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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待圆时-怀愫-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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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桂心里明白,绿萼是绝计不能留下来的,便是再想,也无能为力,宋家不肯担这个恶名,叶氏也不会担这个恶名,必要把她送回家去,问道:“你真不记你家人了?”
    绿萼沉默了许久:“我不知道,连籍贯都记不清了,本族里有什么人我都不识得,便找了去,他们会怎么待我?”养了几年的后母还能把她给卖了,那些没见过的叔伯又会拿她如何?
    这个问题,石桂也无法回答,嚅嚅了半日没说出话来,被绿萼捏着的手心微微出汗,没一会儿她竟先睡了过去。
    第二日按例发赏,石桂绿萼两个果然得了两吊钱,余下的丫头们也各有打赏,石桂往约定好的去处,却久等那小道士不来,把钱放在荷包袋里,在松树底下挖了个坑埋进去,顶个压了三块石头。
    来的时候慢腾腾,去的时候倒快,上山容易下山难,不看脚下看一眼山就腿打抖身发软,一个扶着一个半天也就挪了一小段。
    还是常走山道的挑夫教她们盯住脚尖,若是往下看,天黑了也下不了山,光是走路都觉得颠,似老太太这样坐滑竿,可不得闭了眼儿上下山,石桂想着就抿了嘴儿笑,一路笑到山下,跟着又想,也不知道那钱小道士拿着了没有。
    回到别苑人仰马翻,叶氏回了屋子就歇下来,小丫头们却不得闲,吃了一个多月的素,好容易回来了,石桂去寻郑婆子说话,她正烤猪皮,烘得薄薄脆脆的,猪肉切成碎沫,拿酱炒过,用饼儿卷了吃,一咬一口油。
    石桂一闻见这味儿肚子就响起来,郑婆子啧了一声:“知道你要来,赶紧吃些,太太屋里可吃不着荤。”
    石桂手里拿着卷饼,闻言一怔,她只当是要做法事这才断了荤腥,哪知道叶氏竟是个不吃荤的,怪道外头怨声载道,里头那些个从大到小一声也不发,原是吃得惯了,于她们没有差别。
    郑婆子挟了一块猪皮沾上酱,咬在嘴里声声脆响,石桂把那饼儿吃了,也学着她的样子,不要卷饼就吃猪皮,郑婆子看着她笑两声:“这才几天,肚里就没油了?”
    石桂把这回得的赏拿出来,两贯钱分了一贯给郑婆子,余下叶氏给的小零小碎,她便没说,这一趟的赏钱,拿得可算足了。
    郑婆子眉开眼笑,抚了她一把:“干娘真是没白疼你,往后回去了,你要是馋了,只管往我这儿来,我给你做荤的吃。”
    石桂纵不给,郑婆子也能打听得着,让她伸手来要反而不美,倒不如主动给了,她还能念一个好,心疼是心疼的,可石桂还得靠着她。
    郑婆子给她吃了卷饼,让她抹了嘴儿,拿茶叶漱过口,这才回院里去,石桂还想去看看孙婆子,也正好散散衣裳上的味儿,出了厨房绕到后门边,主家才回来,孙婆子不敢开局,见着石桂笑眯眯,也没想着她一回来就能来看她。
    “你娘给你做的花布裳子,可试过了?”孙婆子笑眯眯的说一回,泡了一杯菊花茶来,就是院子里开的早菊花,一朵朵小的,摘了来烘干,石桂也打过这菊花的主意,没等她伸手,就被调到叶氏的屋子里了。
    石桂正待伸手接茶,闻言怔在原地,心口狂跳,面上又红又白,抽一口气急问道:“我爹娘来过了?”
    孙婆子一时失口,她也没想到郑婆子竟把这个消息瞒下了,皱了眉头:“就前两日来的,说是你过生辰,给你送些团子,还有一件花布衫子。”
    秋娘还把喜子也带来了,看门的小厮进去叫人,郑婆子出来见的秋娘,客客气气把话一说,说还得个十来日才回来,一家子怎么舍得在镇上住这许多天,给了东西,人就走了。
    还是秋娘不放心,绕了门,见后门开着,有货郎卖货,小丫头子在买珠子,这才赶过来,孙婆子一听也是一样说辞,再快也有三五日,倒给秋娘倒了茶水,还给喜子抓了一把糖吃。
    石桂手指一紧,这些个郑婆子可是一句都没对她说起过,牙关咬得紧紧的,心里譬如倒翻五味瓶,孙婆子见她这模样,也知道关窍,叹一口气:“他们说好了过些时候再来,知道你如今能跟着太太出门,有体面呢。”
    
    第38章 有变
    
    这话是孙婆子宽慰石桂的,秋娘没能见着女儿,心里如何不想,她哪里知道体面不体面,当丫头就是侍候人的,跟着出去就更是件苦差事了。
    门上喊了郑婆子出来,说是女儿认下的干娘,可郑婆子把他们一家子上下打量一回,满眼的鄙夷,面上扯着皮笑,眼睛却闪闪烁烁,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于的模样。
    秋娘左托右请,小小一个包裹里头全是给女儿的东西,一件花布衫子,一双红布绣花鞋子,里头还有一条石青布裤子。
    这本是家里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了,郑婆子一面笑着一面道:“她自家肯上进,进了太太的院子,如今身上哪里还穿布,件件都是绸的。”
    石头涨得满面通红,秋娘咬了唇儿,一家子当着郑婆子说不出话来,郑婆子再说些太太院里吃的用的,跟着又道:“她往后好日子多着呢,你们也不必挂心。”说着摸了十来个钱出来,给他们当作路费。
    秋娘怎么肯要,说着软话托了郑婆子把东西交给女儿,一家子垂了头出来,听见边门有声儿,才去一探,倒遇见了孙婆子。
    孙婆子瞧见他们倒热络些,说话大嗓门,人也是个直脾气,连声说石桂是个孝顺懂事的,给喜子做了小背包小衣裳,想着要捎回家的。
    喜子一听就乐了,他先见着这高门深院还缩了手脚不敢玩闹,待孙婆子给了他一把糖,他就松快下来,自家吃了一个,还给秋娘嘴里也塞了一个。
    秋娘把事儿又跟孙婆子说一回:“下个月头上咱们再来。”才刚也问明白了,九月头上再走,家里回去刮一刮,把钱凑出来给女儿赎身,不叫女儿离了家乡。
    若不是孙婆子提起,石桂就此不知了,郑婆子瞒得风雨不透,此时回去问她,她必然不肯认的,石桂先是愕然,跟着胸中升起一团火来,反身立时就要去问郑婆子讨要那件花布裳。
    石桂原来就不是个软和人,这辈子姓了石,人也跟石头一样,为着生计不得不软,若是寻常小事且还罢了,葡萄嘴碎挑刺没一句好话,紫罗阴损构陷信口开河,可这些,她都不放在心上,郑婆子瞒下家人来找她,才真叫她不能忍。
    石桂转身就要回去,跨过门边叫孙婆子一把拉住了,她急得紧紧攥住石桂,左右望一望瞧见没人才松口气:“你这是作甚?红着个眼儿跟犯了犟的小牛犊子似的,就这么想吵吵上门了?”
    石桂叫她一扯,眼泪就快忍不住,家人好容易来一回,走都走了,何必还瞒着不叫她知道,石桂心里也明白,郑婆子是想断了她的念想,不想家了,就能老老实实跟着她了,心头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孙婆子叹息一声:“这倒成了我多嘴儿了,你赶紧进屋,叫人瞧见了成什么话。”石桂如今是叶氏院子里的小丫头,门上人来人往,叫人看见,别个也就罢了,西边的必然要不了口舌。
    孙婆子把石桂拉进屋里,拿话劝她:“许是一时记不得,主子回来这许多事儿,她忙不过来也是有的。”这话连孙婆子自个儿都不信,石桂占着生肖的好处,这回又得了赏,郑婆子便为眼前那点利,也不肯放她走的。
    石桂坐得许久,孙婆子不放她走,她喝了一碗菊花茶,心却还没静下来,胸膛起起伏伏,手指头抠着杯子沿儿,半晌都不开口。
    孙婆子叹一口气:“你是个聪明孩子,这会儿怎么糊涂了?现下同她闹翻了,有个甚的好处?你爹娘既说了要来,到时候凑足了钱,你还不得指望着她替你说两句好话?”
    石桂咬了牙,心里闷着难受,可却知道孙婆子说得有理,站起来冲她行礼:“妈妈说得对,可我心里这口气平不了。”
    孙婆子看了这几个月,知道她既肯上进又有心气,换成葡萄也就气一时,郑婆子再拿话一哄也就好了,这事儿怕是种下了刺,往后她再有出息,郑婆子也难沾着光。
    “你也别记恨她,你想回家那是人之常情,可进都进来了,要回去,没这么容易。”孙婆子叹口气,抓了糖给石桂吃,石桂软下来,捡一颗含了,饴糖块儿压在舌根甜的发苦,看着时辰该回去,道:“妈妈放心罢,我知道了。”
    此时硬顶无异于以卵击石,郑婆子就是石桂碰不起的硬石头,若是撕破脸皮,难过的还是石桂自己,可这一口又岂是好忍的,指甲嵌着肉,牙齿咬着皮,夜风吹在身上,还是浑身发烫,脸颊火烧也似,恨不得于无人空旷处大喊上一声。
    出了门一路绕过花廊,进了院门拐到屋里,把被子闷过头,绿萼看她这样,知道她有烦心事,她跟良姜几个在山上同一间屋子,倒处出情意来了,跟了她们去拿饭,还给石桂也带了一份。
    坐在灯下做针线,轻悄悄一声儿都不发,石桂吃过卷饼,倒不觉得饿,谢过绿萼,看她半日也没扎下一针,推一推她:“这是怎的了?”
    绿萼咬了唇儿,眼圈泛红:“我想留下来。”这想头不是一日两日,吃得饱穿得暖是一样,有人陪伴,又没有继母随意打骂,她不想离开宋家。
    石桂是想走走不成,绿萼却是能走不想走,石桂哑然,半日才道:“能得个自由身,不比什么强?”可她也知绿萼外头并没有亲人了,真的出去,还不知道去路在哪儿。
    绿萼听她这样说,半晌不开口,绕了手上的针线,心里越想越害怕,真有人会来接她?眼圈一红,又要淌泪。
    石桂自个儿也有烦心事,可看她哭了也知道她害怕,搂了她宽慰道:“太太都应了你了,叔伯家里再差些,也是血脉,你自家手上有活计,能赚银子,他们就不会看轻了你去,你就跟在宋家似的,少说多做些。”
    这话也不过骗骗心,有良心的还好,没良心的总有各种法子折腾人,兰溪村里也不是没有,不卖女儿,卖侄女外甥女。
    绿萼还是不想走,央了石桂去求春燕,石桂看着她,既不能摇头,可这糊涂事也做不得,干脆对她说明的了:“你是秀才家的女儿,老太爷又是太子太傅,你留下来,旁人要怎么说?”
    绿萼不明白她作甚不能留下来,她没读过书,后母也从来不拿她看得有多金贵,道理不懂,可听石桂说的就知道这事儿难成,可石桂没能想到,她竟一下胆大起来,去求了春燕。
    春燕也是一样同她说了,她还是不明白,眼泪直流,回来闷了头,拉了石桂:“我要是你这样就好了。”石桂越发没了话说。
    说是说要在别苑里歇到九月再上路的,哪知道才歇了三四日,上头就传了话下来,说过几日,就得起程回金陵去,各房里的丫头都带走,院子里头侍候的都让赶紧收拾东西。
    石桂一下懵了,约定的日子还没到,秋娘石头爹还没来,她攒下的银子也还没送出去,一个月有一天的假,她攒了三四个月,总有三四天,急得赶紧去跟春燕告假。
    春燕看她一回,知道她想着家里,可自来就没有这个规矩,一个个想家了都要回去,宅子里可不乱了套,便是她也作不得这个主:“知道你这一份心,可我却不能开这个例。”
    春燕没应,石桂心里凉了半截,就是这时候再托信,一来一回也得几天,难不成见不着秋娘就要上京去不成。
    比她更没着落的是绿萼,绿萼既没打发出去,一时又打听不着下落,别个收拾包袱,她凄凄惶惶看着,眨着一双眼儿,眼眶一红就要掉下泪来。
    她的事少有人知,这会儿石桂烦着自家,看她这样也还是可怜,她的事丢过手就忘了,再没人提,绿萼只得在后宅里头当下人了。
    石桂去寻了繁杏,三天的假不允,半日总是成的:“我好托人给我爹娘送些钱去。”心中确是酸楚难当,若是能选,她宁肯不进来,呆在外院,就不信攒不出赎身钱来。
    繁杏嘴快口利事多,自来不比春燕样样周到得人心,若不是春燕回拒了,石桂也不会找上她,哪知道她却竟一口应下她来:“你去罢,别个问起来就说我让你去镇上买土产回去送人,尽快回来就是。”
    石桂找了她也是没办法里的办法,不想她答应了,譬如雪中送炭,眼圈一红:“多谢繁杏姐姐。”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繁杏看她红了眼儿,叹一口气,传身回去就拿了个荷包出来,里头塞了二两银子,递给石桂:“这个给你,你一道捎去。”
    能出去已经很好,再没想到她还会拿出钱来,石桂往后退一步,连连摆手:“怎么能拿姐姐的钱。”
    繁杏一把抓了她的手,往她怀里一塞:“拿去罢,再回来也不知道哪个年月了。”这话倒是真,宋家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再回来,石桂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亲人。
    
    第39章 离乡
    
    石桂急匆匆回去收拾了东西,把能带的都给带上了,加上繁杏给的二两银子,她算一算有六两多,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想由着陈婆子把她赎出去。
    陈婆子卖了她的,自然也能赎她出来,就说爹娘凑齐了银子,来赎女儿回家,五两银子赎身钱,还余下一两来,除开要还繁杏的,她手上还有些东西能当,叶氏赏的春燕给的,拿出去卖了,总能还上钱。
    家里这会儿不知光景如何,田里就要收麦子了,收了麦子又能有一笔钱,再苦还能苦得过遭灾那时候。
    石桂越想越能行,怀里把一家一当都戴齐了,包了个小包裹,塞着给秋娘做的裙子,给喜子做的小书袋,还有石头爹做的护腰,连于婆子她都做了件外衫。
    坐上船一路到了甜水镇,发足奔到陈婆子家,才要敲门兜头一盆冷水浇下,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屋里根本没有人。
    有邻居看见过她,知道她是陈婆子经手卖出去的,这么些卖出去的丫头,只她一个带了东西回来看,笑一声道:“乡下去了,你隔几日再来罢。”
    石桂木呆呆站着,一时回不过神来,蹲在阶前泪似雨下,她自来少哭,这会儿实撑不住了,也捂着脸不想叫人瞧见。
    邻居是个接生婆,看她哭得站都站不住,心里猜也猜着了:“可是主家要走了?”这样的事,也是寻常,离了故土,哪知流落到何处,一辈子都回不来。
    开了门让石桂坐到廊下,倒了杯茶给她,石桂谢过她,端着茶却迟迟不喝,眼睛盯住了巷子口,问那婆子,陈家出去几日。
    八月里中秋走亲戚,去了五六日,石桂心里惶惶然,盼着去了这许多日子就能回来,保不齐等会就家来了,身子坐直了往前倾,一双大眼儿巴巴望着巷口,馄饨摊子氤着一团团白雾,就盼雾里能走出陈婆子来。
    她等了一刻,搁下茶又问:“陈妈妈的儿子可一道去了?”见那婆子摇摇头,心里猜测他没去,陈大郎平素不见人,走亲戚不定就能一道去,说不得他这会儿还在渡头。
    石桂问了甜水镇有几个渡口,知道有东西两个,谢过茶水,走身便走,一路走一路问人,先去了东渡口,里头是鱼市,还没进去就一股腥味,一身短打,扎跟腰带,石桂知道这样的地方有人记分,扛多少拿多少银钱,往那儿一问,却有好几个叫陈大郎的,石桂一时茫然,同名同姓这许多,她一个个认了,却没一个是陈娘子的儿子。
    再折去西渡,这头是运竹子木头出去的,倒比东渡干净些,石桂依法去问,那人连连点头,说是陈大郎在工棚里歇息,要带她往窄巷子里去,石桂见着黑漆漆一片,里头俱是些光着膀子的男人,退了一步:“烦大叔请了我哥哥出来。”
    那几个也吃不准是不是陈大郎的妹妹,扯着嗓子喊上一声,半天也没人出来:“怕是往楼子里去了,蛮牛似的肯干呢。”说着就拿眼睛打量石桂,石桂捏着包裹,手指头紧了又紧,还是笑了一声:“必是出去吃酒了,我家去等他罢。”
    没见着陈大郎,再回去陈家还锁着大门,石桂知道这回没了指望,眼看着手里有银子,偏偏就是不能赎身,走到市集,买了布买了药,又花十文钱,请人写了两封信。
    那写信的人把她上下来回看了好几遍,小小丫头把将去何处何地说得明明白白,宋老太爷也是当地有名望的人物,待石桂说到三年五载回来消夏必跟过来的时候,两只手紧紧抓着包裹布,差点又要淌泪。
    两封信一封是给陈娘子的,一封还包在包袄里头,抱着布跟药,还回了松竹精舍,她本来就说是出去买东西的,看门的见她果然抱着东西进门,也不问她,石桂一路绕到了孙婆子处,她是外院的,这回只怕依旧不能跟回去。
    孙婆子自个儿也知道回不去,别个收拾东西,她在吃花生米就酒,看见石桂还笑一声:“小丫头子往后就飞高枝了。”
    石桂对她,比对郑婆子情还真些,把东西搁在她屋里,自来不哭,可这会儿却难免哽咽:“我情愿留下来赔着妈妈。”一面说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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