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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成欢-第2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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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府虽然荒废多年,可在萧绍棠住进来以后,也很下了一番功夫修整,除去原有的几座正殿偏殿恢复了往日的气势恢宏的不说,只说府中各处的花木,都已经显露出扶疏之态,亭台楼阁,也都焕然一新。
詹士春眯了眯眼睛,眼神从秦王府的一景一木上拂过,微微一笑,带着满眼的慈爱与满意。
皇帝已经是一根朽木了,所以他从来不曾想过来秦王府看一看。
若是他来过,他一定会发现,就凭着工部给拨的那少得可怜的银子与工匠,秦王府最多能从荒宅修成破屋,绝对到不了这个地步。
而就算他来了,也未必看得出,如今的秦王府有多么可怕。
呵,皇帝,如今不过是他手中能喘气的玩偶罢了。
不过他很满意,这是他的女儿如今住着的地方,越是富丽舒适,才越好。
白成欢坐在四面开了半窗的沁香阁内,远远望着越走越近的詹士春,能够居高临下地看清楚他那张苍老的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
詹士春的满意之色落在白成欢眼中,让她不禁生出错觉。
那样和煦慈爱的神情,与詹士春曾经在威北候府后门将红豆糕递给她之时,遥相呼应,都带着一个父亲应有的温情。
甚至与父亲威北候,还有虢州的爹爹白炳雄见到她时候的神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是真的把她错认成了他的女儿……
可无论是威北候夫人,还是李氏,都已经亲口说明她是亲生,她无论是生前,还是重生之后,她的人生寻不到半分与詹士春有关的痕迹。
唯一跟她有关系的,只有先皇后乔桓。
白成欢回过头,闭上眼睛压下了心底的悸动与痛楚她多想就此把一切都问清楚,可她真怕自己承受不了那个后果。
萧绍昀……萧绍昀啊……那背后的真相,会有多么不堪?
詹士春走进沁香阁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双眸微阖的少女如同春日枝头最冷清的一朵梨花一样,寂然跪坐在低低的案几之前。
她不知道沉浸在什么样的思绪里,却沉默安静得有几分落寞。
泪水骤然间就蓄满了詹士春的眼眶这多么像皇家册封太子妃的旨意下来以后,阿桓与他告别,他转身离去之时,阿桓的神色。
那时阿桓跟他说,詹松林,对不住。
可恨的是那时他并不曾察觉阿桓的痛苦与伤心,他只知道,是阿桓愿意去做太子妃,是她负了他。
多年以后,当他明白当日之事,再回到京城之时,那个落寞离去的少女,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后,看着他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一丝的波澜,以至于后来他才做出了那样的事……
无限悔意升上心头,若是当年他能体谅到阿桓的几分伤心,若是当年他……
白成欢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人双眼泪垂。
“詹大人这是何意?”
清冷的声音在沁香阁中响起,白成欢已经迅速从锥心之痛中抽离出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冷漠地盯着詹士春。
詹士春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掩袖拭去了泪痕,很快恢复了笑容:
“见着你,就仿佛见着了你母亲当年,一时伤感罢了……你可是有什么为难事?”
白成欢唇角就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您居然想着我母亲当年就能落泪……敢问,您将那个自称我爹爹的人,又置于何地?”
詹士春一下子愣住了,他居然太过于伤神而忘了这一层一直以来,他都是以族伯的面目出现在白成欢面前,而与白成欢认亲的,是他的另一个面孔詹松林!
“我……”詹士春嘴唇动了动,干脆承认了:“是,那个人,也是我。”
随即他就发现眼前女子的眉间没有丝毫诧异,陡然醒悟过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那之前,你们赶赴虢州,秦王世子向我来寻易容之术,是不是你的主意?”
白成欢坦然承认:
“不错,正是我的主意。”
“你,你是如何发现的?”詹士春想想自己在女儿面前瞒了这么久,结果却不过是跳梁小丑一般,顿时窘迫。
白成欢望着詹士春,伸手指了指案几另一边的坐垫:
“詹大人坐下说话吧。”
詹士春从善如流地跪坐了下去,才听到白成欢的解释:
“因为詹大人看我的眼神,始终都是一样的。”
她不可能告诉詹士春自己的底细,这自然就是最好最合理的解释。
詹士春闻言倒是激动起来:
“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看到你,就想好好地待你,将这十六年的分离全都弥补给你!”
“可是詹大人,我去虢州这一趟,已经打听过了,我也再三找我的母亲确认过,我并非抱养,而是白家亲生。您所说的因为命星认定您的女儿是我,是不是太过荒谬了?您一而再地前来认我为您的女儿,到底是有什么图谋?既然如今您与秦王府已然结盟,那还请您明确告知,以免我会错了意。”
白成欢锐利的眼神逼视着詹士春,如樱花一般娇柔的唇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像是利刃,一下下地切割着詹士春的心。
他抬起头,不自知地提高了声音:“怎么会是白家亲生?是,我是没有任何的人证物证,可是成欢,你不要忘了我的身份我是大齐的钦天监监正,我是修道二十余年的道士,当我知道这世上还有我的血脉之时,我亲手点亮的魂灯,亲自测出的命星,怎么可能有误?”
“也就是说,您仅凭一盏灯,一颗虚无缥缈的星宿,就能认定我是您的女儿?”白成欢讥诮地笑了一声:“呵,詹大人,是您太天真,还是我太过好骗?”
她陡然肃冷了神色:
“詹大人,关于我的身世,您所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您直说吧,您今日来,到底所为何事?”
正文 第六百零四章 何为重生
“你居然不信……这样玄妙的法术,你居然不信,我用我的鲜血为你点燃的魂灯,你居然不信!”
詹士春颓然地跌坐在柔软的锦垫上,不知道还要怎么说服眼前始终对他戒备冷漠的女子。
是,他没有任何的证据,甚至她的容貌,也并不像当年的他与乔桓,可他用鲜血祭炼而成的血脉之力,如何会出错?
白成欢并没有被他这样如遭重击的凄惨模样打动:
“还请詹大人恕我不是道家之人,不能领会詹大人高深的术法……其实詹大人想一想,若您是我,您会信吗?”
詹士春默然不语。
若是他处在白成欢如今的位置上,那是定然不信的,半个字都不会信的。
他闭眼片刻,这份失望与颓丧就被压了下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甚至带了几分笑意。
这样也好,这才是阿桓的女儿,无论别人说什么,都自有坚韧的心性与判断能力,而不是像当年的他一样糊涂透顶。
他很快就恢复了初至秦王府之时那平和的微笑:
“你说的也是,你生在凡尘,长在世间,自然是无法相信道家术法的通灵之处,无论你信与不信,承认不承认,你只需牢记,我不会对你有任何不利就是。”
白成欢颔首:“如此说来,多谢詹大人一直以来的照拂。”
不管怎么说,从她踏入京城以来,詹士春对她的照拂,也是切切实实的。
詹士春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来,放在她的面前:
“我今日来,是想将这个交给你这是詹家所有的家当,田产,住宅,金银之物,这是你随时可以动用的令牌。”
白成欢没有伸手去动那个锦盒,也不觉得自己该接受这天外飞来的好处:
“詹大人为何要在此时将这些交给我?既然我已经清楚地知道,我不是您的女儿,自然就不能接受您这份好意。”
詹士春固执地将那个锦盒又往前推了推:
“因为我必须将它交给你了三月三上巳节,我就要为孝元皇后招魂了,无论成功与否,完成仪式之后,只怕我都是凶多吉少。只要皇帝觉得,孝元皇后回来了,那么他定然会杀了我堵天下人的口,我怕是再也不能回来见你了。”
白成欢蓦然就明白了,这算是交代后事吧?
是啊,以如今萧绍昀的秉性,一旦招魂成功,就该顺应民意,杀了詹士春以泄愤了。
虽然詹士春确实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以至于修建招魂台死伤无数,可此时他这样来跟她说,他可能要死了,白成欢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惆怅,甚至掺杂着一丝难过。
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是难过的时候,白成欢迅速将这份惆怅收敛了起来,望着窗外如云似霞的一片杏花林子,问道:
“那您为孝元皇后招魂,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詹士春摇摇头:
“一分也无。”
白成欢回过头,难掩震惊,却更是惊愕于他的坦诚:
“这么说所谓的招魂从头至尾就是一个骗局吗?卫婉难道不是你准备好的壳子?你难道没指望着卫婉这个壳子将皇帝一直哄骗下去?”
要是所谓的招魂根本就是一个骗局,那是不是说明,她根本不必害怕到时候自己的魂魄会不稳?
“卫婉怎么会是我的人?”詹士春莫名其妙:“卫婉是秦王府找来的人,我原本是打算扶持安竹林顶替孝元皇后的,可是秦王府既然送了现成的人来,我自然不会不用……”
说到这里,詹士春又有几分气愤:“这么大的事情,萧绍棠居然没跟你说?他就是这么待你?”
白成欢已经如同冬日闻雷一样,彻底惊住了,卫婉,居然是萧绍棠找来的人?
原来那个与她前生长得几乎一样的女子,居然是萧绍棠找来的人……白成欢一时间无法形容自己复杂的心情,她与萧绍棠,这算是什么样的孽缘?
明明清楚地知道,卫婉只是一颗棋子,只是秦王府的一个手段,甚至站在萧绍棠的立场上来说,秦王府此举,简直算得上神来之笔,可她心里,此时真如吃了苍蝇一般,一股恶心梗在喉咙,咽不下,吐不出。
可她无论如何恶心,此时也只能保持着头脑清醒,很快从震惊中挣脱出来,神色恢复了平静:
“我只是以为,他是为您准备的,毕竟您如今与我们是同盟。您说要扶持安竹林,那您了解安竹林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她啊……”詹士春语气不屑:“只不过是一个心比天高,却手段全无的人,但是她的来历,很可疑。”
“她什么来历?”白成欢立刻就竖起了耳朵,她正想着要如何跟詹士春开口问这件事,詹士春居然就说了起来。
詹士春微微垂目,就看到隔着案几的女子正微微歪了头,目光切切地望着他,认真地听说说下去。
这样小女儿的情态瞬间让詹士春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正在跟女儿说话的父亲。
他笑了笑,很快地为她答疑解惑:
“成欢,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重生之人?”
白成欢瞳孔微缩,最终摇了摇头:“何为重生之人?”
“也是,你不信道家法术,自然也不会知道这世间许多玄而又玄的事情。”
似乎是因为这样与女儿长谈的机会太难得,詹士春格外地耐心:
“成欢,这世上的人啊,一辈子,可能会做错很多事,或者有很多后悔莫及的时候,可是人生就如同江河流水,只能向前,再无回返,过去的就再无法回头更改,有些人会忘记这些事情,而有些人,却会因为自己失去的和得不到的,至死执念不消人既然是万物之灵长,自然会有天道命运偶然眷顾,对那些心怀执念而死的人,命运的手指缝中,自然也会漏下来一些机缘,被眷顾的人便可重新来过,弥补从前的所有悔恨遗憾,这,就是所谓的重生。”
见白成欢听得专注,詹士春微微叹息:“爹爹曾经是真的想要一个这样的机会,可是我还没找到你,我不敢死,我不敢赌。而安竹林,如果爹爹的推断没错,她即是一个侥天之幸的重生之人。”
正文 第六百零五章 交底
安竹林是一个重生之人!
这对白成欢来说,并算不得什么太过震惊的消息她已经从自身的经历猜测过安竹林的不同寻常,那么跟她这样借尸还魂的人比起来,安竹林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生吧?
因为对前生不满意,执念未消,所以今生想要重新来过。
白成欢有些出神,想起当初安竹林坚称她就是徐成欢之时,在威北候府门前拽着威北候夫人的衣襟说出来的那些话安竹林知道她与娘亲之间的那些话,知道她的欢宜阁前有株芭蕉,甚至知道她与萧绍昀之间的点滴,也会抚那首《流年》的琴曲。
而安竹林今生想要的重新来过,已经很明确,她一心想要成为徐成欢。
思绪犹如脱缰的野马,白成欢忽然控制不住地去想,安竹林所经历过的那不甘心的一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生?
安竹林是不是真的曾经嫁入了威北候府,所以才会对威北候府,对她那样了解?而她居然想要成为徐成欢,难道在她经历过的那一生里,自己并没有死,反倒活成了安竹林的楷模?
白成欢想到这里,不由得失笑,那又如何呢?
无论安竹林经历过的那一世如何,这一世,徐成欢确实已经死了。
无论安竹林那一世中的自己活成了什么样子,这一世,自己只会按照如今的路,一直走下去。
她也是一个侥天之幸的人,只不过,她的遗憾和后悔,只能用手刃萧绍昀来洗刷。
一片寂然间,因为面前女子皱眉苦思又随即豁然开朗的样子,詹士春再次笑了起来:
“即便如此,你也不必为这个人费太多的心,她虽然来历异于常人,但她的心机手段都属于下乘,若是招魂之后皇帝容不下我,我能逃脱自然会想办法逃脱,若是真逃不脱,我也绝不会让她对你不利的。你只要好好地做你的秦王世子妃,照顾好自己,我也就放心了。”
白成欢垂头不语,还是很难相信这个在大齐百官眼里装神弄鬼的道士此时居然说出这么沮丧的话来。
他一直都在糊弄萧绍昀,这就已经不仅仅是欺君了,而是用无数条性命来撒下这场弥天大谎!
若是被人知道,定然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可他还是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就这么把他的底牌全都交了出来。
白成欢的心情复杂极了。
最终她抬起头,决定一次问清楚:
“詹大人骗了皇帝这么久,到底是想做什么?当初,皇帝又是怎么对您说起招魂这件事的?”
“这……”詹士春脸色变了变,才又缓和了过来,云淡风轻道:“说来话长,左不过是陈年恩怨,想毁掉一个人罢了。”
“至于招魂这件事,是在孝元皇后薨逝前,皇帝就已经找到了我,问我是否能为故去的人招魂,我正愁找不到机会接近他,自然是满口答应,但是没料到,后来孝元皇后真的死了,而他要我招魂的那个人,正是孝元皇后。”
“原来是这样啊……”沉默了许久,白成欢才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原来是早有预谋啊……”
熙和三年年底的时候,她只知道他破例提拔了名不见经传的道士詹士春来做了钦天监的监正,甚至惹起了很多朝臣的不满与弹劾,说到底,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在筹划要如何杀了她,然后再来一场假惺惺的招魂。
“他是不是早有预谋,这我就不清楚,我只是用了些手段,让他相信失去的人还能找回来而已。”
詹士春说罢,脸色凝重起来,将那个锦盒直接打开摆在白成欢面前:
“但是,你是我的女儿,我无论生死,总要保你平安,保你一路走上最尊贵的位置那才是我能为你寻得的最好归宿。而之前,永妍郡主将徐成意错认为孝元皇后的那一回,在宫里,我就已经发现你魂魄不稳,这道安魂符,你记得时刻带在身边,至少,可以保你不会被鬼祟侵扰。”
白成欢向锦盒中看去,除了一枚令牌,还有一个桃木的道符。
他看出来了她魂魄不稳……
白成欢只听得耳边詹士春更加慈爱的声音中,带着感慨愧疚:
“这也都是怨我,迟迟没有找到你,才让你疯傻了十六年,以致于魂魄不稳,好在你如今好了起来,慢慢地魂魄凝实,就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日后记得不要靠近寺庙道观之类的地方,也就无妨了。”
提了一半的心又慢慢地放了下来,白成欢对着詹士春点了点头。
他以为她的魂魄不稳都是这具身躯早年疯傻所致,这样也好。
窗外朝阳渐渐高升,几缕灼眼的日光从半开的窗户中照进来,照在那个锦盒上。
詹士春迎着朝阳眯了眯眼睛,觉得这一上午的时光,真是漫长而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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