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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门处停着一顶轿子，轿子边上等着十来个仆妇。见到丁四小姐出了马车，都不免有些好奇地打量丁四小姐一番，在丁嬷嬷的示意下，这才跪到地上拜见行礼。

“恭迎小姐回府！”

看了眼伤心失落的皖娘，这一次，丁四小姐再没有慌张躲闪。

“都起来吧！”丁四小姐面上浮现出适宜的温文笑容，扬声朝着刚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荷香道，“给她们看赏！”

荷香恭敬应了声是，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两，给这些仆妇分了。分完银两，荷香侍候在丁四小姐身后，丁香几个分别拎着包袱跟着皖娘。

“小姐，请上轿吧！”丁嬷嬷侍候着丁四小姐在轿子里坐好，朝着一行人吩咐道，“走吧，直接去翠微居！”

皖娘跟在丁嬷嬷身后，看着丁四小姐坐着的轿子被前呼后拥，眼里竟生出几分恨意来。十三年未归的丁四小姐，竟是被几个仆人给迎进了府，这丁府上上下下二十多个主子，没有一个露面。丁四小姐刚出生就被送出京成，就好似被遗忘一般，丁府的四小姐，至今只有姓，没有名！

这般轻慢，让丁四小姐以后在府里如何存身？






第6章　第　6　章
翠微楼，果然名副其实，一进到这小小的院落，就见满目青翠，野草杂树丛生，掩映着一座小楼。

“时间太紧，只来得及收拾了屋内！“丁嬷嬷见丁四小姐和皖娘都在打量院子，忙解释道，“府里都在忙着过年，一直分派不出人手来将院子打整一番。不过这样也好，等小姐安顿好了，大可按照喜好来布置一番。”

说着话就进了屋子，丁嬷嬷倒没有说大话，屋内确实是用心拾掇过的。这小楼外面看着精致小巧，走进来却是宽敞明亮，除了正厅、闺房、琴房、书房、绣房、小厨房，甚至还配备了给丫鬟们住的小厢房。皖娘到这时，脸色终于好了一些，便暗示丁四小姐给丁嬷嬷道谢。

“辛苦嬷嬷帮我收拾地方了！”丁四小姐看着家具简单却整洁舒适的房间，真心真意给丁嬷嬷道了声谢。

　“小姐说哪里话，奴婢既然被老爷子给了小姐，自然就是四小姐的人，这些不过是分内之事！”丁嬷嬷请丁四小姐坐下，又道，“皖娘就住在你隔壁，方便照顾你，我带着你的几个丫鬟住在最里面的厢房。”

“那后厢房有些潮湿，你这么大年纪了去住着如何使得？”皖娘急忙道，“倒不如和我一起住在小姐隔壁，侍候起来也方便些！”

“皖娘，这你就不知道了，老夫人去后，我就一直住在翠微楼的后厢房里，帮着看顾翠微楼！这都住了十来年了，住习惯了，还是别让我搬了！”丁嬷嬷笑呵呵道，见皖娘还要劝，又说，“谁告诉你后厢房就一定阴暗潮湿了，这翠微楼修得好，每个房间都舒服着呢！”

“我倒是忘了，当年老夫人苦夏的时候，常常进园子住，就是住的这翠微楼！这翠微楼哪里能有什么不好！”皖娘也跟着笑起来，转眼却又诧然问道，“没想到这么个好地方，居然给了小姐！”

“翠微楼地方太偏了，这些年又没好好修整过，早就不入各房人的眼了！”丁嬷嬷指着外面青翠一片，眯着眼睛狡黠道，“更何况府里都传这翠微楼闹鬼，小姐，你怕不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是不，丁香？”丁四小姐笑着问四个丫鬟中胆子最小的丁香。

“小姐比鬼可怕多了！”丁香嘟囔道。

“放肆！”丁嬷嬷一声暴喝，指着丁香道，“还不跪下！”

丁香从小被丁四小姐捉弄惯了，这话也不是头一次说，其他人都不以为意。被丁嬷嬷一喝，吓得小脸一白，身子软软地就要往地上跪去，一旁的皖娘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丁嬷嬷，她们几个玩笑惯了，我会好好教她们的，这次就算了吧？”皖娘想着丁香几个和丁四小姐情同姐妹般一起长大，一直是四小姐的左膀右臂，现在刚回丁府大家都正是惴惴不安的时候，怎么能让丁嬷嬷为了一点小事责罚了丁香。

“出了翠微楼，可不能再这么口无遮拦！”

“丁嬷嬷，奴婢知错了！”丁香乖顺地连忙道。

“先这样吧！”丁四小姐露出几分疲色，摆摆手对着荷香几个说道，“你们都先下去歇会，等到了用晚饭的时辰再过来侍候！”

这才刚过正午不久，丁四小姐这般说，便是给了一下午的时间让几个丫鬟收拾住处。荷香几个素来和丁四小姐亲近，见她这样说，便都行礼退了下去。

“皖娘一路上也累了，不如你也去歇会，小姐这里我侍候着！”丁嬷嬷见不止四小姐面露疲色，皖娘也是满脸倦色。

“我就在小姐屋里歇会，丁嬷嬷接了我们，想必还要去各处回话。这个才是最着紧的，丁嬷嬷千万不要耽搁了才是！”

“这……也好，小姐屋子里还少几样物事，我顺便去领回来！”丁嬷嬷在丁府沉浮了大半辈子，此时哪里看不出来这对主仆是要支开她私下说话，便爽快应了，转身出了门。

等到丁嬷嬷走出院子，站在窗边的皖娘收回目光，却见丁四小姐竟真的躺倒在床上，眯起了眼睛，一副就要睡着的样子。

“哎哟我的四小姐！”皖娘扶额，“你还真睡的着啊？”她推了推丁四小姐，丁四小姐嘟囔了一句，将她的手挥开，转过身子还想睡，却被皖娘不轻不重一巴掌打在肩膀上。

“什么人？”丁四小姐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身坐起，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手飞快地将藏在袖子里匕首拿到手里，指着皖娘。

“你糊涂了？”

皖娘的手斜斜绕过那把匕首在丁四小姐手腕处一捏，丁四小姐手一软，那匕首就往下落去，不等匕首落到床上，皖娘忙接到手里。

丁四小姐这时候已经完全醒过来了，揉着眼睛，伸出手想要拿回匕首。皖娘却将手往后一缩，将匕首收进了自己的袖子。

“这东西不能再留在你身上！”皖娘沉着脸，骂道，“也不看看什么地方，还好这是我在你面前，要是丁嬷嬷，你还不得闯出大祸来。”

“这不是刚到这屋子，还没住习惯，我以为……以为是那年非国铁骑横扫江北的时候！”丁四小姐揉着被皖娘打痛的肩膀，她知道皖娘一心想回京城，可如今回京后与她理想的样子有天渊之别，这会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便顺着她道，“那皖娘你先帮我收着！刚刚在二门，我没给皖娘丢脸吧？不就是当大家小姐嘛，难道还能比打仗难，皖娘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当好这个四小姐。”

皖娘只觉得眼睛一热，她忙别过头，等心里那股酸涩难耐的感觉过去了，这才转过身，慈爱地抚摸着丁四小姐的头。这府里的小姐们从小锦衣玉食，爹疼娘爱，唯有这苦命的丁四小姐，襁褓之中就被送到了木锤镇那样的荒僻地方，景帝二十年还遇上了非国侵边，兵荒马乱的日子，整整一年丁四小姐都没睡过安稳觉。

“皖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皖娘哽咽着道。

她的四小姐，在自己的家里居然恍若回到了当年日夜不安的日子，这让一心想带着四小姐回京的皖娘，心里如刀割一般难受。

“皖娘，既来之则安之！我看这个丁嬷嬷人挺不错的，有她帮衬着，想来我们的日子不会太难过！”丁四小姐指着屋子道，“这可比老家的大宅好多了，老宅多潮湿啊，你看这房间干净明亮的。”

　“爷爷还记得我呢！他是一家之主，有他关照着，还有什么好愁的！”见皖娘还是愁眉不展，丁四小姐绞尽脑汁，终于又想到一点好处来。

“小姐想得开倒是件好事，否则，这日子还真不知道怎么过了！”皖娘在心里叹息，丁老爷子突然想起四小姐，真不知是福是祸，但愿他只是一片对孙女的爱怜之心！

“皖娘，别想太多了，先好好地歇会吧！”丁四小姐从床上下来，扶着皖娘到榻上躺下，她抚着皖娘的手，趴在她的胸前，温声道，“这府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还不如荷香呢。好歹荷香的老子娘这些年一直挂念着她，她好不容易回来了，她老子娘还不把她捧在手心上。皖娘你可得打起精神来，她们我都靠不上，只能靠你了。”

皖娘闭上眼，眼角流出两行泪水。她拍了拍丁四小姐的手，将头转向另一边。

“小姐，你都能想开我有什么想不开的，你也去歇会吧！”

丁四小姐见皖娘如此说，便重新躺回了床上。她是真的累了，应付丁府的人，她觉得比以前做什么都要累很多。

丁四小姐这一觉，直睡到太阳下山。她是闻着饭香醒过来的，中午在马车上随便吃了点干粮，进府后滴米未进，这时候只觉得饥肠辘辘。

“小姐醒了！”丁嬷嬷听到屋内的动静，连忙从外间进来，想要扶丁四小姐起床。

“哪里用得着扶……”丁四小姐一个翻身就站到床边，朝着丁嬷嬷笑道，“我长在乡下，没有那么娇弱的！”

“世家小姐，有些时候即便自己能做，也必须等着别人侍候你做！”皖娘也从外面走进来，看着丁四小姐严厉地说道，“你要习惯这种日子！”

丁四小姐撅起嘴，无奈何地坐到妆台前。

“那就请皖娘叫荷香进来帮我梳妆吧！”

“荷香的娘来找她，她们多年未见，我便让她今夜跟着她娘回去了！”

皖娘拿起梳子替丁四小姐梳理她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丁嬷嬷早传了剩下的三个丫鬟捧着水盆，帕子一应物事，站在边上侍候着。

“不是吧？”丁四小姐瞪大了眼睛，看着拿起帕子往自己脸上送的皖娘，“你还要帮我洗脸？不要啊，我又没残废！”

“小姐这些年难道都自己洗脸？”丁嬷嬷惊讶道，“府里不是专门指了四个丫鬟去老家侍候你吗？”

丁香几个听到这话，都吓得变了脸色。她们是被派去侍候丁四小姐，却是侍候她瞒着皖娘跑出去疯玩，从未侍候过这些！

“我不耐烦被人这么侍候着！”丁四小姐夺过帕子，自己擦了脸，这才对着丁嬷嬷道，“横竖我们院子里就这么几个人，大家都不说，谁知道我日常起居怎样的？”

这话说得丁嬷嬷有些赧然，这屋子的人都是跟着丁四小姐从木锤镇上过来的，就她一个人是老爷子派过来的，若有人说出去，那……

“小姐，出去用饭吧！”皖娘偷偷掐了丁四小姐一下，又对着丁嬷嬷道，“四小姐还是小孩子脾气，嬷嬷可千万别恼了她！”

“小姐是主子，我怎么敢恼了主子！”

丁嬷嬷跟着丁四小姐出了寝房，见丁四小姐极其不雅观地扑到桌子边坐下，扯着皖娘坐在她身边一起吃饭，她张了张嘴想要训诫，终于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让她庆幸的是，丁四小姐至少还懂得食不语的道理，吃相也颇为雅观，到底是皖娘教出来的人！

“小姐，老爷子已经知晓你回到了家里，不过什么都没吩咐！”丁嬷嬷颇有些为难地禀报，“三夫人那里，我去的时候听说小少爷病又严重了，正请了太医来，所以并没有见着！倒是三老爷刚好从外面回来，在院子里看到我，停下来问了我你的事情，吩咐说有什么缺的少的让你直接派人去找大夫人！”

府里最该与丁四小姐亲近的几个长辈，态度都这样冷淡，一时间，连丁嬷嬷看向丁四小姐的目光都充满了怜悯。

到了晚上丁四小姐快要睡觉的时候，许是丁三夫人的幼子病情有些好转，丁三夫人终于记起了刚到家的女儿，派了贴身的丫鬟金禾送了些衣物首饰过来。

金禾傲慢地站在丁四小姐面前，她打心底看不起这一身装扮还不如府上三等丫鬟的四小姐，只草草给丁四小姐行了礼，不等丁四小姐吩咐，就自顾着站直了腰。

“夫人吩咐，明日的年夜饭定是大伙一起在明德堂用的，让小姐好好准备，第一次见各位长辈，千万别失了礼数！”金禾生怕丁四小姐听漏了明儿出了差错害她被三夫人责罚，她的话说的极慢，“夫人还说，这些衣物里那套红色的裙子正合适明日这样的好日子，老人家都喜欢小孩子穿的喜庆些！”

“还有吗？”丁四小姐不耐地看了一眼金禾送过来的那些大红大紫的衣裙，冷淡地问。

“夫人还问，小姐可准备了敬献给长辈们的礼物？”

丁四小姐看向皖娘，当初从镇上走得时候，这些东西可都是皖娘在收拾，一路上遇到不少事，有很多东西都丢弃了，她现在也不知道给长辈们准备的礼物还在不在。

“请金禾姑娘回去转告夫人，这些东西一早都是备好的。给老爷子准备的是小姐亲手做的鞋袜，给其他几房准备的是木锤镇有名的木锤糖，金禾姑娘看看，这些可妥当？”

皖娘熟悉丁府各位主子，准备的东西哪里会不妥当……金禾却有些羞恼，这皖娘只说了给老爷子和其他几房准备的东西，却一字不提给三老爷和三夫人准备了什么，如果回去后被问起，她岂不是答不上来。看着皖娘一副并不准备说的样子，金禾银牙暗咬，想着三老爷并不在意这些琐事，三夫人对丁四小姐又冷淡的很，说不定根本看不上丁四小姐准备的那点东西。这样一想，她便觉得就是丁四小姐不给三老爷和三夫人准备礼物也没什么了。

“小姐请早些休息吧！”金禾朝着丁四小姐行了一礼，不待丁四小姐发话，就扬长而去。






第7章　第　7　章
第二日傍晚的时候，丁四小姐由丁嬷嬷、皖娘还有丁三夫人派过来的丫鬟银禾陪着，慢悠悠地往丁府最重要的明德堂走去。

“小姐这样一打扮，把府里其他小姐都比下去了！”银禾热情地搀扶着盛装打扮的丁四小姐，一个劲地赞叹。

这银禾和金禾大不一样，她一进翠微楼，就笑容满面地和丁嬷嬷、皖娘还有几个丫鬟打招呼，又恭敬无比地给丁四小姐请安。她生着一张圆嘟嘟看起来很面善的脸，又极会说话，让翠微楼众人一时间对她好感倍增。

“银禾姐姐你真觉得我这样好看？”

丁四小姐太佩服银禾了，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简直比木锤镇上的说书先生还要厉害。她给自己化的这妆，脸白的像鬼，嘴红的像血，身上还穿着这么一件俗不可耐的大红衣裳，头上斜插着金钗。若是在脸蛋上再抹点胭脂，就跟木锤镇上媒婆的装扮一模一样了。

“好看，太好看了！小姐你久不回京城，不知道京里如今正流行这样的装扮。听三夫人说，这装扮还是从宫里贵人那流传出来的。”银禾得意洋洋地道。

“呵呵，那多谢银禾姐姐了！”丁四小姐不敢大笑，一笑这脸上厚重的妆粉就该扑簌着往衣服上掉了。

“四小姐，咱们得赶着些了！”丁嬷嬷看着天色，“申时一刻准时开宴，你第一次露面，可不能迟到了！”

“好吧！”丁四小姐苦着脸，穿着这厚重的裙子，两条腿好像被绑住了一般，只能小步小步地往前走，她倒是想快，可很难快得起来。

一行人匆匆走了近三刻钟，才走到园子门口。

“小姐，出了园子就近了！”银禾嘘了口气，丁四小姐住的地方确实是太远了，这以后若是需要日日给三夫人请安，四小姐这一天当中大半的时间就得在请安的路上打发了。

“银禾姑娘辛苦了！”皖娘手捧着给府上各位主子的礼物，见银禾走得气喘吁吁，不由笑道。

“不辛苦不辛苦，倒是小姐这身体，果然好得很！”

银禾审视的目光落在丁四小姐身上，从来都只听说这位四小姐生下来就有些不足之症，如今看来，这丁四小姐的身体岂止是一个好字可以形容的。这半个时辰的路程走下来，银禾已经累得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可丁四小姐却是面不改色，神情轻松。

“奴婢还担心小姐走这么远的路，出了汗会弄花了妆，这下倒是可以放心了！”银禾搀扶着丁四小姐继续往前走去，边走边笑着说道。

“劳烦银禾姐姐费心了！”骑一天马都还能生龙活虎，这走上半个时辰算得了什么，丁四小姐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是给银禾解释道，“我身体不好，皖娘怕我长不大，经常带着我在院子里走动，她总说，多动动，对身体才好。我走习惯了，冬日又冷，不会流汗的。”

“小姐能有皖娘这样文武双全的人在身边，府里的小姐们一直羡慕着呢！”

丁四小姐心里一突，忙看向皖娘，却见皖娘也正看过来。两人默默交换了目光，心里都有些惊惧。银禾这话，难道是府里哪一房在打皖娘的主意？

“小姐，前面就是明德堂了。”丁嬷嬷指着不远处一座庄严肃穆的房子道，“这明德堂是丁府的重要地方，非逢年过节，家里的小辈们是不被允许过来的。”

眼见着明德堂的大门敞开，三三两两已经有人走了进去，丁四小姐连忙打起精神，小心地加快了挪动步子的速度。

走到明德堂门口，那守门的小厮迎了过来，笑着行了礼。

“四小姐赶快进去吧！”

丁四小姐点点头，目不斜视地往里走。

这明德堂的正厅四周点着手腕粗的红烛，照的屋内亮堂堂的，是丁家商议大事的议事厅。正对着门的上首处摆放着一张大椅，大椅左右两边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