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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_蔡某人-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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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断,一脚跨进内院,自己先解了大氅,雪一抖,迎上自里头出来的李元之,大氅一掷,三五下卸了甲。
  明间诸物一点不剩,已是个灵堂模样,长明灯里,正燃着烈酒,一口巨大的柏木棺椁停在中央。大相国遗言是要薄葬,弃楠木,选柏木而已,晏清源略作打量,转身进了稍间,暖阁已撤,他一现身,穆氏含泪给他腾出了空:
  “你阿爷不入棺,正是等你最后一面。”
  床上人,面色如生,是生前已经黯淡了的气色,晏清源不语,只是摸了摸大相国冰凉的手,已不能蜷,静静看了片刻,抬头对李元之道:
  “把棺材打开,我抱大相国入棺。”
  逝者远比平日要沉得多,纵是晏清源,也微觉吃力,将人小心卧下,看了看熬得有些脱形的穆氏李元之,这几日的辛苦重压可知,他一撩袍子,同两人一道围坐在了棺椁前,朝脚下长明灯里烧起纸来。
  “玉壁的捷报我稍候就上折子给邺城,至于大相国,我还是那个意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内耗,先不发丧。”晏清源拨拉着火盆,当机立断,“我这就给柏宫也去信,让他来晋阳见大相国。”
  “他不会来的。”李元之没有半点怀疑,果断答道,“世子这个时候给他去信,他焉能不多想?玉壁一战后,他从南路火速撤回了河阳,我怕早就有了谋逆之心,只碍于大相国安在,他不敢妄动。”
  晏清源揉了揉眉头,眼眶子发酸:“那也得写,他来了,我不费一兵一卒擒杀他,他不来,我也师出有名讨伐他。”
  那边穆氏把大氅取来,往他肩上一搭,点了点头:“子惠这话不错,这封信,是要写的。”
  “好,世子留心,大相国每与柏宫去信,落款处必拿黑点做记号。”李元之提醒道,晏清源抚了把额头,手底纸钱被火势一飞,他嘴角扯了扯:
  “我就在这等着他先动手。”
  见世子这是铁了心,一副静候河南之变的模样,也知柏宫扯旗造反,那是十有八九了,早年一起共事,柏宫不止一次同百里子如一帮勋贵提及过,心底万分佩服的,只有大相国一人,世子鲜卑小儿,难能与其举大业,这话在脑海里辗转一遍,李元之忽的一拍脑门:
  “世子在邺城,可是让崔俨也弹劾过柏宫?”
  这话根本无需回答,彼时崔俨弹劾的勋贵,数不胜数,四贵都在其列,遑论一个柏宫?李元之却也无需世子回答,心事重重的:
  “倒给他起事的好名头,说是崔俨相逼。”
  晏清源嗤的一声冷笑:“有没有的,他都会找个借口。”
  说着起身把次间壁上的舆图一摘,铺在棺前,几人目光一落,仔细一盘点,只见西起函谷,北至黄河,南达两淮,占了朝廷小半江山,一时间,几人一片沉默,晏清源想起李文姜的话,沉稳启口:
  “看是十三州,他真造起反来,未必人人服他,我给寿春太守魏平、西兖州刺史邢子才再各去一封书函,提醒他们各自防备。”
  这才想起还有个寿春,李元之直摇头:“我怕寿春独木难支,四面八围,全是柏宫的势力。”
  当初辛苦打下的寿春城,拓地千里的功业,极有可能,再次因柏宫而化为泡影,晏清源神情变的有些古怪,手指在舆图上摩挲片刻,立时起身,说道:
  “我先回书房。”
  从北宫出来,雪大的直扑人眼,睁都睁不开,晏清源伞也不撑,这一路脚步不停,来到书房,两个小婢女正抱着膝头打瞌睡,晏清源咳一声,把两人直接从矮凳上惊摔了,一见是他,忙上来见礼。
  “过来研墨。”
  他丢一句吩咐,拿干手巾揩把手,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等婢子研好墨,朝案头一坐,斟酌着下了笔。
  灯芯里挑了数回,外头刘响悄无声息进来时,被婢子伸指压唇上做了个示意,他便先在一旁静候着了。
  直到见晏清源把笔一放,却还是低头沉思,良久,才将信函一一装封,扭头一瞥,似早察觉刘响回来了似的,给个眼风,刘响前行几步,就到眼前来了:
  “世子爷算的不错,大雪阻路,信还没能……”
  这就要要呈上来,晏清源挥手阻了,先不听,拍手叫来名亲卫,吩咐道:
  “这几封信,加急送出去,告诉驿站管事的,多加派几个人手,一不能丢,二要快。”
  亲卫急急应下,拔腿顶着风雪去了。
  说完,手一伸,那封边角有些濡湿的信,就递到了晏清源手里。
  翻来覆去,反正面看了遭,没什么奇特的,“顾姊姊亲启”几个大字,却宛若流云,他无声一笑,直接撕开,纸间犹带一股似有如无的芬芳,是美人独占的,晏清源立刻想起当日她涂香膏的情形,不由自主的,放在鼻间轻嗅了下。
  这样的一缕芳香柔情,一入鼻,就似可告慰他连日来的金戈铁马奔波劳苦。
  只可惜,信是往邺城送的。
  晏清源面无表情自头看起,逐字逐句的,目光锁在“椿庭既倒,萱花犹茂”一句上,流连不去了。
  写的一手好字,不负她家学。
  也用的一手好典,再往后,凄凄切切,缠绵哀婉,末了拿“愿来生把椿萱再奉”作结,晏清源轻抚着洒金小笺,那一笔笔,刚则铁划,媚若银钩,不由得令他一双眼睛,徘徊良久。
  可手底不是她的刺绣,凹凸不平,手底一摸,就好似能触到那纤纤十指飞针走线的定势,晏清源想象着归菀落笔时的情形,信笺歪了一角,这一句,也落到一旁静候沉默刘响的眼睛里去了。
  “世子爷,什么是椿庭既倒,萱花犹茂?”他看的如坠云雾,忍不住问一句,却见晏清源已然出神模样,思绪不在此间了。
  外头风雪打窗,狂风忽的一阵呜咽挤进来,晏清源这才似有所动,回过神来,嘴角微翘:
  “椿庭指父,萱花指母,刘响,你来说说看,陆归菀这是什么意思?”
  他毫不避讳的把信一推,展在眼前,刘响会意,见他双目湛然,忙捧过来细究,典故既解,刘响看了许久,猛的抬头,掩不住的激荡之色:
  “世子爷,陆归菀要把消息递给邺城!”
  晏清源没有回答,眉宇微蹙,面上既不像焦虑,也不像动怒,只是有些若有所得而已。
  刘响一想素日里听那罗延的那通抱怨,本也没放在心上过,此刻,倒翩然联想不断,莫名也跟着打通任督六脉似的,肃然道:
  “她这是要坏世子大事!把邺城搅乱了!”
  说着再不犹豫,宝剑噌的半出了鞘,杀机顿起,毅然决然看向晏清源:
  “属下这就替世子爷把陆归菀杀了!”
  声音震的烛火都跟着一晃,晏清源捏着信笺,任他涨的满脸怒气,毫无动静,刘响心里发急,不知一向果断的世子爷,眼皮子底下就搁着个大细作,到底在犹豫什么。
  难道是舍不得?
  不会,刘响暗自摇头,世子爷绝不是那样不顾大局的人,大相国身陨,四面危机重重……还没思想完,晏清源的声音响起来了:
  “慢着,她在此之前,还托这家铺子送过信吗?”


第100章 破阵子(27)
  多问一层,刘响早料到了,不消几句威逼利诱,店家吓得筛糠似的,只把来龙去脉说的一清二楚,刘响原话学了,此刻脑子冷下几分,眼睛端详着晏清源的表情,一眨也不眨:
  “世子爷,是不是晚了?也不对,上一封信,是大半月前了,陆归菀那个时候,又怎么能算得出日后诸事?”
  晏清源脸色铁青:“她不是算,她是猜到了。”
  “怎么会呢?我也盘问了丫鬟,陆归菀没踏足过北宫一步。”刘响自己也绕糊涂了,一时语塞,“那,还杀不杀陆归菀?”
  方才的气势,不觉就泄劲了,刘响生怕一个杀错,事后晏清源再怪罪下来,他上哪儿找人去?
  晏清源微沉的面上,露出个诡异表情:“杀,怎么不杀,只是,杀这个女人,我会亲自动手,无须假手他人。”
  听他说的寒意森森,偏偏嘴角挂着抹浅浅淡淡的笑意,一想到那张确是仙女一般的脸,刘响也略觉可惜了。
  “那属下把她带来?”刘响试探的目光,在晏清源脸上一转。
  见他颔首,得了首肯,刘响身子一转,两手摸了门,一打开,只觉纷纷扬扬的雪沫子打旋儿扑面,紧跟着,是个冬氅裹的严实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这人把风帽一掀,露出张粉致光滑的晶莹小脸,刘响嘴巴一张,看懵了:
  这不正是陆归菀吗?
  气氛陡得诡谲起来,晏清源似乎也稍觉意外,同归菀目光一碰,是那双羞涩含情的眸子,却比平日里多了分热烈与期待,他眼睛微微一眯,刘响按了按腰间的佩剑,一打眼,默默退了出去,替两人把门关上了,寸步不离,守在了门口,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听动静,却深知这是犯世子爷忌讳的事,只得又挪远了两步,颇为煎熬地立在那儿了。
  案上的信,还在那明目张胆地躺着,归菀看都不看一眼,听到身后门合上的声音,立刻奔来,扑到了晏清源怀中,冬氅系的松,自肩头半落不落的,晏清源也没去挡,眼睁睁看着氅衣随着她箍紧自己的刹那,彻底掉地上去了。
  不知因惧因冷,她身子直抖,把脸贴在晏清源胸膛前,低喃自语:
  “我知道你回来了,却不来看我……”
  柔软香甜的娇躯,幽幽吐芳的檀口,软糯挠心的语调,无一不像个诱人的美梦,引着他沉醉,也勾的他体内那股倦意滋生,让人恨不能抱起她就此放纵一场,哪管什么世俗礼教,哪管明日洪水滔天。
  温柔乡,英雄冢,晏清源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嘴角露出个混沌笑意,怀里的这个人,的确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带到晋阳来的,他心头一冷,想把归菀推开,她却死死不放,湿漉漉的大眼睛埋在一片黑暗里,似乎想把自己揉到他胸膛里去:
  “我们什么时候回邺城?”
  晏清源手一用力,把人攥住了,同自己拉开距离,随即捏紧了下颌,对上那双令他折腰迷醉的双眸,盈盈的一汪泪,简直在勾引着人往里跳,溺死才休,他蹙眉一笑:
  “好孩子,你现在果然很会演戏,想必,那个小丫头把该说的都给你说了,你这么快,就能想出以柔克刚,我真是刮目相看,可惜,这一套,我也不吃。”
  他轻浮地在她嘴巴上一揉,力道十足,看着她疼的眉尖攒起,极冷漠地说道:
  “你现在就是求我□□,也无济于事。”
  腰间匕首一解,刚拔出,忽的被归菀空手一攥,温热的血,便流了两人一手,黏黏糊糊蜿蜒而下,她把刀尖引着对向自己的胸腹,噙着大颗的泪,凄楚纯真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惧意:
  “你要杀我?那你扎深些,晏清源。”
  晏清源心跳微顿,匕首尖,已经刺进了些许,鲜血瞬间浸透了归菀齐胸的竹青色飘带,她手间已是痛不可耐,双目一闭,一张脸霎时没了血色。
  眼见归菀腰身一塌,要滑跌下去,晏清源往腰间一托,匕首丁零落地,被他一脚踩过,人已经抱到书案上,稀里哗啦一阵,上头笔洗纸砚全都一扫而空。
  “你不是要杀我么?”归菀气息微弱,伤口浅,只是牵扯的痛,她满手血污,都抓到了晏清源衣襟上:
  “碧秀说你把我给姊姊的信截回来了,我不明白,你羞辱我,又要杀我,我知道,在你手里,是无生天可逃,你杀了我,倒是解脱……”
  她头一偏,没有泪,眼睛里只剩厌世的一团迷离了:“晏清源,我这一生,早被你毁了,你再毁的彻底些罢。”
  她的人,还是那样洁净无瑕,像他第一次见她时那样,仿佛无论经历多少欢爱情、事,陆归菀又依然永远是那个寿春城里干干净净的女孩子,晏清源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一分,此刻,把她脸扳正:
  “好孩子,看来你是死的心不甘情不愿,装傻是吗?”
  说着,从她袖管中扯出帕子,摁在她伤口处,不让血继续淌,又把她裙子直接撕了角,往手上一缠。
  “你把晋阳的消息送给你那个心怀鬼胎的姊姊,”他发觉她目光不定,牢牢控制住脸,不让归菀乱动,“是想让邺城乱起来,你这是把我当傻子一样耍呢,椿庭既倒,萱花犹茂,说的这般诗情画意,哀而不伤,好文采啊,这一套暗语我真是大开眼界,陆姑娘?”
  本怜惜伤口的那只手,忽就猛得摁了下去,疼的归菀身子一弓,离岸的鱼一样,大口喘了声气。
  像是欣赏够了她那张痛苦到扭曲的脸,晏清源手一松,归菀重重跌下,摔的耳鸣眼花,却忍疼直勾勾看着他,没有恨意,也没有祈求,只空空洞洞一片:
  “你既然这么想,为何不杀我?”
  她身子还要扭,似乎在寻找那把匕首,晏清源则两手一分,把她衣襟扒开,雪肌玉肤,耀人眼目,只是旧痕之上,又有新伤,他在她一个瑟缩之后,瞧着那一处,半日没动,归菀终觉羞赧,欲要遮挡,晏清源看着她这个熟悉的动作,微微一笑:
  “菀儿,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试探我的底线,你这道伤,还没资格让我拿身家性命来偿还,我说过,以死明志的戏码,我是不爱看的,演多了,真的没用。”
  他身子一倾,靠近她几分,只觉被一道道吐气如兰的轻喘包裹着,归菀终于涌出清亮亮的泪来:
  “我没有爹爹的吗?你爹爹只是病倒,可娘亲健在,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晏清源,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怎么没有爹爹的了?你告诉我,我把晋阳什么消息递给了我姊姊?我姊姊又何德何能怎么让邺城乱起来的?”
  一气说完,心中已是恸倒,泪再也止不住,犹似眼睛里藏了毒,要全都哭出来才能冲洗干净。
  晏清源许久没曾见她这样哭过,听上去,思路还算敏捷,眸光落在归菀脸上,若有所思看了片刻,才把她哭湿的鬓发撩开,嘴唇还没沾上额头,归菀一躲,捂住胸口别过了脸。
  见她如此,晏清源语气温柔了些:“为何给你姊姊写第一封信时,不告诉我,你该知道走驿站,要快许多。”
  “你疑心疑鬼的,总觉我没安好心,我不敢跟世子提。”归菀咬唇低语,“不是么?我用了个典,世子就要先辱再杀,”她忽然回眸,眼睛里是哀怨的一汪水色,“我真的很怕你。”
  他生薄茧的手指,在她脸上一触,没有接话,把归菀扶起,依旧让她坐着不动,从屉盒里拿了金疮药,目光一动,示意她把衣裳脱了。
  归菀又是一羞,却知拗不过,怯怯褪了半边,被那温热的指尖一碰,疼的一蹙眉,咬牙忍了,他偏慢条斯理的研磨,末了,把个归菀的脸熬的通红,手一停,归菀立刻将衣裳穿好,听他说:
  “这几日不要沾水,很快就会好。”
  等手上也上好药,归菀心境也平复许多,眼睛哭的又涩又干,到了此刻,才一瞥那早飘落到地上的信函,犹豫了一下,晏清源却忽然说道:
  “先过年再说,等该回东柏堂,我会带你走。”
  “那,如果大相国到开春还不好呢?世子能走得开么?”归菀期期艾艾望向他,晏清源无言,良久,他那被长长眼睫遮住的眼睛中,闪过一道晦暗,复又化作寻常:
  “我自有安排。”
  一场风暴,似就这样了局,归菀不禁回想来此间前,碧秀跪在眼前,鼻涕眼泪横飞的模样,她总算从碧秀断断续续的哭腔里,知道了发生什么,往书房来的这一路,噎了无数冷风与雪花,而此刻,脊背上已经是大汗湿透。
  只是心底还存疑虑,他真的信了么?
  “我听那个小丫头说,”晏清源两只手,不觉覆了上来,却是撑在归菀腰肢两侧,碰也不碰她,实属罕见,唯独那双笑吟吟的眼睛,是归菀熟知的,那里头的倜傥自若,跟方才一经对比,恍若两世。
  他有意一顿:“你想我了?”
  归菀实难能如他,刚才方才的命悬一线中,这么快就投入到柔情蜜意里来,但他语调幽幽,就这么脉脉注视着自己,归菀微一愣神,很快含羞垂首,先是点了点头,又紧跟摇了摇头,声音淹没在哭的沙哑的嗓子眼里:
  “世子总要杀我,我想不对,不想也不对,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可这么低,晏清源还是听到了,忽而一笑:“想就是想,没想就是没想,好菀儿,我也不爱听这样模棱两可的酸话。”
  归菀点点头,乖顺应道:“那我再也不说话了。”
  若是平时,晏清源早拥着人上床好好惩罚一番了,现下,手抽回,拍拍她肩头:“你今晚就在这睡罢,”说罢又抬起她小脸,黑漆漆的瞳仁,直对着她,“记住我的话,不要再试探我,我对你,喜欢是真,有底线也不假,别让我三番五次提醒,男人,通常都是没什么耐心的。”
  脊背上本消散许多黏糊糊正难受的冷汗,一下似又拔地而起,归菀只是回他一记温柔娇羞的目光,却不答话,红着面拉了拉他衣袖:
  “你睡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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