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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鸿宾楼里的金玉凤尾味道挺好，我有些惆怅地立在路边，也不知身上的银子够不够晚饭钱。由于以前在长岐山上几乎不需要我去买东西，本君向来对于银子的购买力没有丝毫概念。
　　我稍稍地在酒家门口停了一小会儿，就已看见不知多少顾客走了进去，生意真是红火。
　　
　　门口接客的店小二又送进去一大批客人，出来看了我两眼，瞅着我衣着朴素的样儿和这地方进进出出遍身罗绮的客官们有些格格不入，出声问道，“哪儿来的？”
　　
　　我本想说从湖泉客栈那边来，那地方离这里还不近，不晓得他们知道我大老远跑到这吃个东西能不能感动得送个花生米瓜子仁什么的。
　　
　　可那小二没等我回答就一指东面，“可是东面第三大街第五坊来的？”
　　他刚说完又补充道，“可就是东市旁边，宣阳坊北边，和崇仁坊隔了一条春明大道的那里？”（注②）
　　
　　我弄不清那客栈具体方位，想着哪里还不都差不多，于是便点了点头。
　　
　　那小二目光似乎变得有些同情，叹口气转身带我上去，道，“妹子，我今天下午看到你在这附近转了好一转了，可是头一回来长安啊？”
　　“是。”
　　
　　小二大哥摇摇头，“妹子，小二哥跟你说，长安这地方，好固然是好，可真是不易居啊！我看你年纪和我妹妹差不多好心提醒你，在长安可要处处小心，千万千万别得罪那些个贵人。”
　　我只来得及道了声“谢谢”，小二哥便推开一间房对我使了个眼色道，“过去伺候罢。”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屋里边儿角处已经站了几位小姑娘，个个面容清秀，有几分姿色，低眉顺眼往那一站，十足等待主人召唤的模样。
　　本君当下就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照这意思，也让我去伺候人？
　　
　　你丫没眼色的！本君好不容易来吃个晚膳却被带到这伺候人？我甩手就走
　　。
　　不料刚走几步便和人撞了个满怀，我一个踉跄差点倒地，被撞之人一手揽住我的腰将我扶起，顺势将本君往自己身上一搂，“呵！倒是有趣，今个一进来就有温香软玉贴上来了，得，你就陪着本少爷罢。”
　　去你的！我抬头甩开他，看也不看一眼向外走去。
　　
　　“哟！这小妞……”那少爷在身后惊奇地正想说些什么，里间已有人一口一个少爷地唤着，围了上来，很快把他迎到里间去了。
　　我走了没几步，意外地发现店门口停了一辆装饰不凡的马车，这本不算什么。问题是，驾马车的那人，好像是，上次云公子身边那个，阿丁？
　　
　　我再次看了几眼想确认一下，又忽然发觉这阿丁驾车的情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本君闭上眼睛在脑中搜索一番，渐渐的，洛阳，街头，马车，车夫一幅画面清晰起来。
　　原来当初洛阳街头初见云公子时，他那马车上驾车的，即是这位仁兄了。想当初本君还在感叹人家连马车夫都长得周正穿得体面。看来在悦赬院里那几分面善是这么来的。
　　
　　从阿丁与云公子之间的对话来看，阿丁定不是什么马车夫，起码也算是个近侍之类的职务，而且貌似与云公子的关系还比较亲密。
　　这马车里不知坐的是谁。
　　
　　我又走了几步，眼见车帘子动了动，好像车厢里的人要下来。
　　
　　猛然间肩上一痛，一股强大的力道忽地将我整个身子转了过去，一张脸出现在我面前。
　　“你这小妞挺可以哈，撞了本少爷扭头就走本事了？难得本少爷今个心情好，亲自下来找你了，还不快点谢过！”
　　
　　看样子是方才在楼上被我撞上的那人，这一脸趾高气扬的样子委实欠扁，但是不可否认确实看着有那么点惹不起的感觉。
　　
　　刚刚送我上楼的小二哥正巧拎着茶水从一旁的楼梯上下来，看到这幅场景赶紧上来打圆场，“哎哟这不是郑公子嘛！您可好久没来咱这儿了。我就说咋今天门口牌匾都比平时亮堂些呢，敢情是您来了！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那姓郑的维持着抓我肩膀的姿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没有理他。
　　小二哥见状，赶忙凑到我们中间转过脸来对我拼命挤眉弄眼道，“你还愣这儿作甚！还不快点跟郑公子上去伺候着。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呢！”
　　
　　我想到之前这小二哥刚刚跟我说的“在长安别得罪贵人”，明白他这是在为我好，不免心中一暖。可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难道我真上去么？
　　我别扭地把脑袋偏到一边去。
　　
　　也许是我满心的嫌弃与鄙夷没有藏好，姓郑的有些火了，粗鲁地捏住我的脸把我整个脑袋转过来。这力道猛地一下袭来我只感觉头一晕就被转了过去，头上那支步摇被嗖的一下甩了出去。
　　就在那一瞬间，我担心地想也不知会不会摔坏了。
　　
　　姓郑的半眯着三角眼，带着官家子弟特有的压迫感，斥道，“怎么？你可别不识抬举！”
　　我还没来及生气，一只手从我脑后伸过来，毫不客气地拍掉了姓郑那人的脏手，将我拉到身后。
　　
　　带着警告意味的语气，沉声对那姓郑的道，“郑公子，你可别不识抬举。”
　　原来是还算认识的人。
　　
　　我在他身后一侧脸，就看见那边斜前方一个少年手中拿着那支孟泽送我的紫玉金兰步摇，一脸惬意地看着这边故事上演。
　　
　　浓眉黑眸，金丝软袍，满身贵气。小少年一脸看好戏的态度，踱步至那姓郑的嚣张少爷面前，懒懒开口，“本王也有好久没有看见别人嚣张了。”
　　
　　姓郑的脸色刷的变了，“王，王爷……”
　　
　　小王爷旁若无人，对我道，“你可真奇怪，不知道亮明身份么？”



　　长随子安到长安（三）

　　亮明身份？我有什么身份？
　　我看着面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王爷，很是疑惑。
　　早先猜到这孩子身份不简单，原来竟是小王爷，看来在东都那会儿该是和云公子一起微服体验牡丹节去的。
　　身前的阿丁将白了脸色的姓郑的扔到一边，回过头来看到我，一脸惊讶，“是你？你是……你是那个……”阿丁懊恼地扶额，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你是哪位来着？”
　　“咦？难道你们认识？”小王爷好奇地问道。
　　“不不不，没有。”阿丁连忙否认，“属下只是一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姑娘而已。”
　　“哦。其实照你这么一说……”小王爷转过头来对我道，”本王怎么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呢？”
　　可不就是见过……拿了我的面具的那个不就是你么……
　　我刚想开口，转念一想这鸿宾楼里人多口众，小王爷大半个月前微服去往东都的消息也不知是不是保密的，万一我这说了不能说的，岂不悲催么？
　　嗯，老狐狸教导我们，谨慎为上，大意遭祸。
　　我对着小王爷施了礼，道，“王爷见笑了。小女相貌大众，不足为记，觉得见过也是正常。”
　　小王爷一听这话，颇有些不乐意，“你这人怎么这么妄自菲薄！先是任人欺负，后是自我贬低。本王不过说句实话，你非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扯作甚？真是不诚实。”
　　我被他说得一愣，这么看来本君好似真的不那么诚实。
　　“你们这些人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便是。整其他乱七八糟一大堆干什么啊！本王早就烦了。”
　　我犹豫地想着，似乎不小心惹到小王爷了。小王爷抬脚走到我近前，“若是你自己则不打紧，可是绝不能丢了我们欧阳家的脸面！”
　　我吓了一跳，欧阳家？那……不就是传说中的皇室么？我还能影响到皇室的颜面？
　　小王爷甩着手中紫玉金兰的坠儿，黑曜石般的漂亮眼睛嫌弃地瞟了一眼姓郑的那货，转身对早已傻眼的酒楼小二哥道，“你这地方今日沾上了不干净的晦气东西，可得要好好清理一番才行。”
　　小二哥连连点头称是。
　　“那你们打扫着，本王可就不奉陪了。”小王爷嘟喃着还是得回去用膳之类的话，抬脚往外走，路过我身边转首向阿丁道，“把她带上。”
　　之后我便被带到了适才在鸿宾楼门口看到的那辆华丽马车上。
　　小王爷还是挺给面子的，让我和阿丁跟他一起坐到车厢里。
　　可能是方才有些不高兴，他半晌晾着我和阿丁没有说话。
　　马车不疾不徐地向着西北方向的大华皇宫驶去，小王爷闭眸养神。又黑又密的眼睫上洒着从车帘缝隙处偷溜进来的金色余晖，映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白嫩皮肤，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我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一瞬间觉得看这孩子顺眼起来。
　　小王爷忽然睁开双眼，正巧撞上我看他的目光，他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我忙把目光投到别处。
　　小王爷开口问，“你是谁家的女儿？”
　　这要怎么回答。我自记事起便是在长岐山上跟在老狐狸屁股后面长大，哪里知道父母是谁。
　　“你不用担心。”小王爷道，“本王不是对你家有什么不满，只是问问罢了。”
　　“我……”
　　估计小王爷定是误会了什么，我艰难地开口，不知从何解释起。
　　正在窘迫时候，马车倏地一顿，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旁边坐着的阿丁一把拉开车帘，看了看外面，惊讶脱口道，“公子？”
　　我也好奇地往外面望去，顿时惊到了。
　　不出所料几步之遥的地方站着阿丁口中的公子——云破月。
　　然而令我惊异的是，云破月手里拽着的那个姑娘。
　　那是，孟泽啊！
　　“怎么了？”小王爷听到阿丁的话也从车厢里探出身子。
　　我和阿丁下了车厢给小王爷腾了地方。
　　云公子见状，连忙拉着孟泽行礼，小王爷摆摆手示意免礼。
　　还没等他发话，孟泽突然喊了一声“姐姐”，随后就朝我飞奔过来。
　　我看到云公子在孟泽的身后皱了皱眉。
　　孟泽跑过来抱住我，附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别说话。”
　　云公子皱着眉走过来，似乎想把孟泽从我身上拎走。
　　孟泽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迅速闪身，看着小王爷手中甩着的那支一直没想到还给我的紫玉金兰步摇，有些大声道，“姐姐，那不是你的步摇么？”
　　云公子好像对孟泽的言行很不满，把她拉到一边去，轻斥道，“别闹了。”
　　小王爷将步摇扔给我，指着孟泽问云公子道，“这是哪位？”
　　云公子还未开口，孟泽抢先拉过他道，“这是我堂哥。”
　　“哦？”小王爷点点头，又指着我问道，“那么这又是哪位？”
　　还是孟泽抢先道，“这是我堂姐。”
　　小王爷有些不相信，扭头看向云公子，似乎想向他确认。
　　云公子目光深沉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即感觉小心肝儿乱颤？那眼神怎么那么……诡异……
　　孟泽热络地挡在云公子前面，“没错的。这是堂姐，我堂哥的亲妹妹。二叔的独女夭折之后，堂姐就一直跟二叔他们住在姑苏，所以很少见面的。”
　　“原来如此。”小王爷点头表示明白，“这么说来这位是云姐姐了？”
　　“是啊是啊。”孟泽点头。
　　云公子一直在孟泽身后沉默着，看着她说话动作，面色有些不好。
　　“既然云姐姐代表云家参选了秀女，那么还是应该注意维护下云相的面子比较好。”小王爷开口有板有眼地教育我，“本王今日见郑侍郎的儿子欺负了云姐姐，为何任他欺负呢？这可不像是云相的女儿。”
　　我秉承孟泽的告诫，坚决不开口。
　　孟泽又继续替我回答道，“堂姐这些天身体不舒服，今日中午我们一起用午膳时，还跟我说头晕来着。”
　　“是这样便好。本王一直担心她性子软被别人欺负了去。”
　　小王爷拍拍我以示安慰，又道，“云姐姐可要注意身体，三日后就要进宫了。若是到时有个头疼脑热的，皇兄可得心疼呢。”
　　我一直对他们的对话一头雾水，只是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好像被牵扯到什么复杂的东西里面去了。
　　还有就是，云公子始终保持着沉默不语，目光在孟泽和我之间徘徊，表情还有些凝重。
　　小王爷之后便上了马车继续向王府去，临走之前对云公子道了句“云哥哥把姐姐带回去好了，临近选秀这种时候，女儿家独自在外可是不安全的。”
　　我看着小王爷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样，感叹这孩子真是可爱得紧。
　　然后我便被带到了相府。
　　云公子，孟泽，阿丁，我四人聚在书房，气氛莫名的压抑。
　　这是他们的地盘，他们不说话，我便也乐得做个伪哑巴。
　　我抬头打量这书房，其整洁程度不输洛阳柳府，书籍数量亦不歉于彼。
　　书案上悠悠地燃着绮云香，淡淡的味道充盈在书房内，香远益清，十分好闻。
　　香炉造型十分别致，镂空的雕刻难得的传神，我看着觉得足以拿去充当祭天的礼器。
　　一个身影移过来挡住了我研究香炉的视线，我抬起头，眼见云公子走到孟泽面前，面色愈发的不好，他沉声道，“你这次可是过分了。”
　　孟泽嘴角动了动，委屈地唤道，“三哥……”
　　云公子不为所动，“你先禁足一个月罢。”
　　“哥——”孟泽急了，拉住他的一只袖子，“你怎么能这样呢！我们都好久没见了。”
　　“禁足一个月外加打扫前院三天。”
　　“不要！哥——”
　　“禁足一个月外加打扫前院七天。”
　　“你！”孟泽气结。
　　“禁足一个月外加打扫前院十天。”
　　阿丁犹犹豫豫地开口，“公子，这……没必要罢……”
　　云公子凉凉地瞟了他一眼，“那你也跟着打扫前院罢，先扫半个月。”
　　阿丁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给孟泽递了个眼色，那眼神明明白白写了“自求多福”四个大字。
　　孟泽一屁股做到太师椅上，愤怒地一掌拍到书案上，那砚台仿佛一震，“云破月！我大老远跑到长安来，难道就是来让罚着玩的？你欺负人！”
　　云公子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孟泽委屈地小声道，“就算我做错了。可这些也是你们的逼的啊……”
　　她抬头看一眼她哥哥，见他没反应才继续往下说，“我在二叔那里住得好好的，你们一封信就把我弄到这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坐马车颠簸颠簸骨头都要散架了，还吐了一路。好不容易到长安了，你们一句话就让我去选什么秀女。你们太过分了！可怜我离开的时候都没有来得及跟小黑豆告别，我要是进宫了，以后都见不到它了怎么办！你们这帮没良心的，太残忍了！黑豆只吃我喂的东西，你们这不是要弄死他它么！简直令人发指！”孟泽说得很激动，尤其说到小黑豆的时候眼圈都红了。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看样子她这是让小王爷认为选秀女的是我不是她。
　　我见不得她这样子，不由地上前。

　　一入宫扉成宫妃（一）

　　孟泽一看到我立刻扑到我怀里，眼泪马上就下来了，“姐姐……花姐姐……”她呜咽道，“你不要讨厌我，我也是被逼的……我不要进宫，我进宫了黑豆就活不了了。呜呜……他们都是坏蛋！”
　　我没说话，拍着孟泽的后背安慰她。
　　耳边滑过一片微凉的衣料，云公子伸过一只手来轻柔地拉开我，揉揉孟泽的脑袋哄她。孟泽反应过来，立即抱住他，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全蹭到了云公子素洁的绫罗锦袍上。
　　看得我一阵心疼。
　　“好了，不哭了。”云公子声音低低的。
　　孟泽哭得抽嗒抽嗒的，“我不要进宫。”
　　“好，我们先不进。”
　　“你骗人……”孟泽撇撇嘴继续抱着他蹭眼泪，“反正我不要进宫。”
　　“不哭了。三哥帮你把黑豆接过来。”
　　“接过来也不行！我不要嫁给皇上。你们还要我获得皇上喜欢，我才不要呢！”
　　“你这样说是不敬的。”
　　“我不管！我才不管你们要做什么大事，皇上那么老，我可不要嫁给他！”孟泽开始耍赖。
　　云公子顿了顿，才道，“皇上没有很老。”
　　孟泽把脑袋埋到云公子怀里，声音越说越小，“反正就是很老……”
　　云公子无奈地抚了抚她的背，没有再说话。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小几站到云公子对面，提醒他我的存在。
　　云公子看着我，疲惫地笑了笑，“舍妹不懂事，抱歉让姑娘见笑了。”
　　我摇摇头，“无碍。”
　　“舍妹一直和二叔住在姑苏城，不知与花姑娘何时结识？”
　　“也就是今日午时许的事。”
　　“这么短？”他有些吃惊，但很快淡定下来，道，“今日小妹做的错事说来话长，总之，云某先替她向姑娘道歉。”
　　他动了动身子想让孟泽起来，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