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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晨起后，身边已不见了杜玖，只利下枕被上的压痕，伸手一摸还能触到的温度，这才明明白白地告诉着自己，梦醒了的后来，将他当做大枕头一样抱着睡的，唯独那个，不是梦呢。
　　　　早膳只稍用了些，便信步走到了院子里。
　　　　院墙前是几株桂花树，枝条颇粗壮，大概是年龄不小了。不知这院子的上一个主人，会是谁呢。
　　　　平章说会放我和他出京……至少是说，杜玖是想离开的吧？
　　　　回想起来，西信那边的来信，也并没有说一定要待在京城，而只是说“暂留于尚”。
　　　　……杜玖他，打算怎么办呢。
　　　　屋檐下凝了的露珠，忽落下来，滴答一声在地上坠散开来。
　　　　霜结新叶，薄薄的一层，抚过，是湿湿凉凉的。就算是抚去了这一角，于所遭的霜冻之苦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罢。
　　　　中午一个人吃过饭后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杜玖掀帘而入，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身后静静地看着我在宣纸上勾勒牡丹的图案。
　　　　额头轻抵着他的下巴，昏昏然几乎欲睡。
　　　　倏然碎裂开的视界，一角明黄刺得眼底生疼。
　　　　“，用过午饭，可想去街上走走？”杜玖在身后轻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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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等候在外，驾车的是杜林，而郭锦则是骑着马，和一个往宫城赴宴时作为随从之一的年轻人，一道随在马车后护卫。
　　　　安坐在马车内，搁了不到一寸的距离，就坐着杜玖……这一次，应该不会再出现像上次在平章王军营边镇时那样遭到突袭了罢……他……
　　　　莫名其妙地，心乱如麻。
　　　　“玖，今天，为何忽然……”这么好的兴致竟陪着我到街上逛？
　　　　偏偏，我因此而感到不安。
　　　　他曾为工部侍郎，京城里的人，应该认识他的有不少吧？
　　　　“原工部侍郎，是辞职赋闲。”杜玖无奈一笑，伸手抚了抚我的眉心。
　　　　“……哦。”原来是我想多了，那个杜玖“死了”的意思，其实只是他辞职不做了……
　　　　“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今天……”
　　　　“……你，不想？”杜玖复又偏过头问我，漆瞳却是认真，浅映出微微吃惊地望着他的我——若是在还不熟悉的时候，一定会被认知为和其他时候是一样的冰冷呢。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能分辨这样细微的差别了呢……？
　　　　摇摇头，“闷在院子里太久，都要发霉了。”
　　　　杜玖浅勾了薄唇。
　　　　“之后的打算……是什么？”趁此机会，赶快问他。
　　　　杜玖眉头一皱，转瞬又寻不见一丝波动过的痕迹，“你，有想去的地方么？”？又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还真是……
　　　　“现在，可以么……？”
　　　　现在是可以到处随意乱走的时候么……？
　　　　他没答话，也没摇头或者点头，只是仍望着我，薄唇微抿，不置可否。
　　　　“……那，想去江南看看。”
　　　　之前随着他南下的一趟，江南风光再好也没心思欣赏。或许以后是要回西信的，西信新国主，也就是乌王，很可能也再不会放我出来，不如趁此机会去看看与大漠风情迥异的江南山水。纵西信南郡素有“小江南”之称，但到底不一样。
　　　　杜玖望着我，轻点头，“好。”
　　　　醇朗的声线，传过几分莫名让人心安的力量。
　　　　京城的商业区，熙熙攘攘，下了马车，逛了许久，也才不过走过了路边的四五家店，反而是小摊贩的东西颇多新奇有趣的玩意儿。
　　　　经过一家布衣店时，走前半步的杜玖侧转便走了进去。
　　　　入店之后，各色布料，各款成衣，一时几乎看花了眼，就算什么都不买，也是不虚此行了。
　　　　自己挑了一件，然后老扳娘极为善解人意地将杜玖盯了许久的一件浅紫小花的对襟长襦取了下来。
　　　　换过之后，月白的长裙，加上那浅紫小花的对襟长襦，站到镜前的我，一下注意到了身后杜玖他？……
　　　　“你……”杜玖的目光，却是望着我，然后刹那的凝滞，似是失神。
　　　　忍不住稍稍掂了脚尖，故作莹莹笑问，“大人可是看入迷了？小女子……有这么漂亮么？”
　　　　原不指望他会说“果然人靠衣装”之类的调侃话，但也没想到他竟会……很轻很轻地，点了下头。
　　　　然后薄唇边隐隐含了一丝笑意，夹了那么一些我读不懂的意味。
　　　　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他，店外店内路过的人好像已经有那么两三个、四五个在指指点点了……杜玖却对此毫无反应，仍是注视着我，眸光专注。
　　　　原想赌气一比，奈何身后为众人的目光几乎是如芒在背，只好先移开了目光，转头一瞥，在镜中却瞥见了街角探出头的一个人影往告示栏后闪了回去。
　　　　还在京城的话，在新旱帝刚刚登基才没多久的现在，更是会受着各路人马监视罢……原本的大尚皇帝和西信是解决了，但之前，好像还有一个江湖帮派涉及其中……也在这一次弑兄夺位的动乱之中解决了么……
　　　　猛回头，杜玖竟俯身在我脖颈上轻轻吻了一下。
　　　　在这种人多得势压山海的地方，竟……一时之间，只能是眼盯着自己的脚尖走了好久一段。
　　　　回去时，不知是要躲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拐入了一条小巷，所幸终于是平安。
　　　　“你可穿过……皇袍？”轻声问他。
　　　　……那些如隔了三世的梦……还是，向本人确认罢。
　　　　“没有。”杜玖转头望我，“你，为何这么问？”
　　　　我移开目光，一时不敢看他　　，“玖，你相信前世么？”
　　　　“你以前问过我，‘你相信后世么’。”
　　　　“……哦？”
　　　　是了。
　　　　那个时候的那个人，说，门后有着什么，他也不知。他只是随了我的愿望，带我走过那扇门而已。
　　　　如今来看，走过那扇门之后……是寄留在魂魄中的前世么？却被打乱了呢。
　　　　“加入平宫卫之后，第一个任务，就是取十四王爷的性命。”
　　　　“？”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个？
　　　　抬眸望他，见他转头掀帘望一眼窗外，眸光深邃清寒，“……为什么？”
　　　　“皇帝对他颇多猜疑。”
　　　　“是尚宣帝？”宣帝，是平章对被他夺位的皇兄所给的谧号。恰才在街边的公示栏看到了呢。
　　　　平章倒还不算是心胸狭小，这个谧号虽然不怎么霸气，也还是极好的了。
　　　　杜玖点头，道，“十四王爷早年在军中颇有成勋，人望极高。”
　　　　之前也听萍嫂说过呢……穆念和他这位贵为天子的皇兄之间，不知何时起，就不似年幼时那般交好了。甚至，还是正正相反……
　　　　“后来呢？”
　　　　“只可惜，我认识他，还要早上些年。”
　　　　杜玖淡笑，抬手抚了抚我的鼻尖，我也就趁此机会又蹭了蹭。
　　　　用过晚膳，沐浴更衣，到廊下看天际夕阳红云渐淡，转眸又是新月初升，而杜玖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静站在身后。
　　　　久久的，却也只是静立无语，也感觉不到，他有靠近分毫。
　　　　“。”耳边人声响起，极轻，又是挨得极近的距离，气息几乎直撞在皮肤上，一下惊得浑身微微一颤。
　　　　杜玖他什么时候靠得这么近了，一点动静都感觉不到……
　　　　“，别动。别说话。”他又说一句，仍是极轻。
　　　　别动……的意思是？
　　　　院墙上，忽然闪过几道银光，几道黑影碎裂开视界。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刺客的尸首横陈在地。
　　　　看得分明，这三个刺客根本无意脱身………反是拼死而斗……
　　　　“……”杜玖站在那三具尸体边，转头望我，眸光明灭不清。
　　　　想走过去，却怔着不知该说什么。
　　　　忽然他身体一颤，单膝跪了下去，一只手撑着长剑，垂下头去，嘴角溢出鲜血。
　　　　奔过去，不过几步的距离，却长得像永远走不到尽头。
　　　　“淡姑娘。”
　　　　有人唤我。抬头见，是玉颜，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淡瞳望在杜玖身上，轻泛几分微光。

　　　　绿水桥平　第161章　落月（1）

　　　　——“淡姑娘。”
　　　　抬头见！是玉颜站在院门边，浅蓝眼瞳映过清冷月光，望向杜玖，却是复杂而悲伤的神情。
　　　　杜玖彻……
　　　　慌乱她跑过去，跪下去。膝盖隐约传来疼痛的钝感，却因此而一下清醒。
　　　　却是力气不够，只能将勉强抱住杜玖的上半身，让他将头倚在我的肩上。
　　　　双眸紧闭着，又艰难地睁开，望向我，像是很抱歉的眼神，张口想说些什么，声线已抑不住轻颤。
　　　　“……”
　　　　又轻闭上了眼，像是不愿看我。
　　　　不过是一声唤，极轻，大概是也不知该说什么其他罢……
　　　　玉颜早已在杜玖的身边蹲下，目光巡过，大体检查一遍，便嘱咐让我好好扶着杜玖，袖中小盒展开，几枚银针扎过臂上几个穴位，杜玖紧绷的唇角这才微微松开一些，身体也停止了微颤。
　　　　之后，帮着玉颜将杜玖扶着回了房，小心平放在了床上，而那三个刺客的尸体，也被紧接着赶来的杜林和郭锦他们收拾了。
　　　　当时无暇顾及多想，后来待杜玖醒过来后，稍微平静下来时，才知道，原来那时候外边院子的守卫被人用调虎离山计引开了，剩下不多的人，也被另外一些此刻缠上，死斗许久，亦有伤亡，方才得以脱身赶来。
　　　　而玉颜，只说是预感不好，才赶来一看，又发现了院外有可疑行迹，这才飞身入院，却发现了事情，已经来不及。
　　　　杜玖就躺在床上，手脚无力，几乎就像木偶一般任人摆动，而双眸紧闭，浑身虚汗不停，很快便湿透衣服，脸色苍白得吓人，双眸紧闭，薄唇也是紧紧抿着的——这个人，即使是痛苦，也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吧。
　　　　……绝对不会。
　　　　“淡姑娘。”玉颜在身边轻唤一声，转头望我一眼，也是担忧。
　　　　我摇摇头，示意说我没事。
　　　　却只能是站在一边看着他对杜玖施针。
　　　　银针几乎是插遍了双臂、双足，杜玖的脸色也是越来越苍白，最后连唇色也几乎是变了青紫。
　　　　站在一边，不知多久，如煎熬，漫长得最后视界都变了模糊失了焦点，意识一会儿沉一会儿浮，只是望着玉颜在那里忙来忙去，偶尔将湿巾擦一擦杜玖汗湿的脸。
　　　　后来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杜玖的呼吸才渐渐平缓，额头上也不再冒虚汗了。虽然，脸色还是苍白得几乎透明能望见毛细血管。
　　　　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
　　　　他，明明如……最不可能的倒下的人啊，不是么……
　　　　就算是受了伤，之前，明明他痊愈的速度就是快于常人的不是么……就算是伤重的时候，也还是能保护我的不是么……
　　　　……就像，现在这样呢。
　　　　这一切都忙完的时候，东方已是一片鱼肚白。
　　　　“淡姑娘。”玉颜轻声道，放了轻纱窗帘下来，似是怕吵了徒侄的休息。
　　　　大约隔了几秒，我才从怔怔中惊醒过来，转眸望他，见他示意，也就跟在他身后走出了房间。
　　　　清晨的空气，寒得透肺。
　　　　“淡姑娘。”玉颜说着，看着我，澄澈的淡蓝眼瞳，映着说不清的情绪，却又是那般的坚决没有退路。
　　　　玉前辈要说的消息，只怕会是，很不好的呢……那样的眼神，就算是我不想听，也无法逃避……
　　　　“前辈，您请说。”我轻声道，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是我自己了。
　　　　玉颜偏头似是在考虑该如何措辞，这时东方一缕金色亮光刺过，横亘整个青空。
　　　　明明应该是希望的时候。为何，又要在这样的时候……
　　　　身体都冻得僵硬了。
　　　　所以，不论是怎样的坏消息，我一定，是不会倒下去的呢。
　　　　“淡姑娘。”玉颜静静望着我，淡蓝眸子深处，隐隐泛过哀伤，“杜玖他，中毒了。”
　　　　“……中毒了？”
　　　　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
　　　　不过也是呢，什么样的伤，杜玖没有经受过呢……所以，也只可能是这样的解释了罢。
　　　　过去的伤，总会在体内留下积累，一旦……
　　　　因为是一条不归路，所以，当时他才会……吗……
　　　　“是。”玉颜很轻地点头，“‘落月’，西信的一种奇毒。”
　　　　那淡蓝眸子流露出的悲伤，真实得令人浑身发寒。
　　　　“……前辈，也没有办法？”我轻声问。
　　　　不敢看他的反应，却只能逼着自己，不允许自己挪开目光。
　　　　“抱歉。”玉颜轻声道，低垂了眼眸，“我只能尽力延缓发作。”
　　　　“那……他还能……还能……”
　　　　声音完全颤抖得不成样子，寒彻骨髓般，大概是，再多一句，就再说不了话吧。
　　　　“多则一年。少则……半年。”
　　　　……半年？
　　　　玉颜的话，有如重锤，砸在心上，顷即碾碎，刹那的震惊与悲痛侵袭。
　　　　终于是浑身完全脱了力，腿一软，瘫坐在地。
　　　　水音上来想扶我起来，无奈身体似是灌了千斤铅铁一般的重，如坠深渊般，只是怔怔坐着。
　　　　视界模糊了。
　　　　碎裂了。
　　　　然后有人将我抱了起来，胸前睡穴被点，视界刹那跌入一片黑暗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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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的舍得么，离开我，离开这里……”
　　　　——“……，不要走……”
　　　　黑暗密不透光，又像是深渊虚无，恍惚浮沉。隐约耳边又听到那和杜玖的声音十分相似的男声。
　　　　麻木的声音。
　　　　大抵，是因为太过悲伤了，又太过绝望了么……
　　　　……为什么……
　　　　在那个世界里，我不是醒着的么……
　　　　只能隐约听到的声音，忽近忽远，像是从另一种介质中传来一般……遥不可及……
　　　　为什么……不要走么……为什么……
　　　　下一秒，是白瓷小盏内盛着的浓黑药汁，刹那的碎裂声，还有口中的苦涩感，连带着神经钳住金身，动惮不得……
　　　　还有那兜帽下的，望着我的丹凤潦瞳……一定是，从来没有……
　　　　寒意沿着脊背向金身蔓延……再不愿去想……不愿再看……
　　　　忽然脚下一跌，睁开双眼，是一片白光，晃得我立即拿手遮挡，这才发觉是醒来了的。
　　　　是，从梦中醒来了的。
　　　　“　。”
　　　　有人轻声唤我。
　　　　茶件反射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一望，站在窗前，静静望着我的，竟是杜玖。
　　　　逆光，看不清他的脸。
　　　　那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清冷了呢。
　　　　已经，没事了么……
　　　　暂时还松一口气，心脏又是霎时抽痛起来……半年，至多一年……他……即使是玉颜，也那么说了呢……他……
　　　　胳膊上一抽筋，惊过来，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是躺在床上的了，侧卧着压着了自己的手臂，这才麻疼了。
　　　　窗外已是夕阳西下，看来竟是昏睡过了整个白天……杜玖又是什么时候下床了的呢？
　　　　下床，也不顾衣裳不整，径直就奔到了他身边。
　　　　“你……”
　　　　抬眸望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是早就知道了么？
　　　　还有杜林和水音他们，也是早就知道了么……之前杜玖晕倒，水音那时候的反应，是因为不小心被知道了，所以叮嘱了不许告诉我么……平章当时说的那些奇怪的话，也是，因为这个么……
　　　　眼泪一下涌出，模糊了视界。
　　　　“你……你……为什么不早说啊……为什么……瞒着我一个人……有意……有意思么……你……”抬起手拳头直接砸向杜玖，已是语无伦次。
　　　　倏然跌进一个怀抱，紧紧的，却带着几分犹豫。
　　　　在他肩头一蹭，然后双手还抱回去，不允许他再有丝毫的退却。
　　　　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啊，不是么……
　　　　就算是，他还有很多的话，都是骗我的，也没关系……就算是闻名天下的神医玉颜前辈也说了的，最多，只有一年，我也……
　　　　……再不愿，离开了……

　　　　第162章　落月（2）

　　　　——“。”
　　　　杜玖的嗓音低沉，脸颊紧贴在他的胸前，感觉从那胸膛传来的嗡嗡震动，心脏一紧，双手更是紧紧锁住。
　　　　许久，二辩才听得他一声轻叹。
　　　　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望向他，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声音，“玖，你终于，要坦白了吗？“定定的望着他。
　　　　都到了这个时候，如果还要说什么谎话来骗我的话，一定饶不了他……
　　　　“玉颜师叔，可是都和你说了？”
　　　　漆瞳静静的回望着我，几分苦涩明灭。
　　　　“你……真的中毒了？”
　　　　小心地观察他面上的每一个微小变化。虽然，又是徒劳了呢。
　　　　杜玖点头，薄唇微张，极轻的一一声，“是。”
　　　　漆瞳深处，幽然平静，不见一丝波动。
　　　　“玉颜前辈说的，是……真的么？”
　　　　杜玖轻点头，“是。”
　　　　“真的……只有……一年了么？”
　　　　杜玖极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