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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眸又望向水音，问道：“那，这件事结束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么？”
　　　　“水音，已发誓永远追随霁夫人。”
　　　　现在，身边的人，除了不知又去了哪里、久久不归的杜玖，不是平章王的人，就是霁夫人的人，不知为何杜玖会认为这样藏起我是最好的方案……难道说有人已经紧紧盯上了他，情况比之前的还要严重得多，所以才……
　　　　也实在是冷得不行了，起身在小院子里走了一圈，回屋时差点儿在结了层薄冰的台阶上摔了一跤，总算是回了温暖的屋里。
　　　　看书，累了就铺开了有些泛黄的陈旧宣纸，站在小桌前随意练上几个字，一直熬到夜幕降临时，隐约听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只一阵却又不见了。心下起疑，可水音才出去不久，要将向一位村民借的一件簸箕还回去，而那位村民的房子距离这里还有些距离，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思忖片刻，手中紧握了很久以前杜玖给我的那把匕首，藏在袖中，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隐隐有人声，便小心猫腰向大门方向小步挪去。
　　　　所幸这一角才堆了些麦杆儿之类，现下积了层木屑，踩上去声音不大——若是直接踩在雪上，那沙沙的声音不惹人发现才怪呢。
　　　　天阴沉沉的，也不知是否正酝酿着又一场大雪。
　　　　心也砰砰直跳，只能祈祷门外之人对这些都听不见、听不见……总算是一路平安地到达了。
　　　　可到了门后边，才听到了第一句话，心下一沉，想是完了，以为已经被发现，没想到墙外之人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第一句话其实没听清具体内容，但声音，毫无疑问是杜玖。
　　　　——“你，真的想好了？”
　　　　是玉颜的声音。隐隐的担忧，透着几分无奈。
　　　　从门缝向外望去，杜玖轻哼了一声，只斜睨了玉颜一眼，大步轻擦过玉颜身侧走过，却是远离这院子的方向。
　　　　“还真是，和师兄一模一样呢。”玉颜注视着杜玖的背影，轻叹一声。
　　　　之后又将转身过来，我连忙一闪身，僵在了原处，所幸等了好久，也不见动静，再鼓起勇气向门缝外一望，发现空荡荡一片白雪，早已不见人影，这才放心回了房内。
　　　　偷听到的对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
　　　　——“吱呀！”
　　　　正凝神听着风雪之声，木门这一下突然被推开又是吓了一跳。
　　　　转头望向门口，见出现在那里的是一身灰斗篷装束的杜玖，轻呼了一口气。
　　　　“啊，门这样会被弄坏的。”跟在杜玖身后走进来的玉颜抱怨道，但神情一点也不严肃，反而是一脸灿烂地让人怀疑是不是刚才的【打开方式出了问题】……
　　　　“淡姑娘，怎么还没睡？”玉颜温和笑着向我打招呼。
　　　　而杜玖却是臭着一张脸的，只瞥了我一眼，转头就又向外走。
　　　　玉颜一扬眉，又一笑，一手暗指杜玖转身离去的背影，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我忍住笑，起身行了个礼，目送送他二人出去了。
　　　　＋＋＋＋＋＋＋＋＋＋＋＋＋＋＋＋＋＋＋“喝了它，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就再也没有人来找你和你师父麻烦了。”
　　　　漆黑兜帽下那一张铁皮面具，闷闷地，发出极诡异的声音，莫名带着十二分的诱惑。
　　　　我困惑地眨眨眼，却本能地拒绝。
　　　　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怪人，他手上端着的那一白瓷小盏的浓黑药汁，绝对不能喝……不能喝……
　　　　身体忽一阵飘、一阵沉地，痛楚如针扎般狠狠穿过每一处经穴。
　　　　……是被用刑了么？
　　　　……竟到了这种程度……
　　　　“　。”
　　　　恍惚之间，刹那模糊得几乎碎裂的视界，又一个漆黑斗篷的人走到了我的面前，俯下身，定定注视着我——
　　　　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那一双冰冷到了极点的丹凤漆眸，黯淡得再寻不见半点光……
　　　　“喝了它。”
　　　　威胁的语气，也是冰冷到了极点。
　　　　我想摇头。
　　　　却再没有力气。
　　　　只隐隐感觉到有什么撬开了我的嘴，然后，坠入幽暗深渊……再不复……
　　　　＋＋＋＋＋＋＋＋＋＋＋＋＋＋＋＋＋＋＋惊醒时，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梦境中那些的模糊，此刻，却是异常清晰地一遍遍在脑中回放。
　　　　明明身上的伤都早已痊愈，此刻，经脉各处却如烧灼一般疼痛，就好像又回到了梦中。
　　　　那个梦，是噩梦。
　　　　那个兜帽下的脸，那个冰冷地看着我，让我喝下药的，是杜玖。
　　　　声音，也是他的。我找不出一丝不符。
　　　　明知道这也可能是别人所假扮的。
　　　　甚至我的梦根本就不是真的。
　　　　但……不。
　　　　那个人，就是杜玖。
　　　　点了我的穴、然后强喂我喝下那药汁的，就是杜玖。
　　　　……但，为什么。
　　　　到底是因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强喂我喝下那“忘药”……他，在这一场纷争罗网之中，究竟是什么角色……难道，也是一只毒蜘蛛么……
　　　　玉颜说过，不知是谁偷的，但……会是杜玖么……为什么……
　　　　——“　。”
　　　　门极轻地“吱呀”一声，闪进一个人来。
　　　　还是熟悉的那个人。刹那却又觉得陌生无比。

　　　　绿水桥平　第150章　新雪（2）

　　　　“……怎么还不睡？”杜玖轻声问，“不舒服？今天的药为什么不喝？”
　　　　能听到他的随后一声轻叹。
　　　　“这药，我再拿去热一热。”
　　　　是了，今晚水音端来的药，不知为何我却一看就头晕，也就没喝，仍放在小桌上。
　　　　好像是转瞬，杜玖就回来了。
　　　　稳稳端着那一盏浓黑的药汁。
　　　　……谁知道那是什么？
　　　　杜玖很快就走到了床边，我也已穿衣下床，站定。
　　　　动作远快于大脑，“啪”地一下，便打掉了杜玖递过来的杯盏。
　　　　药汁溅了一地，以及，杜玖的，我的衣裾、裤脚。
　　　　——“……想起来了？”
　　　　杜玖的声音，很轻。
　　　　轻得，却像是隔了太远的距离。
　　　　是。
　　　　我想起来了。
　　　　终于。
　　　　让我喝下那忘药的，就是，面前的这个人。
　　　　“你……”
　　　　面前之人，像是欲言又止，却终于是说不出话。
　　　　“……你，不说什么吗。”
　　　　——如果你说，你那么做，是有原因的。
　　　　“　。”杜玖却只短短唤了一字。
　　　　然后，背转过身去。再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是那一字，唤得很轻，却又莫名地沉重，重得人无法呼吸。
　　　　只唤一声。并不想再说什么。
　　　　烛光忽的颤动，模糊了深深映在眼底的那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你，到底是谁……”
　　　　无数的疑问，如潮水般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狠狠撞击着竭力维持着的最后一分清明。
　　　　沉默。
　　　　就在我再坚持不住，头疼几乎欲裂时，杜玖忽然转身，伸手擒住了我的肩膀。
　　　　很用力，像是要生生捏碎一般。
　　　　吃痛不住，一下叫了出来。
　　　　仰头，张口就咬。
　　　　尖牙穿透肌肤，生生咬破了一小块血肉。血腥味刹那在口中蔓延开来。
　　　　杜玖只是轻哼了一声，反手将我一翻，却是扛在了肩上。视界、还有五脏六腑，眨眼间颠倒了上下。
　　　　脑中一阵眩晕，想抬手推开他，也不得力气。
　　　　“砰”一声推开了房门，转瞬间从墙头跃了出去，将我一丢，却是丢到了马上，再单手一撑，飞身上马，拉动缰绳便奔驰而去。
　　　　耳边风声猎猎，震得耳膜生疼，一阵阵恶寒沿脊背向全身各处蔓延。
　　　　条件反射地抬手捂住眼睛，不敢去看。
　　　　腰间一道力量紧箍。倒是坐的很稳。
　　　　终于还是逼着自己睁开了眼。
　　　　沙石道，道旁树木草影，急速向后掠去。先时是害怕，到了后来，大抵是怕得麻木了，只是风吹得眼睛有些疼，不得不眯了些。风太寒，吹得脸几乎僵了。
　　　　快马疾奔不知多久，道边渐露怪石嶙峋，却是到了山上。
　　　　再一望，一侧已是崖壁千丈。
　　　　杜玖猛拉一下缰绳，马儿才慢了下来，踽步百米，绕过山脊，视界尽头，却是一处巨石悬崖，巨石顶所成一处天然石台，平而甚宽，积了层薄薄浮雪。
　　　　明月照悬崖，浮雪映清光。却是似曾相识的风景。
　　　　虽然，已是分不清，究竟是哪一世时看到的风景。
　　　　杜玖一翻身下了马，又将我也抱了下来。
　　　　——“　。”
　　　　杜玖轻唤一声，却没看我，而是转身就往那巨石顶所成的天然石台上走去。
　　　　清冷月色勾勒出他的背影。
　　　　抬眸望着。
　　　　就像曾经无数次望过一样。
　　　　——“昔。”
　　　　不舍地唤住那远离的背影。
　　　　——“羽，我会平安回来。等我。”
　　　　男子回头，一笑，那一双英俊流光的丹凤漆瞳，未知何时起，已只映了一人的身影。
　　　　——“　。等我回来，别乱跑。”
　　　　男孩回头，黑衬衫黑裤，一身的黑，笑得几分张狂，却耀眼得心底莫名生疼。
　　　　——“　，从今以后，别再来了。”
　　　　丹凤漆瞳，回望一眼，立即移开了视线，向东方。
　　　　那里，清冷白月初升。
　　　　悬崖前，站着的你的背影，深深映入眼底。
　　　　——“我不会回来。至少，很多年，都不会回来。”
　　　　可为什么，即使是遥望着天际，却依旧寻不见半点，曾见过的光芒。
　　　　回过神来时，怔望着杜玖的背影的自己，早已是泪流满面。
　　　　心底有悲戚，萦绕这般的久了，却总算能得见一许清晰。
　　　　不管那些模糊飘渺的，太过沉重的，前世，还是，下一世。我记起来了，这一世，失忆之前，你曾说过，那些告别的话。
　　　　你为何会忽然将我带到这里，即使你也没太意识到……以前，曾是经常的吧。
　　　　是不一样的地方，却是相似的风景呢。
　　　　深吸一口气。冰冷空气灌入肺腑，恍若刹那一刺，实在是冷得太过清晰。
　　　　也罢。
　　　　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杜玖身后。
　　　　“玖。”轻声唤他。
　　　　不习惯这么叫他的原因，我虽仍记不清，却多少感觉到了。不过，既然，这是他现在的名字。
　　　　许是错觉。那背影，似有刹那的一下轻颤。
　　　　终于还是转过身来，垂眸望向我。
　　　　“我知道。”轻声道，注视着他的双眸，“你当时，只是不希望我被牵涉到其中，所以——干脆将计就计，让我喝下那一碗‘忘药’的吧？”
　　　　这些事，迷雾太多，牵扯太广。可以有的解释，有很多很多。
　　　　即使不是……也宁愿相信，这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样。
　　　　不禁莞尔。
　　　　杜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一瞬，眉稍稍上扬，漆瞳深处闪过几许微光，似是极惊讶。转瞬，却又恢复了平常的那般冷淡神情，只是唇角微抿，似是隐隐噙着笑意。
　　　　意料之中的，熟悉的那般别扭表情。
　　　　“不过，我还是不能原谅你。”我认真说着，又一笑，“毕竟，失忆真的是太麻烦了。麻烦你了也就算了，可还麻烦了那么多其他人。”
　　　　“……嗯。”
　　　　杜玖答，眸深处轻泛过一点光亮。抬了手，抹去我眼角泪水。
　　　　“如今这样，想起了一些，却只是一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如果永远都想不起来了，怎么办。”我说着皱眉。
　　　　这样不上不下的状况，确实是最讨厌的了。
　　　　“别想太多。”杜玖轻声道，抬手抚了抚我的鬓发，“这一次，一定……”
　　　　“一定什么？”追问道，不禁又笑了。
　　　　杜玖眉一扬，唇边浮上一丝笑，似几分无奈，“我不在的时候，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哦。知道了。”
　　　　这个人，说话倒是一直如此的呢。
　　　　这样，就够了。
　　　　回程时，马儿走得就要安稳多了。
　　　　新雪深寒，寒风吹过，觉得冷了，便斗胆回头在杜玖肩上蹭一下。虽暖不了多少，却是很满足的。
　　　　“玖。”想到了什么，轻声唤他。
　　　　“怎么了？”杜玖低头，问。
　　　　“今后，不许骗我。”我说得有些恨恨。感觉这话说了不止一次了，可这人却仍然是我行我素。
　　　　“不能说的话，就直接告诉我不能说。不许说谎。”
　　　　杜玖轻叹一声，轻点了下头。
　　　　闷坐半晌，转头又去问他，“如今战事胶着，不知会如何呢？”
　　　　杜玖垂眸，深深望了我一眼，却是淡淡笑了，“早晚是瞒你不过。平章将交还一件东西给乌王，而乌王在收到那件东西之后，将另向南起兵。”
　　　　……向南，那就是向着现任的西信国主了。
　　　　乌王是前国主的胞弟，也算是皇位名正言顺的一位继承人。
　　　　倒是有点像是朱棣和朱允炆。
　　　　闲了时，设想过许多方法试着解开当下这情势。这一出，半是在意料之内。
　　　　“……那件东西，是前国主的遗诏么？”
　　　　一瞬，杜玖眼底闪过一丝什么，眉间微蹙，却是轻点了下头。
　　　　“所以，我需要做什么？”仰头，直视他的目光。
　　　　杜玖静默，片刻，才答，“写一封信。”

　　　　绿水桥平　第151章　交易（1）

　　　　“……信的内容，是不是昭示天下，现任国主名不正言不顺，又为政不仁，但因自己不幸于乡野长大，能力有限，所以，支持勤政爱民的乌王代为继承大统？”
　　　　杜玖眉头又皱了几分，漆瞳满是忧色，却还是轻点了下头，“你之后照着我说的写，就好。”
　　　　“……嗯。”
　　　　若是让我这个古文不通之人来写，只怕是要贻笑大方了。
　　　　“我，需要回去么？”回去那个我不记得了的，据说是我长大的地方，西信乌国。
　　　　抬眸望他。
　　　　又是静默半晌。
　　　　耳边风声渐小，前路已望见了村庄，漫天却飘起了轻薄小雪。
　　　　“你，想回去？”杜玖低眸望我一眼，轻声问。
　　　　想摇头，却是不能。又何尝是我做主。
　　　　“……在哪里，不都一样。”
　　　　反正，是都不记得了。在哪里，也不过是被利用。性命，也总是在别人的砧板之上。
　　　　“都一样？”杜玖重复，微眯了眼。
　　　　“不，不是，”我急忙否认，“我是说，只要是能活下去的地方。不想再被追杀了。”
　　　　就算是将来乌王成功夺了他亲侄子的皇位，也难保哪一天他不会疑心起了，对我下手。就算是我从小都在他的荫庇下。
　　　　抬眸见杜玖果然又弯了唇角，将笑未笑。
　　　　忽怀念起那天他忽然大笑，将身边的一众人等都吓了一跳。
　　　　这个人，偶尔也是会大笑的吧。虽不太记得从前到底如何。
　　　　“还要在这石村待几天？”
　　　　“再四、五日。”杜玖答。
　　　　“接下来去哪儿？”
　　　　“靠近茶阳的一个地方。”
　　　　“为什么？”
　　　　茶阳，边界，那不是战争的前线么。
　　　　“乌王要见你。”
　　　　……有了信不就好了？为何却还要见上一面？只是见一面还就算了，只怕是会又作了人质。
　　　　“　。放心。”
　　　　“……　？”
　　　　“你不想回去，那便不回去。”
　　　　杜玖轻声说道，将我抱了下马。
　　　　总算是回到了住处。水音候在门边，一脸焦急，见回来了，才松了口气，迎了上来，接过缰绳，将马牵到一侧草棚下栓好了。
　　　　我倒是不怎么担心这个。那一封信，已经写得十分明白了——我会放弃我所应继承的一切，从此只为庶人。
　　　　成为庶人之后，他们还会不会放过我，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至于做人质，现下不也是做着人质么……
　　　　进了屋，杜玖随了进来，在门帘前停了脚步。
　　　　转回身向他。
　　　　室内只点了孤灯一盏，甚是昏暗。望不清他的脸，没多想，差点儿将脚尖垫了些。
　　　　也幸好光线昏暗，霎时涨红了的脸，他应该是看不清的罢……
　　　　“早些睡吧。别想太多。”杜玖轻声道，稍俯身将帘子掀起，侧身让过。
　　　　忙伸手扶住他的臂，急道，“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
　　　　杜玖点头，示意我说。
　　　　“今晚，我不小心听到了你和玉颜前辈的谈话……”小心接着黯淡烛光尽可能打量他的脸色，“你们，说了什么？”
　　　　片刻，杜玖并未答话。
　　　　山野村落，夜总是寂静无声。静得能听清，那“突突”的心跳声。
　　　　“师叔他有些担心。”杜玖终于答。
　　　　“担心什么？”
　　　　“师叔他，担心我会像师父一样，一去不回。”杜玖轻声答着，目不转睛地，只低头望着我。
　　　　“……这一次，很危险？”
　　　　杜玖摇头，唇边泛过一丝淡笑。
　　　　……读不懂。
　　　　又是，那般触不可及的，隔了看不见的，太遥远的距离。
　　　　手指不禁用力，攥紧了他的衣袖。不安渐重，却是徒劳。
　　　　“每一次，都很危险。”杜玖摇头轻笑，“师叔他一贯如此。别太担心了。”
　　　　只是因为一贯如此么……玉颜从来是云淡风轻，偷看到的，那般担忧，却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