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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衾灿兮-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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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玄试了几回,均是如此,又惊又喜。心中对义父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她耽搁的有些久了,再不回去,恐要惹他不快。
  ……
  幕帐门帘的缝隙里,隐隐透出烛火的光。
  阿玄停住脚步,再次以双掌轻压两侧面庞,确定它完全服帖了,方长长呼吸了一口气,掀帘而入。
  庚敖背对着门帘侧卧,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了。
  阿玄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正要熄灭烛火,看到他身体动了动,睁眼,转过头,看向自己。
  虽然能够确定,那层假面贴合自己的脸,犹如再生肌肤,何况此刻烛火昏暗,绝不至于叫他能瞧出什么端倪,但见他两道目光投来,心里依然不可避免地忐忑,却不露痕迹地微微转脸,尽量隐没在烛火里,轻声道:“扰了君上安眠,为我之过。”
  庚敖视线从她笼在暗影的面容上往下,停在自她外衣下露出一截的湿透了的裙裾上,单掌按地而起,穿上鞋履,掀帘便去了。
  一阵风钻入,掠的烛火摇曳,帐内只剩她一人了。
  阿玄一怔,心里并不确定他忽然出去,到底是余怒未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等了片刻,始终没见他回来,掀开帐门往外看了一眼,确定他一时应该不会回来了,忙借机换掉身上湿透了的衣裳。
  他很迟才回来,径直灭了烛火便躺了下去。
  阿玄依旧蜷在他的脚边,半睡半醒,直至天亮。
  ……
  次日东方微白,一众起身继续上路,一路无话,深夜入了枼城馆。
  随着国都愈近,沿途城池的规模也变得大了起来。
  枼城人口达十万,是个不小的城池,但因了一贯实行的严格宵禁,整座城内黑漆漆的,街头只有夜巡士兵列队而过的身影。
  舍馆的一间屋内,透出昏黄灯火。
  茅公正在浴房里为庚敖搓捏着后背,消除白天赶路的疲乏。
  庚敖闭目趴在榻上,身未着衣,后腰处只松松覆了一块浴巾,露在外的身躯修长而劲拔。此刻人虽安静俯卧,起伏的躯体线条却充满了呼之欲出般的力量。
  路上虽多了阿玄,但君上沐浴这种事,仍由茅公亲自动手,他通穴位揉捏之法,一通下来,疲乏尽消。
  平常这种时候,庚敖通常不会想什么,只要放松身体,排空脑袋便是了。
  但此刻不知为何,亦或是许久没碰女人了,老寺人那双在他后背推捏挪移着的手,竟也让他慢慢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闭着眼睛,眼前浮现出昨夜宿于野地时无意撞见的惊鸿一瞥。
  月光之下,她袒露在外的那片后背,竟好看的到了令他定睛的地步。
  他感到有些惊讶、亦是微微的好奇。
  没有想到,平日被衣裳裹住的那具身体下竟藏了一副玲珑皮肉。
  他微微地走了神。
  “君上……”
  老寺人轻唤他翻身,未听他应,以为睡着了,便停手看了过去。
  庚敖回过神,翻了个身。
  老寺人瞥了眼他腰下,仿佛若有所悟,俯身到他耳畔低语:“君上,今夜可要舍人唤个女侍过来?”
  庚敖依旧闭着双目。
  “不必了。”他嘴唇微翕,淡淡地应了一声。
  老寺人略一踌躇,又道:“或者,老奴唤阿玄来伺候?”
  ……
  阿玄一手举着烛台,俯身对着屋里那面打磨的晶亮的铜镜,凑上去察看自己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地方。
  从昨晚的意外惊吓开始,这个白天,她一直处于紧张之中,唯恐被人看出脸上的异样,更担心它突然滑落,时不时要伸手摸一下,以确定它还好好地附在自己的脸上。
  终于等到天黑入城落脚在馆舍了,趁着茅公此刻正在服侍庚敖沐浴,阿玄仔细地检查。
  或许因为它曾附在自己脸上一同生长了数年,如今即便剥落下来了,除了贴合的边缘有道非常淡的痕迹之外,整张脸看起来极其自然,和从前并无什么区别。
  这点遗憾,问题应该不大。除非如她此刻,用这么近的距离进行仔细观察,否则绝不至于发现。
  阿玄对镜,又做了几个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大问题。
  她终于安心了不少。
  往后只要多加注意些,应该不至于出问题。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不轻也不重。
  “太宦!”
  阿玄立刻放下烛台,转过身迎了上去。“可是君上沐浴完毕,要我过去服侍了?”
  她匆匆要出去。
  茅公拦住了她。
  “阿玄,”他望着她,语气温和,“君上那里,往后不必你近身服侍了。正好,你白日精神瞧着也有些不济,我吩咐舍人给你拨间空屋,你去歇了吧。”
  阿玄一怔,面带疑惑:“太宦是说,往后君上身边,都不需我服侍了吗?”
  茅公颔首,神色如常,心中其实也是不解。
  ……
  君上是先文公的次子。
  四年前,他还是公子时,年满二十。按照周礼,男子二十岁冠而列丈夫,可议婚姻,恰此时,先文公薨,他为君父守制三年。
  去年守制满,先烈公再提公子敖的婚事,本已拟定联姻女方,正是晋国国君之女,对方亦有意嫁女入穆,不想还没议完亲,烈公在去往朝觐周王的途中,不幸竟遇刺身亡,临死传位于公子敖。
  公子敖成为穆国新君,但婚事也再次被耽搁了,守制一年,算时日,至今也差不多了。
  贵族于丧制,尤其禁止“作乐”这一条上,少不了阳奉阴违,但君上对先烈公却十分敬重。
  茅公对他的这些近身之事,再清楚不过。知他久未亲近女色,方才既起了异动,想着守制也差不多了,便提了那么一句。
  也是他老糊涂了,被拒,想到这秭女就近在眼前,更便宜些,顺口又提了她。
  只是他实在不知,如何这就惹恼君上至此地步。
  方才那句话一出口,见他立时睁眼翻身而起,面露不快,吩咐往后不必让这秭女服侍他了。
  茅公目光掠过阿玄的一张脸。
  这么一个通医术,又能干细心的女子,生了如此一张难入人眼的脸,未免遗憾了。
  若她容貌稍微再好些,至少能入君上的眼,日后不定能做个侍妾,想必她也会加倍尽心服侍君上,如此,万一君上再有个急症病发,也不至于像前回那样险些出了大事。
  ……
  “太宦可是说,能放我回去了?”阿玄依然不敢这么好的事会掉到自己的头上。
  果然,茅公摇头:“并非让你回去,只是君上那里,往后暂时无须你再近身服侍罢了,你还得随我同行。”
  阿玄感到淡淡失望。转念一想,虽然依旧没法回去找隗龙,但不必再伺候那位穆国国君,于她正是求之不得,尤其是在发生了昨夜一幕之后。
  她微笑道:“我明白了,多谢太宦传话。”


第13章 朱砂桃花
  茅公在阿玄这边传话完毕,回了庚敖的居屋,见他换了白色中衣,却手执一卷,依旧坐于灯火之前,目光落于简牍之上,神色凝然,也不敢再贸然提那秭女了,只走过去,将烛火挑了挑。
  庚敖抬眼道:“我稍息便就寝,你去歇了吧。”
  这时,舍人领了一隶人亲送夜间小食而至,正候于门外。
  茅公道:“老奴先服侍君上用餐。”过去开了门,接入食物。
  出行在外不比王宫,饮食更是不敢松懈。按照惯例,茅公先取小份各吃一口,再转呈到了庚敖的面前。
  庚敖似乎胃口不佳,吃几口便放下了。
  茅公便命隶人将食托收了去。
  那隶人低头躬身,来到庚敖面前,收了置于案上的食托,再次躬身要退出时,一只手忽然伸到托盘底部,摸出一柄预先藏在托盘凹底下的利刃,寒光一闪,人便朝对面距离不过数尺的庚敖扑了过去。
  这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没有半分的征兆,利刃划破了庚敖领口衣襟,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已抓起案头一卷简牍,以牍为盾,生生地抵住了欺来的匕尖。
  此刻距离他的咽喉,不过数寸之距。
  “哗啦”一声,竹片碎裂,四下飞散。
  那隶人见攻势被阻,一怔,随即再次扑上,庚敖却不再给他第二次机会了,仰面往后倒去,同时抬起一腿,一脚重重踹了出去,正中隶人胸口,随了骨裂的轻微“喀拉”一声,隶人身躯如断线风筝般地飞了出去,“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茅公高呼“刺客”,很快,布在外的护卫涌入,立刻将那隶人控住。
  庚敖从地上一跃而起,拔出佩剑,面带怒容,大步来到刺客面前,以剑尖指他咽喉,咬牙一字一字道:“汝为何人所派?竟敢刺孤?”
  他方才踹出去的那一脚,力道惊人,这刺客此刻蜷在地上,呼吸急促,嘴角不断地往外溢出血泡,身体抽搐,显然极是痛苦。
  ……
  阿玄本已经睡了下去,忽然听到那边出了事传唤自己,急忙穿了衣裳匆匆赶去,入内,被看到的一幕吓了一跳。
  庚敖神色阴森无比,指着地上一个脸色发青,身着隶人服色的男子,冷冷道:“你且救他性命,我有话要问。”
  阿玄不敢多问,到了地上那隶人的面前,让人将他身体展平,探摸他胸骨。
  胸骨断了五根,其中两根应该倒插入肺,致命伤。
  她摇了摇头:“活不了了。”
  庚敖眯了眯眼:“他还没死!孤让你救,你就救!”语气不容辩驳。
  阿玄盯了他一眼,想了下,命人压住这刺客的手脚,取银针入穴,片刻后,那人渐渐停了抽搐,面上的痛苦之色也缓了些。
  阿玄又叫人将刺客牙关撬开,将他口中淤血清除,随后站起身,道:“我救不了,能做的只是替他暂时止痛。趁还有最后一口气在,你问便是。”
  她转身要走,地上那刺客却仿佛缓过了神,睁开眼睛,伸手竟一把抓住了阿玄的脚。
  阿玄猝不及防,惊叫一声,人便摔在了地上。那刺客抱住她,在地上滚了两圈,伸手一把够到方才脱手飞了出去的那把匕首,抵在了阿玄的脖颈上,嘶哑着声道:“放我走!否则我便和她一道死,死的也不屈,算是有人作陪!”
  庚敖肩膀微微一动,似要上前,又没动,目光盯着被制住了的阿玄。
  刺客见他不应,一旁的护卫已提刀而上,手往下一沉,匕尖便刺入了阿玄的皮肤下,殷红的血冒了出来,染了一片衣襟。
  阿玄痛的差点晕厥过去,脸色发白,双目紧闭,死死咬着牙关。
  庚敖双眸寒光微微一动,抬手阻止了护卫,盯着地上那刺客,迈步朝他缓缓走了过来。
  “她不过一个俘隶而已,死活于孤何干?”他冷冷地道,“你若想活,不如说出是受何人指使,孤便饶你一死。”
  刺客望着庚敖,神色间夹杂着犹疑和绝望,呼吸越发急促,眼见他越走越近,嘶声道:“你站住!”
  “好,孤站住了,你说便是。”
  庚敖微微一笑,话音未落,飞起一脚踢了过来,正中刺客手腕,他手中匕首被踢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叮的一声,掉落在地。
  庚敖上前一步,便将阿玄从那刺客手中抱起,早有护卫一拥而上,将刺客牢牢地摁在了地上。
  刺客张嘴,急促地呼吸,如同一条失了水的鱼。
  血又从他口中鼻腔中迅速地涌了出来。
  茅公急忙逼问,那刺客却说说不出话了,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睛慢慢翻白,一动不动了。
  茅公伸手探他鼻息,抬头道:“刺客已死。”
  庚敖阴沉着脸,冷冷地道:“拖出去吧。”抱着阿玄将她放在了自己的榻上,伸手解开了她的一片衣襟。
  方才那一刀,就割在她锁骨下方数寸的胸口之上,划了道寸许长的伤口,血珠子还在不停地往外冒,染在一片玉白无暇的肌肤之上,触目惊心。
  庚敖迅速取了块干净的帕子,压在伤口上止血,视线无意往下,不自觉地一停。
  就在她这侧的胸乳之上,衣襟半遮半掩下,他隐隐仿佛瞥到生了一朵形状宛若桃花的小小的朱砂痣。
  位置,似乎恰好就在……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阿玄一双睫毛微微抖了一下,忽地睁开眼睛,推开了他的手,自己压住伤口,随即掩上了衣襟。
  “只是一点皮肉伤,不重,我自己能处置。”
  她的唇色惨白,声音也微微发抖,但语气很是坚定。
  庚敖一怔,见她始终垂着双眸没看自己,唇微微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终还是没有说,只皱了皱眉,转身快步而去。
  ……
  庚敖去了后,阿玄忍着痛,自己处置好伤口,便扶着墙慢慢回了屋。
  她因了疼痛,这夜没睡好,整个馆舍里,也是一夜无人能眠。
  去年烈公遇刺身亡,如今新继任国君的庚敖竟再次遇刺,而且,还是在穆国的过境之内!
  当夜,枼城令去而复返,将连同舍人在内的全部馆人都拘押了,连夜审讯。
  阿玄自然不知道审讯结果,只是想来,应当也没审出什么名堂,次日早上路,庚敖神色冷漠,目光只在掠过阿玄时,在她身上停了一停,随即转身,登车而去。
  显然,因为这场刺杀,庚敖一行人加快了赶路的速度,但对阿玄并无什么影响。
  甚至称的上是因祸得福,挨这飞来横祸般的一刀,倒换来了接下来数日路上的舒坦。
  她独占一车,身下垫了软软的茵褥,因天气热,车舆内竟还有冰盒供她纳凉。茅公给了她金疮药,叮嘱她好生养伤,若有任何需要,知照他一声便可。
  阿玄颇有自知之明。其实这么一点伤,确实不算严重,换来这样的待遇,已是那位穆侯的格外开恩了,她还能有什么别的要求?
  如此白天坐车,入夜随大队宿息,行了七八日,这天到了穆国的国都丘阳。
  庚敖一入国都,立刻被闻讯赶到城门迎接的大队人马迎入王宫。
  阿玄却没有随他一同入王宫,而是被茅公安排住在了距离王宫不远的传舍内,居于一间偏僻的位于西北角的屋子,一墙围出一个小小院落。
  茅公对她说,往后她就住这里,可出传舍,但不允许离城。


第14章 遗珠
  庚敖出国都近两个月,骤回,廷臣云集于前殿,议事直到戌时方散。
  他往王寝行去。应门的侧旁已站了一个紫衣寺人,似等待许久,张目四望,见他身影渐渐行来,眼睛一亮,躬身小碎步地到了近前,道:“君上归安。伯伊夫人知君上归,欣喜不已,设食为君上接风洗尘,着奴前来恭迎君上。”
  伯伊夫人便是先烈公的夫人,即庚敖兄嫂,出自穆国贵老世家,当今老丞相伊贯的长女,于五年前嫁烈公为正夫人。
  烈公不幸薨了,庚敖出于敬,并未令她立时迁居,如今她依旧居于王宫后寝,王宫之人也如从前一样称她夫人。
  紫衣寺人名叫鲁秀子,面容俊秀,口齿伶俐,是伯伊夫人身边的亲信。他传完了话,便躬身不起,垂首等待。
  庚敖略一沉吟,转身往后寝而去。
  鲁秀子忙跟了上去。
  ……
  后寝内烛火通明,屋角一只鼎炉燃起密香,香气四散,如云似雾,缭绕在重重的帐幕中间。
  伯伊夫人已梳洗换衣,坐于榻上,微微闭目。
  她才二十六岁而已,烛火投在她的面容上,这张面容光润而鲜彩。
  女御脚步声渐近,低声道:“夫人,君上已至。”
  伯伊夫人睁开眼睛,下榻急忙迎了出去。
  对面阶下,庚敖深衣赤履,玄冠玉缨,还是面见廷臣时的一身着衣,身后交织着夜色和王宫灯火,正大步拾级而上。
  “子游!”
  伯伊夫人唤他的字,面带亲切的笑容。
  “阿嫂!”
  庚敖快步跨上最后几道台阶,停在了伯伊夫人的面前,向她见了一礼。
  “阿嫂一直等敖,连自己也未进晚食,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阿嫂大可不必为敖如此费心。”
  伯伊夫人笑了:“子游这话,阿嫂就不愿听了。先君去了,如今整个大穆压于子游双肩。前次子游伐楚归来,阿嫂本就想设宴为子游庆功,奈何子游未在宫中停留几日,便又出国都西行,一路必定少不了餐风宿露。子游为我大穆,宵衣旰食,阿嫂居于王宫,日日锦衣玉食,心中岂能自安?不过餐饭而已,何来的费心。”
  庚敖摸了摸腹,道:“正好我也饿了,多谢阿嫂。”
  伯伊夫人笑着将庚敖引入,二人分坐各一张食案之后,女御鱼贯而入,以各色食器进献酒食。
  庚敖确实饿了,坐下后便取食,听伯伊夫人问:“阿嫂听闻你在归来途中,于枼城遇刺?当时可有受到惊吓?”
  庚敖抬头,见伯伊夫人目光投向自己,面带关切之色,便笑道:“刺客当场被杀,我无事,阿嫂放心。”
  伯伊夫人双眉微蹙:“子游,先君遇刺而去,留我一未亡人苟存于世,身边无可倚之人,阿嫂每每想起,心中便悲恸不已,前些时日,又惊闻子游你竟也遇刺,阿嫂当时彻夜未眠,担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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