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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陋颜-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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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言之有理,待我好好考虑。”说罢,一溜烟地走为上计。

  ☆、第3章 梅子冻糕

回到房中,华音坐在铜镜前,将脸上的面纱揭下。她左右地转着脖子,端详自己在镜子中的脸。从前,她只敢看自己的右脸,可现在,每天她都要在镜子前坐上一会,看着自己的两边脸颊渐渐变得没有差别,看着自己从一个丑八怪变成世人眼中的美人。
    这才是她要去闵氏医庐的原因。在华府里看病,时长日久,难免被人撞破。她和闵隽尘有个约定,若他医好了她的脸,她需答应替他做一件事。虽然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是什么,但没有比现在更坏的情况了吧?
    两个月前,她经过大厅的时候,听见爹爹和二娘在商议着,要将她嫁给城南张家的公子。那位张公子,她是见过的,自小就有些痴呆,终日在浑浑噩噩中度过,跟他说什么他都能给你咧着嘴流出半盆子口水。
    她虽然生性乐观,对什么事情都看得开,比如自己生来脸上就带着一大块黑色胎记这样的事情,她也能渐渐适应过来,可要她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且脑子不清楚的陌生人,委实有些超出她乐观的范围了。
    无奈之下,她问闵隽尘能不能给她找一种吃完之后疯得比那张公子还厉害,但是过后又能恢复正常的药。之所以求助他,完全是因为她没有别的人可以找了。闵隽尘是唯一一个懂得医术又不大可能被华家收买的人,而且,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说到这个,就得回到华音落水的那天。夏菊那一声呼喊不仅让华音本人颜面扫地,还让她老爹华国忠也十分丢脸。他刚坐上宰辅的位子,正是要风得风的时候,亲生女儿,还是个丑女儿却在此时给他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当着全城宾客的面,上演了一出求爱不成求死的戏码,简直是把他的脸丢到了九霄云外。
    华音被捞上来以后,华国忠当即下了命令,任她自生自灭,谁也不许去请大夫。华国忠的二夫人蒋瑞芝撇着茶盖在一旁看好戏,一点求情的意思也没有。华珍珍和华音不亲厚,也不大想理会姐姐的死活,不过巧就巧在,当时李秋狄也在场,华珍珍再怎样不愿,也得挤出两滴眼泪,替姐姐说个好话,如此一来,她善良的名声才能被李公子看在眼里,继而传扬到京城的贵族圈里。
    于是,在华珍珍无奈而为之的帮助下,华音被救下来了。请的人正是闵氏医庐的闵隽尘大夫。因为误了些时辰,闵隽尘整整在床边替华音诊治了三天。中间有一回,蒋瑞芝寻了借口想将他打发走,亏得他性子清冷对她不予理会,坚持下来才将华音给救了回来。
    华音醒来后,听着夏菊说起自己昏迷时发生的种种事情,第一个念头就是:她一定要重重地谢谢这位救命恩人。
    不过,她还没将养好身体,父亲和二娘就急不可耐地打算将她嫁出去;她这恩还没来得及报,又重重地欠了闵隽尘一个人情。
    当时,闵隽尘听完她的要求之后,淡淡地表示,那样的药如果有的话,他会先送到京城首富的府上。
    华音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闵大夫竟然同她讲了个笑话,虽然此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而且使她浑身无端地发寒,不过觉察出闵大夫此人并不如他外表所示的一样高冷,瞬间让华音找到了希望。她表示,如果不能让她变傻躲过这场亲事,那么把那个张公子治好,她便也勉勉强强接受这门婚事了。
    岂料闵大夫听完,板着脸回了句:“治脑子的药没有,治脸的药,我倒是可以为你调一副。只是,你要如何报答我?”
    华音张了张口,将他的话在心里过了遍。报答这二字,从一个男人的嘴里向一个女人道出的时候,一般来说,意思就那么一个。想到这里,华音捏着手帕,故作害羞地朝闵大夫挥了两下:“讨厌啦,你怎么这么直接……”
    此举成功地将闵隽尘那张千年寒冰脸给生生逼成西红柿脸。下一刻,他直接用轮椅的轱辘把她给掀出了医庐,砰一声让她吃了个闭门羹。
    华音蹲在医庐外的空地上画圈圈思考了片刻,爹之所以急着把她嫁出去无非是因为她这张脸不好看,担心她嫁不出去在家里吃白食;如果她把脸治好,这个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闵大夫真是聪明绝顶!华音在心里赞叹不绝,赞叹完了又开始哀愁起来。方才闵大夫说要她报答,不知又是什么个意思?但瞧他方才脸上那副神色,应当不是要她献身的意思。既然如此,那其他的都好说。
    于是,华音很愉快地和闵隽尘达成了共识。他帮她治好脸,她许诺他一件事。至于这件事是什么,闵隽尘却三缄其口,说是以后再同她讲。
    从那时起,华音每天都必须光顾闵氏医庐。因她这个胎记是娘胎里带来的,十分不好治。除了喝药以外,她还得任凭闵隽尘每天在她脸上敷上味道千奇百怪的药米分。有时候,那药米分的味道颇似排泄物,这让华音十分困扰。
    对闵隽尘提出这个疑惑后,他冷冷地来了一句:“不喜欢敷?那改口服好了。”
    华音愣了一瞬,坚贞地把头一偏:“我突然觉着这药米分敷着清爽宜人,甚好,甚好,不必改口服了。”
    敷了半个多月,华音就发现,自己习惯了十多年的黑色胎记开始变干,就像伤口结痂一样,化作一层黑色的皮从脸上剥落。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原以为闵隽尘也就是个江湖郎中,随口说替她治脸,不过是为了骗她几个钱,是以她每回都将钱袋捂得甚为严实,唯恐闵隽尘和她算账。
    看来,她确实是错怪了他。华音瞬间觉得自己的人品怎么就低劣到这种地步呢?这样的大恩,就算是倾家荡产,也是不足以报答的呀。她掂了掂自己有些轻薄的钱袋,犹豫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将错就错,让自己的人品来得更低劣一些吧。
    新生出来的皮肤异常娇嫩,又与周围的肤色有些差异,闵隽尘叮嘱过,一定要避开阳光和风霜。是以华音仍每天以丝巾覆面,除了夏菊以外,无人发现她容貌上的改变。脸上的胎记脱落以后,她便也不用再敷那些味道难闻的药米分了,只需每天定时喝药即可。空出来的时间,她还能去天桥底下听听说书,这才有了之前那一幕。
    华音正照着镜子,夏菊端着晚膳进来,兴奋道:“小姐,今晚厨房正好做了你喜欢吃的霜糖梅花冻,你尝一尝?”
    华音看着那盘晶莹剔透,上覆薄薄霜糖的冻子,噎了口哈喇子,将头偏向一旁:“没胃口,不吃了。”
    夏菊放下托盘便过来给华音梳头,一边梳一边劝她:“小姐,你这样不吃饭怎么行呢?不吃饭身体哪会好起来?”
    就是怕身体好起来才不敢多吃啊。一旦好全了,只怕花轿就马上上门了。华音觉得,此等缘故和夏菊说,她大约也只会疑惑地问一句“吃饭和嫁人有什么关系”,所以,她还不如不解释得好。
    眼见窗外这雪是越下越大,天地间都一片苍茫了,院子里那对红绿男女竟还没有一点消停的意思,华音觉得连头也越发沉了起来。回头一看,夏菊已经安然坐在桌子前大快朵颐了,梅花冻眼见着去了大半盘。
    华音瞠目结舌了一瞬,然后抢在夏菊下手之前将那盘冻子给救了回来,顺便教导夏菊:“你心上人正在外头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你就没有一点揪心的感觉么?”心想,就算没有,你也念着你家小姐我是为了你的终身幸福才沦落到此步田地的,好歹争气地表现出一点不甘吧?
    怎料夏菊心大,心胸更大。“小姐,我已看明白了,李秋狄此人不值得我为他劳神伤心的,他既然有眼无珠看上二小姐,我也看不上他了。小姐你也莫要伤心了。”
    华音无语,努力忍住揍她的冲动,捧着那盘梅花冻站到窗口,打算边赏雪边吃。她特意合上半面窗页,将自己的左边脸挡住,然后捏了块冻子往嘴里送。
    谁料那冻糕做得十分滑腻,华音捏着糕的手刚横到嘴上,冻糕就这么掉了下来,直接砸在她的嘴上。所幸她仰头的姿势十分标准,才没让这块糕直接掉地上去。
    华音慌忙中赶紧扑住那块糕点,然后囫囵地扫进了自己口中,一顿狼吞虎咽。再抬头时,她真不想活了。
    窗外不远的院子里,李秋狄一身绿衫站在雪地里,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瞧那副眼神,估摸是没有漏掉一星半点。华音也很是配合地,张开挂着霜糖的嘴巴,怔怔地回望过去。
    片刻之后,第一美男李公子大约是忍到了极限,不敢再直视,转了个身朝大门口,落荒而逃。华音这才晃过神来,抹了抹嘴,顺带把窗户给关上了。

  ☆、第4章 上门讨债

华音记得,自己小时候曾和华珍珍有过一段要好的日子。那时候,她们俩还是孩子,对什么美丑嫡庶之分没有什么概念,每天一起玩泥巴,扑蝴蝶,耍得也挺高兴的。华珍珍打小就是美人胚子一个,生得白白嫩嫩的,笑起来的时候,嘴边还有两个小酒窝,十分可爱。反观她自己,左脸上一大块黑色的胎记,笑起来的时候,也只勉强看得出半边脸在咧嘴,十分可怖。
    即便这样,华珍珍也没有嫌弃过她这个姐姐,反而处处维护她,得了好的东西也总是拿来和她分享。那时候家里是蒋瑞芝一个人掌事,华音的吃穿用度经常被克扣,好在有华珍珍时不时送些东西来,她才不至于过得太寒酸。所以,华珍珍对她这份心意,曾一度让她感激不已。
    后来华音常常回忆,什么时候开始,她和这个妹妹走得越来越远呢?好像就是在她八岁那年吧。
    那一年,华音在自家门口救下了一个乞讨被打的孩子,并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玉弓。玉弓很少说话,一双深邃的眼眸满含防备和冰冷,只有对着华音的时候,才会表现出一些情绪。
    有一天,玉弓送给了华音一些不知从哪得来的彩色石头。华音喜欢得不得了,正细细把玩着的时候,华珍珍却突然出现了。她也一眼就看中了这些小石头。华音原本就打算要将这些东西和她分享,可偏偏玉弓对华珍珍莫名地产生了敌意,死活就是不肯给她。华珍珍一气之下,抢过那些石头给丢进了水沟里。
    后来的情况,只能用一发不可收拾来形容。大致就是,玉弓气恼了冲上去打华珍珍,华珍珍打不过,就叫来蒋瑞芝,把玉弓给打骂了一顿,扔到了大街上。
    这件事对玉弓的伤害很大,自那以后,他就再没来过华府了。华音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华珍珍对于那几块石头那么在意,明明她有许许多多比这更珍贵更好的东西,她也从不吝惜身外之物,可偏偏却在这件事上较了真。
    后来有一次,华音路过花园,听见华珍珍对蒋瑞芝抱怨:“华音姐姐长得那么丑,他为什么不怕她呢?明明我什么都比她强,为什么他就是不理我?”
    华音才明白,华珍珍在意的不是几块石头,是玉弓对她的态度。因为她从小已经习惯了别人对她千依百顺、有求必应,所以玉弓的敌对和冷漠才让她无法接受;而输给貌丑的姐姐更是成了她心头无法磨灭的耻辱。
    十年了,每回她们姐妹二人单独碰面,华珍珍总要处处显示下她的优势,不管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一定要争个输赢。就像是李秋狄这件事,在夏菊喜欢上李秋狄之前,华音从没听华珍珍提过李秋狄的名字。但是传言一出来,她就和李秋狄好上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这几只簪子是秋狄送给我的,这颜色我素来是不戴的,也没有合衬的衣裳,可秋狄说,买都买了,若我不收下就只好丢了。我想着姐姐或许会喜欢,就送了过来。你瞧着可喜欢?”
    “秋狄又送了我几盒胭脂,等级可是上好的。不过他又说,我不施脂米分要更好看一些,颠三倒四的,真不知他想做什么。姐姐喜欢这胭脂不?哦……我忘了姐姐是不喜欢抹胭脂的……”
    华音以手支颐,听华珍珍絮叨着李秋狄对她如何关爱如何体贴,简直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绝世好男人一枚,而这样的绝世好男人却对她痴心不已,只差把全部家当都搬过来给她,她如果不接受他委实说不过去,末了还要问问华音的意见。华音觉得,自己一点意见也没有,若非要她说出什么意见,那就是,姑奶奶我不想听了可不可以?
    幸好这么多年和华珍珍交流下来,华音早已十分了解这个妹妹的秉性,若不让她达到目的她是绝不会罢手的,而她本人也因此修炼出了一身收放自如的好本事。
    华珍珍话还没说完,华音的双眼已经挂上了泪花,一条手帕也已经准备就绪,捂在眼睛下面,随时准备接住满溢出来的泪水。
    “妹妹,李公子待你这样好,我心里也为你欢喜。哎,只怪我和他有缘无分……妹妹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只是……”话说到这,只要华音哇地一声扑到床铺上去,再浑身抽搭两下,华珍珍就会心满意足地走了。
    演戏这门功夫,只要多练习,就能渐渐趋于炉火纯青。是以这回华音抽搭起来竟有绵绵不绝之势,又因为哭得大声,听不见华珍珍的脚步声,不晓得她走了没有,为防万一只有多哭一会。
    待华音哭得累了,从床上爬起来,一回身,却吓了一跳。三步开外之处,闵隽尘悠然自得靠着轮椅背,手托着腮,一副欣赏好戏的神色。
    华音慌忙抹了抹脸上的水,环顾了下,华珍珍已经离开了。于是讪讪问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闵隽尘直起身来,推着轮椅到桌子边替自己倒了一杯水:“你刚扑到床上的时候。”
    擦,白哭了。华音暗暗咒骂了声,又问:“那你也不阻止一下我?”
    闵隽尘喝了一口水,毫无愧色:“我见你哭得起劲,大约是发自内心。你知道医治忧郁症病人最管用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把情绪释放出来。”
    你才忧郁症,你全家都忧郁症。念着面前这个人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个伤残人士,华音觉得有必要发扬下敬老助残的传统美德,于是很艰难地把这口气给吞下去了。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转移话题问。
    闵隽尘笑了笑:“我是来讨债的。”
    华音一直觉得,闵隽尘此人不正派。别看他坐着轮椅,一身白衣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模样,说起教条道理那叫一个形象光辉。如果光是说教也就算了,别人加诸在他身上的,他还非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可见,此人绝对是睚眦必报,斤斤计较,小心眼界的典范。
    “所以,你是不打算认错咯?”
    “不过就是把茅房钥匙给丢坑里了嘛,用得着专门上门来讨债吗?大不了我给你找个开锁匠就是了。”昨天换完衣服后,她一时气不过闵隽尘把她关在门外,锁好茅房以后就顺手把钥匙给丢进茅坑里头了。此事真不能全怪她,她怎么晓得他没有备份钥匙呢?
    “那个锁是我师傅当年亲手所造,机括特殊,除非有原配的钥匙,否则,是怎么都开不了的。”闵隽尘好心提醒她。
    “那,那怎么办?”华音觉得自己天灵盖凉飕飕的,似有什么不祥预兆。
    闵隽尘将杯子握在手中把玩,忽然回头一笑:“这也不难。拆不了锁,可以拆茅房嘛。不过为了隔绝味道,当时用的竹子是上好的紫香竹,这种竹子现在已经十分罕见了,只在南疆的齐阳山上才有。而且这种竹子十分坚硬,一斧头砍下去也不过划痕一道。我想,你得雇百十来人,再多买些斧头,耗个一年半载,应该可以集齐盖茅房需要的材料。”
    “这是盖茅房还是盖皇宫啊?”不过她细细地回忆了下,貌似那茅房的竹子还真是紫色的。老天哟,她造了什么孽要去丢他的钥匙啊?一年半载,百十来人,那得花多少钱啊?
    “不盖行不行?”不得已,华音只好放低姿态,希望这位小心眼的闵大夫今天可以为她破例地放宽心胸。
    “可以。”闵大夫今天看来果然心情不错并且心胸开阔,华音觉得自己要烧高香了。
    不过华音委实高兴得太早了,因为闵大夫紧接着又启开他的尊口:“那么你又欠我一桩了。正好我有事情要你去做。”
    “什么事情?”只要不是去什么鬼南疆砍什么鬼竹子,她什么都可以做。
    “我要你去追求李秋狄,让他爱上你。”
    嗖!华音听见自己胸腔里有股气一窜而上,冲到了脑门里,语气倏地拔高了几个调:“闵隽尘,你一定是有病吧?他可是我二妹的心上人,我怎么可能去横刀夺爱?”
    “哦?那盖茅房的事……”
    语调瞬间降了八度,还附赠笑容可掬:“再打个商量嘛……这样不道德的事情……”
    “竹子需要三百根,斧头需要……”
    “喂你够了,”华音觉得,人活一口气,这样妥协也太没骨气了,“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哦?就算我不帮你治脸也没关系?”
    华音摸了摸自己的左脸,细腻光滑有弹性,顿时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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