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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心怀蜜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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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在场者此刻都在,卓氏自也无法随意颠倒黑白,只得俯身叩首。
“王后恕罪!是老奴糊涂。只因瞧着是中宫的白玉盏,便误以为茶饮乃王后钦赐,见缙夫人坚持推拒,这才……”
“事情既已清晰明了,也不必再找补诿过,”蔡王不耐烦地打断她,对王后道,“王后即刻定夺处置,当面给缙公子个交代。”
岁行云心下略怄,幽幽抬眸,偷瞪李恪昭。
明明她才是当事苦主,末了竟是“给缙公子个交代”,这破世道!不讲理。
李恪昭坐在蔡王下手座,自落座起就始终凝肃垂睫,一言未发。此刻却福至心灵般抬眸,恰巧与她四目相对。
她这一眼抛过去原是怀了淡淡迁怒腹诽的,想来他也看得分明,讶异之下稍显愣怔,徐缓眨眼的模样莫名无辜。
不知为何,岁行云竟觉他这样像极忽然被人怒搓狗头的毛茸茸大犬,便没忍住弯了眉眼。
“中宫女御官卓氏对缙夫人言行失当,杖责五,扣俸禄一旬,”蔡王后道出个不轻不重的惩处,转而看向李恪昭,“缙公子以为如何?”
其实她这也就是场面上的客套。
质子再是公子王孙,终究也是孤身在异国,许多事不得不见好就收。
卓氏毕竟是王后的中宫女御官,打狗总得看主人,哪会真容他讨价还价下重手。
李恪昭迅速敛神,执礼称谢,并无半句多余的异议强争。
如此知进退的质子自让蔡王与王后都觉舒心。二人相视一笑,蔡王向王后递了个眼色。
王后心领神会,再度转向李恪昭,语带关切道:“那依公子的意思,缙夫人与我国相这位孙媳妇之间的姐妹恩怨,该当如何?”
这是极大的示好,等同是将岁敏交由他来发落。
就在众人皆以为他会回些诸如“但凭蔡王、王后做主”之类的客气话时,他凝肃看向岁敏,寒声掷出叫满殿众人眼珠子落一地的话——
“既说‘要长跪不起,恳求原谅’,那我府门前空地任跪任叩,我每日携夫人在府中恭候便是。”
缙公子有成人之美,且有护短之心,不来算欺君,自己看着办吧。
第9章
李恪昭自天命十二年冬入蔡为质,至今已三年有余。
质子生存不易,时时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不但自己粉身碎骨,还可能给自家国邦带来难以估量的恶果。
而李恪昭能始终安然无恙,并在卓啸一党的种种处心积虑下仍不辱使命,艰难维系着缙蔡同盟不破,这绝非运气。
今日在蔡王宫中那场小风波,在寻常人看来不过是妇人之间的琐事龃龉,既事已在当时有了裁断,便不值再提。
可在李恪昭这里,事无巨细,一旦超出预判,定要复盘所有细节以策万全。
酉时,缙质子府书房内,李恪昭、岁行云与飞星各据一边,围坐在桌案旁,复盘今日种种。
因飞星今日只是候在宫外,并不知事情的起因经过,所以他有太多不解之处。
听岁行云大致讲完今日遭遇后,飞星皱眉,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自己的络腮胡。
“夫人的意思是,齐夫人今日这一出是受齐文周指使,最终是冲着公子来的?可齐文周与公子为难,他图什么?”
岁行云觉得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他是卓啸的人,你说他能图什么?”
话音才落,就见李恪昭与飞星双双以极其古怪的眼神瞥了过来。
“看我做什么?”岁行云没明白自己这句话哪里不对,单手握起茶盏浅啜一口,强做镇定地掩饰心中惴惴。
飞星清清嗓子,眼神略为闪烁:“齐文周是卓啸的人,此事……夫人是如何知晓的?”
岁行云立刻顿悟自己错在何处。
《缙史。天命十七年。公子昭质于蔡》是后世各文武书院史学科目夫子们出考题时最喜涉及的篇目之一,“齐文周是卓啸的狗贼谋士”这件事在其间记得明明白白,只要进书院受过教的人就不会不知。
可这时才天命十六年二月中旬。
心惊于自己露出个不好解释的大破绽,岁行云咽到一半的那口茶水顿时呛进气道,使得她不得不捂嘴扭头,咳个撕心裂肺。
李恪昭端起茶盏,淡声微冷:“蔡国相齐林与卓啸有旧怨,齐氏子弟素来不与卓姓为伍。”
“去年是有几件事露出点蛛丝马迹,公子怀疑齐文周‘可、能’暗投了卓党,”飞星以重音突出要点后,语气又转为小心翼翼,“但查证近一年,咱们也未拿到切实把柄。”
而方才岁行云证实了这件事,且语气极为笃定。
这其中的微妙之处……
飞星将手肘支在桌面,以挠鬓角的动作为遮挡,余光偷觑李恪昭,总觉细思极恐。
“齐夫人今日举动确有怪异之处,我也疑心她是受齐文周指使。但并无确凿迹象可判断齐文周是否受卓啸指使,”李恪昭放下茶盏,目光凛凛直视岁行云,“所以,是齐文周亲口向你表明他投了卓啸,还是你另有神通?”
“他没告诉过我,我也无神通,”岁行云稳住心绪,笑笑,“我只是观大局,思细处,推而断之。”
*****
“齐文周先我一步等在九曲回廊,那里沿途宫女、侍卫又全被撤干净,这事他自己绝做不到,由此断定是卓氏与她儿子提前齐文周安排好的,可对?”岁行云以指轻点桌面。
“对。”李恪昭公允颔首。
“我是因与公子多说了几句话才落单,最后一个往女眷席去。而我与公子多说那几句话,此事是临时发生,连我们自己也不曾预料,旁人更不可能未卜先知。你们想想,从我与公子在演武场门口分头走,到我进九曲回廊,前后才多会儿功夫?”
岁行云左右看看李恪昭与飞星。
“从发现我落单,到安排好一切,让齐文周毫无顾忌地在回廊堵我,就这么小会儿功夫。这说明他们沟通顺畅不费时、相互信任甚笃、行动配合无间,不是同党还能作何解释?”
“有道理,”飞星点头,却还有一处疑问,“可,即便他们是同党,也不排除只是齐文周自己想单独见您,卓氏母子卖他人情才帮忙呢?您又如何笃定这是为替卓啸办事,并是冲公子来的?”
岁行云深吸一口气,心累至极。
闹不好连李恪昭与飞星都不知世间有提线香这么混蛋的玩意儿,原主一个娇养深闺的姑娘是如何了如指掌的呢?这又是说不得的事。
“若整件事只因齐文周一己私欲想单独见我,就算卓氏和她儿子能看在同党之情的份上帮忙,可岁十四能吗?她在我面前又跪又叩,就为帮她新婚才两个月的夫君勾搭曾经差点成为他未婚妻的女子,换了是你,你肯?”岁行云向飞星抬了抬下巴。
飞星使劲摇头:“那自然不肯的。”
岁行云哼了哼:“所以啊,前后不过几个时辰,他们一帮子人在王宫里重地动作频频,显然是为卓啸办事。虽貌似全冲着我来,可我对卓啸来说算哪块小点心?那定然是冲着我背后的公子啊!”
她也是急中生智,越说越顺畅,竟就将事情圆回来了。
“这下我算洗脱嫌疑了吧?我没有与齐文周过从甚密,也无什么神通,只是单纯头脑聪明而已。”
李恪昭难得尴尬到红了耳尖:“抱歉。是我多心了。”
“公子无需自责,更无须致歉,”岁行云不以为意地笑笑,“我才来短短不过数日,又常在公子近前,你们谨慎些是理所应当。你们见我有异常之处,肯当面问出来,这是将我算作了自己人,我明白道理的。”
道理都明白,可心中还是难免有一丝孤寂轻伤。
*****
入夜后,岁行云独自抱着小酒坛子缩在中庭长廊的角落,背靠廊柱,双腿舒展交叠在长椅上,仰头望着玄黑天幕。
她心性更偏于洒脱疏阔,“来”这里已有小半年,甚少有伤春悲秋、软弱彷徨时。
也曾长夜梦中偶见故人,但都是痛快饮、欢喜笑,一如从前。
梦醒后也并不会含泪牵念,只会义无反顾、极尽全力去活在当下,绝不去为无法改变的事实徒然自苦。
可今日,或许是因那熟悉又混蛋的“提线香”勾出太多上辈子在军中的回忆,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缘故吧,她忽然觉得有些孤单,有些疲惫。
其实道理都明白。
李恪昭的质子生涯不易,风光皆假象,实际危机四伏。是以他凡事需谨慎,宜广结善缘,不该轻易见罪于人。
今日他当众护短,可算将岁敏夫家齐氏得罪狠了,这足以说明他真心将她以“自己人”待之。
他不知“提线香”,所以根本不会懂她为何宁愿闹到惊动王驾,也不肯喝下那盏茶。但他并无犹豫迟疑,只因知岁敏与她有“夺婚之仇”,便就帮着“痛下杀手”。
且不论是为人主君还是为人夫君,他今日此举足够义气,她感念,也开怀。
可黄昏时在书房,那短短片刻的不信任,虽无恶意,也在情在理,到底还是让她心中略有轻伤。
她明白李恪昭于此事上并无错处。
虽她在初见时就以至诚至恳歃血明誓,但说破天去,她到他跟前也才不到一旬,他能对她报以有限度的薄弱信任,已极其难得。
黄昏时她大意脱口“齐文周是卓啸的人”这种话,站在李恪昭与飞星的立场来看,着实是很古怪,追根究底来问也是该的。
道理都懂。
说穿了,此刻她心底抑制不住的落寞心酸,根本与李恪昭他们无关。
戎马之人最看重、最渴望的,便是被同伴接纳与信任,这是并肩浴血、彼此交付生死的基石。
而这样的同伴,她曾有许多。
初春夜的户外有寒风料峭,有薄露沾衣。但那穹顶那轮皎皎圆月能让她觉着暖。
曾经属于岁行云的兄长、挚友、同窗们、同袍们,还有曾经被岁行云以血肉之躯与无上勇气守护过的家国山河,定也与她同沐此月华吧?
岁行云眼前逐渐迷蒙潋滟。
她笑意柔软地抱起小酒坛子,以濡润嗓音对月轻道:“我想念你们。”
认真而诚挚,虽轻声,却字字清晰,气正腔圆。
她没醉。她知道“他们”听不见。可是,月亮听得见。
****
到李恪昭提灯寻来时,那坛子酒已被岁行云喝空大半。
她正闭目背靠廊柱,长发如瀑披散,怀中抱着小酒坛,静静横坐在长椅上双腿交叠舒展。
看模样并未醉到睡着,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挑,指尖频频轻叩酒坛。
大约是察觉近旁多了人,她倏地睁开双眼,目射寒江。
李恪昭有些诧异于她这警醒凌厉的异样气势:“酒后气势真惊人,失敬。”
“哦,是你啊,”岁行云徐徐敛起周身凛冽,扭头看看天上月,“我没醉。”
“看得出来。”李恪昭随手将琉璃灯挂起,倚着长椅另一头的廊柱坐下,遥遥睨她。
“傍晚在书房那件事,虽抱歉,但我应当也无太大过错。”
“是,你没错的。我烦闷伤怀,只因自己心中有事,与旁人无尤。”
岁行云点头,紧接着却又笑道:“但你若过意不去,坚持要再度向我致以崇高歉意,那我坦然受之。”
“既我没错,为何要再度向你致以崇高歉意?你不觉你的话道理不通?”李恪昭眉梢轻扬。
岁行云抬手挠挠右颊,以一种看傻子似地眼神看他:“醉酒之人,哪有道理可讲?”
李恪昭瞪她,噎得半晌说不出话。这会儿你又醉了?
“这样吧,若是你替我,嗝,”岁行云打了个小小酒嗝,笑指银月,“替我将那月亮拿来,那就还是好兄弟。”
“你个姑娘家,跟谁称兄道弟?”
“那就姐弟?名头不重要,小事。”岁行云爽朗地摆摆手。
李恪昭再度瞠目:“我比你年长三岁,你与谁姐弟?”
“不不不,”岁行云竖起食指在面前摇了摇,笑得神秘而狡黠,“其实我十八了。反倒比你年长三月。”
“你到今年秋才满十六,如何年长的三月?”李恪昭好气又好笑,总算领悟“她醉了”这个事实。
虽说岁氏在合婚帖上将她的八字做了手脚,但他曾命人查过她底细,岂会不知她年岁。
不过话又说回来,醉酒后如她这般口齿清晰、能与人对话无碍的,倒很少见。
李恪昭甚觉有趣,难得起了玩心,站起身对她招招手:“随我来。不是要那月亮?我拿给你。”
岁行云眼前一亮,果然跟着站起,抱着酒坛子向他走来。
她走每一步都要小心踏实了才迈另一腿,瞧着动作比平日稍迟滞些,但醉态并不明显。
两人步下廊前石阶,站在没了房檐遮蔽的夜空下。李恪昭伸手掀去她怀中酒坛口的红裹泥封:“给。”
“噫,月亮。”
岁行云满意地盯着看了半晌后,捧起坛子又饮一口,咂咂嘴看向他,疑惑道:“你怎还不回家?”
这什么酒品?将人用完就丢?李恪昭好气又好笑:“我正在自家府中。”
岁行云眯起眼觑他:“不就喝了你家一坛酒?你总在这儿盯着,是等我结账?”
李恪昭实在不懂自己今夜究竟怎么一回事,竟有闲心陪个醉鬼玩这半晌。
“赶紧回房歇下。酒坛子给我。”
岁行云将酒坛子抱紧,退了半步后,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给。”
“不是认我做主君?不从主君之命,要你何用?”李恪昭试图以威严气势压制一个醉鬼。
“请恕末将不能从命。”
醉鬼缓缓转头,指了指两人先前所在的回廊,又回脸来与他四目相对,再指指此刻两人头顶无半片屋瓦遮蔽的浩渺苍穹。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第10章
岁行云上辈子常在终年积雪的苦寒山巅巡防,豪饮烈酒暖身必不可少,数年下来自练就惊人酒量,不知醉为何事。
可惜如今这副体魄是在深闺娇养长大的,这如何比得?她近乎独饮整坛,不醉才是稀奇。
庆幸的是,上辈子于军中曾受过诸多淬炼意志的严苛训练,即便醉酒后神智松散,也本能地清楚何话不该说,何事不可做。
除絮叨些让李恪昭无言以对、额穴发疼的道理拒不交出酒坛,固执坚称要留在中庭“晒月亮”外,岁行云总体算是表现出了良好酒品。
翌日酒醒,尴尬与耻感在所难免。
她神情木然靠坐床头,脑中浮现诸多无法连贯的零碎画面,其中最为清晰的,便是耐心告罄的李恪昭拎着她后衣领,提溜猫崽似地将她揪回来交给容茵。
那蠢气四溢的一幕,无疑是岁小将军累计为人两世以来的最大耻辱。
待到容茵捧着衣衫进来时,正瞧见岁行云那满脸的生无可恋。
“外头飘雨呢 ,昨夜备下的衣衫怕是不经寒,您今日改穿这身烟霞锦,可好?”
“你怎么说怎么是吧。”岁行云于衣饰妆扮之事素来不太上心,此刻更是兴致缺缺。
见她揉着额穴,容茵急忙替她倒了温热蜜水奉上:“姑娘可是头疼?还是旁的哪里难受?”
“心里。”岁行云幽幽一叹,捧杯啜饮。
润嗓后,她没精打采地瞥向容茵:“昨夜好端端的,怎会惊动了公子?”
“哪里‘好端端’?”容茵立时苦了脸,委屈嘟囔,“奴婢出去替您备个衣衫的功夫,回来您就没影了。主院四处遍寻不着,急得人眼泪都出来了,就这还‘好端端’呢?”
自知理亏的岁行云摸摸鼻子,将杯子递还给她,笑道:“入夜宵禁,府外有城中卫巡防,想也知我不会出府门的嘛。”
“不出府门就不叫人担心了么?知道您昨日在宫中遇见了……那两位。便是心中烦闷想要躲着人喝两口酒消愁,总该叫上奴婢陪在旁呀。”
说着说着,容茵眼里就包起了泪花。
“你以为我……?”
岁行云稍愣,旋即恍然大悟。笑轻轻捏了捏容茵的脸颊,又以拇指替她拭去眼中泪。
“你十三姑娘已今非昔比,再不会为那种人、那种事去寻死觅活。如今我是白眼都懒得给他们一个,且安心吧。”
“您与在家时,是有些不同了。”容茵眨巴着泪眼,神色稍霁,“是公子教您认字读书的缘故么?听说书上有许多道理,人读了书就会聪明,遇事不惊,心也宽。”
岁行云顺着她的话点头:“可不?圣贤说了,读书使人明智。转头我也教你认字,叫你也能遇事不惊。”
“这、这不成吧?”容茵惊疑不定,瞪圆了眼,“认字读书那是贵人们的事,哪有,哪有奴婢……”
岁行云笑笑:“都是人,谁就学不得了?你瞧飞星,公子让他识字习武,遇有大事他便能帮着担待,多威风。”
莫怪容茵惊骇。
当此上古时,读书识字是公子贵胄们独享,就连世家望族的姑娘们都不是个个能得此厚待,就更莫说奴仆婢女。
这般想来,李恪昭可当真是敢为天下先。
“可,飞星是男子……”容茵嗫嚅道。
岁行云不便说得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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