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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头月向西-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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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奉在侧的内侍都是极灵敏的,立时便用绢布塞进了姜紫苏的嘴里,她被挟制住,只能嗡嗡地叫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秋吾姨母看戏似得将视线从姜紫苏身上移到自己娇艳若桃夭的指甲上,慢声细语道:“《毂丰鹂鸟图》果然绣的颇有深意,难怪又是大周国祚,又是子嗣,紫苏姑娘待陛下还真是一番苦心,只可怜了太子,还在襁褓中,便要受这种罪。”
萧衍的脸像刚从冰雪里刨出来的一样,寒潇至极,“今日当着诸位皇亲和大臣的面儿,朕便将话说清楚。南方匪寇屡禁不止,北边儿突厥又不安分,大周内忧外患,国库空虚,光是应付这些战事已捉襟见肘,并没有多余的财力来给朕择选秀女佳人。朕意在江山社稷,不愿耽于美色,今日便下旨废止选秀事宜,若再有人在这上面动不该动的心思,别怪朕翻脸无情。”
在君王的雷霆之怒下,众人皆离席拘大礼,唯有姜弥,拖曳着繁匝的朝服袍袖,慢吞吞地离席,只潦草地点了点头,便随众人退回了席坐。
新年伊始的家宴便这样荒诞收场。我揽着大红的珍珠缎纱,在方辰殿的回廊里快步追上萧衍,抓住他的胳膊怒道:“你明明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在我面前装傻?”
萧衍冷淡地回眸扫了一眼紧随其后的魏春秋,后者便乖觉地带着一众侍从默然退下。
蜿蜒漫长的回廊里只剩我和萧衍两人,他扫落了我抚在他胳膊上的手,冷声道:“我若是拦着你,不让你这样做,你嘴上不会说什么,心里会怨我恨我更深,是不是?”
第82章
我被说中了心事;顿觉气势矮了半截;再看萧衍莫名多出几分心虚;讪讪地后退半步,低声问:“可你既然早就知道,也该知道是姜紫苏在害润儿;你是润儿的父亲;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人存在?”
他俊秀的面容笼上了一层极淡抹的阴郁;有一瞬的黯然;但稍纵即逝;转而便生出了冷硬的轮廓;极慢极慢地对我说:“我不只是润儿的父亲,我还是皇帝。”
回廊幽深而绵长;只开了几个狭窄的小窗;冬日并不鲜亮的阳光透进来,显得昏暗而沉蒙。我半仰了头去看他,那清逸秀昳的面庞蒙了一层极晦暗的飞尘,近在咫尺,却看不分明。我拖曳着繁冗的长袖后退了几步;喉咙里发痒,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呀,他是皇帝;这已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回到昭阳殿时,孟姑来问我;该如何处置曼倩和青女。我未曾接话,只问她:“太后那边有信了吗,要如何处置姜紫苏?”
孟姑踟蹰道:“太后只将紫苏姑娘软禁在了祁康殿的后殿,听宫女议论,说是姜相请求饶她一命,他自会将紫苏姑娘送到静慧庵带发修行,闭门思过,终生不得出。”
嬿好冷笑了一声,讥诮说:“毒害太子,便是这么不痛不痒的处置?大周的宫规律法何时这么松泛了?”
穷我所能,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我顿觉伤戚,只寥落无趣地道:“谁让人家是姜相的掌上明珠,有她的父亲护着,谁又能拿她怎么着呢?”
嬿好往我身边靠了靠,忧悒地说:“若是先吴越侯还在,他也一定会护着姑娘,绝不会让人这样欺负咱们。”
是呀,如果我爹娘还在,他们一定会心疼我,会维护我,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人来欺负我。可是他们不在了,上穷碧落揽遍人世也再找不到他们的踪影了。原来人死如灯灭,古来长寂寂,便是再怎样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也唤不回他们了。
从前,我怨父亲做错了事,可是现在才发现,那个一直被我怨的人才是我最大的依仗,才是最疼爱我的人。
孟姑拉扯了嬿好一把,责难道:“娘娘已经够伤心,你就别再火上浇油了。”
嬿好见我双目蓄满了泪水,亦有些自责的神色,蔫蔫地拽了拽我的衣袖,“可好歹这姜紫苏再也没有机会入宫了不是,姑娘的心腹大患也算除了。”
我凄清地勾了勾唇角,“润儿的事情便也只能这样了……”我转身看向孟姑:“曼倩和青女,赐她们一杯牵机。”
孟姑瞠舌看我,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狠。
我敛着刺绣繁复的霏织丝祎衣慢慢从绣榻上站了起来,望着窗外裹在雪中的琼台瑶阁,说:“本宫想留她们一命,毕竟只是受人指使。可事情闹得这样大,阖宫人都看着,若是连谋害太子这样的罪责都能轻纵,那么将来还会有更多有恃无恐的人。”
孟姑低躬了腰背,连连称是。
“让昭阳殿所有的宫女和内侍都去瞧她们的尸体,告诉他们,这世上多得是能作恶不受法令责罚的贵人,可偏他们不是。受了人挑拨指使做出错事,人家只顾自保,可没有余力去救他们。”
嬿好弯身为我理了理缠绕在桌脚上的丝缎,忿恨道:“还是咱们疏忽了,只顾着去清理在姑娘身边伺候的宫人,没料到两个绣娘还能掀起这样大的风浪。”
我将轩窗开了一道口子,冷风便顺着缝隙迎面扑进来,将殿内暖融融的炭火气驱散了几分,也让我的脑子更清醒了几分。
“这件事情过后,就得想法把我爹娘的案子仔细地查一查,总不能让他们蒙冤屈死。”
嬿好咬着下唇思索了一番,忖度着说:“姑娘还是多亲近些陛下罢,这事儿我听周校尉说,陛下很是上心,暗中令刑部、金吾卫多次前往同安郡探查。咱们再怎么费心思虑,也总比不上陛下深谋远虑啊。”
我恨恨地想,他连自己的儿子让人下了毒,都得顾虑这个顾虑那个,迟迟不肯将祸首缉拿,更遑论我的父母,万一这样查下去,再牵扯到什么紧要的人或是紧要的事,他还是要把他那套君王理论搬出来,心安理得地去委屈受了伤害的人。
所以,不能全指望萧衍。
但细品茗嬿好的话,又觉出一丝不对劲儿,回身看着她问:“周校尉?”
嬿好雪白细腻的杏腮上飞快地掠上一抹嫣红,柳叶眉微敛,轻压下颌,不胜娇羞地轻声说:“就是陛下身边的一个六品校尉,没,没什么。”
我有些好笑地重复:“没什么?”嬿好察觉出我的一丝调侃之意,着急了跺脚,红着脸说:“姑娘取笑我。”
我揽过她的胳膊,清畅地问:“那你可知他是哪里人?多大了?家中还有何人?祖上可有薄产?父母亲戚好不好相处……”
嬿好飞快地抹开我的搀扶,那抹娇羞的潮红一直漫到耳朵根,“姑娘,你怎么这样坏。”
我望着她正当风华的俏丽面庞,想起些往事,些许怅然:“母亲生前便说要替你择选一个好夫家,可出了这么多事都耽搁下了。若你真喜欢这个校尉,我就给你备一份嫁妆。虽说六品是低了些,可只要待你真心,便是值得托付。将来陛下面前我再吹吹风,升迁总是不难的。”
嬿好睁着一双乌澄明澈的眼睛水汪汪地看我,流露出一丝痴愣,半晌才含羞带怯地说:“他对我自然真心,我不求他升迁,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便永远只是个六品校尉,我也愿意。”
我轻笑出声:“你愿意我可不愿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可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我一定让你风光大嫁,将来事事顺心,你这几日找个机会给他漏点风声,探探他的心意,若是愿意娶你,便要抓紧来下聘。”我忖度了些许事宜,敛却了笑容,心事幽深地对嬿好叹道:“我的处境并不算好,出了这样的事,姜弥断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将来还不知会怎样来报复我。早日将你嫁出去,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事。”
嬿好怔怔地看着我,担忧地轻声说:“姑娘如此境况,嬿好怎能放心离开你……”
我含笑着帮她捋顺了鬓边凌乱的碎发,柔声说:“你嫁的近一些,将来得空了还可以进宫来看我。叔父为我选了两个妥帖可靠的本家女子,就等年后出了正月就要入宫了。我身边总不会缺人手,你只管放心好好经营自己的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嬿好娇羞地低了头,默认了我的话。
………自那日在方辰殿我和萧衍不欢而散,便再没见过他。正月里宴饮欢庆虽然多,但都被我寻了各种理由推脱掉了。我与沈槐和意清见了几面,商讨了一些查探父母命案的行策。其间又让司制局和工辅司拿来了许多绸缎织锦,细细挑选了质地精良的给嬿好裁制新衣,另又让人给她打了几套首饰头面,守着绵长悠深的岁月,先将这些琐碎东西备起来。
嬿好有时含羞,便说:“八字都没一撇,姑娘张罗得跟什么似的,不让人笑话?”
我便对着昏黄幽泽的铜镜梳理着一头长发,假意叹道:“你可不知道,民间但凡是家里有该出阁的姑娘,这些东西都得早早备起来。倒不是说看准了谁非嫁不可,是早晚要嫁,这个不行,便是另一个,早备齐全了总是没有错的。”
嬿好被我说的又羞又恼,伸出修剪整齐的指甲来挠我,我从来最怕痒,被她挠得连忙丢了梨花木梳从妆台前起身四处躲闪,一头乌发铺散在身后,随着跑跳滑下来蒙住我的眼睛,看不清楚又顾着躲避嬿好,不小心被冗长纤薄的寝衣后摆绊了一下,险些一头扑倒。
所幸,有人从身后抱住了我。
“小心些。”
清馥的龙涎香裹挟着夜深的寒气扑面袭来,原本寒凉的语调好像被沾上了香气,多了一分温柔。
嬿好忙后退了几步,躬身行礼,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乖觉地侧身退下。
萧衍缓慢地将我松开,自顾自往前走了几步,见我仍站在原地,又返身回来握住我的手边走边说:“我陷在一堆杂事中焦头烂额,你倒会躲清闲,还有心思嬉笑打闹。”
我本来对他有气,翻了翻眼皮根本不想搭理。但手被他握着怎么也挣脱不开,又被他拉扯着一同坐到了绣榻上,他顺势将我搂在了怀里,姿态甚是亲密。都这样了,再闷着不出声好像是有那么点矫情了,只好闷声闷气地说:“陛下能者多劳。”
他将头埋在我的颈间,温声说:“还在生我的气啊,那天我是将话说的太冷血无情了些,可那也是让你气的。我本来就知道你苦心孤诣地布置了一个局等着姜紫苏来钻,可亲眼看着你布置绸缪得那么细致周详,却能沉住了气在我面前一点风声都不露,可想而知你心里有多恨我。”
我在他的怀里歪头,疑惑不解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衍清淡地笑了笑,摸着我垂在前襟的头发说:“秦修是朕一手提拔的太医院令,这样大的事情他敢瞒而不报吗?还有英王和各位姑姑,皇亲国戚之中但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朕的眼睛,你以为自己做的很隐秘吗?其实,连姜相都未必瞒得过。”
我更加如坠深重雾霭里,迷蒙难辨,“我既然没有瞒过姜弥,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往网里撞?”
萧衍刚要开口为我解惑,但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深幽地笑了,梨涡浅凹,漫声说:“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我嗔怪地握拳锤了一下他的胸口,他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侧脸颊。我不放心地环顾了左右,倾身搂住他在他侧颊上浅啄了一下。
第83章
萧衍乌黑清湛的眼睛里糅攒着柔波淡光;将我搂得更紧了些;说道:“自朕登基以来;上至簪缨老臣、封疆大吏,下至各级官宦,都殚精竭虑尽力辅佐朕;倾心至诚地拜服在姜弥脚下;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唯有这些皇亲国戚,他们虽未担要职;没有实权;但地位尊崇;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亦不容小觑。他们自诩皇族;并不把姜弥放在眼里。自然,姜弥虽不怕他们;可也不能完全放任他们;总得想法儿探一探虚实。”
我揪着柔软纤薄的寝衣缎袖琢磨了一番,心里猜测姜弥是想摸摸这些皇亲的心思,是力求自保不问世事,还是憎恶他至深意欲除之后快?联想他之前借连学士的事情拿英王开刀,恐怕也是这个目的。
可惜;那时萧衍刚登基,内外防制紧密严实,为了稳定局势又接连引用重刑;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并没有人敢站出来为英王说话,他的一番举措也就如石沉大海,再没回音。
可是现在不同了,萧衍登基年余,各种手段施展下去,俨然已将皇位坐得稳稳当当。他不愿人说他严苛寡恩,也有意收拢人心,所以有意将刑法举措松泛了些,皇城之中也不像从前那般冷肃到密不透风,所以这些皇亲们的警惕也就都放下了。由此看来,现在确实是试探他们的好时机。
可,我又有些不懂了,“就算是想试探他们,可至于把自己的亲女儿抛出来吗?这代价也太大了些吧……”
萧衍伸手撩了撩蜡烛上的火光,“紫苏做了这等糊涂事,舅舅心里明镜似的,瞒也瞒不住。内宫之中他原本就伸不进来手,早晚这一刀得落下来,既然这样,倒不如就等着你们动作,他躲在暗处,将你们之间底细亲疏看个清楚明白。”
绣榻前的案几上有一尊绿釉狻猊香炉,那里面燃着宁神香,雪色的轻烟便从盖顶的坐狮口中悠悠逸出,温暖沉静的香雾萦纡袅袅飘摆在寝殿里,连带着人的声音也似蒙了一层淡雾。
萧衍似是轻叹了一声:“本来我是不赞成你这样做的,英王和姑姑既然肯护着你,那么就该让他们替你做更要紧的事情,而不是用来对付一个无关紧要的姜紫苏,白白浪费了这样一次机会,日后姜相心中有了防备和提防,再想用他们也用不上了。”
我只觉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忖自己这次是思虑周全,精心部署了,可没想还是在别人的股掌之间。但我攥紧了衣纱,凛然道:“可我不后悔,能为润儿讨一个公道,即便这公道并不彻底,可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倾尽全力了。”
萧衍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流露出一丝怅然:“所以后来我也想通了,虽然我自己并未体会过母爱,但这世上却多的是肯为了自己的孩子拼命的母亲,凡事不能只计较利益得失,有时也得顾全一下情感。”
我并未想到向来心肠冷硬,每走一步都能计算的万分精准的萧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看着他如画的眉眼间尽是疲倦与惆怅,不自觉的心疼,摸了摸他束冠的鬓发,又想起了一事,问:“可我看太后怎么也不护着姜紫苏?是你先跟她说什么了……”
“姜紫苏用祁康殿的宫女去传话,这已经犯了母后的忌讳。但她决意要舍弃紫苏这颗棋子,归根结底,还是利益二字。你仔细想想,如今润儿平安落地,大周江山后继有人,再召进来一个姜氏之女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萧衍直起了身,神色幽深复杂地说:“姜相野心勃勃,姜氏又如日中天,所以这后宫中仅有一个姓姜的女人就够了,再来一个,怕是母后便保不住她现如今的权势了。”
我听得仔细,又有些忧愁与难堪:“你的意思是,太后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觉得我根本没有可能在后宫中与她争权?”
萧衍清幽地笑出了声,伸手点了点我的鼻翼,“你呀,还是太嫩了。”我抓着他的手,反问:“可你并没有比我大多少,为什么能这样智计深远?”
萧衍托着下巴认真仔细思索了一番,回答我:“或许是我从小便在这种环境里长大,遇事必动心思,先讲利益,这已经成了习惯。”
我还是挺感动的,他没说我天生笨,他天生聪明。。。
“可是你看,即便你想为润儿报仇,也得辛苦筹谋绕这么大一个圈。而我平日里需要顾虑思索的东西比你多太多了,所以有时并不能随心所欲,也不能按照你的心意来,你要多体谅我,不许记恨我。”萧衍的手抚上我的,蕴静生凉,乌瞳犹如墨玉清澈无瑕,“况且,我早就说过,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也知道你想做什么,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你要对我多些耐心,我向你保证,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心愿达成的。”
我倚靠在他身上,语气幽淡而怅惘地问:“若是我想要的并不只是润儿回到我身边,替我爹娘报仇呢?”
萧衍沉默了一瞬,将自己的唇印在了我的额头上,别有深意地凝望着我说:“能做到这两样已是不易,孝钰,我们都不是圣人,也不必要去当圣人。”
不由得抓紧了他的胳膊,萧衍垂眸看了看自己臂袖上被我抓起的道道褶皱,眸光微冷,但没说什么,只这么安静坐着由我抓着。我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缓慢地将手松开,掩饰性地将话题转到别处:“对了,你身边可有一个叫周延平的六品校尉?”
萧衍淡然道:“是有这么个人,怎么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和嬿好……就是……,我想让嬿好快些出宫,你懂哈?”
萧衍笑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亏得我这几日跟你怄气不肯来昭阳殿,心里难受的跟什么似的,这小子倒来勾搭上昭阳殿的宫女了。”见我拧眉看他,他摸了摸我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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