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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可比从前住的地方好多了。”许贺林讽刺道。
　　许忠廷微微蹙眉，默了又道：“这些年你去哪了？”
　　许贺林没有回答他，许忠廷作势一叹：“事隔多年，怎么又想重新回到京城来呢？”
　　“难不成我连京城都不能踏入了？”许贺林冷笑。
　　“你知道我不是这种意思。”许忠廷满目伤感：“……这些年我一直想把你找回去，却怕你还记恨当年的事，一直不敢打探你的消息。我知道自你母亲去世，你一定恨极了我，一定不想再见到我了。可你怎么就一声不响就走了呢？你知道爷爷多担心你？”
　　见许贺林倔着脸不看他，许忠廷感伤道：“后来我安慰自己，想着你离开也好，离开这个是非地，说不定对你本身是件好事。”
　　“从前我一见你就想起了你爹翰林。这孩子也是自幼聪明伶俐、才华出众，是人人赞谓的天之骄子。从小我便将他养身边手把手教导，就像……你小时候那样。翰林早年逝去，最痛心疾首的莫过于我这当爹的。我始终记得当年你出生之时，翰林抱着你走到我面前让我给你取名字的情景，如今回想起来，直道人事已非。”许忠廷一脸悲戚：“这些年我一直苛责自己当年对你的所作所为，你离家出走以后，每当我看着翰林的灵牌，心中实在惭愧不己。你是我的翰林之子，无论嫡庶，你都是我的亲孙子，可我却不得不狠心做了那样的事……”
　　“有些事你还小，并不懂。当年凶獒之事，朝中大有人想趁机奏我一本，我不能让他们抓住把柄，就必须先做出决择大义灭亲。若非逼不得己，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你推出去的。”许忠廷亏欠道：“这年些我一直后悔想为你做点什么弥补当年的错，可惜那时你已经不在了。”
　　一提当年之事，许贺林目露恨意：“当年豢养凶獒的本不是我，为什么我要来替庭生背这个黑锅？！我娘百般哀求，你们为什么没有一人能够听见？当我受欺辱时，难道你就真的不知？既然你自知有愧，为何还要这么对我！”
　　许忠廷就知不可能一下子就能劝服许贺林，他神情哀然：“当年我会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
　　许贺林别开脸并不领情，一缕精光在许忠廷眸底闪现：“你还记得当年在麒麟府打伤齐珝的事吗？”
　　“你姑母素来记仇，齐珝这孩子又是她的命根，她几次在我面前提及对你的不满，当时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却不知她为此越发记恨于你……”许忠廷幽幽道：“当日正是她一再怂恿，我才会一时糊涂做了这样的决定。”
　　许贺林眉目有些松动，许忠廷立刻道：“你是我从小养在身边的孩子，你也应该理解爷爷的苦心。纵使你仅仅只是庶子，但我从未差别对待过你。可她却一而再以嫡庶有别说事，久而久之……我便有些动摇。”
　　“庭生这孩子就自幼被他爹娘给惯坏了，当初我是也是恨铁不成钢，可事情已经无可避免地发生了，我原意是让庭生主动认错，可庭生的亲外公户部侍郎竟亲自跑来求我……”
　　“我们许家在朝廷维步艰难，为了这个家我必须做出牺牲，即使明知你会恨我，我也不得不这么做。”
　　许贺林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那我娘呢？”
　　许忠廷苦笑：“当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必须做出点态度，否则牵连更甚。其实只要熬过那段时间，我就打算立刻将你和你娘接出京城避风头，等过几年再回来……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她竟如此想不开……”
　　许忠廷悔恨道：“我早就应该跟你们说清楚，才不至于让你娘误会之深，令她一时想不开就……当初那些下人也实在混账，我也是在你走后才得知他们竟背着我私下做了那么多事……为此我还将府里的下人彻底清换了一批，却也无法弥补对你的伤害。”
　　许贺林苦涩道：“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许忠廷双目含泪，振奋道：“这些年我日夜寝食难安，你是我的亲孙子，我对不住泉下有知的翰林。无论是良心未悯也好、忏悔过错也罢，我必须将你找回来，否则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许贺林自嘲低喃：“你只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罢了。”
　　许忠廷轻轻握住他的手：“你要这么想也行，我只希望你能给我机会赎罪。”
　　许贺林盯着他的双手，粗糙温热，一如年少时执起祖父双手时的暖意。他抬头看向布满皱纹的面容，这么多年过去，他的祖父已然垂垂老矣。许贺林双眉微垂：“我不会就这样原谅你的。”
　　尽管他嘴上这么说，但许忠廷明显感受到他的态度已经完全软化，顿时激动万分：“我并不求你立刻原谅我，我希望你能给我机会补偿你。”
　　许贺林没有甩开他的手，沉默地垂眸。
　　许忠廷伸手一揽，满怀慈祥地将这与他一般高大的孩子搂在怀里轻拍他的背脊，却在许贺林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得逞之色。
　　而在许忠廷看不见的角度，许贺林同样露出较之先前不一样的神色，冷漠如霜。
　　*
　　小鹿扒饭的时候注意到窗外的动静，许家爷孙俩刚从门口经过。从许忠廷的表情可见他心情很不错，至于许贺林吧，要说多高兴没有，但也没有摆出一张冷漠脸，莫非两人终于把当年的事谈妥了？
　　小鹿不敢胡乱猜测，赶紧把碗里的饭扒完出去探探情况。
　　许贺林站在大门口送别依依不舍的许忠廷，小鹿躲在门背后瞧，正好和转身的许贺林视线撞个正着。小鹿略尴尬：“那个……我吃完了。”
　　许贺林舒眉：“需要添饭吗？”
　　小鹿猛摇头。许贺林走过去：“原想说你若无处可去，便留下来小住几天。只是如今看来怕是不能够了。”
　　小鹿小心翼翼偷瞄他：“你要跟他回去吗？”
　　许贺林双眉微垂：“……他毕竟是我的祖父。”
　　遥记前生这家伙可是憋屈地死在许府无人问津，没想到这斯竟随随便便就被许忠廷给哄回去了，小鹿怒其不争：“祖父怎么了？当年你才几岁他眨也不眨把你往火坑里推，这种奸诈狡猾的老狐狸说的话你也敢信哦！”
　　许贺林不明小鹿怒从何来，有些呆怔。
　　小鹿顿悟自己多嘴，掩饰性轻咳：“我的意思是……这世道人心险恶啊。你也长大啦，凡事仔细多想想，才不至于吃亏。”
　　这语气简直跟个上年纪的老大妈一样，许贺林忍俊不禁：“时至今日还能有人说出替我担忧的话……你的好意令我心感激。”
　　小鹿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别这么说，人只要活在这个世上一定会遇到真心实意待你的人。咱们好歹相识一场，况且就今天这样的大街上随便乱撞都到撞上一块，也算缘份啊。”
　　许贺林深深地看她一眼：“你说的对，相逢即是有缘。”
　　他请了小鹿往厅堂去：“恐怕我这里不能够继续招待你了，只不过我想到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小鹿眨眨眼，很好奇：“哪？”
　　*
　　齐麟隔日见到温如玉，却被告知他已经把小鹿给赶出去了，这让他很恼火：“你该不会故意让她跟我见面的吧？”
　　“不敢。”温如玉神色如常。
　　齐麟面沉如水：“我敬你，并不代表怕了你。就算你认为自己能够控制大局，也别想要控制我。”
　　“你不必多虑，我并没有想要控制你的意思。”温如玉语气平淡：“你我既然达成共识，我尊重你，还请你也尊重我。了解彼此所需，我要做的并非控制谁，你有你的筹划并加以实施，我不会阻拦。相反我还可以暗中协助于你。同理，在我需要你的帮助之时，也请你能体谅这一点相助于我。”
　　“可以。”尽管齐麟对温如玉‘故意’把小鹿放走这一点很不满，但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想法还是非常契合，尤其他们如今的目标可谓一致。
　　“至于小鹿……”温如玉绝对于一棒子下去给颗糖的典范：“她的身份终于不利于你俩之间的关系不是吗？难道你不认为这种时候对你而言可谓大好时机？”
　　齐麟愣了愣，恰在这时窗外飞鸽传来一封信。齐麟看过之后双眼微亮，抬头看了温如玉一眼。
　　温如玉倏而一笑。

☆、秀恩爱死得快

　　齐麟匆匆赶往四冠坊时，小鹿和孔高单独在喝茶。
　　对于小鹿之名孔高如雷贯耳早想见识，想当初找这人的下落找得他要吐血，谁会想到许贺林毫无征兆就把这人给送过来了？孔高左右打量小鹿，小鹿也在上下打量孔高。
　　她首先忍不住想要吐槽这个名字，很想问究竟恐高的是他爹还是他自己，这名字取得难道不会太水了吗？
　　孔高饶有深意：“小鹿姑娘，久仰大名。”
　　“孔老板，久仰久仰。”小鹿客套回去。说起来当初还是她跟齐麟一起来的四冠坊，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她竟还有幸看到这个逼格吓死人的四冠坊老板，确实得久仰久仰。
　　“听说你死了。”孔高一向说话很直接。
　　“……”小鹿摸摸脸：“没死全。”
　　“难不成这就是失传已久的闭脉功？”孔高震惊。
　　“……你想多了。”
　　孔高顿时啧声：“难怪齐麟跟我死磕到底，没想到你还真没死。”
　　尽管就那只字片语，小鹿却能听出其中弦外之音。早在许贺林口中小鹿就已经知道齐麟这一年多一直在寻找自己，当初她还奇怪为什么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暗中势力在查探自己的生死下落，原来是齐麟干的。
　　小鹿心情别提多复杂，一方面感动齐麟对自己的在乎，一方面又为自己令他伤心而难过。她总是太习惯了，习惯得觉得齐麟会无条件包容自己的一切，所以才会总是忽略他的感受，令他一次又一次次受到伤害。
　　小鹿这边喜忧参半，孔高那边环手抱胸：“我说你啊～到底是多大的魅力把齐麟那样的人迷得七荤八素？”
　　被人用一种无比认真的研究目光进行探究，小鹿困窘得想把他拍飞：“这种问题请不要问我。”
　　孔高撇嘴：“我要是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来能问你吗？”
　　小鹿作眼观鼻鼻观心状，她才不乐意替他解答这种问题呢。
　　大门砰地一下被推开，两人双双抬眼，见到气喘吁吁的齐麟。
　　由于刚刚正巧提到某些敏感话题，小鹿瞅着齐麟都有点小害羞，决定装傻充愣当作没发现孔高暧昧的眼神：“……你慢点，怎么跑得这么急？”
　　齐麟一进来就急切地抓住小鹿的手：“我很担心你！”
　　这下孔高眼里的暧昧转变成一种更加露骨的意味，小鹿决定拉起齐麟往外狂奔甩开他。
　　不明就里的齐麟乖乖任她拉着走，背后的孔高饶有兴致想跟来，被齐麟一个眼神瞪回去乖乖坐下当宝宝。
　　“我听……你师父说，你离开麒麟府后不知去向，我很担心你。”齐麟嗫嚅：“我以为你又要像上次那样跑了。”
　　小鹿脚步缓了下来，牵着齐麟的手慢慢走：“他没告诉你……我已经不是轻鸿士了吗？”
　　齐麟微顿：“说了。”
　　小鹿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从今天起我已经不再是麒麟府的轻鸿士了，意味着我再也不能回麒麟府了。”
　　“就算不是轻鸿士，你也可以回来我身边。”齐麟愠声道。
　　小鹿默默低头，齐麟急了：“如果你担心的是你师父的话，我可以替你摆平他，你也不需要害怕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鹿摇摇头：“师父于我，终究是师父。无论我们是否断绝关系，也无论我是否被剥夺了轻鸿士的牌衔，在我心中我永远都是轻鸿士。”
　　“那你顾虑什么。”齐麟喃喃：“你就这么不想再回到我身边吗？”
　　小鹿伸手捂住他的嘴，正色道：“在我心中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齐麟张了张嘴，意识到小鹿的手还捂在自己的嘴巴上，一时哑然相对。
　　小鹿轻叹：“这么多年我们一路走来，你不够了解我，我也不够懂你。这一年里我想了很多，我们彼此原本说好要向对方坦白，可心里各自都藏了不愿向对方坦诚的心事。”
　　“可是我一直都坚信，就算彼此不了解对方的全部，但人的真实心意是不能够被否决的。”小鹿坦然道：“如果我对你没有感情，那从前我所做的一切又代表了什么？难道我是随随便便对阿猫阿狗都像对你一样吗？如果我对你的好是假的，那我岂不城府深得天下无敌？”
　　小鹿嘟嚷：“我若真的不想回到你身边，今天就不会来这里找你了。”
　　这些话她早就想说。权当她做人太失败，可她可以坦荡荡地告诉齐麟，自己对他的一点一滴从不虚假，即使曾经的自己令他失望了，可是难道这样就可以否认她对他付出的一切感情吗？
　　齐麟黯然垂眸：“可是在你心里，大哥永远是第一位。”
　　小鹿气哼哼：“那是职业病！职业病懂吗？我是轻鸿士，守护主子是我的天性职责，这些年我都快被你逼得毛病通通改得差不多了，你就不能容我再改彻底些嘛！”
　　齐麟被她理直气壮地驳回震住，看起来又呆又叫人怜惜……尽管怜惜这个词不太适用在男孩子身上。小鹿想到从前那个傻哼哼依着自己的男孩，又想到对面的少年已经长得快比她高了。她柔声说：“齐珝身边的那个小鹿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是‘你的小鹿’。”
　　齐麟双眼瞬间变得贼亮贼亮，又忍下要咧不咧的嘴角，撇嘴道：“那你证明给我看。”
　　“啊？”小鹿歪着脑袋想说怎么‘证明’，齐麟双手环住她的腰，让彼此相互贴近对方，再轻轻送上双唇，吧唧一下。
　　小鹿怔忡地盯着难得害羞的齐麟正别开脸低头不说话。
　　心念电转之际，小鹿完全没有在孔高面前的扭扭捏捏，坦荡荡地询问：“要不再给你亲一下，当作证明可好？”
　　齐麟双颊酡红，黝黑的瞳仁中摒射出一缕意犹未尽的光芒，少年青涩的脸庞再次贴近，一口咬在她红嘟嘟的唇瓣上。
　　“哎！”小鹿吃痛叫了声，郁闷之极：“你亲归亲，别咬我啊。”
　　齐麟稀罕地露出孩子气的神情，抱着她不撒手，暗暗嘀咕一声：“以后还咬。”
　　……真是见鬼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齐麟吗？孔高远远看见手牵手的小俩口，嘴角忍不住抽搐，默默把窗关个严实。
　　不稍多时，齐麟和小鹿就回来了，孔高赶紧喝茶掩饰，待他们一见门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小鹿想到她之所以会在这里，正是因为许贺林被许忠廷给‘骗’回许家了，顿时一脸凝重：“你可知许阁老要把许贺林公子找回去？”
　　齐麟微讶：“是他告诉你的？”
　　“许阁老跑去找他的时候我恰好在场。”小鹿微忧：“许公子若是回了许家，对你而言不是好事吧？难道你不想想办法挽留他？”
　　齐麟淡漠：“他的私事我不好插手。”
　　“可是……”
　　齐麟知她是担心自己，心情愉悦地安抚：“他已经不再是当年冲动莽撞的许贺林，如果这是他的意愿，我尊重他的选择。”
　　见他说话轻重有度，小鹿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脑袋：“你也长大了。”
　　谁知还没摸到，齐麟眼神一闪，躲了过去。小鹿愣了愣，齐麟只作莞尔：“我确实长大了。”
　　小鹿心中一动，悄然缩回了手。
　　“昨夜温如玉说的话，我考虑过了。”齐麟沉着道：“麒麟府的现状是我所无法预料的，如果要与皇帝对敌，我需要他的帮助。”
　　“如今已不再只是单纯争夺一个候位，而是与皇帝争夺原本属于麒麟府主的权柄。”齐麟自嘲：“实话说，对这件事我心里没底。曾经我爹也试着争取，可惜却失败告终。我不知道自己能够成功的机率又有多少……”
　　“可我并不打算放弃，我想尝试……”齐麟握拳：“一直以来，无论做什么我都处于劣势。但我并不觉得艰辛困难，相反的，逆风更能刺激我欲前行的决心。”
　　小鹿静静倾听：“无论何时，我都会在你身边。”
　　齐麟看着她，神情温柔：“嗯。”
　　他轻轻捏着小鹿的掌心，询问：“你还想回麒麟府吗？”
　　“回去？”小鹿脚步微顿，低声呢喃：“当然想啊……”她从未想过离开麒麟府，当然想回去啊。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我看得出温如玉的态度并不像表面的那样决绝。”齐麟道：“如果你想重新夺回属于你的牌衔，我能够说服他。”
　　小鹿沉默片刻，摇头：“我们之间的问题始终要由我们自己解决。”
　　“轻鸿士只是一个头衔，有没有的差别其实并不大。”见齐麟面色迟疑，小鹿玩笑道：“我已向你誓忠，就算没有这一层身份，此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
　　齐麟心中释然：“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总有一天你一定要重新站在我身旁，我会等你。”
　　小鹿微笑点头，两人情意绵绵相视一笑，刺激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