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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曲-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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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道:“惭愧,正是这个原因。”
  向喻大爷这样的读书人、隐士打听土匪的消息,说来也真有些不可思议,不过,百望山的强人来无影去无踪的,和他们打过交道而能活下来的人并不多,喻家兄弟便是其中的两位。
  喻大爷温和说道:“太原王家信誉卓著,店铺开遍全国三十行省,实力不容小覤。内子的嫁妆铺子和王家打过交道,公平交易,彼此满意。三少是王家少主,既向喻某开了这个口,喻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日我二弟被强人捉了去,先是有人和他谈论诗文,评价文章,之后喻某带了名珠重宝前往山中赎人,强人为财帛所打动,叹息:‘盗亦有道,我不收这些财宝,舍不得;收了这些财宝,便不得不放人’,犹豫良久,还是收下财帛,放我兄弟二人下山。三少,这是金银玉帛的功劳。”
  喻大爷说这是金银玉帛的功劳,也就是在委婉告诉王三郎:我和百望山的土匪没有交情,想向我请教过百望山的万全之策,属于徒劳。
  少年大概早已料定喻大爷会这么说,并无异色,自袖出取出一件物事,请喻大爷看,“喻先生请看这枚玄铁制成的腰牌,您可曾在别处见过?”
  什么玄铁制成的腰牌啊?玲珑大为好奇。
  她从书架后面伸长脖子往外看,但是看不到;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过去,还是看不清楚。这时她已挪到了最边上,最边上的书架是单独的一个,书架上的书也不多,稀稀拉拉的,她一用力,书架便慢慢的向外倒去。
  “啊?”玲珑惊呼出声。
  别砸着人啊!出了伤亡事故可就不好了!
  幸亏,这书架也不够高,倒地之后,并没砸到坐在桌案前的喻大爷和王姓少年。
  桌案前的两人一起回头,只见书架倒地,一个肤光胜雪、眉目如画的小姑娘呆呆站在后面,不知所措。
  喻大爷徐徐站起身,“倒便倒了,不值什么。”唯恐吓着才病过一场的宝贝女儿。
  少年目光掠过玲珑光洁莹润的脸庞,简朴的衣着,不置一词。
  玲珑不好意思的冲喻大爷笑了笑,惭愧的低下了头。说好了不出声的呀,这可倒好,不只出声,还出了这么大的声!唉,太失礼了。
  玲珑低头看到自己半旧杏黄色棉袄、青色棉裙,灵机一动。
  喻老太太不喜奢华,向来朴素,今天玲珑本是打算中午去陪喻老太太的,便穿的很不显眼。“我扮小丫头好了。”玲珑迅速做了决定。
  如果是喻家的姑娘推倒了书架,其实有些丢人。如果是小丫头失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姑娘丢人事大,小丫头若是丢了人,谁去理会她。
  玲珑运气很好,旁边书架下方空处放着方旧帕子。她弯腰把旧帕子拣起来,冲喻大爷曲曲膝,陪着笑脸,“大爷,我是扫洒上的丫头小铃铛,正闷头擦书架呢,不知大爷来了客,便没来得及躲出去,我……我太笨了,这便到管事嬷嬷面前领责罚……”
  “珑儿你瞎折腾什么。”喻大爷见她硬要装成小丫头的样子,心中好笑。
  却不戳破她,微笑道:“你是无心之失,不必在意。”
  玲珑才做了件冒冒失失的事,索性扮个憨憨的小丫头,傻笑了两声,“是,大爷。”蹲下身子,兢兢业业的擦起书架。
  喻大爷回身对王三郎致歉,“惊到三少了么?抱歉之至。”少年站起身,“哪里,仆虽称不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动,却也不至为这等小事受惊。”
  倒下的书架好像没人看见似的,两人依旧坐下来,又去看那枚玄铁制成的腰牌。
  “我丢了这么大一个人,受了这么大的惊,不就是想看看它长啥样么?”玲珑心里痒痒,慢慢摸到了桌案后头,偷眼看了过去。
  喻大爷是文人,没练过功夫,听力只是寻常,少年却是习武之人,身后有人,如何能不发觉?知道玲珑在后偷看,眉头微蹙。
  喻家这自称小铃铛的丫头,也不知意欲何为。
  少年的目光掠过来,玲珑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这王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怎地养出了这么个孩子?离他还有一丈远呢,便冷的直打颤!这种人如果是在夏天出现,会很人讨喜欢的,不用冰了,自然凉。
  喻大爷将腰牌拿在手中看了看,好像嫌光线不够,有意抬起胳膊,放在手掌中仔细端详。
  这样一来,玲珑就看得很清楚了。
  玲珑瞅了眼那腰牌,不禁大为失望。有什么呀,黑黝黝的一块,上面印着有图案,可是图案狰狞,半分不好看。
  “不好看。”玲珑腹诽。
  少年看在眼里,心中颇费思量。这小丫头虽自称是洒扫上的小铃铛,可是她脸白白嫩嫩的倒罢了,一双手白皙细润,哪会是小丫头的手?喻泰方才看她的目光温和慈爱中又带着担忧,不像家主在看小丫头,倒像父亲在看女儿。现在这么做,分明是故意要她偷看这枚腰牌,待她更不像小丫头了。
  躲在父亲书房生事,推倒书架之后还不自省,又溜过来看腰牌……喻泰这位名士、隐士,养的这是什么孩子。
  ?

☆、第14章

?  喻大爷估摸着玲珑在他身后已把这腰牌仔细看过了,便将腰牌还给对面的少年,温和道:“这种玄铁制成的腰牌,某生平头回见到。”
  少年颔首,“如此。”
  也就是说,喻泰之前并没见过这枚腰牌。
  喻大爷涵养很好,少年既没提到这腰牌的来历、为什么要喻大爷看这腰牌,他便也没追问,只闲闲道:“这种玄铁制成的腰牌看着倒也有趣,不过并非古物,喻家便不会收藏。家父钟爱古物,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之后的藏品便兴趣不大了。”
  玲珑眼珠转了转。父亲这话的意思分明说,不光他没见过这腰牌,喻老太爷、喻二爷都没见过,王家三少若想打听此事,恐怕得换个人家。看来,父亲和这王家也不过是泛泛之交。
  喻大爷客气的招待着这位少年,“三少茶可是凉了?换一杯可好?”
  少年本是该起身告辞的,目光扫过在后面发呆的玲珑,忽地一笑,“小铃铛,劳烦换杯热茶。”
  玲珑原本是偷偷摸摸半蹲在地上,闻言吓了一跳,忙直起身,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是个笨丫头,只配做粗使。擦擦书架还成,换茶这细致活儿,我可做不好!”憨憨的笑了笑,转身溜回书架旁,低头尽心尽责的擦拭。
  喻大爷微笑,“换茶一向是童儿份内之事,她不管的。”一直垂手侍立的童儿忙走过来换茶,少年扬手止住,“多谢喻先生盛情,仆告辞。”
  喻大爷也没多留,笑道:“招待不周,惭愧之至。”起身送少年至房门口,童儿在前引路,少年旖旎而去。
  玲珑丢下旧帕子出来,冲父亲吐舌笑笑,走到门口往外张望,“爹爹,这人有几分邪性,您说是不是?”喻大爷缓步来到她身边,跟她一起向外看了几眼,“珑儿,太原王家是闻名海内的大商家,家大业大,这少年是王家嫡支嫡房,年纪虽小,却已掌管王家在北方十三行省的所有字号,非同小可。”
  “他果然管着很多人。”玲珑觉得自己猜对了。
  还有,他还管着很多钱。
  又有人又有钱的,气场就是不一样啊。神气。
  父女二人说着话,玲珑不好意思的道歉,“爹爹,方才我太莽撞了,实在对不住。您和那王家是什么交情啊?咱家有个笨笨傻傻的洒扫小丫头,会不会让您脸上无光?”喻大爷不由的一笑,伸手摸摸女儿的小脑袋,温声道:“乖女儿,这有什么呢?爹爹并不在意这些。喻家和王家也不过一面之识,并无深交。”
  玲珑乖巧的点头。
  喻大爷微笑,“爹爹倒宁愿你顽皮些,也比整天死读书要强。”
  如今的玲珑虽不大安生,喻大爷却真的是比过去喜欢多了。过去的玲珑装淑女,扮老成,和堂姐暗中较劲,让做爹娘的操碎了心。
  喻家的男子淡泊名利,女孩儿却热衷攀比,这算怎么回事。
  玲珑听到父亲这么说,笑嘻嘻。
  好呀,您不喜欢死读书的女儿,那我便不死读书好了。我这都算是两世为人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好勇斗狠,争强好胜,与姐妹争竞,这些我肯定是不屑为之的;让自己舒服,也尽量让自己周围的人舒服,开心度日,便是莫大的功德。
  “不过,珑儿,方才你本不必弄出那么大阵仗的。”喻大爷话锋一转,“你只需在书架之上‘笃笃’敲两声,爹爹便知道你有意想看了。爹爹可以故意迎能日光把它举得高高的,你便能瞧个大概。”
  “这法子好。”玲珑连连点头。
  “珑儿可有别的法子?”喻大爷微笑问道。
  玲珑歪头想了想,“有啊。爹爹书房不是放了幅铜框眼镜么?”
  喻大爷嘴角上扬,“对极了。你若想看,爹爹可以装近视眼,‘眼镜在哪儿?’你便扮小丫头走过来,把匣子里的铜框眼镜拿给爹爹,光明正大站在旁边看。”
  玲珑一乐,“咱们预谋好,往后便好办了。”
  父女二人想了几个对暗号、传心意的法子,很乐呵。玲珑挑了两本新出的小品文,“这两本好,语言风趣诙谐。”喻大爷瞅了瞅,“成,稍后爹爹替你带回去。”玲珑知道父亲这还是不放心的意思,也没办法,笑道:“成啊,您千万莫忘了。”披上鹤氅,辞别父亲,出了书房。
  玲珑带来的两个小丫头在厢房侯着,见自家小姐出来了,忙跟在身边。
  前方是一个石拱桥。快走到的时候,玲珑看见桥上有几名男子,有那王姓少年,有几名小厮,还有一位身穿玄色披风,分明是叔叔喻二爷。看样子,这王姓少年是走到半道和喻二爷遇上了,在客气的寒暄。
  “他不会也掏出那枚腰牌请叔叔看吧?”玲珑想道。
  没办法,那个害她丢人出丑的腰牌,她一时半会儿是忘不掉的了。
  远远的瞅了瞅,少年和喻二爷只是客气寒暄,并没从身上拿出什么东西请喻二爷帮他辨别。看两人的手势,喻二爷似是要邀他进去坐,他在推辞。过了片刻,两人拱手作别。喻二爷下了桥,拐到右手边,似是要去金石斋;那少年原路向前,应是跟随童儿出府。
  玲珑和两个小丫头见他们走了,便不紧不慢的走过来,到了桥上。
  一个小丫头忽地“咦”了一声,“三小姐您看,这是什么?”玲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桥边残留的积雪上有个黑黝黝的物事,正是方才那王姓少年给喻大爷看的腰牌。
  “这应该是件要紧的东西吧?他就这么丢了?”玲珑不由的纳闷。
  命小丫头拣起来,玲珑拿在手里看了看,这东西凉凉的,有点儿沉,样子挺丑,没什么出奇之处。不过,这腰牌上有图案乍一看上去是凶神恶煞般的头像,仔细看纹路,却像一个字体繁复的金文。
  “陈?”玲珑不确定的想道。
  喻老太爷有一本手录的小册子,名为《陈年旧事》。陈年旧事这四个字喻老太爷亲笔用金文写的,陈字的字形,和这腰牌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金文属大篆,是继甲骨文之后形成的文字,年代久远,风格古朴,字形却是有变化的。同样一个字,在不同的青铜器上可能会有不同的形状,譬如这个“陈”字,在金文中就有十几种写法。所以玲珑也只是觉得相似而已。如果不是听乔思柔讲了陈王余党的叛乱、行刺,或许玲珑根本便不会往这个方向想。
  “如果我都看出来了,父亲怎可能没看出来?”玲珑犯了寻思。
  喻大爷不是金文大家,可他耳濡目染,对金文的认知肯定比玲珑要强上许多,那是毫无疑问的。
  他肯定看出来了,可是他不光一个字没说,而且一点痕迹没有流露出来。
  “这是喻家一贯的态度吧?但凡和朝政有关之事,一律三缄其口。”玲珑想到喻家一向只出名士、隐士,却不出官员,若有所思。
  这个时代刚刚建立的时候,玲珑的曾祖父是本地大儒,朝廷下诏求贤,他被乡绅父老推举了上去。可是他不过是到京城游玩了一趟便回了家,根本无意入仕。世上哪有那么多淡泊名利的人,世上又有几个男人对于权力具有免疫力,能做官而真的不想做官呢?权力在手的滋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滋味,那是多大的诱惑。
  童儿带着三个人匆匆走了回来。小丫头忙提醒,“三小姐,有男子过来了。”玲珑抬眼望去,只见童儿在前,王姓少年和他的两名小厮在后,正往这里走。
  显然,少年发觉自己丢了东西。
  “我不是三小姐,我是洒扫丫头,叫小铃铛,记住了么?”玲珑低声吩咐。
  小丫头很听话,虽觉莫名其妙,却乖顺的点头。
  这一行人走的很快,没多大会儿便到了近前。童儿陪着笑脸,“小……小……”想叫小姐,却想起方才的事,不敢叫;想叫小铃铛,还是没胆子叫,不知该叫什么了,索性不叫,指指她手中的腰牌,“这是三少遗下的,可巧被你拣去了。”
  玲珑顺手把腰牌丢给童儿,“不好玩,给你吧。”背过身去,看着桥下的风景。
  这会儿是冬天,一片萧瑟,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少年低沉的笑笑,“你不会替我换茶,却会拣我的东西。”语气中颇有嘲笑之意。
  玲珑恼怒,反正她扮的就是个憨傻丫头,不精明,索性转身从童儿手里抢过腰牌扔到地上,抬脚要踩上去,“岂止,我还会踩东西呢。”少年身边的小厮惊呼一声,“这可是要紧物件儿!”奋不顾身的扑上去,从玲珑脚下抢救出腰牌,紧紧握在手中。
  这小厮眉清目秀的,相貌倒挺机灵,不过这行为却透着股子傻气。
  抢到腰牌,他献宝似的捧给王姓少年,“三少,清松不辱使命。”
  少年接过来,微微点头,那名叫清松的小厮仿佛受到什么了不得的嘉许一样,容光焕发,满脸笑容的退到了一边。
  ?

☆、第15章

?  “这小厮身手不错。”玲珑心中一动。
  方才他从玲珑脚下抢出腰牌,靠的绝不仅仅是聪明机灵胆子大,更因为他练过功夫,轻盈敏捷。看来王家确属有底子的人家,连小厮都是高手。
  小厮对少年极其敬服,这少年大概不光看着唬人,也真有几分本事。这样的少年,拿着一枚印着“陈”字金文的腰牌,难道他是在……查陈王余党?可那是朝廷的事,跟他有何干系,他又不做官。除非……?玲珑想到一种可能性,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了,这人定是想平平安安过百望山,千方百计想和土匪攀上交情,让土匪莫和他做对。可是,朝廷不是正在大力清剿陈王余党么?陈王余党之中凶悍之人很多,落草为寇的也不少,他既想和土匪攀交情、谋求货物顺当过百望山,又担心这拨悍匪其实也是陈王余党,他若和这拨贼人有了来往,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所以他才会请教喻大爷,问喻大爷有没有见过这腰牌。
  如果喻大爷说在百望山匪窝见过这腰牌,估计少年是宁肯绕远路,或再想其余良策,也是不愿和这拨贼人打交道的。那也太危险了。他日若贼人被官府击溃、捉拿,查出和他来往的证据,他便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念头在玲珑脑海中一闪而过,其实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她想明白这个道理,觉得这少年面临的难处也颇多,横了他一眼,便转身往桥下走去。
  帮又帮不了他,走吧。
  少年生平极少有人敢驳回他、凶他、冲他发脾气,见玲珑瞪过他之后扬长而去,不禁转过头去,看了几眼玲珑的背影。
  他身边另一名小厮清柏却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玲珑面前吃了亏,心中不忿,便上前一步,用手势询问请示,“三少,可要教训此人?”
  少年不禁皱眉。咱们上喻家这是做客来的,你还打算在喻家做些什么不成?清柏见他虽没说话,眉头却皱起来了,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忙躬了躬身,低头站在一边,不敢再多事。
  童儿方才本是担着心的,见王三郎东西拿回来了,自家三小姐也没有不依不饶,很是庆幸,陪笑引着三人往外走,“三少,这边请。”知道玲珑往前走了,他便打算换条路,带少年和清松、清柏沿着河边小径向西走,到了尽头之后便折而向南,直通向大门。
  玲珑快要下了桥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凄厉的狗叫声,不由的心中一紧。这个时候狗是看家护院的,哪家哪户不养狗?可是这只狗的叫声不对,怎么透着股子疯狂的意味?前方道路上跑出条黑色的大狗,两耳直立、双目直视、狂叫乱跑,看着很是吓人。玲珑身边的两个丫头年纪都不大,见这条狗好像是疯了,吓的腿脚酥软,站在原地哭,玲珑一手拉了一个,厉声道:“快跑!”回身往桥上跑。
  少年本是要随着童儿往外走的,瞅见疯狗,瞅见玲珑的狼狈相,停下了脚步。
  清松、清柏神情戒备,各自拿了暗器在手,却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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