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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鹿-湮菲-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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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恒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毕恭毕敬地对待,顿时受宠若惊,感觉怪怪的,他接过信总觉得要说点什么,便随口问道:“你家大人是谁?”
  “是太乐府新上任的乐官,傅明。”
  听到“太乐府”三个字,即恒心头突地一跳。他连忙扫了一眼信封,只见上面一排秀雅如女子的字一溜顺下来,但他总共也识不得几个。送信的少年见他双眉深锁,以为出了什么岔子,慌张地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即恒收起疑虑,微笑着回道:“没事,劳烦你了。”
  少年又吓得哆嗦了一下,忙深深一躬逃也似的离开,半步都不敢停留。即恒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烂漫的花丛中,才低下头重新审视着手中的信函,良久无语。
  身后清和殿里忽然有人在迈着缓慢的步伐走了出来,即恒闪身让到一边,恭敬地垂首道:“有劳太医了,敢问公主贵体如何?”
  华太医捋须笑道:“没有大碍,公主近日精神着呢,不仅如此,还是好事连连。”
  即恒投去不解的目光,华太医却挂着和蔼的笑容摇了摇头,信步走下石阶离开清和殿。他走了以后,清和殿里终于渐渐恢复了宁静。即恒无从揣摩老太医高深莫测的笑容,但是眼下当务之急是将这封信交给和瑾才是,他便不再耽搁径直向公主寝殿走去。
  寝殿里熏香缭绕,驱散了春日里最后一丝凉气,和瑾躺在床上断断续续地呻?吟,一刻也没有消停。麦穗握住她的手柔声问:“还很疼吗?”
  她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
  宁瑞给她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在麦穗的扶持下细心地喂给她。和瑾小口小口咽下去,苦涩的辣味令她不由皱起眉头,只喝了几口就推掉了。
  宁瑞便劝道:“公主,多喝一点吧。华太医也说了公主是因为受凉才会反应如此剧烈,喝点姜汤驱寒,也能缓解痛楚啊。”
  和瑾苦着脸哭诉道:“不喝不喝。做女人真烦,一会儿这个痛一会儿那个痛,怪不得天天受男人欺负,先天条件就落了下风……”
  麦穗与宁瑞相视而笑,好声劝慰道:“公主,来月事是好事啊,说明公主从现在起已经是个真正的女人了。”
  宁瑞也点头附和:“没错,公主以前像个男孩子,现在是从里到外都脱胎换骨,是名副其实的天罗第一美人了。”
  和瑾受不了这种甜腻腻的奉承,出言打断道:“别说这些好听不中用的话,我不吃这套。”
  宁瑞吐了吐舌头,想要劝她喝姜汤的念头还得考量考量了。麦穗静静地笑着,不知是欢喜还是什么,她的脸颊上浮起一丝红晕,衬着小麦色的肌肤像那盖头下出嫁的少女一样娇羞,分外美艳动人,
  “你笑什么?”和瑾有些脸红。
  麦穗摇摇头,掩不住唇边一抹艳色道:“只是想到公主也长大成人了,心里高兴。”
  和瑾不能理解这种过来人的心情,一时间既尴尬又羞怯,忽地想到一事,她扭过头,心里有点急切:“宁瑞你呢,你来月事吗?”
  宁瑞比和瑾年长几个月,按道理她也来了,可是和瑾一点印象都没有,也从没在宁瑞身上看出什么端倪。宁瑞怎么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掩唇偷笑了一下答道:“公主,我第一次来月事是在三年前了,那时候我还没有来清和殿服侍公主呢。”
  和瑾睁大了眼睛,几乎忘记了小腹的疼痛,惊声道:“这么早?”
  “是公主太晚了。”麦穗忍着笑说出了实话,“一般女孩子第一次是在十四五岁,公主都快十六了……”
  和瑾稍微被麦穗说的话打击到了,沉默无语。宁瑞轻轻撞了一下麦穗的手臂,丢给她一个责备的眼神,转而安慰和瑾:“早和晚都什么关系,公主自小身体不好也是一个原因,只要今后多注意调理,少受凉,总归对身体都是好的。”
  她言辞间含有一丝责备,和瑾明白她是暗指昨夜她独自外出一事,自知理亏便没有再抱怨。身上没有一寸地方时舒坦的,腹中又胀又痛,腰背出奇的酸涩,以及下身时不时的泉涌之感……每一样都令她感到分外别扭又难受,实在无法强自让自己不去在意。
  她忍耐着想着熬过去就解脱了,可没多久额上就憋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体如烈焰灼烧,而流出来的却全都是冷汗。她揉着小腹无计可施,从未觉得时间分分秒秒都这么难熬。这十六年里,她何曾像今天这样狼狈不堪,想不到人生中第一个将她打倒再起不能的竟是自己身为女人的身份!真是可气,可恨!
  宁瑞不忍她如此痛苦,但又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拧干热毛巾不停擦去她身上的汗珠,尽可能让她舒服一点。麦穗一手帮着宁瑞给和瑾擦身,一手紧紧握着和瑾的手试图给她一点支撑。
  这般情景倒像是在接生一样。麦穗不合时宜地想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和瑾翻起眼瞪她,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甫一开口便又是一丝呻?吟流泻出来。
  麦穗吓得一怔,连连致歉道:“公主息怒,我只是想起以前曾见过一位妇人产子,大约也是这般手忙脚乱。只是产子一事铁定要比现在痛得多了,简直是剜肉一样……”
  “麦穗!”宁瑞无奈地打断她,“你不要再添乱了!”
  麦穗及时住口,面带歉意地看向和瑾逐渐发绿的脸,干笑了两声。
  和瑾面色铁青,然而思维已经被麦穗的话吸引,她苍白的嘴唇虚弱地问道:“孩子也是从下面生出来的?那么大一个?”
  宁瑞和麦穗面面相觑,她们都是姑娘家,又怎么知道这些。只不过麦穗无意间见过产子,料想应当是这样吧,便谨慎地点点头道:“应该是吧,那名妇人就是从下面生的。孩子出来以后拉出来一条长长的脐带,要用剪刀剪掉……啊……”
  她被宁瑞狠狠掐了一把,抱着被掐红的手臂无辜地看着她。宁瑞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又羞又怒道:“你胡说什么呢你……”
  “我没有胡说……”麦穗委屈地嘟囔。
  和瑾满脑子都在想象着那种画面,连痛都忘了。有道是自己吓自己哪有吓不死的,什么拉出来,什么剪刀,活生生一幕酷刑般的画面深刻地印在了脑海中,在反复的酝酿下不断修饰描画具体……她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甩了甩头将其驱逐出脑海,颤抖着呢喃道:“我以后坚决不要生孩子……坚决不要……”
  麦穗失笑道:“公主担心什么,水道自然渠成,公主日后嫁为人妇,哪有不生孩子的道理。”
  “好了麦穗,你少说两句。”宁瑞埋怨道。
  麦穗面露愧色地闭了嘴,不再开言,只把双手握着和瑾的手,仿佛在安慰她,又像在鼓励她。和瑾安静下来,脑海中的杂念也逐渐平息,她轻轻合上眼,忽闻耳边响起一阵轻柔温婉的歌声,听不清唱词,只是低低盘旋着似是缠绵在耳际,诉说着绵绵爱意。像极了一个母亲在春日的暖阳下轻声哼着婉转的歌谣,哄着怀中的孩子安然入睡。
  原来她的母妃曾经是经历过胜于她十倍的痛苦,才将她平安生下来的……她曾经很怨怼这个从未谋面的女人,恨她将自己生得这般柔弱,恨她给了自己一个拖累的身躯,可是现在她却感到好后悔……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见她,很想见她……
  和瑾昏昏沉沉地睡去了,麦穗的歌声转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轻声收了尾音,寝殿里恢复了宁静,平和而安详。
  宁瑞听得如痴如醉,不住赞道:“想不到你唱歌也这般好听,难怪公主对你如此喜爱。再过个一年半载,只怕我的饭碗就要不保了。”
  麦穗有些怔忪地笑了笑,敛目温言道:“宁瑞姑娘说笑了,我什么都不会,哪里比得上你知晓公主心意。”
  宁瑞略有些得意地绽开笑颜,拍着胸脯故作压惊道:“还好还好,我还是有用的,不用担心主子不要我。”
  麦穗被她的表情逗乐了,眉间的一丝忧愁消散而光,她柔声笑道:“我只能尽些薄力,其他的都还需你多多提点才是。”
  宁瑞受到夸赞做出一副神气的样子,故作老成地颌首指点道:“先把你的嘴巴管好,天下会太平一半。”她终于得到机会不吐不快,“你呀,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跟某个人一样说话不经大脑。”
  麦穗被数落了一番,想到先前说的话,咬着嘴唇尴尬地笑了起来,轻声应了声是。
  宁瑞想起还有很多琐事要处理,便知会麦穗一声,自己先行退去。在离去之前,她忽地转头问道:“麦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什么?”麦穗不解。
  宁瑞欲言又止:“就是……生孩子的事……”
  麦穗愣了一下,抿着唇偷笑起来。宁瑞红着脸嗔道:“问你正经的,笑什么?不说算了。”她说完转身就离开了寝殿,脚步飞快。
  寝殿里又只剩下了麦穗一个人相伴于左,她轻抚着和瑾熟睡的脸颊,沉默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
  平日里大半的时间她都是躲在这里,当一个精妆华美的摆设供人观赏。并不是她妄自菲薄,她明白自己在公主的眼里究竟是个什么分量,尽管时而会感到落寞和孤寂,可是外边的世界已经离她远去,她已无处可去。
  而这个为她保证了最后归宿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宁瑞推开寝殿的门走出去,正遇上即恒试图与守在门口待命的宫女搭讪,倏地就想起麦穗说的那些事了,脸颊又开始泛红。
  那宫女一直低垂着头一声不吭装哑巴,让即恒白费了半天口舌。见宁瑞走出来,他赶忙转移目标迎上去问道:“公主呢,没事吧?”
  宁瑞觉得自己的脸现在肯定没法见人,便垂着头支支吾吾地答道:“嗯,还好……”
  即恒纳闷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是他脸上今天长了什么超级影响视觉的什么东西,才以至于让她们无法直视?他下意识摸了摸脸。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宁瑞及时拍了拍脸颊振作起来,深吸一口气抬头说道:“公主现下休息了,有事你就跟我说吧。”
  她脸色很差,即恒琢磨着她忙了一夜定是累了,更何况那封信的事,还是亲自告诉和瑾为好吧……他便摇摇头,笑着打哈哈说:“没事,我就是来问问。”
  “哦,那你别杵这了,不合规矩。”宁瑞顿时有些失望,颇为疲倦地准备离开。
  这时正殿的方向忽然跑来一个宫人,一路小跑着来到宁瑞跟前气喘吁吁地报告说:“宁瑞姑娘,朝阳宫派人来了。”
  “朝阳宫?”宁瑞诧异。
  未等她做出反应,又一个宫人小跑前来道:“宁瑞姑娘,雀翎宫也派人来了!”
  ***
  和瑾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的内容十分真实又虚幻。
  那是一件曾经发生过的事,只是当时的她尚在襁褓,不可能存有那一段记忆。可是它却这么突然地以梦的形式勾起了她的回忆。
  梦里辉煌的宫殿被火焰包围,她被一个女人抱在怀里,一起受困于火海。女人脸上挂满泪珠,但神色间没有丝毫的惧意。她轻声哼着歌谣,温柔地拍在婴孩稚嫩的背上哄她睡觉。烟雾呛进了鼻子里,歌声戛然而止,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怀中的婴孩惊醒后放声大哭,在浓烟滚滚中女人艰难地喘息着,歌谣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她没有听懂的话:“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与其让你落在他手里……不如陪我一起走吧……”
  视野中女人的面目始终是模糊不清的,唯有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脸上,比火还要滚烫。
  “真想看看你长大的样子啊……可惜等不到了……”
  这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梦境里火焰卷起帘幔,瞬间就烧到了女人的衣角,烧到了婴孩的襁褓,烧到了她伸出的手上……她的指尖绘着一朵朵艳丽的海棠花,用鲜红的颜料勾勒,如滴落的血液,触目惊心。
  ***
  麦穗眨了眨眼,确定不是错觉。她恍然间似乎看到和瑾的眼角落下一滴清凉的泪珠,可是当她伸手轻拭她眼角时,手指却是干的。
  和瑾醒了过来,手指讷讷地抚上脖颈,回忆着梦中最后呼吸的凝滞。她呼了一口气,胸口隐隐传来一阵痛楚,酸涩之意直冲到鼻尖。
  “公主,您做噩梦了?”麦穗试探着问道。
  和瑾凝神回忆了片刻,仍是没有抓住梦魔的尾巴,但是想来也不算是一场噩梦吧。她怔怔地凝视着前方一片虚空,忽然问道:“怎样才叫做长大呢?”
  麦穗怔了怔,不知她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但是她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后答道:“简单点说,女人流血就意味着长大。”
  和瑾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喃喃道:“为什么?”
  麦穗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解释道:“女孩子第一次流血,就像公主这样,就是第一次长大成女人;而第二次流血是在新婚之夜,就是真正长大成妇人;第三次流血是为产子,那才是最终的长大成母亲。”
  和瑾本以为她在借机取笑她,可是听到最后她不禁沉默了。母亲……她的母亲最终长大了又是怎样的,那个梦里的女人真的是她吗?女人最终长大成母亲了,会想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吗?
  ……不,不会的。她摇了摇头自己否定掉,只是个梦罢了。
  麦穗见和瑾脸色苍白,不由地担心道:“公主,您真的没事吗?”
  和瑾露出一丝疲倦的笑意,轻喃着:“没事。”
  她继续躺了一会儿,身上仍旧十分酸痛,只是先前腹中的绞痛总算停止了。以后真的要对自己好一点,如果每个月都要这么折腾一回,她非疯了不可。
  腰腹间的酸楚似乎怎么也停息不了,不论怎么改变姿势都无济于事。她只觉得继续躺下去可能马上就要疯了,便让麦穗将自己扶起来。
  她本就是坐不住的人,幼时常年生病也没能让她听话地躺在床上超过哪怕一刻钟。越难受,她就越不能甘心坐以待毙。
  麦穗拗不过她便依言将她扶起。只不过躺了半日,和瑾却觉得身子不像是自己的了,浑身酸软无力,手脚也不听使唤。她继续让麦穗扶着自己下地走动走动,麦穗也就照办了。
  在寝殿里大约来回走了半盏茶的功夫,麻木僵硬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感觉,和瑾便想去外面透透风。推开寝殿的门,一股清新的空气挟带着花香扑鼻而来,宁瑞将她的花圃照料得很好,此时已是满园春?色如温柔的碧波,风一吹就随着心一起荡漾,令人心旷神怡。
  和瑾心情舒爽,问及宁瑞去了何处,宫女便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和瑾。和瑾顿时吃了一惊,心下既是羞愤又是恼怒。
  陛下和露妃双双遣人送来了礼物祝贺六公主长大成人?皇兄姑且不论,为什么那个女人也会在第一时间知道的?!她气冲冲地来到正殿里,送礼的来使都已经走了,宁瑞回头见到她很是诧异,连忙迎了上来。
  “公主,您为什么不多休息一下?”
  和瑾心情有些暴躁地说:“再休息就连别人特地登门来嘲笑都不知道了!”
  宁瑞心下已摸清了七七八八,一边扶她坐下一边出言好声安抚道:“怎么会呢,陛下和露妃娘娘是真心实意前来道贺,又怎么会取笑您呢?”
  和瑾冷冷地哼了一声,她才不信他们会这么好心,特别是那个女人!
  “那个……”被冷落到一边的即恒默默地开口问道,“请问究竟是什么好事,谁能跟我解释一下。”
  和瑾这才注意到还有个人很反常地躲在角落里,拼命地寻找存在感。若是在平时她定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是此刻她却咬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光是想起麦穗说的那些有的没的,脸颊就火烧一样烫。
  宁瑞清咳一声掩饰尴尬,嗔了一句道:“这跟你没关系,少说两句你又不会变哑巴。”
  即恒吃了瘪,只好继续装哑巴。
  宁瑞将一只食盒取过,从中端出一只精致的瓷盅,想来里面必然是盛满了热腾腾的膳食。她将瓷盅端到和瑾面前笑道:“公主,这是陛下送来的。”
  说着她小心揭开盅盖,顷刻间一股淳浓的肉香味扑鼻而来,很快就溢满了整个大殿,连正在气头上的和瑾都不由好奇地望过来。香气蒸腾之下食材若隐若现,有鸡肉,有红枣,还有几味药材,一齐在汤里沉沉浮浮,像顽皮的小娃娃在水里嬉戏。肉香味之中又混合着药香,但又与和瑾平日里喝的苦涩味全然不同,竟是出奇的勾人口鼻,吸一口香气就直窜到肚子里,惹得胃里那只小馋虫不安分地乱叫。
  她不禁咽了下口水问道:“这是什么呀?”
  宁瑞的表情在揭开盅盖的一瞬间凝结,居然是黑母鸡药膳汤……直到和瑾问起,她才回神讪讪地干笑了两声:“我、我说得没错吧,陛下果然是心疼公主,想得这么周到……”
  和瑾何等聪明,一见宁瑞的神情不对便知了个七八,她兴致全无,但已经没力气再生气,摆了摆手连看都不想再看第二眼。
  宁瑞赶紧将其放到一边,遂取来第二只食盒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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