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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匪-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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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绵绵眯了眼睛:“你应该知道很多人都讨厌你的吧?我想安可期活着的时候,肯定也是一样。”
  谢随执着酒杯,抿着唇,目光低垂。明明身在三个人的酒局中,却寂寞得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一个人活成怎么样,难道可以赖在别人身上吗?”始终没有说话的萧予之却突然开口了。
  柳绵绵虽然惊讶于他今日的“健谈”,但到底叹口气接话道:“谢季子这种人只要活在世上,就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很不堪。所以与其讨厌自己,不如讨厌他,你说对不对?”
  谢随寡淡地笑了笑,“你说得对。”举起茶杯,“当浮一大白。”
  ***
  寒夜微星,酒过三巡。
  柳绵绵已经开始意识不清地划拳,而萧予之却面色如常。他从不主动敬酒,但陪酒的时候也绝不含糊。
  谢随只喝茶,所以很清醒。他盯着萧予之看了很久,“阁下尊姓大名,还未见告。”
  “不足挂齿。”萧予之冷淡地道。
  “阁下既然是柳庄主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了。”谢随笑了笑,“我过去与摩诃殿的十殿阎王也算老相识了,却从未见过阁下。”
  萧予之没有说话。
  他不说废话。
  谢随又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阁下。”
  萧予之抬起眼。
  “极乐岛,阁下去过几次?”
  萧予之抿住唇,却是先看了柳绵绵一眼。柳绵绵正趴在桌子上,几乎快要睡着了。
  谢随捕捉到萧予之这一瞬间的紧张,蓦地笑了,“你放心,我不会用旁人来要挟你。这不过是朋友的请求罢了。”
  萧予之终于道:“一次。”
  “一次?”谢随那深色的瞳仁缩了缩,“不是两次?”
  萧予之皱眉,“为何是两次?”
  “一次……”醉中的柳绵绵却突然发话,“我知道,就是那一次……你杀了钟无相、安可期、还有……还有一个绝命楼的小丫头。”
  绝命楼的小丫头——那便是林小鬟了。
  谢随的目光,仔仔细细、一寸不落地打量过萧予之的表情。
  萧予之没有表情。
  他说只有一次,很可能是真的。
  那么极乐岛上,那以同样手法杀死了武功全废的阎九重、单如飞等十余人的,又是谁?
  还是说,摩诃殿还有其他杀手,受雇于皇帝,要陷害念念、乃至置念念于死地?
  ***
  这一回,三人并没有喝到很晚。
  一场酒局之中若有一个人喝茶,那就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尽兴的。何况那个喝茶的人,还是过去喝酒喝得最多的人。
  到最后,谢随还眼神清明,对两人拱了拱手,道:“我该去看看念念了。”便转身而去。
  “啧!”柳绵绵忍不住道,“念念、念念……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一个念念!”
  萧予之看着她道:“你醉了。”
  柳绵绵转过头,盯了他半晌,吃吃发笑:“你今年多大了啊,姓萧的?”
  萧予之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跟我就没什么话好说了是不是?”柳绵绵伸出两根手指头,“我猜你,二十岁,最多二十五。”
  萧予之抿紧了嘴。
  “老娘我跟谢季子安仲连他们喝酒猜拳的时候,你恐怕还没出过摩诃殿呢!”柳绵绵抬高了声音,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来,俯视萧予之,清晰地看见萧予之那双深潭一样的眼底仿佛裂开了些许的罅隙。
  摩诃殿的杀手,全都是十殿阎王从外面或偷、或抢、或捡,带回来的孤儿,从小教授杀人之术,不练成不得出殿门一步。
  这是江湖人都知道的事情。
  原来连这种话也可以刺到他,看来这个男人的心防还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森严嘛。
  柳绵绵无声地笑了一笑,转身往楼上走去,醉醺醺的身子却又被一双坚定的臂膀扶住了。
  “你喝醉了。”萧予之重复。
  ***
  萧予之将柳绵绵送回她的房间,而后出门,看了一眼这酒肆的二楼。
  这间酒肆简陋,平素也少有客人住店的,是以房间不多。稍大点的只有楼道尽头的那一间,想必就是谢随、秦念所住。
  那间房,此刻静悄悄的。
  萧予之站了片刻,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夜色深冷,窗户半开,月光只在窗前的地上洒着半幅清亮的银霜。萧予之关上门,走到桌前点燃了油灯,微红的光焰从蜷曲的细弱灯芯上一分分地耀开,渐次照亮了整个陈设简单的客房。
  萧予之往床边走去——
  突然床下划过一道刀光!
  这一下变生肘腋,萧予之急忙纵跃而起,一掌往下震裂那张木床!
  床底刀光立刻反挑而上,直击萧予之下盘!
  萧予之顿时听见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那是刀背上缀着铃铛——
  秦念的目光很冷,面容也很冷,望着他的样子,就好像望着一个死人。
  她的刀势极快,步步抢先,萧予之来不及拔出兵刃,只能被动后退。然而终至退到墙角,已是退无可退。
  秦念的弯刀架住他的脖颈,一泓清冷刀光映出她眸底的痛色:“你上一次岛,杀三个人,不是中毒的废人,就是体弱的女子,你还当自己很了不起么?”
  萧予之梗着脖子,低沉而急速地道:“我从未当自己很了不起!”
  秦念咬着牙,“我今日就替小鬟报仇——”
  话音未落,刀光斫下,而萧予之竟伸手去挡——
  南阳钟氏锻造的弯刀何等锋利,顿时便砍断了萧予之的右臂!
  那右臂齐肘摔落下来,而萧予之得了这一线喘息之机,左手便掷出三枚甩手箭!
  秦念立刻举刀格挡,“当当当”三声连响,暗器击打在她的弯刀上,而萧予之身形一矮,已滑出墙角,飞快地奔向门口——
  那门不知为何竟然开了。
  秦念的弯刀紧随而上,却是横扫萧予之双腿!
  萧予之避之不及,摔跌在地,眼看着那大开的门已在眼前,他左手捂着血流不止的断臂,挣扎着往那门边挪动过去——
  “秦念!”一声仓皇的叫喊,而后,萧予之便感觉到一个温软的躯体摔在了自己的身上。
  竟是柳绵绵。
  她奔了进来挡在萧予之身前,秦念收刀不及,一刀斜砍在她的胸口!


第55章 人间病酒(三)
  秦念站在那倒地的两人面前,看着两人的鲜血在地上汇流一处; 慢慢地、慢慢地也往她自己的脚下流淌过来。
  秦念的全身都在发抖。
  柳绵绵痛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却还是扑上前来; 满是血污的双手抓住了秦念的裙角; 仰头惨声道:“秦念,你已经断了他的右臂,他从今往后不要说杀人,连自保都很难了; 秦念; 算我求你,留他一条生路吧!”
  秦念的弯刀举起; 指着萧予之颤声道:“他当初为了逃命击出那一掌时,可曾给小鬟留过生路?!”
  柳绵绵转过头,看了萧予之一眼。
  手臂上的断口,在最初尚且只是一瞬的麻木,而在此时; 才开始传来连绵不绝的剧痛。
  萧予之已根本说不出话; 甚至连抬头都做不到了。
  柳绵绵的目光似乎感应到什么,稍稍抬起。
  便看见谢随就站在门外。
  楼道上昏黄的灯光照映着谢随的灰衣; 和他那双沉默的眼眸。
  他没有帮秦念,也没有帮自己; 他只是站在门外旁观着一切——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
  片刻之前; 他们四人还曾笑谑不禁; 把酒言欢;片刻之后; 他们已经拔刀相向。
  柳绵绵怆然一笑,“秦念,摩诃殿已经容不下他,因为他当初没能杀我……而睿王让他来杀我,这件事情,你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吧?秦念,他虽然是个满手鲜血的杀手,但你背后的东西,也未必不比他多、不比他黑暗。”
  秦念怒声:“你——你强词夺理!”
  她虽然愤怒,虽然苦痛,但她的弯刀,却始终没有举起。
  柳绵绵仍是笑,那笑容却很虚弱。
  但也可能是方才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她的脸上浮起微红,从萧予之的方向看去,竟如是在情人面前的羞涩一般。
  “你不必管我。”他哑声道,“我是摩诃殿的杀手。”
  柳绵绵恻然笑道:“但你现在已不是了。”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雄厚的声音震天价响:“官兵搜人!都给爷站好了!楼上的人,也都给爷下来!”
  门外的谢随显然已看见了楼下的人,他的脸色变了。
  他一侧身进了房中,长袖带风关上了门。
  “念念。”他望着秦念,唤道。
  柳绵绵的嘴唇发白,“你们……快走吧。”
  秦念不动。
  “念念。”谢随又唤了她一声。
  秦念抬起眼看着他,目光仓皇无措,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她好像在问谢随:我做错了吗?我不该杀他吗?
  如果可以,谢随也愿意只教她最简单的道理。杀人就要偿命,杀了朋友的人就是自己的仇人。但是这个江湖的道理,却从来都不是这么简单。
  谢随终究没有回答她。
  他希望她能自己去思考,得出自己的答案。
  即使那答案也许会跟他的不一样。
  官兵的铁靴咚咚咚地踩上了脆弱的楼梯。
  柳绵绵的目中竟尔闪出了急切:“你们快走!这一定是谢陌派人来了……我……我们可以拖一阵……”
  “唰”地一声,秦念将弯刀收入了鞘,一转身,红衣猎猎,从窗口纵身飞出。
  谢随再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血泊之中,柳绵绵与萧予之,两个原本没有什么关系的人,却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也许只是因为夜太寒冷,也许只是因为伤口太痛了。
  柳绵绵嘴角扯出一个无力的微笑:“保重。”
  谢随的目光一顿,再没有多说一句话,便即自半开的窗户跟着秦念离去。
  柳绵绵抬起头,望向那窗外。
  月色温柔,星空渺远,仿佛是一片自由的未来。
  她慢慢地将身子挪到桌边,吹熄了灯火。
  ***
  “咚咚咚”,粗重的敲门声。
  “朝廷通缉要犯,老子奉了钦命,关口客栈一律都要搜查一过,还不快快开门?!”
  跟着上楼的店小二已经闻见了房里传来的浓郁的血腥味,拿着钥匙开门的手不停地发抖。然而钥匙刚钻进锁眼,那门却自己开了。
  鲜血如小河般流了出来。
  “死人了这是?!”领头的官兵骂骂咧咧地道,一脚迈了进去,那只脚却突然被一只手握住了——
  他低头一看——
  那竟是一截断下来的手臂,正抓住了他的小腿!
  “啊啊啊——”
  这种平素里只管仗势欺人鱼肉乡里的官兵,哪里见过这样恐怖的阵势,当即吓得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酒肆二楼的窗户底下,是一条小巷。
  巷子里的阴沟散发出长年的臭味,柳绵绵就在这阴沟旁,给萧予之的断臂做着包扎。
  听见那官兵震天动地地哭叫着闹鬼,她忍不住调笑道:“想不到你用左手飞掷暗器,也有这样的准头。”
  萧予之看向她。月光清幽,阴沟污浊,女人的笑容却像是介于两者之间,显出十二分的动人。
  他静了半晌,只道:“那不是暗器,是我自己的手臂。”
  柳绵绵却笑得更欢了。
  他的目光下掠,“你自己的伤呢?”
  柳绵绵立刻捂住了胸,“我自有法子,不要你管。”
  他笑了,“好,我不管。”
  柳绵绵怔住。
  他刚才……是真的笑了?
  他一笑起来,柳绵绵才发现他原来真的还是个年轻人而已,也许就跟她猜得差不离,二十岁往上,不会超过二十五。
  他虽然一身黑衣、其貌不扬,但他笑起来的时候,总还是显露出了年轻人特有的俊爽。
  久经风月的老手柳绵绵竟尔脸上红了一红,只是趁着夜色,没有让他看见。
  柳绵绵背过身去,小心翼翼地剥下自己的外衫,将纱布绕过胸口缠了几圈。秦念那一刀下落时已有挫势,入肉不深,只是伤的地方也太过敏感……
  忽而一只手臂从后方伸来,抱住了她的腰,她只觉脊背碰上了一块硬铁似的胸膛,连心跳都蓦地停了一瞬。
  男人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他似乎还着意地往下看了一眼。
  柳绵绵气急败坏:“你给我闭上眼睛!”
  “你不是总嘲笑我,练过童子功?”萧予之却罕见地用了反问的语气,“练过童子功的男人,你也会害怕吗?”
  柳绵绵转过头,便撞进他那双深而又深的眼睛里。
  这个距离太近,近到令她本能地觉出了危险。
  他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凝视着她,很久很久,她没有反抗,而他的眼神却也渐渐地宁定了下来。
  他好像真的很疲倦了。断臂的人,往往都会立刻晕厥过去的,但他竟还撑持了这么久。
  柳绵绵低声道:“你还要继续跟着我么?”
  他没有答话。
  “我家在大漠里,风沙漫天,一年到头也下不了几滴雨。”
  “我不喜欢下雨。”他道。
  柳绵绵笑了,“那我们便一起回去吧。”


第56章 佛前(一)
  秦念一路施展轻功; 绝不肯回头看。
  谢随跟随在后; 只觉狂风吹刮,眼前那个纤红的影子在月下缭乱拂动; 宛如早落的乱红。
  他知道她此刻的心情; 一定乱得难以收拾。
  林小鬟是她在红崖寨最得力的部下和最交心的朋友,却被萧予之那样毫不在乎地一掌击杀,她想为小鬟报仇,这样一份心,原没有任何错处。
  但秦念此刻所想; 却比谢随想的还要复杂得多。
  她想的是,如果不是萧予之那一掌; 高千秋也就不至于为了小鬟而到无锡来骗谢随,高千秋自己不会死; 谢随身上的剔骨针也就不至于二度发作……
  张家口外的长城下,冷月盘沙。
  秦念终于停了下来。
  她觉得很冷。
  此处地势甚高,背后是沉默绵延万里的城垣,面前则可以俯瞰一望无际的荒原上零星散布的村落与城镇。
  “从张家口往西,过雁门关,便是无拘无管的地方了嘛。”
  柳绵绵满不在乎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其实都不必过雁门关,他们此时此刻,不就已经立在了无拘无管的地方吗?
  谢随站在她身畔,微笑道:“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但有了武功; 总还是比寻常百姓要来得自由一些。”
  一阵风袭来; 而这风似乎也因为无拘无管,而格外冷酷。
  秦念喃喃:“我放过他了。”
  谢随伸臂揽过她的肩,声音温和地道:“他也已穷途末路了。”
  秦念道:“穷途末路的人,就可以欠债不还了吗?”
  谢随道:“这不是他做的选择,是你做的选择。”
  秦念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
  “大哥哥,”她忽然道,“你记不记得你杀了多少人?”
  谢随却没有回答。
  她侧过头,看向他。大哥哥的侧颜挺拔,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俊逸的眼眸中沉着月色,轻轻地动荡着。
  秦念下意识又朝他靠得紧了些,好像唯有这样,才能将他看得更明白、记得更深刻。
  最后他按了按她的肩,又牵起她的手,“我们下山去。”
  一夜之间,喝酒、报仇、赶路,秦念确实已很累了,谢随带着她绕过关隘,便在山下一座村口的破庙里歇脚。
  再走出这座村,便是彻头彻尾的关外了。
  黑暗之中,连上首供着的是哪一尊佛菩萨都看不分明,只直觉那琉璃镶嵌的眼珠子以一种冷漠的姿态下望着自己。秦念倚着斑驳墙角抱膝而卧,看着谢随忙忙碌碌地布置了一番,最后在佛像前点起了火。
  火焰让几乎被冻僵的身躯猝然一颤,温暖耀映在眼底,又慢慢地流入心肺。这一刻,秦念才终于有了一种放松下来的感觉,不论是睿王也好、皇帝也好、仇恨也好、权欲也好,仿佛突然都离她远去了。
  她忽然体会到,放过了萧予之,其实也是放过了她自己。
  谢随在她身边坐下,她便立刻挽起了谢随的手臂靠过去。
  谢随不由得笑了,另一只手揉揉她的头,“怎么了?”
  秦念摇摇头,不说话。然而她的长发撩动在他的胸前,却令他有些发痒。
  “已很晚了,好好睡一觉,明日我去找吃的。”
  秦念睁着眼睛看向那尊佛像,忽然道:“这地方真破。”
  谢随失笑,“你嫌弃?”
  “不嫌弃。”秦念嘟囔,“以前我们还住过更破的地方。”
  “是啊。”谢随静静地凝望着她的发顶,“但以前我们没来过关外。”
  秦念笑了,躺在他的膝盖上仰头看他,眼睛里亮晶晶的,“待你那剔骨针取出来,我们便南北东西,全都可以一路玩过去,小时候没去过的地方我全都要去个遍。”
  谢随低下头,眸色在火光中融出暖意,“听你的。”
  “大哥哥,”她迷茫地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谢随好笑地摸了摸鼻子,“我对你很好吗?”
  秦念双手撑在他的腿上,努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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