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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锦人家-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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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一程,轿子突然落地,季英英听到赵修缘喊了声什么人,就没了声音。是谁?是杨静渊吗?她试探地喊了一声:“三郎?”
  轿帘被人一把掀起,从她的视线望出去,只看到来人穿着黑行衣,披着一件织锦披风。她弯腰钻出轿子,眼前一黑,那件披风兜住了她的头脸。他一把抄抱起她,一声不吭地前行。
  季英英伏在他胸前,心里的感觉越来越异样。她想起了赵家那一晚,终于开口说道:“晟丰泽,是你?”
  晟丰泽的脚步一顿,没有停下来。
  季英英不再说话。他要对付她,她并没有任何机会。他这时要带她去哪儿?静默中,她听到他的心跳。
  隔了一柱香左右,他停了下来,伸手扯去了裹在她身上的披风。月照亮了一团乌云,投下黯淡的月光。季英英一抬头,看到了常道观的观名。他带她来到了天师洞?

★、第166章 住下

  “为什么救我?你怎么知道我来了青城?杨静渊是你害的吗?”
  季英英连珠炮似的发问让晟丰泽一笑。
  道观前高大的松柏将晟丰泽遮敞在暗影之中。他慢吞吞地系好斗蓬,将帽子翻起挡住了脸。
  “明天我就要回南诏了。本想和你道别,跟到青城纯属意外。念着相识一场,走之前做点好事。也许你会少恨我一点。”
  也许,无论她恨还是不恨,他只是不想让赵修缘碰她。
  他要回南诏了?季英英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她站在月亮的光影下,神情变化悉数落进了晟丰泽眼中。她还真是不怕自己动怒。晟丰泽又有种想掐住她脖子的冲动。放她走吧,希望永不再见。他不想留一个能影响自己行为情绪的女人在身边。因为她,他已经犯过太多次错了。
  “我不想再看到你。你三年内是嫁不了杨静渊了。想避开赵修缘,最好搬家。比如,带你母亲回长安。”
  如果季家搬走,可能还会躲过一劫。他能说的话已经说了,以后就看她的运气了。
  季英英把脸扭开,心想我还不想看到你呢。搬家?以为搬家那么容易?父亲在这儿,浣花染坊在这儿。家搬走了,她和杨静渊的亲事怎么办?
  “进去吧,我已经让人告诉了朱二郎。他不会在山间再找你,你等一会他就到了。”晟丰泽不想多说,转身朝山下走去。脚要迈下台阶的时候,他又回过了头:“杨静渊不在青城,你明天回家去吧。他会来找你的。”
  “喂,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对他用了毒,他才会生病?”季英英跑过去几步,冲他喊道。
  晟丰泽抬脸看了她一眼:“杨静渊没你想的那么无用。不过,他若再拦我的道,我会杀了他。”
  他的身影像团黑云飘下了长长的台阶。
  “怎么觉得他说话怪怪的?他为什么要救我啊?”季英英嘟囔着。天色慢慢黑下来,长长的石阶上亮起了火把的光。是朱二郎?季英英回头看见近在咫尺的道观,壮着胆子等着。
  没过多久,借着火把的光,她看清了朱二郎和绫儿的脸。季英英松了口气。
  “二娘!”朱二郎看到季英英站在台阶尽头,高兴地扔下绫儿就跑了上来,擦了把汗埋怨道:“那两个脚夫也真是的,说天生耳背,已经把你送到了天师洞。我差点被吓死。”
  又是晟丰泽。见朱二郎毫不知情,季英英不想节外生枝,也不再提。
  当晚在道观借宿,朱二郎又跑去打听了华清道长的清修处。想起晟丰泽说过的话,季英英半信半疑。第二天一早,一行人离开了道观,寻了个小道童带路,找到了华清道长的茅屋。
  “三郎的未婚事季小娘子?”华清老道笑咪咪地打量着季英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大马金刀在院子里坐了,“为师今天要考究一番你的厨艺如何,厨房在那边。”
  又对朱二郎道:“去砍担柴回来。柴刀绳子也在厨房。”
  “华清师傅,杨三郎在不在啊?他家里人说他生病了,送您这里养病来了。”季英英不好拒绝,蜗牛似得带着绫儿往厨房挪,边走边回头询问。
  “用过饭再把屋子收拾干净后,老道就告诉你。”华清老道答道。
  三间茅草屋,一间堂屋两间厢房。堂屋里没有人,难道是在厢房里?季英英冲绫儿使了个眼色,欢快地奔了进去:“绫儿去做饭,我打扫房间。”
  华清老道看着她进去,又失望的出来,抚须大乐。
  厨房里有青菜,还有一大块熏黑的老腊肉。季英英估计老道不禁荤腥,大胆做了。朱二郎砍了柴回来,饭菜已经做好摆上了桌。华清老道招呼三人一起用饭。端着茶,又指点三人去药田浇水。
  一圈忙活下来,又到了傍晚。
  季英英知道杨静渊不在这里,念着是他师傅,就当自己是来尽孝心的。屋里屋外的活都做完了,她就朝华清老道行礼道:“华清师傅,天色不早,我们这就下山去了。”
  “哎,你不能走。”华清老道说着站起了身,老神在在地说道,“你若想要杨三郎平安,就在此小住些时日。厨房里的东西足够吃一个月了。你有婢女,挑水屋后有溪有潭,烧柴,眼前这片林子积了一冬的枯枝。此处甚是安全,放心住下便是。
  “住下?要住多久?我娘还病着。我不能住太长时间的。”季英英对老道的提议感到意外。
  朱二郎也摇头反对:“两个小娘子住在这深山里,太不安全了。”
  “谁说不安全?!前面那片树林不是老道请你们进来,连兔子都进不来。”华清老道说着一把将朱二郎拎着走出了篱笆,“我会去季家瞧瞧你母亲的病。让你家人放心。”
  他的速度太快,转眼就消失在竹林里。
  那头朱二郎一回头,只看到一片茂密的树林,谷中茅屋已不见了踪影。他福至心灵问道:“华清师傅,这是阵法吧?”
  华清老道嗯了声:“想学?”
  朱二郎拼命地点头:“师傅肯收我为徒吗?”
  华清老道很好说话:“先去了三道堰再说。”
  被学艺的心思填满了,朱二郎压根儿忘记询问老道把季英英主仆留在山上的缘由。
  被扔在茅草屋的季英英愣愣出了会神,见天色暗沉下来,吩咐绫儿点亮了油灯。也许华清师傅能算出点什么来……杨静渊会来?他只是离开了家?季英英眼睛亮了。
  然而睡到第二天天明,也没有人来。再等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悬在灶台上方的老腊肉都吃了一半,季英英仍然没有看到杨静渊来。
  “绫儿,我们住了多久了?”
  “快半个月了。”
  半个月,华清老道在篱笆上留下一封信。是季氏写的,说她身体很好,让季英英安心在山上住着。其它一字未提。还送来几匹布与针线。两匹家中染的靓蓝细葛,两匹未染的素葛。显然是给老道裁制道袍和中衣用的。
  母亲醒来,身体渐好。季英英放了心。她不免又想,晟丰泽已经回南诏去了吗?赵修缘被他打晕在山中,他还有胆子报复季家吗?
  有了事情做,时间就过得快了。
  为什么要让她在山上住着?季英英不明白。但华清老道不会让她在山上住一辈子,她相信华清老道这样做一定有原因。日子久了,她开始喜欢这里的清静自在。

★、第167章 犹豫之间

  季英英和绫儿没有上坡走出那片树林,把小山谷逛了个遍。早春的植物绽开新芽,被她寻到许多能染色的植物矿石。她无聊之下,忙着萃取汁叶调和染料,过得快活无比。
  直到绫儿提醒她:“娘子,今天是杨大老爷七七出殡的日子。”
  季英英是杨大老爷头七的第二天上的山,不知不觉在山中已经住了一个月。头七那天,杨静渊不在杨家。今天是他父亲出殡,他会出现吗?
  然而华清老道每隔几天会送季氏的信以及吃食用品,今天老道没有送消息来。季英英本想不明白,但她能肯定,杨家有事发生。
  从黄昏起,山里下起了雨。主仆二人用过饭,点起油灯缝制衣裳。木门被轻轻叩响。
  鸟啄木头的声音险些被雨声淹没。季英英愣了愣,听到门口传来杨静渊的声音:“师傅。”
  她扔了衣裳飞快地奔过去拉开了门。
  杨静渊披着一件黑锦连帽斗蓬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包袱。他瘦了许多,五官轮廓更为分明。看到开门的是季英英,他吃惊地后退了一步。
  檐下的雨落在他的织锦斗蓬上,珍珠般滚落。他后退时斗蓬敞开,露出里面的素白孝服。黑白二色在他身上染出一份萧瑟的味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杨静渊镇定下来。
  他等杨家人离开后,才和舒先生一起去祭拜了父亲。离开益州前,他没有先去见季英英,先来了山中向师傅辞行。在他原来的计划里,明天下山之后,去季家见她一面。舒先生给了他两天时间,他想留到最后一刻。他怕自己狠不下心来。
  季英英嘴唇嗡动了下,眼圈一红,朝他跑了过去。
  杨静渊还没来得及反应,季英英已扑进了他怀里,抱住了他:“三郎,你跑哪儿去了?”
  他白天跟着舒先生学文,晚上蹲在墙头树上守护着两个兄长,每天只睡短短两个时辰。杨静渊没有回答,将斗蓬合拢,遮住了落在她身上的雨水。
  他该怎么对她说呢?师傅料到他离开家,总会前来辞行,才刻意将她留在这里。她在季家,他大概只能翻墙敲窗。想起从前翻墙越窗去找她,杨静渊眼里生出如雨般的怅然。那时的杨三郎就像上辈子的自己,他再也找不回了。
  “你都没有去我家找过我。”季英英听出来了,委屈地说道。
  “我本想明晚去找你。”
  “喔。”
  季英英答了一声,想起他在孝中,脸有些发烫。她松开了手,腰身一紧,杨静渊紧紧抱住了她。她顺从地伏在了他胸口。
  天意让他在这里见到了她。让那最后的离别来得再迟一点,他还能多拥有一天的幸福。
  雨下得大,斗蓬遮住了光明,挡住了雨水与寒风。季英英前所未有的安心。她送他的香囊一直被他放在胸前衣袋里。她嗅到他胸口熟悉的桃花香,禁不住弯起了唇角。
  “外面雨大,娘子,杨郎君,你们进屋说话吧。”绫儿笑着喊了声,收拾了针线活计,转身去了空出来西厢。
  她的声音惊醒了两人。杨静渊低头看了季英英一眼,揽着她走进了屋子。
  他把包袱放在桌上,脱掉了雨蓬。见季英英还傻呼呼地站着看自己,他心里一暖,轻声说道:“我饿了。”
  “噢。”季英英瞬间回了神,高声叫着绫儿,又跑了出去。
  他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季英英和绫儿在一侧搭出来的厨房里忙碌。
  灶膛吐出的火苗映得落下的雨水晶莹如帘。她穿着件碧色的家常小袄,白色的裙子,头发用一根银簪绾成了道髻。在他的记忆中,季英英喜欢鲜艳的衣料。他见过她穿桃花红,石榴红,粉红,杏黄,鹅黄。穿这样的素色衣裙在这里等着自己,是因为他身上带孝。
  季英英偶而抬头,她的笑容让雨夜也变得明媚起来。杨静渊心里微微抽搐了下。她还不知道他明天晚上就要和舒先生一起离开益州府。三年后,她是十九岁的老姑娘了。让她等着自己,对她公平吗?
  “三郎,有剩饭,我就做了菜汤饭。快进屋。”季英英亲手端着托盘,朝他走来。
  剩饭被菜汤煮得软了,上面细密地铺满了一层老腊肉。老腊肉切得薄,肥肉晶莹透明,瘦肉鲜红。他用筷子一搅,一股热气腾起,下面还卧了两个荷包蛋。佐饭的小菜是盐渍的水萝卜,透着一股胭脂红,浇了芝麻香油。他刨了一口,热气仿佛扑进了眼里。
  他把头埋得更低,狼吞虎咽。
  季英英急了:“你慢点吃啊,别烫着了。”
  他是烫着了。心被她煨得暖呼呼的。父亲的过世,姨娘自尽,嫡母要打死自己……杨静渊蓦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季英英一愣,看着他默不作声地大口吃着,将另一只手盖在了他手上。
  一钵菜汤饭转瞬间被他吃得精光。她想起身给他倒杯水,杨静渊没有放手。他的嘴唇动了动,又紧紧抿住。
  他有为难之处,却说不出口吧。季英英故意笑道:“松手啦,我又不会跑。我给你打盆热水洗脸。”
  杨静渊站了起来,牵着她从墙上取了把油纸伞:“我去厨房洗。”
  偷瞄了眼被她握着的手,季英英抿嘴偷偷笑了。
  她无比感谢华清道长,如果还在家里。他最多偷偷溜进自己的卧房,避着人和自己说说话。明知道他有孝在身,可她还是喜欢。这份亲呢瞬间冲淡了两人之间的隔阂与冷战。只剩下说不清的柔情蜜意。
  杨静渊轻车熟路地找出木盆,从水缸和锅里舀了水,直接把脸埋了进去。
  “有帕子呢。在房里,我叫绫儿去拿。”
  杨静渊抬起了脸,蛮不在乎地用袖子随手拭去:“不用了。”
  季英英白了他一眼,伸手用衣袖小心擦着他下巴滴落的水道:“衣襟都湿了。”
  小心地像呵护手里的宝。她越是这样,杨静渊越难受。他抬头看了看:“老腊肉都被你吃光了。明天还有肉吃吗?”
  季英英算了算时间:“每隔三天,会有道童送菜到林子外。后天才会来。估计这些肉和鸡蛋是华清道长私存的。他不禁荤腥。真奇怪。”
  “明天我去弄。”杨静渊撑着伞,牵着她的手走向堂屋,突然又补了一句,“带你去。”
  “好啊!我都闷坏了。不过我后来我四处找染料,时间就过得快了。”

★、第168章 好好的回来

  回了屋,季英英见他死不放手,只得拉着他进了卧室,拿出带来的包袱,将给他做的衣裳鞋袜摆满了竹榻:“你爹头七那天,哥哥去杨家吊唁时给你带去,结果没见着你。你要不要试试?”
  有外裳中衣,有两双鞋,还有一打袜子。外裳用的是白色织锦和青色的织锦。鞋是千层底黑布靴身。杨静渊将她拉进怀里,轻声说道:“不用试。一定极合身。”
  她被他拢在怀里,看不到他的脸。杨静渊的眼泪一点点涌了出来。他怎么对她说?他朝油灯拍去一掌,豆大的火苗被掌风扑灭。
  “我守着你睡可好?我给你说我小时候的事好不好?”他松开手,弯腰将衣裳用包袱皮卷好,搁在了矮桌上。
  “好。”季英英脱鞋上榻,扯了过被子盖好。明知道他心里存着事,她却不想逼他说。
  杨静渊坐在竹榻上,忍不住又握住了她的手:“五岁时家里请了武师教我。真正拜华清道长为师是十二岁。这六年,他只对我做过一件好事。”
  “什么事?”
  杨静渊轻轻笑了起来:“就是把你留在这里等我。”
  季英英应景地说道:“不是吧?他那么坏啊?我想起来了。上山来找你的第一天,见面道长就指使我去做饭打扫房间。还帮他浇了药草。他也这样使唤你吗?”
  “那间厨房就是我去砍竹子搭的。搭个竹棚,我还能摸索着来。厨房建好了,他又让我烧火做饭给他吃。我哪里会烧火煮饭呢?后来买了一麻袋他要的药材,他才改口让道观的小道童来做饭。教每一种武艺,都要和他讨价还价。”
  杨静渊哆嗦地说着,语气里尽是对老道的抱怨,季英英听得出来他对老道感情很深。也许,这样的抱怨也是种倾泻,让他不必去想杨大老爷和柳姨娘。
  “不过,我也学会烧一种菜。明天做给你吃。”杨静渊的心情渐渐平静,他温柔地望着季英英道,“睡吧,明天一早我叫醒你。”
  季英英拉住了他的手:“你不会又跑个没影,让我找不到你吧?”
  “不会。我就在堂屋竹榻睡。”
  得到他的承诺,季英英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杨静渊转身走了出去,拉上了房门。
  堂屋的门开着,他走到了门口。他的包袱随手放在一旁晒制药材的竹匾里。这么大的包袱,还有剑,季英英不会看不见。她一句也没问他。她也没有问他不在杨家去了什么地方。杨静渊望着顺着茅草滴落的雨滴内心挣扎不己。
  如果他能平安,他一定会娶她。可是舒先生却对他说,刀枪无眼,他死了呢?残了呢?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杨静渊轻叹了口气。
  一夜雨后,山里清新的空气带着湿润的泥土芬芳。一缕阳光从窗棂照了进来。季英英迷迷糊糊地突然想起了杨静渊。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杨静渊坐在塌前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他没有走。季英英露出了笑容:“早啊。”
  “早。”杨静渊回了她一个微笑,“换身利落的衣裳,我带你出去。”
  他穿了身灰色的粗葛布短襦衣裳,第一次见他穿这样简陋的衣裳,季英英很不服气:“粗布衣裳也能被你穿得好看,真是怪事。”
  好像是她第一次夸他俊俏吧?回想起那个穿着色彩鲜艳的锦衣,簪着大朵鲜花的杨三郎,杨静渊反而变得坦然。寸金寸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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