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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锦人家-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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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纪。脸蛋白皙,没有一点斑,不用脂粉也透出健康的晕红。耳际覆着柔软的茸发,像极了枝头的嫩桃,水灵灵的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英英哪……”
  “干嘛?”
  季英英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以她对哥哥的了解,如果不是为难事,他才不会叫自己的名字。平时都是妹啊,妹子哪,我的好妹妹呀。她很高傲地抬高了下巴:“我在娘面前发了誓的,不会进染坊,不会染东西。你也别来讨我主意。我可不想一直被娘关在家里。”
  湘儿端了茶盘出来搁到了木桌上。
  季耀庭朝她挥了挥手,打量了下院子,吩咐道:“拿些竹夹出来。”
  院子里从树到院墙牵着几根晒衣绳。哥哥要做什么?季英英低头看到了他放在桌上的那卷竹纸:“哥,不会是娘改了主意,要我绣门帘屏风什么的吧?我可没工夫啊。娘说了十卷经,没说要我绣大件。当然,也不是不能绣,放我出门就行。”
  唐时盛行煎茶,蜀中山青水秀,茶山众多,散茶已经出现。季耀庭倒了两杯茶,笑道:“看你疑神疑鬼的。哥哥不过是想请你帮忙鉴赏几幅工笔画而己。”
  真的?季英英总觉得今天哥哥很不对劲。她伸手去就拿桌上的画纸。季耀庭拦住了她:“这样看着累。挂起来看方便。”
  季英英哦了声,总算明白哥哥叫湘儿拿竹夹做什么了。她端着茶抿着,眼神斜斜飞向远处的赵家,模糊地问道:“哥,那天叫你办的事咋样了?”
  咋样?赵家当家太太,赵修缘的娘明显不愿意呗。季耀庭看着季英英想装着若无其事,却流露出的娇羞,话就说不出口了:“十月初九斗锦,赵老太爷让再织幅锦画,他不得闲。”
  她就猜到会是这样。该死的赵修缘,也不晓得喊赵平和她讲一声,白让她去后山赴约,还遇到只毛毛虫。等他织完锦,看她怎么整他。季英英腹诽着,明显活泼起来:“哥,让我瞧瞧,你带什么画来了!”
  “闭上眼睛不准看。等哥弄好了,你再转身来看,明白?”季耀庭拿起画站起身,叫湘儿把绫儿也叫出来,帮忙将画夹在了晒衣绳上。
  两个丫头吃惊地看了眼画,被季耀庭瞪了瞪,挥手让她们离开。
  “哥,好了没有啊?”季英英真忍着没有转身。只是她看到湘儿绫儿的神情很古怪。两人朝她行了礼,红着脸就跑进绣房去了。
  “妹子,来!”
  季耀庭很得意自己这几天的成果。辛苦也值得啊!
  季英英高兴地转过身,愣在了原地。晒衣绳上挂着一长排工笔画。每一幅画的都是男人。或站或立,有全身像还有人脸像。
  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季耀庭大步走过来,拉着妹妹的胳膊走到了第一幅画面前:“益州府盛记木庄的少东家。你知道盛记吧?他家打的家具号称百年牢。去年斗锦你还看中一整套红木妆奁,大的套小的,一匣子里九只,嵌银丝特别精巧那个。还说要攒私房银子买呢。记起来了吧?盛大郎今年十七,手特别巧,你瞧瞧,长得很斯文吧?最关健的是他只有两个妹妹,都定了亲。没有人和他抢家产。他的好脾气街坊邻居都知道。绝对欺负不了你。”
  季英英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她打了个冷噤。
  “这张画的是咱们三道堰朱家染坊的二郎。你不是喜欢染丝吗?当季家女儿不能学,当人家媳妇就没问题了。朱二郎你见过的,小时侯你一脚把人家踹水里还对你傻笑来着。如今他的个头高高的。比哥哥还高一寸呢。他的朋友都赞他为人豪爽有侠气。打小哥就看出来了,朱二郎在你面前只有傻气。绝对是个粑耳朵。”
  季耀庭越说越兴奋。这些人里有曾经来提过亲,像朱二郎。也有他四处打探来的人选。他可是下了血本。花了大笔私房银子雇了一群闲汉去打探来的。不仅资料齐全,还请画工精心画了像。无论哪一个家世门户都和季家相配,相貌性情都不错。他甚至还考虑到对方父母。选的都是宽厚人家。
  眼泪毫无预警地从季英英眼里滚落出来。她抬头透过黄桷树的枝桠望向赵家的藤园。她不相信。她不信那个站在空口朝自己伸开双臂的赵修缘不娶她。
  “英英。”季耀庭说得起劲,无意中回头,看到泪流满面的妹妹,心就闷痛起来。他轻轻把妹妹拢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让他来亲口对我说。”季英英推开哥哥。她紧抿着嘴,眼睫被泪水浸得湿透,神情倔强。
  季耀庭挠了挠头。他没见到赵修缘呢。
  “赵家忙着斗锦的事……”
  “过几日便是仲秋节,娘会放我去浣花溪放花灯。我在送仙桥等他。”季英英说完,对季耀庭怒目,“不想让我嫁给他,就让他亲口对我说,我绝不缠他!”
  她说完转身就往屋里走,季耀庭张了张嘴,还是没叫住她,垂头丧气地把画都取了下来。
  季英英走了几步又转身对季耀庭说道:“都给我留着,别扔了!”
  “好好。”季耀庭应着,噗嗤笑出声来。看,这就是他的妹妹,才不会为了一个不能娶她的男人要死要活。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觉得朱二郎很适合当老公诶,你们觉得呢?
  
★、第8章 画里相思
  
  赵家现任家主赵禀松,赵修缘的父亲正在藏珍阁和赵老太爷赏锦。
  这是赵家守卫最森严的地方。藏珍阁五间正房悉数打通,格外宽敞。屋顶没有糊卷棚,天光透过琉璃明瓦洒下来,镶在屏风里的每一幅锦纤毫毕现。
  赵老太爷轻轻转动一扇屏风。随着光线变化,屏中锦也呈现出不同的色泽。他直起腰叹了口气道:“大郎这幅秋夜江波月景美则美矣。芦花零散,少了几分静美,多了几分凄凉瑟瑟。难得时人喜爱。想夺锦王,没有十足把握。”
  十来幅锦画一字排开。对鸟,花卉,瑞兽,纹锦,琳琅满目。这些是赵家精选出来的。每一幅都凝聚着赵家织锦高手的心血。却难让见多识广的赵老太爷满意。
  在赵禀松看来,每一幅放在市面上,都是难求的佳作。他忍不住说道:“父亲,你是不是把杨家想得太过强大了?”
  赵老太爷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所以你任家主二十几年,就没给赵家夺回过一次锦王!”
  说得赵禀松老脸一红。他颇有点不服气,指着赵修缘织的锦画道:“二郎今年织的这幅,儿子真心觉得无可挑剔。”
  “二郎这幅隐花波纹孔雀纹锦倒是不错。得了我赵家锦的真髓。雅致华丽。每一片翎羽随光变幻,雀鸟织得活灵活现,仿佛活生生站在眼前。”
  听老太爷这样夸奖儿子,明显压过了对二房大郎的欣赏。赵禀松与有荣焉,眼里露出了喜色。
  “织得活了,也不见得就能夺得锦王。”
  赵老太爷一声长叹,转身看着儿子道:“你是否在猜想,为父为何这般评价?你难道忘了去年杨家夺得锦王的是幅猛虎下山锦?二郎就算织出一只活了的珍禽,输在没有新意。就算今年胜了,也只会让杨家讥笑我赵家拾人牙慧!如果这两个月还选不出更好的锦画,我宁肯选大郎的秋夜江波,也绝不会送二郎的锦去斗锦赛上丢人。”
  如同当头棒喝,赵禀松后背冷汗泠泠。先前为儿子骄傲的心思被灭得一干二净。随即又是阵阵不服气。织锦之前,创作的画稿是先拿来给老太爷看过的。当时为何不指出来,让儿子白忙活几个月。这不是偏心大郎是什么?
  赵老太爷看出儿子心思,怒道:“家主是大郎还是二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家锦!做家主的没这心胸,赵家总有衰败的一天!”
  “是。”赵禀松其实并不服气。
  如果因为画稿立意选了秋夜江波,让赵修缘错失家主。赵禀松打死都想不通。
  赵老太爷发作完,走出了藏珍阁。他站在石阶上,望着连绵起伏的赵家宅院缓和了语气:“你能守成,没让赵家衰败,就是赵家的功臣。只是你两个弟弟难免有些不服气。今年若能夺回锦王,你也没那么辛苦。二郎天赋高出大郎甚远。我之所以不提点他,却给了最后一次机会。我更寄希望二郎能将赵家锦发扬光大。”
  “父亲!”老太爷的话像一股暖流淌进赵禀松心里,烫得他热泪盈眶。
  赵老太爷敲一棒子喂颗糖教训得差不多了。这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杨家当家主母石氏的亲哥哥,是益州府正六品通判。和工部织染局陈大使是亲家。赵家想要夺锦王,除非立意色泽织造都远胜杨家。众目睽睽之下,杨家纵有官府相助,也无话可说。二十几年让杨家独占鳌头,再夺不回锦王,赵家锦织得再好,名气不够,迟早泯然众人矣。家业渐衰,谁当家主,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二郎无法领悟这点,还不如大郎当家主。大郎淳厚,是守成之材。将来你百年之后,也不怕赵氏子孙没有饭吃。”
  瞬间赵禀松又紧张起来。他一边恭敬地应了,一边想着老太爷肯定不会送孔雀锦参赛。送了大郎的锦,将来立了二郎,二弟三弟他们就有借口闹腾。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这是让自己去把二郎点醒。免得他以为自己那幅孔雀锦画十拿九稳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团团浓绿下,白墙黑瓦人家,窗畔彩蝶飞舞,绿衫少女伸出手欲接住,皓腕如雪。虽是写意,却将季英英活泼娇美尽现笔端。
  赵修缘灵思泉涌,笔端起落回承间便勾勒出一幅画来。
  他很满意这幅画。只是织锦用图一般是用工笔细绘。这种大笔涂沫的写意画,还不知道如何织就。轻声说道:“英英,将来我一定会将这幅画织出来。”
  “二郎!”
  听到父亲声音,赵修缘飞快地把画卷起扔进了旁边的插瓶。他转过身,赵禀松已经走了进来。
  赵修缘微笑着朝父亲行礼:“父亲怎么过来了?”
  眼睛瞟到书案上铺好的雪白竹纸和旁边揉成一团的画,赵禀松有点着急:“听说这几****都在构思新图,可有所得?”
  赵修缘有点奇怪:“父亲是急于想让儿子创作新锦?”
  “你祖父是绝对不会拿你织的孔雀锦去参赛的。”赵禀松急切地把老太爷的意思给赵修缘说了。
  是他的失误!他不服气去年杨家夺锦的猛虎下山锦。一心想织出更生动的珍禽。却忘了锦画的立意是在步杨家后尘。赵修缘眉毛一扬,心里重新涌出了斗志:“父亲放心,十月初九前,儿子一定能织出新的锦画。”
  “这就好。听说杨家今年织的是一幅名为十样锦的锦画。秘而不宣,不知是何模样。从其名字来看,必是杨家惯承的斑斓夺目之作。你好生琢磨下。时间不多,一定要给爹争口气!爹这辈子虽然无愧于赵家,却也没能夺得一个锦王。着实遗憾。今年就指望着你了。”
  “放心吧,爹。”
  赵禀松拍了拍儿子的肩,仍然对他充满了信赖。
  父亲走后,赵修缘琢磨起杨家的十样锦来。
  “十样锦,十样锦。什么样的锦才称得上是十样锦?”赵修缘苦苦思索了良久,也想象不出杨家锦画的内容。他叹了口气,又想起了季英英,“机灵鬼,你在,肯定能猜到的。”
  既然祖父认为自己织工不输杨家,差的只是锦画的立意。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赵修缘极自然地决定找季英英商量。
  
★、第9章 碰钉子
  
  这日一早,赵修缘人没出藤园,要去找季英英的消息被击鼓传花似的,传进了内宅。
  以往赵申氏早膳要慢咽一碗荷叶粥,细嚼两个小馒头,挟几筷子青炒嫩豆芽。饭后将丈夫身上熨烫得没一丝褶子的衣裳再理理,娇嗔几眼增进感情,挥着手帕送出门后。再带着丫头婆子在庭院里嗅嗅茉莉花香,走完一刻养生路。此时早饭顾不得吃,媚眼也舍不得抛了,捏着帕子指了半天门口,也没敢让门房拦着儿子不准他出门。
  “老爷,你劝劝二郎。他对季家那丫头都入了魔了!”
  赵申氏气了半晌,还是选择了向丈夫求助。
  赵禀松根本不在意,慢悠悠地喝完粥,接过丫头拧好的帕子拭了嘴,又捧起一盏茶啜着,长长吐了口积攒一晚上的浊气,神清气爽。抬头看到一张扭曲的烧麦脸,不觉失笑:“你急什么?”
  怎么不急?大郎娶的是益州城织锦大户刘家的闺女。不说别的,二郎现在吃用在公中,大郎媳妇可是带了三间铺子。其中一间在长安!人家的财力眼力见识人脉关系,季家染坊的姑娘有吗?
  赵禀松失笑,气定神闲:“没有咱俩用印,二郎能去衙门换婚书?”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她不想和二郎闹僵,坏了她的慈母形象。赵申氏气呼呼地说道:“现在不让二郎打消主意,他横起来可是连你这老子都敢顶撞的。”
  “斗锦迫在目睫。万事都以斗锦为重。这两月由得二郎,莫要坏了他的心情。”赵禀松说着压低了声音,“当初为了保住季家秘方,季寡妇可是连当三弟的正室都拒绝了。你不是说给季大郎过了话?等着瞧吧,季家准给二郎吃闭门羹。”
  赵申氏还是担心:“二郎热血方刚的,万一和季二娘做出什么事来……”
  赵禀松的回答就很无耻了:“吃亏的又不是咱们二郎。坏了名声,咱们家又不是纳不起妾。”
  哦,纳季英英为妾她一点都不反对。赵申氏想到这里,心情顿时平和起来。
  赵修缘不晓得他一顿早饭的工夫,自家爹娘的心思已绕成了九曲回肠。他兴冲冲地迎着旭日朝阳去了隔街的季家。
  季家大门开在侧面巷口。前面临街处是祖传下来的两间铺面。挂着浣丝染坊的匾额。季耀庭不进染坊的时候,都在铺子上。赵修缘来的时候,铺门板刚取下,季耀庭才吃过早饭,坐在大堂一侧的小隔间里喝茶。
  季英英的态度决定了季耀庭的态度。看到走路带风的赵修缘,季耀庭笑咪咪地请他坐了。
  赵修缘用的是季耀庭用过的招:“听说大郎寻我画几幅画样?”
  “怕耽搁二郎工夫,画样已经得了。劳烦你还亲自来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呃……
  “眼看斗锦在即,二郎莫要再为杂事分心。我就等着登门向你贺喜了。”
  季耀庭又谢又劝的。赵修缘没有了再停留下去的理由。可他的脸皮足够厚实。他叹了口气道:“不瞒大郎,我就是为了斗锦之事,想请二娘帮我参详一二。”
  你赵家斗锦织锦画,关我妹子什么事?季耀庭不肯接这顶帽子:“二郎这话重了。别说我家二娘不懂织锦。就是懂,也不敢胡乱出主意不是?二郎还是回吧。”
  果不其然,赵修缘没被打发走,反起起身笑容满面地朝季耀庭长揖首:“多日未见英英,甚是想念,求大哥成全!”
  得,也不装模作样叫季二娘了,还改口叫起了大哥。他比自己还大一岁呢。季耀庭就知道赵修缘没这么好打发。赵修缘在他眼里就是只刺猬。看仰着露出柔软肚皮,伸手一握保管浑身是刺。也难怪英英被他拿捏得像面团似的。
  季耀庭朝后院方向孥嘴:“关院子里罚绣经来着。这回我母亲动真格的了。”
  “又被禁足了!”赵修缘听季耀庭这么一说,忍不住想笑。
  季英英从小到大惹祸不断。三天两头不是关祠堂思过,就是被禁足。事后每次见到赵修缘都要诉苦。他已经习惯了。
  “季坊主几时出门?我隔着院门和她说会儿话就行。”
  季耀庭看着赵修缘一脸自来熟的表情就不舒服了。以前嘛,大家都是小屁孩。一起去浣花溪摸虾捉鱼嬉闹玩耍很正常。年岁渐长,你和我妹妹要好,我这当哥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可你母亲已经表明态度,不会为你求娶英英。再让你和我妹妹这般亲近,最终吃亏的还是英英。
  “男女有别,不太方便。”
  “什么?”
  赵修缘以为自己听错了。
  说实话,赵修缘的确很优秀。长得英俊儒雅,家世也极好,性情也不错。可惜了,再好也会是别人的夫婿,不会是我妹夫。季耀庭慢吞吞地说道:“我母亲要为英英订亲了。再私下见面,不方便。”
  赵修缘蹭地站了起来,声音微微发颤:“你说什么?英英要订亲?和谁?!”
  “你嚷嚷什么?”季耀庭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拉回来,也有几分生气,“赵家不登门提亲,难道还不准我妹妹嫁人?”
  “谁说我不娶她?!”赵修缘脑中蓦然回现隔着一条街与季英英两两相望的画面,心卟咚卟咚的急跳。只要一想到她要嫁给别人,将来他只能这样远远看着她。也许他永远都再见不到她……他心里涌出一股酸楚,难受得让他捏紧了拳。赵修缘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娶她。大郎,母亲答应过我,等过了十月初九斗锦,就来季家提亲。”
  季耀庭也收了和气面容,淡淡地望着赵修缘:“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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