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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卿欢[重生]-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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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溧阳抽抽搭搭地说:“身上的伤在避讳处,恐污了圣耳,不敢详说,只是我这个当母亲的,看了第一眼就不忍再看第二眼。人整个都颓了,从前多么活泼伶俐,如今只呆呆傻傻的,从回来就没说过一句话。”
康帝想象着自己外甥女遭受□□后的惨状,只觉怒意愈加凛然,一面安慰着妹妹,一面冲着內侍大发脾气:“襄王呢,怎么还不来?再不来,就去刑部取了枷锁给朕铐来!”
宫中情形如火置于荆柴中,而宫外也不安宁,不出一日坊间便传遍了。说是襄王世子在乞巧节那夜,指使谢女郎身边侍女给她下了迷药,而后用王府车马强撸了吴家贵女出府,一直送到西巷的王府别苑,世子竟奸污了自己的表妹。为此溧阳公主入宫告状,襄王被叫到御前狠狠责骂,因为教子无方,被降为郡王,勒令其闭门思过。
坊间的流言如春风里的花籽,落地生根,紧接着发芽,长成了葱郁的参天大树,阴翳遍及角角落落,愈演愈烈,传得甚是不堪入耳。
兰茵头一次从王府下人口中听见这些没天理的传言,一改往日温和秉性,怒气凛凛地将他们训斥了一番,并警告安王府中绝不准再传这些话,若有人再乱嚼舌根子,一律乱棍打出去。
她训完了下人,一回头,见本该去文渊阁的毓成躲在墙垣下,呆愣地看着院子里的人。兰茵将他拽到身前,摸了摸他的额头,问:“你又怎么了?”
毓成低沉着脸色,嗫嚅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吧。吴文瀚都跟我说了,他哭了大半天,可他姐姐就是不跟他说话,跟傻了一样。”
兰茵沉默了一阵儿,对毓成说:“你要多安慰文瀚……”除了这一句,她也不知该对毓成再说些什么。毓成静立了一会儿,陡然握紧拳头,“我要是文瀚,现在就去杀了那没天理的畜生!”
他单薄的小身子气得发抖,兰茵搂住他的肩膀,慢慢地说:“杀人是要偿命的,他是个畜生,自然有王法整治。眼下连月这样不幸,若是文瀚再出什么事,让溧阳姑姑和姑父怎么活?毓成,你长大了,行事之前一定要深思熟虑,不可以冲动。”
毓成看了看她,复又低下了头,恨恨道:“可王法整治不了恶人,我听说……”他涨红了脸,嘴唇嗡动,兰茵奇怪,问他:“你听说什么了?”
他握了握拳,冷声道:“襄王向陛下请求,让萧毓希迎娶连月姐姐!”
兰茵心里咯噔一下,当下觉得荒唐大谬,可仔细思索,这世道对女子贞洁的苛求已至病态,这样的请求,就算心有不甘,溧阳和驸马也有可能不会拒绝。
怀里的毓成依旧愤懑:“可文瀚说姑姑和姑父竟答应了。”
兰茵突然觉出些苍凉伤慨,既是为连月,也是为这普天下的女子。她不由得将毓成搂得更紧,却无法填补内心陡然陷落下的伤处。
岑武的声音破开阴空传进来:“祁侍郎,您来了。”
祁昭大袖镧衫地走进来,见兰茵姐弟都苦着这张脸,不由得问:“这是怎么了?”
两人都未说话,毓成默默地从兰茵怀里挣脱开,对救命恩人略点了点下颌,心里却想着他和萧毓希走得很近,没准儿是一路货色。看了看守在院子里孔武有力的管家岑武还有一众小厮,心想这是在自己家,姐姐行事稳妥,跟吴连月的心智不可相提并论,这才跟他们道过别,满怀心事地往文渊阁去了。
毓成走后,院子里一下子安静空荡了下来,祁昭有所感应,问:“是不是在为连月伤心?”
兰茵没说话,只定定地看他。
祁昭太熟悉她这样的表情,抬手撩了撩她鬓前的碎发,陪她傻站着,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兰茵才道:“我听毓成说,襄王和溧阳姑姑有意让萧毓希娶连月”,顿了顿,她又问:“之前不是说好了要把你和连月配成一对吗?”
“出了这样的事,我和连月的婚事早没人提了。不是……”祁昭反应过来,“听你的语气好像很希望我把她娶了?”
祁昭虽然看上去放浪不羁,好像跟萧毓希一般无二,可接触下来兰茵知道他只是外表如此,其实是个很善良、热心肠的人。特别是想起昨夜他向人打听她时那副着急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装出来的。若是连月嫁的是他,兴许不会太可悲。
但,一有这样的想法,她的心里就涌出些许难以名状的酸涩,再抬头看看祁昭,见他气呼呼地瞪着自己,一双眼眶里好像蓄了头凶兽,恶狠狠的样子。
她一改往日的清冷机敏,呆呆愣愣地摇了摇头,不,她内心里很不希望祁昭娶别人。
她这副傻样子极大地取悦了祁昭,凶兽收起了青面獠牙,又露出温存柔煦的面容,抬头摸了摸兰茵的头,“乖,这就对了,我是你的,不能随便把我往别人怀里推,好歹也得顾念一下我的感受。”
朝霞散去,阳光正盛,撒到祁昭的面上,将那英挺秀拔的五官勾勒得愈加轮廓分明。
兰茵看得有些发呆,痴痴愣愣地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连月非得嫁萧毓希?”
祁昭看了看她,蓦然叹了口气:“溧阳姑姑是个精明人,这样的情形,若是不嫁萧毓希,就得把连月送到庵堂里了此残生。委屈是有,可人家自己父母做下的决定,那也是权衡利弊之后的决定。”
兰茵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祁昭看着她罕见得流露出这种温顺而脆弱的样子,知道这些事触动了她的心事。吴连月出身皇室宗亲,又父母健在,被人欺负了,就因为对方是襄王世子,身份显赫,就得委曲求全嫁给欺辱过自己的人。更遑论自幼失怙,无凭无靠的兰茵自己了……
他见兰茵的手交叠放于襟前,刚一伸出手想握住,就见岑武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郡主,宫里来人了,说是要宣旨。”
祁昭一怔,没想到竟这么快。他将手收回来,道:“我去内室躲一躲,岑管家,你快将府中人都召集起来,到前堂跪听圣旨。”
岑武应下,叫了淑音和锦瑟侍奉在兰茵两侧,两个丫鬟为兰茵理了理钗环首饰,迎着她娶了前堂。
内官声音尖细,带着些喜气的笑容,徐徐展开圣旨,慢吟吟念道:“宗女萧氏兰茵,滋尔柔淑,品貌端惬,今朕思馈,特赐婚与刑部侍郎祁昭。”内官念完后,亲自俯身将兰茵虚扶起来,笑道:“祁府那边差不多也接到圣旨了,陛下赐了郡主妆箧二十箱,算是他老人家为您添的嫁妆。”
兰茵回过神来,忙让岑武给内官塞了不菲的红包,连声谢恩。内官暗自捏了捏那红包的分量,将兰茵拉到一旁,避着人低声道:“郡主可知陛下为何这么急着赐婚?”
兰茵懵懂地摇头,那內侍道:“陛下本来属意吴贵女和祁侍郎,可出了这档子事,宗室无光,也觉得怪对不起祁侍郎的,事必要给侍郎再配一门比吴家更显赫的婚事。这是他那一头,至于您这一头,那都是为了借祁家的势力护着您……”
兰茵越发疑惑,听那內侍道:“您可知?当夜襄王世子想掳的人本不是吴家贵女,而是您。因为月黑风高,吴贵女又穿着您的衣裳,这才让那群天杀的认错了人!”
她吃了一惊,半天都不能从惊愕中走出来,看着内官,说不出一句话。
内官好像早已料到了她的反应,躬身道:“陛下是护着您的,不然也不会这么煞费苦心的安排。可到底是宗室里出了个这等悖逆伦常的腌臜事,若是传扬到坊间,那也是皇室无光。所以只能如此安排,到底郡主安然无恙,又得了门好亲事,也算因祸得福。”
兰茵已将事情听明白了,只觉胸前一阵阵地泛着恶心,内官讨好似得朝她做了个揖,领着宣旨的太监告退。
岑武忙张罗着请他们去喝茶,内官推拒道:“陛下还等着咱们复命呢,可不敢耽搁。”岑武便一直把他们送到门口,眼看着上了车辇,才回来。
祈昭刚才在屏风后将事情听了个大概,也只觉气血上涌,怒意凛然。刚从那后面绕出来,就见兰茵目光晶亮地盯着他:“这事不对。谢静怡口口声声她被丫鬟的一碗茶药倒了,一概不知情。她不知情为何当夜要那么不遗余力地夸赞我的衣服好看,才诱得连月非要和我换,若不是这样那些人怎会把连月当成了我?”
祈昭静默了一会儿,坦然对上她近乎质问的眼神,郑重其事地说:“你既然知道了她的手段,那么我便要嘱咐你,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兰茵依旧目光铮铮,一字一句道:“所以,是谢静怡为了你才去算计连月。”
祈昭平静道:“兰茵,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可你有没有想过,陛下既然已查出当夜萧毓希的真正目标是你,那么怎会不知谢静怡也牵扯其中?如今,谢家、襄王府都风平浪静,这就说明陛下根本无意处置她。伤天害理也罢,悖逆人伦也罢,这些污名是打算让萧毓希都担下来了。”
兰茵颓然垂下头,缄然不语。
祈昭抬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牵涉朝局。谢静怡背后是京兆谢氏,是当年开国四世家里仅存的一脉,陛下总会给他们留三分薄面。再者,谢静怡一介女流,若是哭哭啼啼一口咬定是受了萧毓希的胁迫,不得已为之,谁又能拿她怎么样。”
兰茵避世多年,纵然一直留心朝局,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观摩所谓朝局政事的冷酷无情、利益至上。她心头梗着一块石头,无法纾解,从未像这一刻觉出深重的恐惧与无助,她戚戚然地仰头看向祈昭:“若是将来我和毓成也挡了别人的路,是不是也会有人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我们?”
祈昭隐有不忍,但上一世的那些云烟缥缈不散,透出绯红血色,紧紧缠绕着他。一时的难过打击总比一直懵懵懂懂,不知险恶得要强。他沉沉地点了点头:“会,而且会比这阴狠百倍。”
兰茵断然道:“我不想让毓成涉险,若他注定没有那个命数,那么让他安安稳稳地长大,不去争不去强,就不会有人惦记着他。”
祈昭怔了怔,前世的他曾经对于兰茵的畏畏缩缩很是不屑,觉得她在毓成的事上优柔寡断、踟蹰不前,别说当时他无心帮毓成,就算他有心,胜算也是几乎没有。他也曾暗自在心里嘲笑过兰茵,既然她一心想让毓成认祖归宗,那么就该拿出手段去厮杀,众人置身烽火不保朝夕,唯有她爱惜羽毛躲得远远的,当这皇位会从天上掉下来吗?
重生一世,他放慢了脚步,耐心去听兰茵的心声,才终于明白,她并非胆怯,而是太过看中毓成的安危。她将毓成的性命看得比皇权至尊重要,所以才会瞻前顾后。这一点,难得至极。便是靖王和襄王,明面儿是为自己的儿子能入嗣天家在厮杀争夺,可他们心里也清楚得很,一旦踏上这条路,便是将身家性命连同儿子的命都悬于一线。
为了权势、富贵、荣华,可以决绝斩断亲情的羁绊,置骨肉亲情于不顾,一心去换取那充满诱惑的御座,这才是深埋于为子夺嫡之下的狰狞真相。
想到这一层,他竟有些羡慕毓成了。若是这个世上,有一个人能单单纯纯地爱他这个人,无关利益,无涉其他,可以为了他舍弃一切,那么他亦甘愿为之粉身碎骨。
上一世,他虽爱着兰茵,但这份爱真正走向巅峰便是她不顾一切替他挡了一剑死在他怀里的时候。重生之后支撑他的也是这份至真至纯的生死相随,为了这样的兰茵,他甘愿脱胎换骨成为另一个人,走一条比之前世更艰难的路。
想起前世的路,他不由得感慨万千,冲着兰茵苦笑:“你以为让他不争,就能独善其身了吗?从前毓成也没有争过,可我爹依旧处心积虑要在他的身世上做文章。是因为我爹没有得逞,所以安王府安然无恙,你才觉不出这其中的厉害。我只问你一句,如果他得逞了呢?”
兰茵容色澹静,“如果得逞了,那么毓成爵位不保,性命不保。而安王府,试图混淆皇室血脉,扰乱郡王成爵,满门遭殃,流放收监都是轻的,若陛下雷霆大怒,还有可能全家性命不保。”
“你这般清楚,怎么会轻易生出退缩之心?”
兰茵摇了摇头:“毓成毫无胜算。”
祈昭笑道:“怎么会毫无胜算?他有你,还有我。”他捋顺着兰茵自髻垂下的秀发,“圣旨已下,我们很快就会成亲,你要信我,毓成是你的弟弟,我亦会将他当做自己的亲弟弟。”
兰茵心中一暖,在他灿若明珠的笑意中亦缓缓展颜,但还是不免忧虑:“你有没有想过,之前之所以会让你做成许多事,是因为你父亲也好,襄王也好,他们都想不到你会帮毓成,你和安王根本半分关系都没有。可是从今往后就不一样了,你是毓成的姐夫,他们就会提防你,遇事也会更多地把怀疑放在你身上。那是两个老狐狸,怎么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能让他们看不出半分破绽?”
祈昭早就想到这一层,但今天不想再与兰茵讨论这些沉重的话题,毕竟是他们期定婚约的大喜日子,何苦这么煞风景。于是他勾了勾兰茵端巧的鼻头,居高临下道:“郡主,你知道不知道何为夫纲?”
兰茵一愣,见他又生出飞扬不羁的姿态,无奈地等着他的下文。
“乾道为男,坤道为女,以夫为天……就是说,天塌下来有你夫君我担着,你就管给我暖床生孩子就行了,别的不用你操心。”
兰茵看了看徘徊于门外洒扫的下人,脸颊飞快镀上两抹嫣红,气恼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祈昭捂着被兰茵掐过的地方嗷嗷直叫。
祈昭在安王府赖了大半日,估摸着毓成快回来吃午膳了才恋恋不舍地走了。甫一出门,他直奔谢府,有件事他得弄明白。
因为出了萧毓希那桩丑事,谢家一早就把谢静怡从襄王府里接回来了。为了避嫌,他从后门进的,在后院见着几个穿着粗鄙的男女哭哭啼啼地出来,手里提着粗布包袱,对着步伐传出清脆的哐当声,包袱没系紧,露出一点缝隙,他见里面银光流朔,竟是满包袱皮的雪窝银。
察觉到他的视线,引门的丫鬟道:“那是雪儿的家人,她一时糊涂受了世子指使给小姐下迷药,帮着绑了吴家贵女,老爷做主已赐了她白绫。她家里人还有脸来闹,也亏得老爷仁慈,没让他们空手回。”
前后两世加起来,祈昭也刻薄了半辈子,头一回觉得人家刻薄的,他蹙了蹙眉,道:“雪儿年纪轻轻的死了,也是可怜。她家里人没了闺女,自是要来找的。”
那丫鬟察觉出祈昭言语中的不快,便乖觉地住了口,没再言语。
一段插曲,他终于在后院西南隅的桑荫下见到了谢静怡。她两眼肿着,两颊微红,看来为了这事关起门没少受磋磨。但一见着祈昭,她整个人神采奕奕,薄薄白皙的面皮上像敷了层淡淡的珠光,全然没有丝毫为那个被她害了终生的女子而伤慨的神情。
他不是第一天认识谢静怡,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发起狠来连她口口声声爱着的自己都能一刀捅死,又遑论对别人。
这样想着,强摁下心底的不适,开门见山:“你算计吴连月,仅仅只跟萧毓希合谋?”
谢静怡莹莹秋水眸微有闪烁,避开他的视线落在地上良久,又转了回来,唇角噙着一抹婉约的笑,望着他不语。
她的反应已是回答,祈昭还想亲口确认:“我爹?”
堂堂长公主府,戒备森严,又是宾客满堂的乞巧节,光是各家的扈从已数不胜数,都是未出阁的矜贵女郎,谁家又敢怠慢敷衍了。能从这重重守卫中把人劫出来,这样周密的安排,充足的人手,绝不是萧毓希能做到的。
他早有这怀疑,此事一出,襄王府连同谢府都受重挫,靖王和祈长陵是最大的获益方。可若是如此,那么就说明从一开始祈长陵就不是想让他和吴连月联姻,他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难道说他和兰茵被赐婚也是他一手安排的?
谢静怡依旧是那抹似是而非的笑,缓缓点了点眼皮,算是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祈昭气得想笑:“你图什么?明知道我爹和靖王蛇鼠一窝,专门伺着时机要对付你姐夫,你竟胳膊肘朝外拐帮着外人?”
谢静怡无辜而纯情地脉脉望着他:“这怎么能是外人,等将来我嫁了你,我不也得随你叫他一声爹?”
祈昭笑道:“你怕是不知道吧,今天早上圣旨已下,天家亲自赐婚给我和兰茵郡主”,微晒,带了几分嘲讽:“这声爹,你怕是随我叫不上了。”
谢静怡显然不意外,但听到‘赐婚’二字,仍旧神色森冷,但唇角的那抹笑却挂的稳稳当当,微微斜身,靠近祈昭,在他耳边吹气:“做不成正妻当个妾也行,反正你爹答应我了,他要是敢食言,我就去御前告他,说他处心积虑指使我诱使世子掳掠兰茵郡主,又巧妙安排换成了连月,目的就是让溧阳公主到御前大闹,毁坏襄王府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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