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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暝-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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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隐入剑鞘中,却已有凛冽寒意扑面而来,奇寒彻骨。她手指慢慢移动到剑柄上,唰的一声抽出绮彩剑,丁零当啷,铁链落地的声音清脆动听,接二连三地响起,所幸四周一片刀剑相交、金石相击的铿锵之声,没有人发现异样。

    柳萧萧深深凝望着叶天然,仿佛要在生死永诀前再看一眼心上人,纵是去碧落黄泉,也要深深地记住他的容颜。她忽然长身而起,手臂上三十六只玉环相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清脆悦耳,柔软的衣袂翻卷如浪,长剑如虹,刺向雪鸿的后心。

    凌厉的剑气自后心袭来,迫得长发高高扬起,料不到她挣开枷锁,猝然发难,雪鸿微微一惊,长袖舒展,卷起她的三尺剑刃,向后退却。衣带本为天下至柔之物,注入绵绵不绝的内力后,却如一张柔韧的大网,任凭她一柄长剑如何左冲右突,硬是无法斩断。

正文 第53章 旧逐似初逢其七

    柳萧萧白玉般的额头上有汗珠慢慢滚落,手中的剑刃似有千钧重,再也无法前进分毫。雪鸿冷冷地望着她,眸光冰冷肃杀,即使隔着雪白的衣带注视,还是有彻骨的寒意一点一点渗入骨髓。

    被这样强大的气息所迫,柳萧萧不禁打了个寒颤,到此刻,她才明白面前的人又怎样可怕的武功,他是真正的人中之龙,普天之下,只怕除了沙华楼主,没有任何人能匹敌吧!不论是她,还是叶天然,都不行。

    可是,她怎能眼睁睁地望着叶天然死去?她苍白的脸庞上忽然泛起一抹晕红,仿佛已有了某种决断,忽然猛地松开手,绮彩剑铮然落入雪鸿衣带中。她十指紧扣,掌心向天,仿佛在做某种召唤的手势。

    雪鸿心头莫名地掠过一阵寒意,他忽然想起,峨眉派典籍中曾记载过一种至高法术,人剑相御之道——大凡习武之人,都是以人御剑,御剑的人却大半无法感应到剑魂的存在,更难以与之沟通,故而难以发挥出剑的威力。名剑是承天之命,人神共铸而成,大多有灵,以剑御人之法,便是受剑冥冥中的灵识指引破敌,此时,剑已非剑,而是人。

    历来,除去寥寥天资高绝的几人,鲜有人能习得人剑相御之道,四百年前,峨眉派开山祖师妙风师太悟出其中肯綮,遂将心得记于典籍之中。然而,这种玄妙功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峨眉派后人虽然守着前人的智慧结晶,四百年间竟无一人学会,反倒招来别的门派的觊觎,险些遭到灭门之祸。

    莫非,这便是失传已久的“人剑相御之道”?雪鸿素来小心谨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一席话如闪电般自脑海中掠过,雪鸿高高纵起,骤然后退,同时右手一扬,绮彩剑带起空中万道彩光,轰然一震,深深插入他身后的城墙中,只露剑柄。

    因为刚刚的一番剧斗,柳萧萧面色苍白如纸,倚着城墙断断续续地喘息,先前凭借着内力强行压制下的十香软筋软的毒复又发作,那种剧烈的毒性顷刻间侵蚀了她所有的力气,甚至连动一动小拇指的劲都没有了。

    她勉力抬起头来,望着城下一身铁甲的叶天然眼中有朦胧的光,低低地说道:“景初,我走了……不要再勉强自己了……”声音轻轻地在风中飘散,夹杂着城头守卫士兵的喝彩声,见到主帅露了这一手内功,他们无不轰然叫好,然而,这一声喝彩很快变成了惊叫——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柳萧萧伸臂在短墙上轻轻一撑,身形轻盈如蝶,从城头纵身一跃,飘然落下!

    蓝衣翻卷如浪,如一只翩跹起舞的蝴蝶在半空中折翼,倏然下坠!

    城头上、城门下的人同时抬起头来,望着女子猎猎飞扬的蓝衣在风中鼓荡,划起美妙的弧线!

    呼呼风声夹杂着惊呼声回响在耳畔,她凝望着疯狂地斩杀敌人,向着此地冲来的叶天然,凄然一笑,倾世的容颜上有泪水慢慢流下:“再见了!”

    叶天然微微颤抖着,望着她慢慢滚落在地,只觉得如入寒窖,止不住的寒意从心头升起:“萧萧!”他挥剑杀向前去,如痴如狂,杀光他们,挡在他和她之间的所有人!

    剑势如虹,划破长空,炫目的剑光在空中划过肃杀的曲线,淋漓的鲜血为青冥长天染上了一层血色,所有的士兵都震惊地望着那个身披铁甲的将军疯狂地厮杀于阵中,每到一处,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快,快!”副将率亲兵快马加鞭地疾驰,离此地不过百步远,看见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的战神,脸上的担忧之色尽显无疑,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拼命扬鞭催促马前进,“将军纵然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气力也有耗尽时,这样的车轮战会拖垮他的!”

    此时,高高立在城楼上、俯视下方情景一览无余的雪鸿也偏过头,手指点向下方密密匝匝的包围圈,对着身旁的参谋道:“这些士兵武功虽低微,人数却多,足可拖死叶天然。”他慢慢握紧了手,神色中有一种深深压抑的得意,叶天然一死,靖军不战而乱,不日即可北上攻破国都长安,一统天下,江山易主,指日可待!

    更重要的是,那件事,也将要实现了!他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

    “主上圣明。”参谋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

    叶天然将头盔高高地掷了出去,蓦地砸中一人的头,翻滚下马,脑浆迸裂,死状凄惨。他满头青丝迎风猎猎飞舞,宛如一面象征着死亡与肃杀的招魂幡。众士兵心中大骇,却碍于命令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却只是在外侧远远走动,不敢靠近那人。

    恨欲狂!

    什么流芳百世,千秋功业,不过一纸虚名,何足道哉!

    早知如此,他便与她携手归隐,再也不过问这沙场战事,也好过今日这般结局!

    叶天然神情木然地挥剑厮杀着,看着一个又一个敌人在自己身前轰然倒下,犹自睁大双眼,望着远方,死不瞑目——他们是否在守望着远方的什么?

    如一桶冰水劈头盖脸地浇下,心中疯狂的愤恨和杀意在逐渐褪去,他忽然感觉到内心无比宁静,即便是千钧巨岩落下,也无法掀起心中的半点波澜。他冷眼望着千军万马厮杀,仿佛那一切和他再无关系。

    每一个负伤的人倒下,永远向着家的方向——是否,那里有高堂老母深夜提灯,静立小巷,守候他归来?是否,那里有青梅竹马的恋人灯下缝补征衣?是否,那里有懵懂天真的孩童望着饭桌上永远空着的位置,在那里放上一碗饭?是否……

    当士兵们死在他的剑下时,远方又会有多少妻子正对着画像祷告丈夫平安,祈求他早日归来?他一剑粉碎了她们一生的盼望。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所在意的人,每一个人都被别人在意着,他有什么资格,因为自己的爱人死去,而让更多的人遭受到同样深的痛苦?

    这一刹那,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半生所追求,所荣耀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一将功成,何止万古枯?这样无休无止的杀戮,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人本来是爱好和平的生灵,为何却因为阵营的不同而自相残杀,将矛头指向自己的手足同胞?

    心中的寂寞空虚如一潭深泉,猝然涌上来,仿佛要将他吞噬。每一个所杀的人,都和自己一样有血有肉,遭受情感的重重纠葛,他忽然再也不愿动手!

    叶天然凄然一笑,喟然长叹,蓦地松开手,咣当,问情剑从掌心无力地滑落在地。

    围攻他的诸人心中暗喜,只道他已气力耗尽,无力反抗,一时间,数十柄金戈从不同角度,齐齐攻上,一时间,竟封锁了他的所有退路!

    那些围攻者也在颤抖着,也为此而动容。这个人是靖军中的战神,这他们这些叛逆者恨极眼红、却始终不曾奢望这样轻易杀死对方。好像有哪里不对……这样的人,不应该颓然地双拳难敌数手地死于围攻,而应该慷慨壮烈的,在千军阵中谈笑催发,所向披靡,就算是输,也应当是英雄迟暮的死法。可是他偏偏就选择了这样地去,这样地颓然,为了自己的感情和私心里钦慕的对象不惜一切,让人可怜又可佩。

    所有的一切,便将终结在此刻,萧萧,有我相伴,你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了。至于凝聚了他一生心血的靖军,不论如何,他们本是为战争而生,是非正义的存在,且由它自生自灭去吧!

    然而,就当他闭上双眸,引颈待死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连绵不绝的金铁交击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风里片片碎裂,然后轰然坠地,等到他睁眼的时候,所有士兵手中只剩下了光秃秃的一截戈柄,他们惊愕而恐惧地望着手,相顾无言。

    “景初,走!”有淡漠的声音传来,隐隐夹杂着深切的担忧。

    “云栖?”他讷讷道,愕然地抬头望去,青衫剑客长发飘飞,卓然而立,仿佛遗世独立的隐士,孤高而桀骜。周围的士兵仿佛得到了雪鸿的命令,齐刷刷地后退,让出一条道来,他们凝神望着风采绝代的沙华楼主,悠然神往,那是武林中不朽的传奇。

    苏云栖微微颔首,遥望城头白衣如雪,眸中似有星星点点的异光浮动,他冷冷道:“足下此事并非英雄行径。”

    雪鸿默然半晌,竟然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一挥手,示意手下人撤回,士兵得令,齐刷刷地退下,训练有素,很快隐入城门中不见。

    “果然,只有你才配做我的对手”,雪鸿遥望着万军中猎猎飞扬的青衣,蓦地眉间一沉,手指轻轻敲打着城头的女墙,眸中似有赞赏之色一闪而过,没有因为对方先前对他的批评而产生丝毫不愉,只是慢悠悠地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人中之龙啊!”

正文 第54章 此身非我有其一

    洞外,冷风呼啸,寒风凛冽,如刀如剑,深深地刺入肌肤;洞内,篝火熊熊燃烧,温暖如春。到底是这火让身体温暖,还是那醉人的情意温暖了人的心?

    一对年轻男女并肩坐在篝火前,男子长袍束发,眉目俊朗,女子身着红衣,秀气而冷漠,正将手伸在火上烤。“辉夜,你就带上我一起去吧!”她垂下头,殷切地请求他。听她的语气,显然今日已为此事争论多次,辉夜却没有一次同意。

    “带上你?岂不平白无故多了个拖累。”辉夜冷冷地嘲讽道,眼底却有浓郁的关切和一丝不舍。他不给红衣女祭丝毫发话的机会,以极快的手法封住她的五处大穴。他静静地望着她,想在此生中最后一次面对面的时刻,几句告别的话,然而,心中的剧痛和眷恋如潮水般涌上来,一时间,脑海中千言万语交错,他缄默在那里,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宸湮平躺在地上,泪水涟涟,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仿佛要将这张朝思暮想的容颜深深刻入心底,化为生命的烙印,今生今世,再也无法忘却。她在心底无数次无声地呐喊,“辉夜,别走啊!”然而,由于被点了穴,她不断挣扎着,竟然无力开口,只能用眼神无声地祈求他。

    望着那张清丽脱俗的容颜上滚落的盈盈泪水,辉夜只觉得她的每一滴水仿佛都化作一柄利刃,将他的心狠狠凌迟。他蓦地紧紧抱住她,只感觉到她娇弱的身躯在他怀中微微颤抖,仿佛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弱柳。宸湮苍白的脸庞泛起红晕,宛若冷风中悬崖上的血色蔷薇,她轻轻倚靠在他胸前,只觉得心中荒凉若死,泪水如断了线的珠玉,止不住地簌簌落下。

    他捧起那张俏脸,重重地在她如丁香般柔软的唇瓣上印上一个吻,咸涩的泪水冰凉彻骨,顺着嘴角慢慢滚入喉中,辉夜只觉得心中剧痛如万箭穿心,再度用力抱紧了她,仿佛想把怀中女子揉碎了融入身体中。

    宸湮心中到底悲大于喜,多年来心中冰与火的交战让她心力交瘁,她静静依偎着所爱的人,脸庞殷红如血。苏云栖恍然惊觉,自己心中对这清丽出尘、俏丽无双的女子竟有如此深的爱恋,今生今世,一缕情丝牵牵扯扯,难以断绝。

    他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声音飘渺恍如梦呓:“今生今世,你是我吻过的唯一一个女子。”落在掌心的热泪仿佛箭一样灼伤了心,他神色中有罕见的温柔,俯身在她耳边,低低地说道。

    “你若死了,我便也不活了。”心底有一道声音这样说道,她心中一跳,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辉夜,嘴角露出温柔笑意。

    辉夜却似早就看出她的想法,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乌黑的发丝,然后慢慢移开,从容、稳定、不带一丝留恋,他微微一笑,在她怔怔出神的时候伸手点了她的睡穴:“薇儿,睡一觉吧,醒来了,一切就会过去的。”

    “你……”宸湮心中惊愕地无以复加,只感觉神智瞬间溃散。知道这一去便是生离死别,她俏脸倏地惨白,紧紧望着辉夜。

    他轻轻将她放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握着她雪白柔荑,轻声嘱咐:“记得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不,倘若没有你,我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心底的声音如惊雷般轰然炸响在耳畔,脑中一阵眩晕,她的手无力地从他的掌心滑落。

    洞门外的凌厉剑光如一缕闪电划破漆黑的夜幕,撕裂了辉夜心中的那片柔软。“一定要好好活着!”他轻喝道,倏然起身,狂风似的向外冲去,没有再看她一眼,他怕自己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更怕再迟疑下去,就真的无法离开了。

    “不要啊”,宸湮心中一急,喉间的穴道竟被强行冲开,然而,那微弱的声音细若蚊吟,只有她自己听得到,还未出口就已经被夜风吹散。

    “辉夜,别去!”内心有声音撕心裂肺地呼喊着,然而,她的眼睛却背叛了意志,再也支撑不住的慢慢阖起,在生命中毫不留情的诀别时刻,她竭力想要看清他最后一眼——然而,残酷的是,即便在最后相见的时刻,留在眼中的,依旧只有一个淡淡的模糊的影子。

    那决绝离去的白影,终究是为她的余生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洛阳城前,靖朝军营。

    自叛军正式宣战到如今的十月二日,已是三月有余,靖军在大理国、南诏国的支援下,收复失地,势如闪电。原本,在镇国将军叶天然的建议下,兵分两路,一路大军沿昆仑南下,一路大军沿珠江溯流南上,会师洛阳城。而今,天下唯有洛阳一座孤城还在叛军掌控之中。叛军首领赵无尘率军负隅顽抗,仗着天时地利,靖军已围城半月有余,仍是毫无进展。

    近日,在瓜州、金陵一代直追穷寇的军中战神叶天然终于到来,靖军听闻消息,士气大震,攻城的火力已猛了许多,当叶天然到达军营,洛阳城的北大门竟已落入靖军手中。

    这就是战神,所有靖军的精神领袖,虽然靖太祖已在军中坐镇,然而,所有士兵仍是殷殷期盼镇国将军的到来,他将要到来的消息,便足以抵上几万雄兵。

    然而,这个素来冷静从容、雷厉风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铁血将军,如今却面色苍白地静立在自己的军帐中,屏退所有亲兵,只有地位仅次于他的第二大将许真诚静立在一旁,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似乎在劝说着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你何苦如此?”望着精神颓丧的叶天然,许真诚剑眉一轩,欲要发作,还是生生按捺下自己的怒火,耐心地劝告道。

    叶天然恍如未闻,身形如风而起,拂开他,静立在军帐前,透过军容整肃的军队,望着洛阳城下,他空茫的目光穿透了茫茫人海,仿佛望见了那个无力瘫软在地的蓝衣女子,满身鲜血,他们四目相对,眸中的悲哀比山高比海深。

    那从城头纵身跃下的决绝身影,如同蓝色的闪电,倏然划破了地老天荒的誓言编织的梦境。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竟有一颗如此刚烈的心,当她被赵无尘下了药,武功尽失,绑在城楼上时,她强行聚起最后一丝真气,挣脱了绳索,望着远处策马疾驰、如风一般赶来的他,微微一笑,然后头也不回的坠入了深深的梦魇。

    萧萧,你依旧还是如此决绝,却将生离死别的抉择放在我面前,和你同行的人,又需要多大的勇气呢?叶天然痴痴如木雕般站在那里,许久不动。

    “叶天然!”许真诚用力扳过他的肩膀,厉喝一声,将他不知飘往何处的魂拉回来。然而,那一瞬,同样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惊愕地发现,叶天然的眼里居然隐隐有泪。那个只流血、不流泪的战神也会流泪吗?

    许真诚松开他的肩膀,声音不觉软了下来,喟然长叹:“你这么做,对得起她吗?”望着战神霍然抬起的头和眼中如剑的利芒,他微微皱眉,“柳姑娘为了不连累你,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你如果不拿下洛阳城,怎么对得起她的芳魂?”

    “谢谢”。良久,叶天然低声道,声音冷涩而锋利,宛如一柄未出鞘的利刃,他眼里的利芒渐渐息了下去,望着自己的同僚,神色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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