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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锦良缘-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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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嗻,“请问万岁爷,可否请三法司六部的大人们……”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朕单独审问,不必惊动其他各部。”
魏尚又应声嗻走了,谕旨被御前太监带到了奏事处,又被传往刑部,皇帝立在窗前望着大殿前太监侍卫们的身影在如水的月光中穿梭来往,刑部动作很快,不出一个时辰便用绿呢官轿把人给带到了养心殿,皇帝远远看着来人,从窗前那片月光中走了出来。
殿中唯有皇帝一人高居龙椅,恭候多时的目光有如灯火长燃,靴底跨过门槛,便踏进了那片冷漠铺陈的光泽中。
遵照圣命,云贵总督被解除了枷锁镣铐的束缚,顶戴也早被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套官袍加身,君臣逢面,少不得寒暄见礼,没有官帽,便省去了免冠这一步骤,他甩袖行了套全礼,跪地叩头道:“罪臣马佳志宏见过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原本以为见到他自己会恼怒,会咬牙切齿的质问,然而皇帝心里此时却异常的平静,下面那人的身影并不陌生,如他这样年过五旬,头发半白仍然在朝为官的臣工并不算少。
多年酝酿的情绪,到头来压在心底化成了一声嗟叹,“起身吧。”皇帝的声调很平淡,这是让云贵总督也万万没想到的,他扑了扑下摆起身,半旧的江崖海水纹看进眼里有些失色。
“如果朕没记错的话,总督大人上次归京还是五年前?”皇帝问道:“朕数次召见,你为何屡次推脱?公务余暇,这等君臣之义有那么难以维持么?”
“回皇上,”云贵总督躬身稽首道:“罪臣寸功未建,有愧皇恩,无颜面见圣上。”
皇帝冷笑,“总督大人何必妄自菲薄,近两年云南文教兴盛,养济慈惠,跟某些溜号钻沙的碌碌无为之辈相比,可谓是功劳不浅,朕问你,一个贤能重臣,缘何愚昧不肖,闹事作逆?你到底是大邧的子民还是心甘情愿做外藩的拥趸?事到如今,你不妨跟朕说实话,你跟平西王之间,到底有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勾当?”
皇帝的辞色尚算温和,然而这样一连串的质疑,个个都极具分量,震耳发聩,云贵总督撩袍子,重新跪在了地上,俯肩道:“回万岁爷,臣罪该万死。”
一句罪该万死,回应了皇帝心中所有的疑虑,这便是认罪了,他起身缓缓踱步到南窗下的茶桌旁,执起粉彩茶壶自斟了一杯茶,嘴唇蠕动了问,“何为?”
云贵总督随着他的步子调转方向,叩头道:“回皇上,两年前,奴才曾经跟平西王府做过一宗买卖,用二十架火炮,三百支火绳枪换取了他们王府上所产的五千斤普洱茶饼。”
皇帝端起茶盅微抿了口茶,望着灯芯里跳跃的火焰发怔,“为何?”
“回皇上,”云贵总督直跪起身体拜手,额头的青筋凸起,拜手道:“奴才这样做并非是,谋取私利,亦或是襄助平西王,奴才这样做皆因泰安公主……”
皇帝双眉紧锁,强抑着怒气,哂笑着打断他的话:“好一个满口胡言,刁滑无赖的叛臣!你自己利令智昏,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事到如今竟然敢反攀泰安?!”说着愈发的怒火不胜,掷出手里的茶盅碎在他脚边,“降荻她雪胎梅骨,冰清玉洁,岂是你这等叛国贼子任由诬陷的,你信不信朕现在就杀了你的头?!”
“皇上息怒……”云贵总督眼底有浑浊的泪水溢出,“皇上误会奴才的话了,奴才的意思是,奴才所做的这些卑鄙行径是出于对泰安公主的保护,并非意指泰安公主是背后的主使,这件事情泰安公主从头到尾,直到现在也并不知情,还请皇上明鉴!”
皇帝手扶着桌边坐下身来,他看了眼殿侧的座钟,戌时三刻,时辰尚早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乏困,用手支了前额掩面,听云贵总督继续解释说,“……三年前平西王就曾找过奴才,提起这宗买卖,奴才当即就拒绝了吴晟的这个提议并奉劝他好自为之,可是后来奴才接触到了学政上的一些事宜,有幸结交泰安公主,不瞒皇上您说,这过程中奴才的信念发生了动摇,公主为了操办缅子学馆,选拔寒门子弟,很多时候其实都是公主自费腰包打理学馆内的相关事宜,学馆内学生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泰安公主一手承办的,以至于后来入不敷出,学政上的拨款短绌,公主她甚至变卖了自己的嫁妆资助学生们读书参考……”
皇帝问,“吴晟那畜生是干什么吃的?他对泰安的付出就不管不问么?”
“回皇上,”云贵总督道:“听泰安公主自己说,吴晟曾经好几次提议要动用平西王府的财力援助学馆内的建设。作为忘年之交,泰安公主私下里跟奴才谈起过她的难处,公主说朝廷总有一天要削藩的,夫家跟娘家她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再未确定立场之前,公主是不肯接受夫家任何接济好处的,再后来吴晟又找到奴才,重提旧议,他说他要的这些武备器械仅仅是为了自卫,至于平西王府用来交易,提供的那五千斤普洱,他可以帮忙找到合法的销售渠道代为转卖,不过得到的银两,其中的四成要拨调到云南学政上使用,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支持泰安公主办理学馆的心愿,学政上给缅子学馆的拨款仅仅是杯水车薪,奴才私心泛滥,实在见不得公主一人在当中苦苦支撑,于是便同意了他的提议,平西王让奴才在公主面前保密,事成之后,奴才也只是告诉公主是朝廷加大了对云南学政方面的支持,才有了凭空而来的资银。”
“所以,”皇上摘下手问,“你跟吴晟所做所为都是为了泰安?那批枪炮的下落事后你可曾追踪过,还有你贩茶的那六成银子的去向何在?”
“回皇上,”云贵总督声态平稳的道:“奴才事后亲派人查过,那二十架火炮,三百支火绳枪确实被吴晟一直封存在平西王府上,并未被他分派使用过,至于奴才从吴晟那里得到的那六成银子,奴才以云南学政的名义存放在云南本地的一家钱庄。”
皇帝望着天头的明月,“所以依你之见,平西王并无逆心?你跟他除此之外,也并无其他来往?”
听他应是,皇帝又问,“学政上有难处,为何不上奏于朝廷?还是说你们压根儿就不信朕会关照云南?”
云贵总督一怔,“奴才……”
这番犹豫说明了一切问题。皇帝从圈椅里起身,负手立于窗前,沉默良久方启唇道:“降荻是我的妹妹,幼时,她是我们兄妹几人中皇考唯一肯抱在怀里教养的宝贝,便是瞧在皇考的面子上,朕哪里忍心让她受苦,听你一叙,想必她在云南也不缺乏关照,这样倒让朕放心了,”说着长长叹了口气,“朕不明白,为何你,为何她,为何天下人都笃定朕一定会对云南下手?朕的苦心,又有谁能看的清?”
他兀自沉吟一番,从窗前转回身来,“如果这件事情,你第一时间就上报朝廷,其实误会是能一早就解开的,也不至于被检举揭发,成为旁人嘴中的叛徒,君不信臣,臣不信君,双双错怪以至于酿成大错,最后逼得朕不得不使用非常手段“请”你回京了。”
这个手段自然指的是遇刺一案背后皇帝的各种曲折安排。云贵总督神色坦然,毕恭毕敬的道:“皇上曲划周密,令臣实感佩服,臣虽无逆反之心,却犯下逆反之举,虽无歹念,却胆大包天,私/贩/军/火,奴才一己之过由奴才一人承担,这次回京奴才抱着必死的决心,请皇上绕马佳临成,奴才那侄儿一命,也请皇上勿要降罪于平西王府。”
皇帝听了没有言声,足靴在他眼前足足徘徊了有半个时辰,“马佳志宏。”
他闻声抬头,“奴才在!”
“其实朕原本可以免你一死,”皇帝凝视他,拇指上拨转的白玉扳指停滞下来,“然而你违法犯罪是实情,自身并不清白,平西王府如今不反不代表今后不反,如果用你的命保云南的太平,你可愿意?”
“奴才愿意,”云贵总督拱手,“还请皇上明示。”
“朕的这个计划酝酿已久,”皇帝松下胳膊,食指在茶桌上轻轻的叩响,“…………这件事情一旦成功,事后如果平西王府老老实实,偏安一隅,他太平一世,朕便保它云南平安一世,只是前提是总督大人必须死。”
皇帝的目光森然望过来,“给你些时候,不妨细做考虑。”
话音未落,云贵总督便叩首道,“奴才罪该当诛,今蒙圣恩,请皇上赐罪,朕愿意以性命成全圣上的决策。”
皇帝颔首道,“至于马佳临成,你不必担心,朕已经答应了一个人救他一命,便不会食言。”言罢叫了刑部的差役们进门,在殿外给他重新套上了枷锁镣铐,他冲门内的皇帝躬身行了最后一礼,“奴才谢皇上隆恩。”随即转身离去。
皇帝望着他的背影远去,长喟了一口气,回过身看到地上的碎瓷,拿了托盘撩袍蹲下身,一片一片的挨个儿捡起。
第91章 钉封文书
中秋过后连续几天都是昼夜温度分明的响晴天,诚亲王早起布库后回到正房位置刚好赶上自家格格清晨开嗓的头一声啼哭。这位阿玛换了衣裳把孩子抱在怀里哄,经过膳房的时候,厨上正在洗果子,随手拿了一只晚熟的秋蜜桃让格格抓在手里。
小姑娘捏着眼睛直哭,桃子塞进手里立马就落架儿了,忘了嚎啕专注于玩儿,阿玛还没顾得上给她擦脸呢,门外就来了一干人马。
刑部几人撞见这一幕都有些发愣,这位王爷高高在上的立在自家王府门前,身姿峻拔的他怀里卧着个奶娃娃,小人儿粉嫩的脸上挂着泪就如同那双小手里的蜜桃上沾着水珠,这情景有些诙谐的意趣儿,原本紧张的氛围都松弛了下来。
瞧见他们,诚亲王没功夫搭理,用手揉揉自家姑娘的一双光溜溜的小脚丫,驰然道:“出门急了,阿玛忘了给咱们穿袜子。”话落那道颀长的身影一转就要往大门里进。
刑部提劳司主事沈自翁发了个令,让跟随的那几名差役原地待命,自己火急火燎的奔上阶在门前拦住了这位王爷,一套行礼打千儿才把这位王爷叫回头。
诚亲王提手摘自家格格眼窝里的泪珠,像是真顾不上跟他说话的样子,他杵着有些尴尬,等这位王爷把闺女脸上的泪都擦仔细了才开口,“回王爷,皇上今晨下了旨,秋决那日让您还有二爷,十三贝勒随三司六部的大人们一同监斩。这不,部里让我来告知您一声,不赶巧儿王爷正忙着,打扰到王爷了。”
“无妨,”诚亲王道:“这样刚好,我让你准备的那件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王爷放心,”沈自翁哈腰道:“都准备周全了。对了王爷,还有件事情,昨儿下午宫里下发了谕旨让刑部改了判决,云贵总督的斩刑改判成了赐酒,在刑部大牢里解决,不上刑场了。”
诚亲王轻一哂,“看来十五那晚上他跟皇上那番密谈起了些作用,他有本事自留一副全尸,自己娘家人倒不管不问,他的那位太太怎么说?”
沈自翁道:“云贵总督夫人还在刑部,他本人把罪责全部包揽了,刑部也没证明她夫人参与到这案子中的证据,姑且先押着,随后等宫里示下。”
“那就先这样吧,”诚亲王道:“下去仔细准备,确保万无一失,你自己要小心。”
沈自翁应声是,下阶带着差役们走了,到了胡同口回头一看,阶上那人换了个胳膊让自家格格坐在肘弯里,带着闺女谈政务的,这位王爷恐怕是开天辟地头一例,还真是新鲜。
回到内院,湛湛迎他们爷儿俩用早膳,提到方才刑部的到访,她味同嚼蜡,“我还以为我大伯认罪能带来什么转机呢,没想到周旋不过皇上,临死操心的还是自个儿的脸面。他既然能为自己挣条全尸,怎么不想想临成呢?王爷都卸职了,这时候安排王爷差事,逼得自家人斩自家人,皇上的居心当真刻毒。”
闵兮愣着眼儿望着额娘流泪,忘了手里的红蜜桃,桃子落到地上滚出去老远,诚亲王把闵兮从她怀里抱出来交给桂荣,把她揽进怀里轻声细语的哄,“下午我去趟刑部,亲自找他们尚书谈谈,马佳氏两条人命,我倒要问问到时候由谁来收尸。”
于是傍晚的时候,刑部下了命令,马佳氏府上连月的禁闭终于被解除,湛湛回了娘家,闵兮也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姥姥,外曾祖母。
哄孩子的欢喜过后,照旧是无休无止的恐慌,老太太抱着闵兮,眼神混浊,“你大伯膝下无子女,你大娘还在狱里,后事还得咱们自己家操心着办,只是当初准备的那一口棺材不够,得再多加口了。”
作为姑爷,诚亲王是唯一一位能在圣颜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如果说连他都束手无策,那便是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临成的额娘张氏,面临即将到来的失子之痛,神色木讷,同她说话得叫好几声才有反应。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被折磨得人心悲苦,团聚时也无任何喜兴的气氛,只是对坐长叹,彼此之间分享着惶恐和泪水。
再晚的时候,湛湛同娘家人告辞回府,马佳志辉送他们走到府外,朝诚亲王拜手道:“这些日子,有劳王爷费心费力为奴才府上奔走发声,奴才一门泣血感恩。”
诚亲王道,“佥都大人客气,本就是一家人,不足为提。”等湛湛坐进了马车,马佳志辉紧赶了两步走上来,叫住诚亲王,揖手道:“虽说临成那小子蒙昧无知,就是个衣架饭囊,可若说他反叛起祸,奴才这当阿玛的自认他不是那样的人,敢问王爷,临成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奴才明白甭管是与不是,这案子已经成了定局,奴才眼下只想求个心安。”
诚亲王也坐进了马车里,“马佳氏犯得是谋杀皇上,通敌叛国的死罪,佥都大人记得丧事要办的冷清些,切勿张扬再落下口柄是非,唢呐笙簧不可吹奏,丧服能省得也省下吧。”
话落便放下了车帘,把人挡在了外头,马车走动起来,湛湛望着帘隙外他二伯孤独略微佝偻的身影,心里一阵酸楚,把头靠在诚亲王的肩头问:“王爷手里捏着最后一个办法,为什么这会儿了还不肯告诉我,不肯告诉我二伯他们?”
他把闵兮接过来坐在自己的膝头好让她更省力一些,“湛湛,你尽管相信我就好,这法子知道的人越多,就越有泄露的可能,还有几天才到行刑的日子,咱们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明明刀刃都架到脖子上了,诚亲王还是这样一副泰山崩于面前岿然不动的姿态,他的话语似一阵不急不躁的微风,感染得她也心定下来,夜幕降临,街边华灯初上的亮光时不时的漏进窗隙里,她枕在他的肩头,额前光线斑驳,慢慢的垂下眼睫坠入了马车遥驰的梦中。
秋决行刑的场所在骡马市大街与宣武门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名为菜市口的地方。这地方常年菜贩子集聚,到了行刑前一天衙门里要征用,得提前把这帮人驱赶走,清出一片空地作为行刑之处。
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衙门在骡马市北大街展开戒备部署,看热闹的老百姓大都集中在正阳门与宣武门之间的区域。围观之下,三辆黑布车帏的后档车,在王府侍卫的开道下,由南向北,穿过十字路口缓缓驶入北半截胡同。
监斩的诚亲王,敬亲王,十三贝勒进入胡同中刑部临时所设的官厅,衙役们赶紧上前请他们入内,厅内已有内阁军机处,三法司六部各衙门的首脑在此等候。
敬亲王叫来步军统领衙门还有□□营的人交待,“老百姓们爱凑热闹,等下你们的人要维持好秩序。出了乱子,拿你们是问。”两位军官忙握拳应是。
秋决的犯人有二十个,刑部尚书马益昌翻遍京畿道御史带来的赍本,上头由刑部拟定的监斩候无一例外都被皇帝的朱笔批示过,没有特赦的犯人,他看过之后把赍本交由众臣传阅。
诚亲王接过来看,按次序,临成的名字被安排在了最后一个,这次刑部一共派出八名刽子手,四个一组轮番行刑,二十名犯人,那么临成应当处在第五组,也就是最后一组,这样倒是更有利于他计划的实施。
官厅外面的席棚设着香案,待京畿道御史宣读圣旨后,监斩官们接了旨升上临时所设的公案,与此同时刑部提牢司主事带着犯人出狱,从刑部的后门出发,穿过西江米巷,沿着正阳门西城的墙根,到了宣武门一直往南,终于到达了菜市口。周围人潮涌动,拥挤不堪,骑兵们在前面开道,沈自翁才十分艰难打当中穿过。
他下了马径直走到席棚前,给众官员见了礼,“回各位大人,犯人们已经带到了刑场。”
十三贝勒看向另外两名监斩官敬亲王还有诚亲王道:“既然皇上的旨意已下,也没必要再磨蹭了,不如就动手吧?”
诚亲王颔首,“那就动手吧。”见这两人大马金刀,说动手就动手的样式,敬亲王一怂,随即支吾说,“听……听你们俩的,动……动手吧。”
真正动手前还有最后一个步骤,每个被判了斩刑的犯人都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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