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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光片羽-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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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间,那徐世衡找过来时,便看到吉光正笑眯眯地坐在一堆小厮中间,听着众人在闲话吹牛。
看到徐世衡,吉光脸上的笑容忽地就是一落。她看看四周,到底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便不待他招呼,就主动迎了过去。
二人沿着那石子小径直走到平湖边的大柳树下,这才双双站定。
吉光转过身,只一言不发地看着徐世衡。
而看着她那比同龄人都显瘦小的模样,徐世衡心头则是一阵复杂难受,叹息道:“你的病可好了?这些天我一直往那府里打探你的消息,偏什么都打探不到。我原请了太医给你送过去的,也叫那府里给回了出来。你在那府里可还好?你的病又如何了?他们可有给你请大夫?又吃的什么药?如今你感觉怎样?”
他这连珠炮般的问题,直问得吉光一阵眨眼。自她进京后,每次和徐世衡见面,那徐世衡所关注的重点都是她不肯跟他回家这件事,这竟是他第一次主动问及她过得如何。
见她沉默不语,徐世衡一阵苦笑,“我原不知道这些年你都受了些什么罪,后来还是从娟儿那里才知道,你小小年纪竟落了个头痛的病根。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你要相信我,如果我知道你还活着,我绝不会不管你。”说着,他上前一步,想要去拉吉光的手。
吉光警觉地后退一步,抬眼看着他,道:“我一直很想上学,可老太太不让。我记得我给你写过信,求你让我去上学,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徐世衡怔了怔,叹息一声,再次苦笑道:“你祖母信里说你生得比你姐姐妹妹们都要单薄,怕你的身子吃不住那种苦。我想着祖母也是为了你好,才应了她。”又叹道,“我知道你怨我没能护得住你和你娘,可你也得体谅你爹的难处,你祖母她终究是你祖母。”——那言下之意,他忤逆不得。
吉光忍不住一阵冷笑,有心想说,当初祖母不让你娶母亲时,你怎么就忤逆得了?可想了想,到底忍住没说。
见她又不吱声了,徐世衡叹道:“你怨我恨我,我也实在是无话可说,这些年说到底,是我信错了人,是我疏忽了你和你娘。如今你娘已经不在了,我只有更加疼惜你的道理,不管你再怎么生我的气,总不能拿自己的身子作伐。你如今年纪还小,你那病若是不能趁着现在调理好了,将来可怎么办呢?我已经对不起你娘了,我不能再对不起你。翩羽,乖,跟爹回家吧,爹会为你找全大周最好的医师来替你调养,以后也绝不会再叫你受半点委屈。”
说着,他又要伸手去拉吉光。
吉光却把手往身后一背,道:“王爷已经请大夫替我调养了,多谢状元公的关心。”
这声“状元公”,直叫得徐世衡一阵心酸。他忽然就想起很久以前,每当他从外面回到家,那个跌跌撞撞扑到他身上,柔柔软软叫着“爹”的小人儿。
当年的那个孩子,那般雪白娇嫩,那么可爱伶俐,那么以他为天……
徐世衡眼中一涩。这些日子以来,为了翩羽不肯认他的事,他生气、着急,满心想的都是这件事若叫人知道,他会如何丢脸,却是忘了去想女儿为何会这般决绝的对他。直到他亲眼看到翩羽昏倒在他面前,他才第一次注意到,记忆里玉团子似的女儿,如今竟是生得这般瘦弱单薄。再听了周湛的那番话,他才第一次想到,他竟没有细问过女儿这些年到底都遭遇了什么,才叫她变得这样。于是回去后,他便叫过高明熹兄妹,细细问了一遍翩羽的事。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在京城的这些年,他的妻女在家都是如何受着煎熬。
对于王氏,如今回想起来,徐世衡只觉得心头滋味复杂难辨。当初娶她,确实是因为种种不得已的原因,可娶了她之后,他渐渐便发现,王氏虽说目不识丁,但却并不是那种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妇人,且她为人性情爽利,还很好学。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教她识字,她替他洗手做羹汤,夫妻间也曾很是和美。既便是有时候想起妻子低微的出身叫他到底有些意难平,可看着她替他生下那么个冰雪可爱又聪明伶俐的女儿,他觉得此生也算能将就下去。
只是,叫他难以忍受的是,他的母亲对这个妻子的百般不满,却是叫他夹在中间甚是难为,于是他便借着赶考避出家门。
他还记得,他临上京赶考时,那小小一团的翩羽如何不舍地盯在他的脚边跟进跟出,一边还小大人儿似地学着她母亲的模样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叫他要注意身体,不要熬夜等等等等……
只是,没想到转眼他接到的,便是家里的凶信。那时候,他只觉得万念俱灰。想起王氏,便想起她的种种好;想起女儿,就想起她的种种娇憨可爱。而他之所以那么心疼高明瑞,便是觉得,他的女儿不在了,他便把她当女儿好好来关爱补偿。
不想,那高明瑞竟会那么恶毒,想要毁了翩羽的脸……
而翩羽,对他也存了那么大的心结。
偏偏有些话,他却是没办法跟女儿说……
当初他落榜决定留在京里时,每每收到家里的来信,他母亲总是在信里处处抱怨着王氏如何不会教养女儿,翩羽的脾气如何变得越来越坏,如何在家不敬祖母,姐妹不和等等等等。那时候,他是那么无条件地信任着他的母亲,相信着家人,也相信凭着王氏的低微出身果然教坏了他女儿,因此才渐渐不再相信女儿信里写的那些抱怨。
只是,即便如此,他仍是将女儿放在心上的,他只是错信了家人,才会叫女儿如此误会于他,偏他又不能对着女儿说他母亲的不是。
一时间,徐世衡只觉得自己仿佛是那古诗中的焦仲卿一般,叫母亲误了他的一生,不仅叫妻子屈死,也叫女儿对他心存恨意,而他,却只能默默忍受这一切苦难。
想到这里,他的眼中不禁闪过一阵痛楚,悲声道:“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我也知道我对不起你们母女,我无话可说。”说着,他从袖袋里掏出一根金钗,却是叫吉光的眼一下子就瞪圆了。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当初她抵给长寿镇客栈老掌柜的那根金钗。
“这是我娘的!”她叫着,便要扑过去。
徐世衡收回金钗,另一只手又想趁势去握她的手,却是叫她猛地一个刹步,躲开了他的手。
他眼神一黯,叹息一声,看着那金钗悲伤道:“这还是当年我替你母亲买的。不管你现在心里怎么想我,我心里还是有你母亲的。我跟你母亲,总是我对不起她,终这一生,我都会对她心怀愧疚,是我没能护好她,也叫你受尽了委屈。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护着你,不叫你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他看看她那倔强的眼,不由又叹了口气。他此时找她,原就做好了两手准备,便道:“我今儿找你,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想法。你若是肯原谅我,愿意跟我回去,我是高兴得不行,可你若还不肯原谅我,你宁愿留在那府里,我……”他长叹一声,“我也会尽力如你的愿。”
他这话,不禁叫吉光的眼瞪得老大。
他望着她的脸上,是一种悲痛中透着心酸的微笑,叫人看了只觉得此人仿佛背负了千年的苍桑一般。
他又道:“你若不想回来,我不会再强逼你,但你要记住,不管你认不认我,我总是你爹,你总是我的女儿,不是可以任人欺负的。若是那位爷欺负你,或是你在那府里过得不开心,你只管跟我说,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救你出来。”
趁着吉光被他这些话震得发怔之际,徐世衡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却是叹息一声,转身走了,只留下吉光呆呆站在那里。
直到周湛无声无息地从旁边一棵歪脖子柳下转出来。
吉光看看他,再看看徐世衡的背影,茫然道:“他什么意思?”
周湛一声冷笑,才刚要点出徐世衡话里的意思,却忽地又住了嘴。就像徐世衡所言,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是父女,有些事,需得吉光自己去想透。
而,再一次,他认识到了吉光的聪明。
“他说他信错了人。”吉光道,“他不会是觉得他没错,错的是徐家人吧?”
她回头看着周湛。
周湛的眼一闪,伸手一拨她那厚厚的刘海,道:“走了。”
吉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会儿还是上课时间呢!这位爷,不会是逃课了吧?!
☆、第七十四章·皇帝打人
晚间,吉光坐在窗下,揪着那长刘海,瞪着眼前的算术作业一阵发愁。
三姑最先看不下去了,便端着茶水进来,推了推她的肩头,冲她打了几个手势。
吉光好学,只用了几天,差不多就能看懂三姑大多数的手势了。可就算她能看得懂,一向谨慎细致的阿江仍是忍不住过来替她娘翻译道:“我娘的意思是说,这是爷的作业,姑娘只是爷的小厮,不该替爷写作业。”
吉光一阵苦笑,揪着那刘海道:“这哪里是爷的作业,这是我的……”
说到这里,她两眼不由一亮。是啊,“死脸王”不仅给她布了作业,周湛也是一样的作业。她不会,可以去问那位爷!
想到做到,吉光将面前的本子往怀里一抱,转身便冲了出去,由角门进了清水阁的中院。
中院里,即将出嫁的大丫环无声正在廊下和无语说着什么,见吉光跑进来,便忙抬手叫住她,道:“你明儿还跟爷去学里吗?噤儿那边把扇子的册子理出来了,就等你来接手呢。”
吉光一阵犹豫。虽说算术课难了些,可其他课她还是很喜欢的。只是,去上学不过是爷对她的一点恩典,管扇子才是爷吩咐她的正事。想着明儿她不一定能跟着去学里,她心里微微一黯,到底没表现出来,只笑着答应一声,道:“我问一问爷的安排。”又道:“爷在哪儿?”
“书房。”无语指着东厢笑道。
吉光谢了一声,便抱着本子进了内院。
在她身后,无语碰了碰无声的胳膊,悄声道:“姐姐可看出来没?我敢打赌,她就是个小姑娘!”顿了顿,又道,“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太胡来了。”
无声立刻回身瞪她一眼,道:“爷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一抬头,却正好看到寡言蹑在她们身后,看着仿佛是想要吓唬她们的模样,而此刻,他则显然是被无语的那句话给吓着了。
这无声和无语是嫡亲的堂姐妹,见无语闯祸,寡言又这模样,她忙和无语两个一左一右将寡言给架进了一旁的厢房里,低声威胁着寡言道:“不管你听到什么,都只当你没听到的。坏了爷的事,看爷不扒了你的皮!”
寡言猛地吞了口口水,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厉害。”又忍不住踮脚看看吉光消失的方向,疑惑道:“她真是女孩?!竟一点都看不出来。”
“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无语小声道,又不放心地叮咛着寡言,“管好你那张大嘴巴。”
寡言不由就是一撇嘴,“姐姐也太小看我了,我若真是那种多嘴的人,爷哪能容我在他跟前侍候着。爷让说的我才会说,爷不让说的,什么时候见我乱说过话?!”
且不说那边寡言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只说吉光抱着本子跑进内院,就只见廊下竟没一个人伺候着,她便蹑着手脚上了台阶,又站在东明间的门槛外往那落地罩里的书房探头看了看,却是一个人都没看得到。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那脖子后面忽然就落下一只大手。
仅凭着那触感,吉光便认出,这扣着她脖子的人,定然是周湛。
她忙一扭头,还没看清周湛,便先冲他一阵憨笑。而等看清了,她的憨笑不由就僵在了脸上。
就只见周湛仿佛才刚刚沐浴完,身上的袍子竟是散着前襟,露出其下一片洁白如玉的胸膛。且,那片洁白中,竟还染有一点嫩红。
乡下没有城里人的那般讲究,因此吉光在舅舅家也常能看到舅舅和哥哥们赤着个上半身,但哥哥和舅舅们一个个都被太阳晒得油光发亮,却是没一个如周湛这般,竟如和田美玉雕就成似的。
吉光忽地就扭开了眼,不敢看向周湛。
周湛却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窘迫,还以为她是不满被他扣着脖子,这才扭着头要远离他,便又将她的脖子扣紧了一些,还故意将她往身上一带,笑道:“你这探头探脑的,是要做什么?”
吉光一个不防备,便被他带得一下子倒进了他的怀里。吉光那里吓了一跳,不想周湛自己也吓了一跳,竟是一下子就忆起在马车里抱着她的那种奇特感觉来。
于是,他忽地伸手抱住她。
吉光一惊,正待要挣扎,那周湛竟忽地又松开了她,仿佛刚才那一抱不过是她的错觉般,伸手抽走她一直抱在怀里的那个本子,看了一眼那上面写着的那道鸡兔同笼的题目,抬眉笑道:“是不会做,想叫我教你?”说着,再次伸手扣住她的脖子,将她拉进了东厢的书房。
吉光这里以为那一抱不过是她的一时错觉,周湛那里心头则是一阵古怪。
刚才那一抱,竟没了之前在马车上那种叫他心动的感觉。他忽然觉得他确实是个荒唐王爷,不过是无意间两个人撞在一起而已,竟就叫他对人与人之间的亲密接触生出一种隐隐的渴望来。
而,垂眼间,看着他扣在她那纤细脖颈上的手,他的眉微微一蹙。他第一次意识到,他果然很喜欢碰触这个小丫头,不是扣着她的脖子,就是去戳她脑袋。
而他,一向是最讨厌跟人有肢体接触的。
*·*·*
第二天,吉光仍是没能接她的正经差事,因为王爷又带着她去了学院。
且不说那寡言时不时拿异样的眼神偷偷瞅着吉光,只说那吉光跟着周湛进了课堂,却是发现,这一回课堂上的小厮,就不只是她一人了。
却原来,有那景王开了头,其他的皇室子弟们自然是有样学样,纷纷以小厮好学为借口,把人给带进了课堂。只是,吉光是真正的好学,别人家的小厮可就未必了,因此一时间不是这个端茶就是那个磨墨,倒扰得课堂上一刻不得安宁。
众先生昨天只是被景王一下子拿住,且看着吉光果然好学才松了口的,却没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偏昨儿才松的口,今日也不好一时改口,于是那“死脸王”便想借着作业,把最先惹事的吉光给赶出课堂。不想检查之下,竟发现昨天听课时还是一脸迷茫的吉光,竟把作业给做对了。他不禁慎重打量了吉光半晌,一时又起了爱才之心。
不过既然不能怪那好学的“小厮”,那这件事就该怪“他”那个胡闹的主子了,于是“死脸王”又去查了周湛的作业。偏那位爷的作业本上竟是一片空白,且周湛还大咧咧地冲老先生一摊手,回了一句“不会”,直把老先生的胡子气得一阵乱翘。
吉光自然知道周湛是会的,不然他也不可能教她好几种不同的解题方法。如今看着先生罚周湛,她忍不住就想跳出来替自家爷说话,不想她还没开口,那位爷就向她抛来一个警告的眼神,她只得闷闷地忍了下去。
回家的路上,吉光忍不住责怪周湛道:“你明明会,为什么说不会?”
“自己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就好,干嘛要告诉全天下我是什么样的人。”
靠在车壁上,周湛兴意阑珊地道。
那一刻,吉光忽然就觉得,自家爷心里一定藏着什么很深的秘密。
*·*·*
小厮进课堂的事,一时间闹得杏林书院一阵沸沸扬扬,传到书院外面,这件事便又变成了景王干下的“好事”。
自然,这些风声吉光是听不到的。如今她每天都很忙。一早起,她就要被周湛拎过去一同练射箭;然后还要被他压着一桌子吃饭;之后是一同去上学;回来后,周湛是从不肯做功课的,却逼着翩羽把每一门功课都很认真地完成了……总之,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竟是同进同出,叫京里又传出不少不太好听的传闻。
对于周湛拉着她练箭,又拖着她破坏规矩一桌子吃饭,吉光原是不乐意的,可周湛这人定下的主意,又岂是她不乐意他就不会做了的。且看着王爷在书院里形单影只的模样,吉光心底多少觉得他有点可怜,又觉得他处处拖着自己,是因为他孤单的缘故,故而只象征地挣扎了两下后,她就心软地依了他。
只是,这样一来,直叫长寿爷把她给生生恨出一个洞来,连许妈妈都跟着一阵提心吊胆,就生怕哪天王爷不再宠着自家姑娘了,会来跟自家姑娘秋后算账。
要说起来,别人读书总有个奔头,而桂风院里就读的,都是些皇室子弟。虽说大周不限皇室子弟入仕,可这些含着金汤匙而生的人,人人身上都有已定的前程,谁又真心去关心什么科举、举官,读书不过是随行就市,像周湛这样不肯做功课,上课不认真听课的人比比皆是。叫吉光意外的,倒是周湛明明不曾用心听课,可课上讲的东西他竟全都听进去了,回家做作业时,竟是不管她有任何一点不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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