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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引-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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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衡睡熟了,我们一道先去看看,倒不必惊扰更多人。”
“好,那夫人慢着些,阿吉带路。”
说这两句话的工夫,响动越发明显了,及至客馆门首,竟见围墙上空火光映照,而耳畔轰然震动,竟是夹杂着甲胄铁器碰撞的行军之声——真是有大事发生了。
“敢问校尉,外头究竟何事,可否启门一观?”
客馆一向都有左右监门卫的军士把守,至夜禁则关闭正门。故此,虽见眼前情景,却是看不到外头实情的,便不免向守军求问。
守军不肯,严辞道:“朝廷之事,闲者莫问。”
我既来此,自然不肯轻易回去,而偶一低头,见衣带上正系着父皇给我的那枚玉环,这倒正好了。便解环示之:“你看清楚了,此乃御赐之物,凭它可随意进出内廷,能否开得此门?”
我原也怕他认不得,可这守军倒有见识,立马变了态度,命左右士兵将正门开了一两人宽。
我即刻提步上前,至门外阶下,只见数队行伍列道,自正南端门往北面的十六卫军军营而去,气势整肃,人数众多。
那守军也跟随而来,说道:“这位夫人还是快看快回吧!”
我借着他们手持火把的光亮,只能模糊地辨认服色,听不进劝,只赶紧问道:“这些是何人所部?难道是金吾卫吗?如此深夜兴师动众,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他很是为难,左右顾盼,才道:“正是金吾卫,陛下下旨捉拿中书令张说到御史台审问,这是已经回来了。”
“捉拿中书令?!”我登时一大惊,若非茜娘身旁相伴,险些没支持住,向后倾倒。
“玉羊,你太胡闹了!!”
我尚未缓过神,手心里直出冷汗,却见晁衡突然冲了过来,且是火冒三丈地瞪着我。不容分辨,我便被他揽了过去打横抱起,很快,又回到了寝房。
“你现在不比从前,为何不懂爱惜自己?为何不叫我!”他将我放回榻上,一应靠枕被褥都为我细心安置好,却仍不消气。
我也知自己鲁莽,但谁会猜到是这样的大事,不过是赶上了,便半愧半劝道:“我知道你累了,也不料事情如此,你原谅我吧。今夜燕公被提审至御史台,是否还是因为封禅那件事?你这些日子上职,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他看了我两眼,面色缓和了些,却是摇头正声道:“很晚了,有什么事都明日再说,你若追问不休,那我就什么都不告诉你。”
他极少这样警告似的对我说话,倒真一时没办法了,犹疑了半天终是低头服软,伸开双臂朝他依偎过去:“都听你的,别生气了。”
“你啊!”他长叹一声到底还是松了口,“总觉得你还小,可又是要做母亲的人了,玉羊,以后任何事都要先告诉我知道吗?”
听着这般温存软语,又趴在他温热的胸怀中,不觉令人情意恍惚,闭上眼,倦意很快袭来,只迷糊着应承:“嗯,嗯。”
“快睡吧,我陪着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地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时,不见晁衡在侧,但刚要更衣去寻他,屋门便开了,他官服整齐,似乎刚从外头归来,手里还端着一案饭食。
“你去哪儿了?”我问他。
他淡笑着走过来,在榻边轻放食案,从中端起一碗清粥舀了一勺:“饿了吧?吃东西吧,我来喂你。”
我见他已是送到嘴边,不得不先吃了一口,再问:“去哪儿了?”
“边吃便说。”他柔声劝着,倒也没多隐瞒,道:“我去了一趟御史台想探一探燕公的情况,但因品阶低微被阻拦在外了。不过,我去找了老师,事情的原委都搞清楚了。”
“究竟如何?昨晚那阵势,父皇一定是盛怒,何以至此呢?”我想着昨晚情景,不觉后怕,又实在难懂。
“其实自宫宴之后,关于燕公的议论从未停过,便如司经局这般无涉朝政之处都有人传闲话,但陛下一直宽忍相待,也不见有所斥责。直到前不久,燕公与陛下在任官之事上有了分歧,竟至不顾陛下颜面,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了人选。陛下当场未有发作,可次日便将郑镒的五品官衔降为了原先的九品,算是给燕公以警示。”
父皇的性情我是了解一二的,他虽英明勤政,知人善任,却绝不会毫无底线地迁就他人。如燕公这般已是太过,父皇发难,数罪并罚,也在情理之中。
“燕公一世才名,竟要晚节不保吗?”我惋惜不已,却又找不到为其开脱的理由。
晁衡微微皱眉,继续道:“若只是这般也还不至于让陛下动用如此阵仗,此番结果还有御史中丞宇文融领头弹劾之故。”
我一听其中还有故事便先有一惊,而“宇文融”这个名字我也并不陌生。“宇文融?可是那个曾帮父皇检括逃户的宇文融?”
“是啊,老师说此人就是因为检括逃户显露才干才逐渐为陛下宠信。玉羊,你也知道他吗?”
眼见晁衡确认了此人的身份,我不禁一叹:“若未记错应是开元九年,那次我去拜见父皇,巧遇父皇给他升官,从监察御史升至兵部员外郎。我当时还向父皇感叹,说此人升得很快,没想到几年过去,又跳了三级,竟是正五品上的大员了。”
晁衡连连点头,道:“玉羊,你可知这便是燕公与其矛盾所在。陛下用人一向不拘形式,不管是科试出身还是胥吏出身,只要于国有利他便重用。近年来,陛下似乎越来越多地提拔胥吏,给予他们很高的官位。便以宇文融为首,其特点是有实际的才干,而少有学识。如此,朝中以燕公为首的文士一派自然不平,亦很是看轻他们的出身,因便在宇文融等人奏议之时多加抑制,彼此结怨日深。”
“所以宇文融是借机弹劾,落井下石,这般相互以公事泄私愤,竟成儿戏一般。”我实在觉得不可思议,也难以置信。
晁衡停顿了片时,却并非是说完了,缓缓再道时神色又添了几分凝重:“宇文融借机劾奏,除了提到燕公在封禅中的不妥,还有两条,也是最严重的两条。第一,其亲吏市权招贿;第二,引术士王庆则夜祠祷解。”
市权招贿、夜祠祷解,猛听这八个字刺入耳内,我才算知道父皇为何要那般大动干戈地捉拿燕公——市权招贿便是纵容徇私,而存私者必有结党之嫌,此为人臣大忌;夜祠祷解则是与僧道一类方外之人占卜天相,而天相乃天意,绝非人臣可以窥伺,便于天子看来就是怀有逆政谋反之心。
“这些可都属实吗?”我的声音不觉有些颤抖。
“如今,陛下命左相源乾曜并御史大夫崔隐甫、刑部尚书韦抗、大理寺少卿明珪一起审讯燕公,还不知结果。”晁衡十分无力地念着这一个个高官名姓,罢了又低沉地提了一句:“这位御史大夫崔隐甫便是燕公干涉陛下任官,所亲自改任之人,他也参与了宇文融对燕公的弹劾。”
“……”
我们念着燕公的恩惠,便一直为他忧虑,即使自知力道微薄,不过徒然,却也不愿看到燕公失了晚节。可事到如今,仿佛做什么都是枉费心机了。
第118章 不知天地有清霜(二)
东都皇城中; 鸿胪寺与御史台是东西相对的两处官署; 此间距离不远; 于门首放眼便能看见。因便总想着燕公就在对面受审,或可寻个间隙去打听一番; 晁衡虽进不去; 可我却有办法。
这日晁衡休假在家; 我不好行动,因着无聊; 便就坐在妆台前撑着腮空想; 可面前铜镜里突然出现一只大手; 而后便听到:
“拿来。”
转脸一看; 倒是晁衡,可我不懂其意; 只胡乱一答:“什么啊?我又没有钱。”
他皱眉失笑; 脱口又道:“不问你要钱,是那枚陛下给你的玉环; 快交出来。”
“你要玉环做什么?不给。”我不禁心虚,暗里将系在衣带上的玉环抓紧了,心想:他难道这么快猜到我的心思了?
“听话,快给我。”他怕我溜了似的将我揽住; 而眼神也细; 一下便发觉了玉环所在,用自己的大手包住了我的手,“我已问了阿吉; 那晚你就是用这玉环让守军开的门,所以为防你再任性胡闹,你生产之前便由我来保管。”
果真是为这个!我真是后悔不及,若是早叮嘱吉麻吕不要告诉,晁衡也不会察觉。
“我不会了,真的不会了!你相信我嘛……”
我自是不能轻易给他,又想他肯定不会对我用强,便真情假意地试着周旋,可他好似铁了心,任我求告了半晌也不为所动,而我灵机一闪又有了绝招。
“你别争了,啊……哎呀,肚子好疼,孩子……好疼啊!”
我是故意装出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弓腰捂腹缩成一团,量晁衡再是心硬,此刻也不得不顾着我的“安危”。
我趁隙瞄了一眼,果然,他的脸上瞬间失了血色,除了惊慌便是急愧,当真上钩了。他将我从席上抱起放到了榻上,话也来不及说转便奔向房门。
“你要请医官去?”我见他这一连串失魂落魄的模样早已忍俊不禁,未免他出去再闹笑话,及时打住了,“回来回来,我没事!”
他回头看我先是发懵,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而良久之后终于回过神来,脸色竟一下子黑沉得可怕。
“独孤玉羊,我说最后一次,把玉环给我。”
他笔直走回来,向我伸出手,眼神平静却极是冷淡,而似这般提名道姓地唤我,也是相识八载以来的第一次。我突然觉得,我要自作自受了。
“好好好。”我不敢迟疑,这便乖乖地将玉环解了双手递送给他,“现在行了吧?你别这样了,我知错了。”我巴巴地仰面望他,一边试探着拽了拽他的衣袖,心中着实愧悔。
他没有给我任何回应,握好玉环,抽走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大为窘迫,可也没脸再追上去。
于是,这一日不论用饭,还是晚间相对,他都没再同我说过一句话。我有意靠近,他便刻意绕开,我陪笑递茶,他则接而不饮,总之,讨了一鼻子灰。
到了次日,他的气还没消,似乎到底要给我一个教训。我也无奈,只好很自觉地远离他,不敢招惹。他上职去后,我便找茜娘母子消遣,谁知到了一看,良和子也在,她们带着孩子早就在廊下玩开了。
“哎呀,这不是那位自讨苦吃的晁夫人嘛!”
才刚走近,良和子便对我一阵嘲笑,那双明媚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得意。我自与她交好,彼此间感情不错,她也是真性情之人,说话直来直去的。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赶紧让真成教你把唐言学会了吧!说得难听死了。”我自然不服,就拿她别扭的口音说事。
她只哼了一声,倒一时无言相对,仍自低头哄两个孩子。茜娘笑着从屋内搬出一张茵席扶我坐下,又道:“虽说夫人如今月份尚浅,但行动还该多加一份小心。”
“你别为她担心,她就是只野猴子,上蹿下跳都不要紧。这世上恐也只有仲麻吕那种呆子才会替她紧张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良和子又是一顿开腔,倒也奇怪她怎么知道“野猴子”这个词,这是我从前自我形容的话。
“野猴子,这话是谁教你的?”我抱起双臂忖度着问她。
她抿唇巧笑,眼神刻意躲开,似乎是知道些的,却不肯说:“我随口讲的,就是觉得你像只猴子啊!”
我沉了沉气,觉得其中必有隐情,但想再行追问,偶一眼却见吉麻吕领了位内侍从院门进来。那内侍的脸面我不陌生,就是日常在阿翁身边行事的小宦。
“夫人,宫中来人传话,我知夫人在此便将他带过来了。”
吉麻吕说完让到一旁,茜娘与良和子便起身将孩子们带进了屋。我也不知会是什么事,莫名有些忐忑。
“高将军命小奴来接夫人入宫一趟,陛下近来心情不悦,也许见到夫人能开心一些。”
我一听这话便心中有数了,父皇的不悦定是为了燕公之事,而阿翁倒知我,如此进宫去,见了父皇,岂不比去御史台打探消息的好?更可笑,这回晁衡总拦不住了。
便随这小宦即刻入宫,阿翁对他早有交代,顾着我的身孕,一路走得很慢。及至贞观殿便殿外廊,阿翁迎出来,第一句话便是向我道喜,倒让我十分不好意思。
“如今什么都看不出来呢,阿翁还是平常些,我都不习惯了。”我低头笑道,转而不免问起正事:“父皇可是为了燕公一事烦忧?那晚闹得好大的动静,我都知道了。”
阿翁颔首道:“你这孩子果真聪慧,就是为此事。三司会审昨日便有了结果,那些罪状大都属实,陛下正为这个不快。”
“那父皇有发落了吗?”我急忙问道。
阿翁轻叹了一声,面露难色:“张说的兄长左庶子张光在朝堂上割耳诉冤,陛下似有动容,却至今未置一词。”
父皇犹豫了,这或许便是转机,可兹事体大,我除了能向父皇提一提燕公的旧恩,也毫无其他理由,而这旧恩也不过是私恩,于此国政之事并无十分的说服力。
“我听老师赵玄默说,燕公曾在我与晁衡的婚事上替父皇出了计策,这便是于我有恩,所以如今我也想为燕公求情。阿翁,你觉得这样能行吗?”
阿翁想了想道:“哦,是这件事啊,你不提我倒忘了。不论如何,陛下见到你一定会分开些心思,你见机行事就是了。”
我点点头,一时心中虽无十分计较,却也尚算从容。进到便殿时,父皇正撑着头靠在一张直脚床上,闭目垂眉,神态安详。一名侍女跪在床尾服侍,给父皇轻轻按揉着腿部。
殿内十分安静,我不敢贸然惊扰,便悄声走过去替了那侍女,可许是力道不对,伸手才按了两下,父皇便知觉了,忽然醒转过来。
我只好硬着头皮陪上笑脸:“父皇。”
“你?”父皇未有喜怒,只是略显惊讶,立即坐直将我拉了上去,“要做母亲的人了还是这般顽皮!”
“就是因为即将为人母,才更不能忘记父皇的抚育之恩啊!”我顺着父皇的关切之意,倒想到了如何开口,“阿翁说,父皇近日不太高兴,玉羊是来关心父皇的。”
父皇闻言轻笑一声:“你的心意很好,只是这件事你不明白。”
我自然不好明着干涉国事,便思索着道:“玉羊也知自己不懂,但我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简单的道理。”
“这恩从何来?”父皇不解,当即反问。
我见父皇尚有兴趣,心中一阵兴奋,便将燕公旧恩之事详细提了一回,其间故作深情,想引他也顾念些君臣旧谊。
“这样的小事,也值得拿来说么?”父皇缓缓说道,虽则话里是不屑一顾的意思,可眉头微蹙,目光低回,不可谓无所动。
“陛下,时辰不早,该用午食了。”
我想再等等父皇的反应,这时阿翁却走了进来,且对我眼色一点,似是有所暗示。我大概会意,只便暂时缄口。父皇看看我,指了阿翁为我另备小案。
与父皇同进午食也有许多次了,独是此次气氛特殊。我该说的都说了,也不知下头再如何,而阿翁一旁侍候,倒忽而开了腔。
“陛下,方才老奴在外头都听见了,恕老奴多言,这丫头都能不忘旧恩,陛下也该多想想与燕公的往事啊。他也关了这些时日,陛下若真的不愿赦免,早就该发落了。”
我听懂了,原来阿翁是又顺着我的话去劝解父皇。
“怎么?你们是约好了要为张说求情?”父皇扬脸看向阿翁,语气有些质问之意,但也不至动怒,顿了顿又道:“朕并非没有给过他机会,是他骄傲自许过了头。”
阿翁陪笑,略弯身揖手道:“陛下英威迈于百王,至德加于四海,自然有可容天下的大气量。燕公屡有失当,陛下都没有计较,此次自然也是燕公行为太过。然而,燕公一生纳忠,于社稷有功,于家国有劳,陛下实在应该给他一次赎罪的机会啊。”
这般言辞从阿翁口中讲出来,与我相比当真又是别样效用了,而一语未了,父皇果然有所迟疑,良久皆呈深思之态,也未再驳回。
当此时,眼看胜利在望,又忽来了个小宦与阿翁耳语了一番,也不知说了什么,阿翁听着露出吃惊的神情。
“何事?”父皇放下手中玉箸,问道。
阿翁上前回禀,却反常地先看了我一眼,才道:“晁衡执陛下玉环求见,但因品阶低微,又无奉诏,不得进入内廷,被禁军拦在宣政门外了。”
我一时不知该惊该笑,又不觉生愧,但憋忍了半晌还是大笑出来。心中只想,晁衡怕我拿着玉环胡来,如今闯宫的却是他,而又到底进不来,岂不滑稽?
“哈哈……父皇,你饶了他吧,玉环是我给他的,哈哈哈……他肯定是来寻我的,哈哈哈……”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把话说清楚了。
“唉,你啊你!”父皇十分嫌弃,举手直是点我,又连叹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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