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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引-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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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是小事,依旧想溜,可他瞪着我,又紧紧抓着我受伤的那只手腕,便也脱不开了。
  太医署尚在皇城太常寺内,有些距离,他就这么一路拉着我快步而去,一句话也不说。到了地方,命医官为我清洗了伤口,包扎好了,他的神情才有所缓和。
  “玉羊,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太医署偏院中,我老实地坐在阶上,潭哥哥却站在我面前,一副必要审问到底的架势。
  “没怎么,就是不想参加宴会,不想见人。”我低头看着自己被白纱包裹的伤处,不疼,但心情异常复杂。
  “这算什么理由?”他不信,语气加重,歇了歇却道:“难道是你们夫妻间起了争执,吵架了?”
  这也算被他说中了,我一想,倒是个说法,便道:“嗯,吵了,所以不想看见他,不想和他坐在一处假装和睦。”
  他闻言忍俊不禁,一下子改了严肃,道:“都已经出嫁两年了,行事还像个孩子!方才直说便是,还摔伤了,可值得?”
  我见他深信不疑,稍稍安心,不免还是要圆了这话:“此等私事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也是丢人。”
  “你们的事自然是要自己解决,但也不可太任性。今日是宫宴,父皇岂会忘了你?万一召见却寻不着人,整个使团都不好交代,还是先忍忍吧。”
  他这番道理却是无法反驳,也是我没想到的,又迟疑了片时,终究点了点头。
  回宫路上,他还是劝我,苦口婆心,倒是让我慢慢解了些郁闷。至紫宸门下分了手,他往温室殿拜见母妃,我则向西,去了麟德殿。独自的时候,步子又沉重起来,挪移着,近半个时辰才走到。
  这般规模的宫宴,我也算见得多了。从正殿至廊庑间,以及殿外广场都按次设了席位,参宴者循宫人指引入席便是。因而拦下一个侍女相询,道是日本国使团分了两处,三位领使及晁衡等有官阶者去了殿内右席,其余生众则就在广场东南。我想这倒是好事,自可不去正殿见他,就在广场随便寻个位置。
  “嫂嫂不去殿内吗?这是下席。”才找过去,猪名麻吕就凑了过来,两只眼睛睁得溜圆,十分好奇,又显得几分好笑。
  “这酒案上又没写名字,谁还坐不得吗?”我就捡他身后一张空位坐了下来,满不在乎,“我是庶人,自该坐下席。”
  他皱了皱眉,似有所思,又道:“哥哥方才还遣人来问你有没有回来,可见嫂嫂该与哥哥同席。”
  我知他是好意,可难免不嫌烦,想捉弄他一回,便指着他身后猛地大声道:“快看!那是谁?是圣驾来了!”
  他被我一惊,果然慌了,也不敢抬头细看,匆匆回身坐好。直是过了好一会儿,周围的真备、真成都忍不住笑起来,他才发觉被骗,朝我撇了撇嘴,也不再多言了。
  “唉,真不知道仲麻吕喜欢她什么,粗俗。”
  才安静了,不知哪儿又传来一阵蔑笑,声音倒不用猜,是良和子的,便左右寻看,方见她在斜后方,与我隔着两个人。她见我看向她,竟越发来了劲,将这意思换着法儿地反复说,她的侍女也与她唱和,二人生怕我听漏了似的。
  我岂能凭她诋毁?即刻就有话回她,可我正要开口,却又被真成抢了先。真就奇了,他今日怎么如此异常?
  “山樱,如此场合理该小心服侍,不要放肆。”真成稍稍转身,不是拦我,也不是对良和子,却是拿侍女开了腔。
  这个山樱到底只是侍女,猛被一说,只得羞愧低头,而良和子大为不悦,倒将矛头从我这里转向了真成。
  “井上真成,你留唐几年没见什么出息,脾气却是长了不少,何时轮到你来教训我的婢女?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出身?忘了自己的父亲只是一个下等武官?!”
  当年我一心追着晁衡,从不关心旁人的故事,只道他们这般的留学生都应该是官宦子弟,却没多想其中的高低之分。良和子的话虽则难听,但我也忽然明白了,真成他为何一直以来都很安静。
  真成没有为自己反驳,显得极其平静,然后向良和子微微躬身,默默地又坐了回去。良和子气盛,愈发不肯罢休,将要再言,我却忍不下去了。
  “自来英雄莫问出处,王侯将相也并非天生的贵种!良和子啊,这世上的贵贱并不都以出身而定,便如你,虽自诩出身高贵,行事却是无礼轻浮,毫无贵族该有的大方气度,比之黎庶尚不如!”
  我冷冷地瞪着她,话说得很重。周围的目光慢慢向她集中,她的脸色变得通红,也该是知道羞耻了,终于没再说话。
  我这便顺了气,不再理会,而偶一眼瞥见真成,他却在暗暗看向良和子,那目光里的意思竟是不可名状的。容不得多思,礼官一声高唱——皇帝至,众臣参拜,宫宴开始了。
  待礼毕后,从内至外的席间轻松起来,歌乐不绝,舞蹈蹁跹,人流来往,觥筹交错,而这宴乐之趣到我眼里却是无趣,不过闷声低头,吃东西打发时间。

  第104章 料峭春风吹酒醒(三)

  约莫换了三四首曲乐; 面前的果馔也吃完了; 便招手示意侍宴宫婢再上几盘; 可我这手臂刚刚举起来,却忽被一人拽住; 转眼一看; 竟是那个最不想见的人。
  “这伤是怎么回事?!”他在我身旁坐下; 仍不肯放手,一脸严肃; 近乎质问。
  “蹭的。”我漫不经心地的答了两字; 也不看他; “大庭广众成何体统?快放开!”
  他犹豫了片时方才松手; 却又莫名发怔,深思之态; 才道:“玉羊;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放心?”
  “什么放不放心,青天白日的说什么胡话。”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但此情此景,我实在不愿谈论这个,亦不知稳重如他,为何非要在这个场合特意跑过来讲这些。
  他注视着我; 叹声; 然后一言不发。
  “你且去吧,不用陪三位领使吗?何苦在这里白费唇舌。”良久,我被他看得浑身难受; 便忍不住要赶他走。
  他面无表情,只顿了顿,倒真的就听劝离去。我如释重负,但又不自觉地看向他的背影,步伐果断,毫无拖沓。我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宴罢已过了未时,各使团仍是结队离殿。我熬得艰难,到此刻只想赶紧回府,可眼见着三位领使从殿内出来,却不见晁衡的身影。我想问又有所顾忌,到底是猪名麻吕开了口。
  “晁衡先一步离席,说有要事与太子殿下相商。宫廷森严,不便久留,我使团该出宫了。”他们的叔父这般回答,目光稍稍看向我,似是表达安慰之意。
  我不觉心生惭愧,低下头去。凭良心讲,撇开良和子不提,晁衡的家人待我的态度是十分好的,倒是我自己,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对长辈更是频频失礼。
  使团按原路返回了皇城四方馆,我与猪名麻吕向叔父道别后便向含光门去,可就在此时,身后却匆匆追来一个内侍。
  “夫人留步,陛下宣召!”
  我一听是父皇要见我,心中只觉平常,便笑道:“才刚宴罢,父皇没有休息吗?”
  “小奴不知,是高将军让小奴来的,好像是陛下有话问夫人。”
  原以为只是父皇的亲近之意,可却是有话要问,心下疑惑,也只好随他去了。猪名麻吕见我与晁衡一时都不得回去,自己也不便,就留在四方馆等候。
  内侍将我带到了紫宸殿偏殿,见到父皇时,他似乎不悦,面色阴沉着,全然不像宴乐归来的样子。我更奇了,将目光看向一旁站着的阿翁,想从他那里得到些许暗示,可他只是向我微微摇头,也辨不出是什么意思。
  “你上来。”蓦地,父皇向我招了招手,语气虽是严肃,态度却带有几分关切。
  我不敢拖延,恭恭敬敬走到御座旁,“父皇是有事要问玉羊吗?玉羊有哪里做错了?”我问得忐忑。
  父皇轻舒了口气,却是拉着我的手要我坐了下来,才道:“我听说晁衡的父母给晁衡定了一门婚事,这女子就在此次来访的使团中,你为什么不来告诉父皇?”
  我一听这话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且先不论父皇是从何得知,单是此事被父皇知晓,便是大祸一件。
  父皇疼爱我,自会觉得我为人所欺,恐要降罪晁衡,乃至整个使团。而我先前极尽周全,不惜远走,便就是为了避开父皇的干预,来日也好以情感疏离为由,顺利和离,不至有一丝风险。可如今,一切心思都白费了。
  我乱了阵脚,不知该怎样回答,支吾道:“父皇日理万机,何必……何必理会玉羊的家事呢!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你如何处理?”他丝毫不信,又将手指着外头,道:“方才宴上不见你们夫妻同席便觉奇怪,可见,是他委屈了你!”
  眼见父皇是怪罪之意,连口气也加重了,我只有更着急:“他没有!此事是他家乡父母做主,他如何知道?不过是一时难两全罢了!”
  “你为他开脱,可他自己已经来向我请罪了!”
  我还没从急切的情绪里拔开,父皇紧接着的这句却让我一下子梗住,脑子里极乱。
  “所以,是他自己来告诉父皇的?”半晌,我只想到一句多余的话。
  父皇沉沉地应了一声,目色威严,道:“他的父母不知儿子已婚尚算情有可原,但使团到长安已近两月,他若待你一心,早该向我说明,如今再言,便是存了两意,不可饶恕!”
  我真是有些发懵了,听到“不可饶恕”这四个字才猛地惊醒,攀住父皇手臂追问:“那他人呢?父皇把他怎么了?!”
  “有罪之人自然下了大理寺狱,而欺君之罪自然当诛。”
  父皇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命人扫去尘埃一般,可于我听来,每个字都是一把穿心而过的利箭。
  “他才没有二心!生出别念的人是我!”我盯着父皇的眼睛,忍痛陈情,将一应来龙去脉悉数告知,“一切都是玉羊的主张,他并没有丝毫错处!求父皇网开一面,放他出狱!”
  父皇静静听完,神色却未改多少,抚须反问:“你这孩子从前也有些傲气的,不遂心意连我的旨意都敢反抗,如今却为了个外来女子退步至此,是不是觉得自己已被遣黜,少了靠傍,才忍气吞声?”
  “玉羊何时看重过名位?父皇多虑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年岁渐长,世事难料,哪里能够一味只求自己开心?”我说得无比诚恳,声音发颤,不觉泪湿眼眶,“这是他第二次为我进大理寺了,其心可鉴,父皇,你不要为难他好吗?”
  父皇的眼中渐渐也有了些哀怜之意,只是沉默片时终究不曾答应:“当初念在你们两情相悦的份上,我默许了这桩婚事,若你执意与他离婚,便是辜负了我的心意,而此事因由他起,他就必须承担罪责,任何人都不得为他讨情!”
  我见过父皇的无情决绝,即使是患难多年的发妻也能一朝废黜,可他待我又一向视若亲生,是极好的,所以我此刻当真不敢揣测这话的真假,或是有几分真,有几分假,一星半点都不敢。
  “那父皇怎样才肯饶恕他?”我硬逼着自己问了一句。
  “回家去,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不要再提离婚,我便不过问你这家事。”父皇答得快,指的也明。
  我一时难以回应,内心深感折磨,却忽而涌出一阵逆意:“那他的家族父母怎么办?那个藤原家的女子如何自处?父皇看似是帮了我,可我就能心安理得的过下去吗?”
  “那是他的命重要,还是你的心安理得重要?”
  父皇的这句反诘,让我看起来“自私”极了,可我明明都是为了他好,怎么就变得进退都是错呢?
  “好,我不与他离婚,父皇放了他吧。”我妥协了,因为这两个选择毫不可比,而这“错”,似乎终归是要“错”的。
  父皇看着我,面上的表情难以描摹,转一开口却是唤了一声阿翁,而阿翁领意走至殿侧围屏,朝屏后道:“晁衡,你出来吧。”
  我……
  屏后走出的身影,以一双含泪的眼睛看向我,但那不是悲伤,却反是喜极而泣。我真蠢。
  “去吧,回家去,别再胡闹了。”父皇轻轻推了推我,满面笑意慈爱,与先前判若两人。
  我能如何?别无选择。
  退出殿外时,夕阳漫天,云霞灿烂,晁衡紧地紧握住了我的手,他说了一句我们成婚时的誓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作者有话要说:  ★ 特别更正: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这句诗在前文里我用过两次,但“移”字都写成了“疑”字,这是我的疏忽,请各位见谅。其实这两个字的版本都是存在的,但细究苏武这首诗的写作背景,则是希望自己和妻子的爱情始终不要改变,两心不移,所以我一直以为都以“移”字版本为准。?(?ω?)?

  第105章 画梁幽语燕初还(一)

  “你自投罗网; 就笃信父皇一定会帮你而不是降罪吗?!这般不怕死的事情都第几次了!!为何要这么做?!”
  一回到家中; 我便忍不住责问他; 心中痛着,也为他后怕着; 可他仍沉浸在方才的胜利中; 对我眉开眼笑:
  “我说服不了你; 唯有以命去赌。我不管这是第几次,只要赌在你身; 我便次次敢赌。你不会要我死; 不是吗?”
  我一直执着的事情; 其实毫无胜算——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玉羊。”他扶住我的双肩; 脸色稍沉,变得郑重起来:“自半月前知道要入宫参宴; 我便已做好了决定; 若终究无法劝回你,就去向陛下请罪。此举虽是冒险; 也确实让陛下动了怒,但如今成了,便是两全其美,你也不用再委屈自苦了!”
  “此事从头至尾最难的便是两全; 如何一经父皇反而就能两全了呢?这也太滑稽了!”我全然不信; 甚至不禁失笑。
  他也笑出来,连连摇头,却道:“你这傻丫头; 竟真的想不明白?原本我们来处置此事,不论如何都难以周全,这是因为我们身在局中,自顾不暇。而陛下知晓后,则必会干涉过问,如此就变成了陛下不准这门婚事,大唐是上邦,消息传回日本,莫说藤原家,就是天皇也不便挑理,我的父母就更不会为难了。这难道不是两全?”
  “这不……不还是仗势欺人吗?”他是妙语连珠,将其中道理讲得看似天衣无缝,我也好像动摇了,但细思之下,并不敢轻易点头,“我早明白父皇可以为我主张,但就是不愿这样做。”
  “你我成婚在先,父母是不知道的情况下再许的婚,我们的婚事没有伤害任何人,怎就变成‘欺人’了?便是有陛下做主,于情于理,都是正当的!”
  如他说来,有意让父皇干预此事,竟然反而是这件事的解决之法吗?!!我一时怔住,思绪飘荡之间,就快彻底倒戈了。
  “那,良和子呢?”事已至此,或许旁的都可不论,但一个女子的名声总是要紧的。
  “藤原家舍得让良和子远道而来嫁与我,不就是为了所谓的名声,所谓的荣耀吗?那么,若是良和子得到大唐皇帝的赐婚,岂不更是泼天的荣宠?到那时,藤原家也更不会再在乎与我家的联姻。”他不紧不慢道来,仿佛早是成竹在胸。
  “良和子喜欢的人是你,如何肯嫁给别人?指婚于家族是荣耀,于她自己的终身,却也太草率了些。”我从激烈的情绪里渐渐冷静下来,即使显得极是啰嗦,却也不得不再多说这一句。
  “她是与我一同长大,但也未必眼里只有我。”晁衡微微摇头,神情更添明朗,“哪怕她那次寻上门来要见你,我也没有察觉异样,前几日去四方馆,倒发现件稀奇事,我看见真成在偏僻处与良和子说话,二人似乎起了争执。”
  他这话让我一下子想起真成今日的反常之态,顿有所悟,忖度着说道:“你是说,真成与良和子或有前缘?”
  晁衡抿唇一笑:“使团归国尚有几年,你我不妨拭目以待。”
  我望着晁衡陷入一片深思,若是今日未见真成那番情状,倒真会觉得他是在胡言搪塞,但事到如今,却也不得不认同这说法。
  “玉羊,这些时日太委屈你了。”他忽然揽我入怀,嗓音透着浓浓的疼惜之意,“今后不论何事,都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千万不要放开我的手。”
  我真的没有不信他,但此刻我也明白了,我们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爱护对方而已。
  “好。”千言万语汇成这一个字,是他最想听的字。
  是夜,我从东厢搬回了内院,侍女们来往腾挪时,我惊讶地发现,这段时日,晁衡竟也搬到了东厢居住,就在与我一墙之隔的厢房内。 
  我感愧不已,便问他,他却只风轻云淡地道了一句不放心。我抱紧了他,再无可言,心里知道,他如今有多轻松,那些时候便有多心酸。此事啊,其实委屈至极的是他,才不是我。
  云消雾散,尚有余事。第二日晨起,我与晁衡便往四方馆拜见了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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