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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阙-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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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配上做讲究呢!
  那是她第一次跟他产生分歧,也是第一次见他生气。
  他身上没有任何怒意滋生的迹象,袍尾是轻微摆动的幅度,步调慢条斯理,她穿着冲天的花盆底也完全能跟得上。可是郁兮就是知道他生气了,她能感觉出他心里屯着火,而且极力在忍耐。
  “王爷。”她叫他:“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的好意……”他目视前方不搭理她,似乎并不打算接受她的道歉。
  郁兮又尝试着叫他了好几次,却不曾把他叫回头,他侧脸边陲的肌肉紧绷着,与颌下的脖颈交汇出一道冰冷转折的线条。
  郁兮失落的垂下眼,默默走了一段路,跟着他过了养性门,借着门内与门外,阴暗与光明交接的一瞬,她再次看向他,那张脸上结的霜寒似乎愈发浓重。
  郁兮缓缓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把他钉在了原地,“王爷,”她纳着气,小心翼翼的问:“你是不是生气了?你要是怪我了,我跟你道歉,真不行你骂我两句,别不说话,之前你不是对我说让我心里别存着气么,轮到自己怎么就变卦了,憋着气对身体多不好……”
  她絮絮叨叨的,言辞细碎,研磨在耳边像晨起时刚刚苏醒的风声鸟语,竟觉悦耳。他侧过脸,捕捉到了她的影子,浑身上下拿的劲都松懈了下来。
  郁兮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变化,眼和唇的边角里满满堆砌着笑意,仰脸拉着他的袖头轻轻的晃,“王爷别生气了好不好?”
  恭亲王垂眼,“不关你的事,是我没把事情考虑周全。”其实他更多的是在生自己闷气。他贪急,一心想要她规避天花的危害,忽略了她和皇帝之间的干系,逼得让她被迫做出选择,牺牲掉自己的权益,她某种程度上一定会觉得委屈,可是她不肯表现出来。
  他的目光跌落进她的眼底,捅乱了她的心神,郁兮怔愣了下,摇了摇头,“王爷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哪里来的福分能跟皇上齐肩呢,是我们两个都疏忽大意了。我不愿让王爷为难,夹在中间左右不是。”
  她越这样说就让他感到越发的自责,他承诺过入了宫之后会保护好她,然而从上次的景仁宫事件到今天的事发,他要么事后诸葛亮,落后于事态的发展,要么从一开始就下了一步错棋。
  认识她以前他拘于刻板,不允许自己经手的事情出现差错和闪失,也从未出现过。事关郁兮,他从未失效过的运筹帷幄变成了满盘皆错。回顾近一个月来与她相处的种种,他无可抵赖,她是牵涉他方方面面的一个例外。
  如果把他的之前的人生形容成一张空无的宣纸,她便是无意中滴落其中的一枚墨渍,有了内容,有了气味,墨水散开衍生出不可捉摸的意外。
  他会因她感到焦虑,心绪出现无常的变化。最后他把目光圈定在了郁兮的脸上,她的五官鲜明,比其他任何人拓在他脑海中的印象都要深刻。
  原来那个人是她,答案并不突兀,浮现后是恍然大悟这一感觉的突袭。
  恭亲王不言声,半敛的目光划出一道弧刃,剐在她的鼻梁上有种触痛骨骼的寒意,郁兮不觉松开了他的马蹄袖,默默缩回了手,“王爷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怪吓人的。”
  他晃神,从她腮颊两侧白嫩丰满的肉翅上收回视线中的锋芒,下唇受舌尖的吮嘬,挤压出一声叹息,转身迈开腿,“没什么,我尊重你的选择,走吧,去御药房,接不了疫苗,药还是要喝的。”
  郁兮的花盆底打了个旋,追上他的步子,她的袍尾被风做媒连上了他的,“王爷,”她偏过头,悄然一笑,宫墙上的红做了胭脂印满她的脸颊,“你真好。”
  他负手,余光里看着她鞋缘上的花纹缭绕,遍地花开,“知道就好,算你还有良心。”
  “我们是朋友对吧?”郁兮把嘴唇咬得像宫墙上朱红的涂料:“朋友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今后我也会对王爷好的。”
  他听了默然的笑,“说话可要算话,一言为定。”
  她面对着墙,话语触碰到砖石上有瓮声回响,余韵悠长:“一言为定。”
  眼前日光朦胧,苍穹模糊,他的心境却无比清晰,折磨半个上午,拨去了心中的疑雾,终于得到了一个令人满意的收获。
  遗憾的是她口中对“朋友”一词的运用,恭亲王行事一贯追求完美,力求极致,他并不满足于现状,身陷朋友这一普遍的范畴里踌躇不前。
  他需要一个特殊又狭窄的称谓重新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想了想却一无所获。


第42章 御药
  “郁兮; ”他问:“你有没有小字?”
  “有是有; ”她道:“倒也不常用; 是大哥哥帮我取的,取自“郁郁桓桓”中的“桓桓”二字; 只有他习惯这样叫我。”
  “凡我同盟; 既文既武。郁郁桓桓; 有规有矩。”恭亲王沉吟道:“取得好。”
  “王爷呢?”轮到她发问:“王爷有没有字?”
  他颔首:“御廷; 统御的御; 朝廷的廷。”
  从名字到字,均是明了直接的注释; 他就是全天下那个至高无上的人。
  她含着理所当然的口吻笑道:“自然是这样。”
  “如果你不介意,”恭亲王道:“我今后就叫你桓桓了。”
  犹豫纠缠在她的嘴角,“我不知道……王爷不觉得这样叫起来有些别扭么?”
  “亲切腻歪; 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他瞥她一眼,迈步走到她前面; 后摆翻飞承接两侧宫墙绵延铺陈的鳞瓦,不允许她进一步的反驳,霸道的说:“就这样定了。”
  郁兮踏着他袍尾的细浪颠簸; 跟上他的脚步,眼梢含苞待放的桃花; 经过多时的蕴酿,尽数绽放开来,伴着琅琅的笑声落入他的眼眶,“王爷可真讨厌!”
  人生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记得准; 记得清楚的,追溯以往很多片刻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像,在周驿,觅安,冯英他们的记忆里,绥安三十年,正月里的某一日,从苍震门通往咸和左门的甬道中,有两人的影子相互追逐,欢声笑语贯穿昭华,凝祥,景曜三道门,衔接成一段动人的音律,余声绕梁,辗转回响。
  从那时起,他们抹去了在彼此眼中称之为“陌生”的那道障碍。
  行至御药房,殿中并无几人,巳时整点总管王太平跟随太医院的御医们前往太极殿为皇帝诊脉施药,前来接待他们的是几个苏拉太监。
  恭亲王叫散了他们,提起正堂桌案上的笔墨自顾自提写起来,因是站着,两肩的绣金云龙俯首下来,在玻璃窗外斜打进来的光线中腾云驾雾。
  郁兮不便打扰,借着这个空当观察御药房殿中的环境,一方面是出于好奇,一方面是伴着药香,出于身临其境的自觉。
  阁架上放着琳琅满目的药具,有制药用的筛子,药碾,石磨,杵臼,乳钵,药铫,也有盛药用的木箱,木匣,瓷罐,银盒。还有诊疗用的各种器械,是她之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到底是皇城,就像摘藻堂,御药房和恭亲王口中所描述的天文仪器一样,不仅藏书,医疗,天文,这个地方在各个方面储备汇聚的都是四境九土内最为顶尖的力量。
  恭亲王落笔后抬头,看到了立在阁架前的她,袅娜一道弧洇在光环的侧边,化成朦胧的剪影。他偏过脸绕开眼前光线照射的角度,视线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郁兮的目光在一排盛放药露的玻璃瓶之间曲折游走,日光在瓶身上折射出五光十色的斑斓,透明的液体中映出了一人的脸,开口问道:“瞧什么呢?这么认真。”
  郁兮笑着看向他,“我在瞧这些西洋的药……”说着她渐渐屏住了呼吸,他在她的身后,为了适应她的身高,恭亲王负手俯下肩,下颌跟她的肩线持平,她偏过脸,他的面色近在咫尺,玻璃瓶身上的光斑落入他眼底,拼凑出一道虹。
  她的停顿引来了他探寻的目光,郁兮忽地一下心擂如鼓,猝不及防的紧张降临,鼓点没有任何节奏,却来势汹汹,一阵一阵的敲击着她的心膈。
  她唇动,嗓口却堵着一口气,吐不出半个字来,他的疑惑和面容被斗转的光影遮掩,隐没在混沌的背后,但是她能听到他的呼吸渐往她耳边迫近。郁兮失神转回身,发现殿中仅有他们两人。
  不得不说这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她后背紧紧贴在阁架上,这样一来影子就完全被他包抄住了,隆隆的心跳淹没她的听觉,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看不清他的面容……郁兮有一瞬间的耳鸣,震耳的聒噪中,她分辨出他的声音,“桓桓。”
  他的话语把她的睫毛吹拂得微微颤动,郁兮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乎又隐约知道会发生什么。
  “桓桓。”他大概熟悉了这样的叫法,落入她的耳中也并不陌生,铮铮声腔,撩拨着她的心弦。
  郁兮不懂自己因何如此,但是无可否认,她心底对他滋生出了一种特殊的感觉,不是亲情那样的坦诚和睦,也不如友情来的落落大方,只是莫名其妙的,难以描摹。
  她头簪凿在了脑后西洋药露的玻璃瓶壁上,“叮”地一声响,一只瓶子被她撞倒了,瓶身上“薄荷油”的标签缓缓飘落,刺鼻醒脑的气味一下子播散开来,盈满了两人的心神。
  郁兮醒过神,忙回身去扶那只栽倒的瓶子,趁着这个间隙,她手指攀在搁板上方呼出一口颤抖的气出来。
  之后是他出口化解了放生在他们之间的那件咄咄怪事,一张宣纸从肩的那头递往她的手中,“这是预防痘疹,瘟疫的一些药方,他们都不在,只能靠自己了,你陪我一起抓药吧,我管痘疹,你管瘟疫。”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郁兮背着他点头,从阁架上取下一只笸箩,随他穿过隔断到了后殿,里面是另外一番天地,三面墙上订着直达天花的黑漆描金云龙纹药柜,地砖上还陈设着八角的硬木药柜,每个抽屉上面都用鎏金的字体刻着药物的名称还有疗效。
  与她视线齐平的一个抽屉上刻着“核橘”的字样,郁兮轻声念出它的功效:“……味甘气,平无毒,治小肠疝气及……”
  念到此处,她的脸蹭的一下红了,咧嘴收了声,恭亲王的脸从药柜对面探出半个,“怎么不往下念了?”
  郁兮咬嘴唇支吾,“这……这地方被虫蛀了,我看不清楚写的是什么?”
  “撒谎。御药房最忌蛀虫,防虫这方面的工作做不到位,他们御药房所有人的脑袋都得搬家。这木柜用的是上好的桃心木,使用前用防虫的油料喷涂过好几遍才能入殿,怎会被虫蛀?”
  恭亲王说着又消失在药柜后,只余慵懒的声音传来:“核橘,味甘气,平无毒,治小肠疝气及高完中痛。你仔细看看那上面是不是这样写的?”
  郁兮的脸像熟透的柿子,“王爷真讨厌,谁要跟你讨论这个了?野腔无调的,真不嫌害臊。”
  她又骂他讨厌了,比起她的安静,他还是更喜欢她娇嗔的样子。“喜欢”?他把思绪往回拨,没错,他确实采用的是这两个字。
  勾在抽屉拉环上的手顿了下来,就像每味药对应的各种疗效,他目前为她所做的事,所采取的举动,没有比“喜欢”更精准的词意可以用来概括。
  一环扣一环,他终于把“桓桓”和“喜欢”化上了等号。听上去顺口押韵,和谐又自然。
  他不回应,对面的她问:“王爷也懂医学?”
  他拉开抽屉取出里面的药材,“学的不精到,不过是……”
  “不过是略懂皮毛而已。”她小声的切,“就知道王爷会这样说。”她又问:“王爷?天花瘟疫真的很可怕么?”
  药柜那面是肯定的回答,“听说绥安初年,我阿玛刚即位的那年,那时我还没有出生,京城曾爆发过一场天花。始发于塘沽,保定等地,传染甚速,在京城也开始迅速蔓延,后来愈演愈烈,以致被传染的患者病发即毙,医药无及。此次疫疠传染之广,经时之久,为历年所未有。行医者常说“时疫流行,遍地皆染患。”那年宫里过得很是不消停,死伤的人不在少数。所以近年来朝廷一直都很重视时疫的防治。”
  “所以,桓桓,你要老老实实吃药,明白么?”
  半晌才听到她唔了声,应了一个字:“好。”
  可能是因为重提旧事,再次受到了警示,两人不约而同的暂时搁置下了跟对方聊天说闲的欲望,他们的鞋底与地砖摩挲出不同韵律的声响,身影周转于各个药柜之间,时而交织重叠,时而擦肩而过,不厌其烦的翻找,抓取各种药材。
  大概忙碌了两刻钟,他们就把所需的全部药材找齐了,郁兮不懂药材,所以每抓一味药她都用草纸写上药的名字,然后把药材包好放入笸箩中防止混淆,最后对照恭亲王所开的药方进行核对,“冰片三钱,麝香三钱,硼砂六钱,朱砂一两,雄黄六钱,牙硝一钱,礞石六钱,真金箔五十张。”
  下面还有他的标注的用法,“以上药味共研极细面,每服一分,嗅,吃皆可,无根水送下。”
  郁兮叹道:“王爷记性可真好。记得这样详细。”
  恭亲王正核对他的药方,“要不要听更详细的?”
  “愿闻其详。”
  他提唇:“此方为芳香辟秽,解毒护心之品合方,方中冰片,麝香辛香走窜,能通诸窍,嗅服可开窍回苏,雄黄功能解毒杀虫,传统经验与朱砂合用可治时疫,配以礞石化痰,金箔镇心,用于瘟疫的预防和治疗甚有效。”
  郁兮听得五服投地,“王爷不会把医书都背下来了吧?”
  “医科分类繁多,药方不计其数,我怎么可能全都记得住?”他道:“常见的病理用药还将就可以应付,瘟疫这方面,我关注的也比较多一些罢了。”
  郁兮笑道:“即便如此,已经很不容易了。王爷真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防止不过审,恭亲王开玩笑的“高完中痛”其实就是“那啥肿痛”……
  谢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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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祭星
  他很喜欢她褒扬她的方式; 润物细无声的音调; 是出自实心实意; 而不是油嘴滑舌的虚伪。
  “喜欢”?这二字又在舌腔中默默循环一遍。一旦过渡自然,习惯了运用这个词; 脑海中组织语句时; 便自觉将其列入了首选。
  恭亲王唇角蔓延出无声的笑意; “这方子里的药材倒是易得; 就是无根水取用起来稍许有些麻烦。年前京城也曾下过一阵雪; 御药房有用御花园梅林中的积雪制作无根水的习惯,一般都埋在地下储存了; 回头让他们挖出来几罐你先用着。”
  无根水是服药时常用的一种药引和制药时用的材料。天上落下者,不沾地就吃,也就是所谓的雨; 雪,霜; 露。郁兮笑道:“王爷不必因为我麻烦,我每天早起后去摘藻堂,必经御花园; 从明天起我随身带着罐子自己收集一些露水拿来服用就好了。”
  听得出她对摘藻堂的依赖和留恋,这样倒是与他的预期相吻和; 宫廷虽大,人心却逼仄,他不能时刻陪着她,让她自己开拓一片天地; 能有个放松的去处再好不过。
  他默认,拿起杆秤量取药材,她坐在桌案对面凑着下巴认真观察他操作,秤锤与秤盘之间最终找到了平衡,横在她的眉心。目光拉近,秤杆上的刻度在他眼前模糊,清晰可见的是她眉梢间那丛丛姿色。
  思路一旦拓宽,就会往下无限的延展,从喜欢想到了将来,想到了永远。
  秤砣沿着描金的秤星滚落下来,撞在了桌案上,郁兮捡起来探过身子,重新将它挂回到他手中那只秤杆的梢尾上,“王爷分神了。”她望着他笑。
  “王爷,”她又绕过桌案凑到他跟前,“跟你比起来我像傻子一样什么都不会,技多不压身,你教我秤药吧。”
  围绕他身边的是无数人渴求的眼神,他不屑于探视他们眼底的肮脏和污秽,唯独她在他眼中是纯粹的,他喜欢依赖在他身侧那段浅浅的温度。
  就好像,对待其他人的忽视和拒绝全部被他榨取,以便宽赊她的有求必应。他很自私,似乎又很无私。
  这样对待一个人,之前他会觉得有损尊严,没骨气。现在的想法背道而驰,其实他也曾跟自己对待她的感情抗争过,不过未能成功,他的好胜之心丢盔弃甲,甘愿做她的俘虏。
  恭亲王寡言少语,习惯用举止代替言语,他着手,耐心教她识别杆秤上秤星的计量刻度,然后照着药方称药。
  他手中列举的那张关于天花痘疹的药方要复杂的多。有预解痘毒的方子,也有出痘后稀痘的方子,预解痘毒的方子下又分保和方,李时珍方,《直指》方,张潞玉方,朱丹溪方等六个方子。
  她随着他不厌其烦的取药称药,把每个方子都争取配的完美,最后郁兮的鼻腔里微微的发酸,他真的做到了言而有信,自从她入宫后,他遵守当初的承诺,千方百计的保护她,甚至是呵护她,有他的关心庇护,她不再感到孤独和害怕。
  药方配置完毕,他却没有要收手的意思,让殿内的太监们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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