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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宫词-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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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逸宸命人送白条到景仁宫,顾长歌还未打开就猜到发生了什么,打开后也唯有三个字。
她已故。
来人是逸宸身边的书童,顾长歌问了他逸宸的情况,书童挠了挠头,说爷瞧着并没有怎么,该做什么做什么,也只是着人料理那人后事罢了。
没过多久逸宸亲自来请安,顾长歌与他谈起海云的故去,他眼圈却红了。
到底是亲生母亲,曾经懵懂无知的孩童在母亲的怀中取暖,当他被人带离冷宫的时候,他还是记得在冷宫里,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眼里有仓惶和束手无策。
顺应着母子天性,顾长歌并未阻拦逸宸在有能力以后照顾海云,逸宸也是懂事的孩子,并未因此找过任何麻烦。
她只能劝一句,斯人已逝,海云她走的干净,没有痛苦,也好。
逸宸也只说,是的,也好。
皇帝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微服私访的事情定下来,带着逸宸去是信任也是考验,逸宸绝对不能在这件事上有半分过错。
她看着皇帝与祥贵妃说笑了两句,带着温和的笑脸陪着,偶尔端了酒杯与王爷或者王妃们敬酒。
当年活泼伶俐的女孩,现在的五王爷夫人,已经带着成熟的韵味,她生产了一个小世子,当了母亲的人与从前大不相同,一颦一笑温柔了许多,也稳重了许多。
唯一还昭示着她堂堂骄女身份的,还有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她笑眯眯的看着顾长歌,而顾长歌也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微微一笑,取了酒杯喝下。
一切都好起来了,日子或许可以这样慢慢过下去。
今晚喝的有些多,她看了一眼碧玺,碧玺会意,上前扶她起来,到后面为她披上大氅,说:“玫瑰醉后劲大,还是歇会再去吧。”
远离了喧闹的人群,不需要再曲意逢迎任何人,她点了点头,放松下来,用手扶了头上的饰品抱怨道:“当了皇贵妃之后总得戴着这东西,脑袋比身子还沉许多。”
碧玺莞尔,伸手替她扶着,宽慰道:“都要戴的,不光娘娘,听说皇后的更沉更大呢。”
红翡留在大殿内,若是有事会来禀报,故而只有碧玺一个人在,顾长歌想要喝茶,自然要自己伸手去拿。
她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仍是觉得醉意微醺,伸手拂开碧玺的手,站起来道:“陪我走走吧,今夜月亮好,光在屋里不看也可惜了。”
碧玺扶着她,手上微微用了点力气,搀着她:“仔细着些,天凉地滑。去梅园可好,离这里不远,又是雪天赏景的好去处。”
顾长歌咬了下嘴唇,鼻尖冰凉,呼出的空气蕴着水汽,她慢慢走着,月光倾洒在她华贵黄色裙子上,绸缎的颜色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远远看去,不知是明月亮还是她更亮一些。
梅园里穿插种植着红梅和白梅,因为汪千赫从前喜欢腊梅,前些年移种的腊梅也都开花了,黄黄的一小朵一小朵,讨喜极了。
顾长歌伸手折下一支腊梅花,放到鼻前轻嗅,一股清香又悠扬的味道传来,酒意都淡了些许。
“皇上说了,年下不宜有丧事,让过了年再处置汪千赫,娘娘可是想起顾人了?”碧玺对顾长歌的心意略通些,自然明白,她是想起了身在冷宫的汪千赫。
顾长歌表情淡淡地,漫不经心说道:“不必我动手,有的是她曾经欺负的人找她索命,”抬头一轮明月当空,“皇上或许是心存侥幸,可旁人容不下她了。”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有细微的嘎吱声,是雪在地上被人踩实的声音。
她与碧玺二人站定,故而扭头去看,竟然是一身朝服的裴弦。
眉锋一挑,话语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裴弦露出一丝笑意,洁白的牙齿晃了人的眼,他打了个手势,碧玺领命下去。
顾长歌喝得有些多,不免看人都是有些模糊的,轻轻迷了眼睛,看来人的确是裴弦没错,笑起来:“大冷天的,你不陪着你的皇兄,到这僻静处做什么?”
裴弦靠近了些许,闻到她身上的酒气,有些责备:“怎么喝了这么多,也不见有人灌你,老毛病改不掉吗?”
顾长歌哈哈大笑,俏皮的伸手弯着梅花枝子,腊梅的黄色花朵与她的长裙配在一起,反而失了颜色,衬得她因酒醉粉嫩的脸颊更粉了些。
“在宫里事事都要克制着自己,连喝酒都被禁止了,想我与木槿在闺中还是能无事推杯换盏的,那时候你就不爱与我们搀和,如今跑来教育我什么?”她长眉入鬓却不减分毫娇媚姿容,“若是木槿在,我也多些乐趣。”
裴弦无奈叹气:“覃木槿给我来了消息,说是中秋时候生了个女儿,怕日后性子与你一般,她自己收敛了许多。”
顾长歌眼睛晶亮:“她生了个女儿?好啊,等长大了,叫她来给我瞧,若生的美貌,便许了我家逸麾做王妃。”
裴弦不自禁笑出声来,看她对自己毫无防备,什么话都敢说,也不自觉的高兴起来,打趣道:“若生的不好该如何?”
“该生的好,”顾长歌戏谑,“木槿眉眼就清秀,她夫君虽不如我夫君,可也查不到哪去。”
此言一出,裴弦忽然便止了笑意,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尴尬的站在原地,说:“皇兄容貌的确好,我一直以为你对皇兄……”
“哎……”
裴弦话没说完,便看到顾长歌要往园子里走,却不想扭身一瞬间,脚下打滑,就是一个踉跄要摔倒在地,忙伸手去拉,只是她喝了酒,反应有些慢,用力一扯却拽住了裴弦的领口。
二人贴得紧,裴弦双手环着她,腿上吃不上力,双双摔倒滚在雪里。
“咝……”他腰撞在了腊梅树干上,疼的倒吸凉气。
顾长歌却没有事,整个人挨在裴弦怀里,裴弦护着她没有伤了分毫。
腊梅被撞的剧烈,抖落了积雪与梅花,落了二人满头满脸,淡雅的香味扑在二人周身。
空气里酝酿了一分尴尬,三分迷茫和六分的暧昧。
顾长歌傻在当场,酒却彻底醒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往事不可追
她被以极贴近的姿势圈在裴弦怀中,呼吸里都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道。
裴弦也傻愣愣的,看着怀里的女子。
多年来,得而未得,从不曾半分近身的女子。
他朝思暮想,月下啸鸣的女子。
那个音容笑貌都被他深深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女子。
他做梦一般,竟抱在怀里。
想着,他不禁收紧了双臂,抱得更紧了几分。
顾长歌一愣,双手蜷在胸前稍稍用力,感觉裴弦的力气也旋即用了三分,她更为惊愕,抬头看着这个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子。
他眼睛像极了他的皇兄,只是肤色更白皙几分,发丝乌黑垂在胸前,琥珀色瞳仁看着顾长歌,里面是她的倒影。
她看到了自己的狼狈不堪,看到了自己的惊愕,也看到了一些曾经在意又放弃,逃避不愿追究的东西。
“裴弦……”她低声呼喊,“你放开,这是在宫里,只要被人瞧见,你我都命丧黄泉。”
她这话不是威胁,更不是欺骗,裴弦深知自己怀中的女子,是自己皇兄的皇贵妃,地位尊崇,深知他们是相爱相许的。心里的痛意伴着怒意席卷而来,他一直不能接受自己的感情,可是他根本没有办法压制。
数十年来,他兜兜转转于各色女子之间,没有承诺也没有结果,只是因为他心里的一点莫名的感情。
他更是不肯松手,怀中的女子是那么真实,虽然惊慌,但并没有剧烈挣扎,或许她并不反感?
他沉声道:“歌儿,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对皇兄心灰意冷,我也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才回到这宫里,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我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指望了,可是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今生若不能问出口,恐怕会郁郁寡欢而死。”
顾长歌不肯挣扎是担心挣扎太剧烈引来外人,可是裴弦这么问,反而让她有些恼怒羞愤,这样的姿势抱在一起算是怎么回事,若是让人看到,千百张嘴也讲不清了。
她说道:“你先松开,一会碧玺就要过来了。”
裴弦无奈,只好松开了手。
顾长歌旋即用手撑在冰凉的雪地上,自己站起来,皱着眉头看着还在下面半躺半坐的裴弦,自顾整理起衣服来。
“你有什么话,都不必说出口,我既做了选择,便没有回头路了。”她声音清冷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裴弦扬了头,带着一些迷茫,声音喑哑:“歌儿,这么多年了,你当真不明白我对你的感情吗?”
“裴弦,”顾长歌退后两步,正色道,“我一向当你如挚友,所谓挚友,便是如覃木槿一般说笑作乐,仅此而已,你与她,在我心中没有半分区别。”
裴弦无可奈何,苦涩笑起来,她身上的温度还留在怀中,人却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说着这么绝情的话。
“可我对你一心一意,你想要的我都想给你。”他执着。
顾长歌拧了眉头,看着他:“我想要的,我自己会努力。而我想要的,”她抬起头,看着皓月当空,“也唯有你皇兄给的了。”
说到底,她不过也只是个寻常女子,想要相夫教子,安享一生。她也一直在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
其间或许多波折,但一直往好的方向在走。
她对于皇帝,使用手段也好,表面恭顺也罢,也并非是为了让皇帝不开心。
她不过是希望自己在皇帝心里不再是当年那个无知大胆的小女孩,而是一个与他能够并肩而立,出谋划策的真正的妻子。
她不再停留,只留下一句:“你想清楚了,自己回去宴席吧,皇上还在等我。”
碧玺候在外面,看她出来,有些奇怪,上前来为她弹了衣服上沾的雪,又小心翼翼捏下她发丝上落下的梅花花瓣,并未问一言一字。
顾长歌慢慢往回走去,远远地仍旧能听见大殿内的丝竹礼乐,环顾四下并无旁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外面,她站定问碧玺:“你瞧瞧,本宫还有哪里不妥吗?”
碧玺端详她片刻,摇了摇头:“娘娘酒也醒了,进去吧。”
里面皇帝正早已喝的上头了,此刻看到顾长歌回来,带着酒意走下来,拉着她的手,皱了眉头,话却说不清,舌头有些打结一般,埋怨碧玺:“怎么照顾你家主子的,手都冰凉了。”
顾长歌想起刚才在梅园,从地下起来的时候,手撑在雪地上,冰凉的雪渗透肌肤,融化在手掌里。
故而手一直没有暖过来。
她温婉一笑,看了一眼碧玺让她下去,拉着皇帝坐回座位:“是臣妾方才扶在窗棂上,一时看着月亮看痴了,忘了,不怪碧玺。”
她坐下,碧玺上前为她倒了热茶,皇帝又命人将燕窝兑了牛乳与蜂蜜,热一热拿过来。
裴弦这时从外面进来,衣衫已经整理整齐,顾长歌抬眼看他一下,转瞬挪开,低头搅着碗中的燕窝。
宴席三场的时候已经是月半柳梢,皇帝昏昏沉沉,歇在了乾清宫,顾长歌被他拉着不准离开,也睡在了他的寝宫。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超过顾长歌的预期,开始她还睡不着,可是喝了酒,不一会就昏昏沉沉睡下了。
一晚上她混乱的做各种梦,从一顶花轿嫁入五皇子府,连裴鸣的面都没有见到,只听说皇帝让他去做什么事情,嬷嬷们劝她等一等,说男子在外女子要贤良。
她坐在大婚房里,盖着红色的盖头,只觉得又饿又困,可是嬷嬷们不许她吃东西睡觉。
忽然门被推开,嬷嬷们说皇上万岁。
她正在奇怪,为何五皇子当了皇帝,旋即盖头被人挑开,皇帝的面容在自己眼前,皱着眉头问她为何你不肯嫁给我?我有什么不好你非要嫁给我皇兄?
眼前人便是爱人,顾长歌不知如何分辨,想要站起来告诉他自己爱的就是他,不会嫁给旁人。
可是眼前人又忽然变了模样,变成了裴弦。
裴弦面额苍白,她吓了一跳,裴弦冲过来看着她,眼睛充血,反复念叨着,五皇兄死了!你满意了吧!他死了!
她心里恐慌,可裴弦眼里的仇恨是她从不曾见过的,她只能摇着头。
裴弦愤怒的转身离开,将门狠狠的摔上,发出巨大的嘭的一声。
“别走!”顾长歌一个激灵喊起,从床上坐了起来,眼前迷迷糊糊,却看到了熹微晨光。
皇帝被她吓了一跳,忙走过来坐到床边,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怎么了?是不是朕方才声音太大,吵醒了你?”
迷蒙之间,顾长歌清醒了起来,后背被汗水湿透,原来是个梦。
她勉强笑了一下,说:“做了个梦,梦见皇上要不辞而别。”
“别怕,”皇帝温和一笑,伸手将她的头揽入怀中,“朕只去几天就回。本想着你昨晚太累,想让你多睡会,既然醒了,起来为朕更衣吧?”
顾长歌抬头一笑,吩咐人将准备好的东西拿进来。
皇帝换了一身寻常老爷的衣服,不方便送出宫门,只好嘱咐了:“外头凉,皇上一定要穿暖了。注意身子,莫要吃些不合胃口的东西。有事让逸景与逸宸去做,孩子们大了,皇上可别自己动手。”
嘱咐的皇帝耳朵都要起茧子,笑着让她放心。
直到皇帝离开了,顾长歌才重新回到寝殿内,自己换好了衣服再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就这样平平无事,直到第三天的时候,顾长歌正在屋里与温木槿一同下棋,宫人来报说太后不大好,怕是要不行了,请皇贵妃过去。
顾长歌一惊,手一抖,一枚黑子掉在棋盘上。
她赶忙站起来吩咐碧玺为自己拿衣服,慌乱之间差点打翻了茶水。
温木槿担心她,帮着碧玺为她系好了领口,自己也披了大氅,与她一同前往慈宁宫。
慈宁宫外已经有来的快的嫔妃了,瑜妃与丽嫔都忧心忡忡等在外面,看顾长歌来了连忙行礼。只是二人位份都不算高,又没有太后吩咐,不敢入内。
顾长歌顾不上旁人,率先进了内殿。
太后此时仰面躺在床上,一双眼紧紧闭着,面容枯槁,发丝却整齐一丝不苟。
她过去跪在床边,轻声叫着:“太后娘娘?”
太后幽幽睁开眼睛,看到是顾长歌,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向上伸了伸无力而干枯的手臂。
顾长歌伸手握住。
“让他们都下去,”顾长歌蹙眉,知道太后有事要说,斌退左右,“太后,您想说什么?”
太后说话断断续续,声音极低,但顾长歌依旧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哀家活了这么久,心里一直压了一件事情,若不说给你听,怕是要死不瞑目。”
“哀家老了,不中用了,这么多年一直是你在照顾着哀家,哀家对不起你,对不起顾旭,哀家希望你能原谅哀家。”
顾长歌心里无限的震惊与难以相信,她似乎知道太后要说什么,她摇了摇头:“太后……”
“你母亲……是个好姑娘……”太后回忆着,“哀家早年便喜欢她,你父亲也喜欢她,宠爱的不得了……哀家有不得已的事情,不得不……不得不让她跟你父亲到边疆……”
顾长歌想起母亲大喊着让自己逃跑的情景,心里忽然多了几分恐惧,她咬紧了下唇,听着太后说了当年的事情。
她慢慢松开了握着太后的手。
太后眼里却忽然充满了希望,看着她:“你能不能原谅哀家……哀家这一生,也唯有这件事情……对不起你……你是个好孩子……”
顾长歌却不吭声,站起身,退后了两步,低声说道:“臣妾去找太医……”
她不敢看太后,转身离开。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太后薨世
寒风萧瑟又透骨的冰凉。
顾长歌站在慈宁宫侧殿,看着眼前跪下为她禀报病情的周无术。
“太后怕是就这几日了,”他叹了口气,“微臣已经尽力,可是太后积劳成疾,心中又有积怨,便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了。”
周无术如今也是太医院里数一数二的人,他这么说,再问谁,都没有旁的办法。
顾长歌目光清冷,看着周无术疑问道:“可方才太后与本宫说话时,还算清醒,为何你……”
“娘娘有所不知,这人活在世,全靠一口气吊着,如今太后早已没有了念想,看似是好人,实则出多进少了。微臣医术不精,且怕是这都城乃至整个东霆,都没有能救活太后的人了。”
周无术弓着身子解释着。
顾长歌知道,周无术以为自己十分孝顺太后,一定是伤心想要尽力来救太后。可是她从未将自己的打算和心结告诉过周无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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