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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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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码了很久,有些不如意的地方,感觉不对的大家都跟作者君提吧,不影响大纲的情况下我是可以改的。(^o^)/~




☆、白衣巫蘅(一)

  巫蘅和巫娆被巫靖罚跪祠堂,是夜凄风寒雨,轩窗外有瘦枝摧折的枯响,祠堂外的一根梅花树,到了临夏时节已经耐不住这将炎的气候,耷拉着螓首恹恹无声了起来。
  
  巫娆嘟着粉唇,隔会儿便拿眼瞪跪在身旁的巫蘅。
  
  幽暗的烛火在光滑的青石地上摩挲过,巫蘅的腿进了湿气,发颤地细细抖着,但她咬着牙没吭声。
  
  祠堂牌位上刻着的字端正谨严,一缕又一缕的香火烟气淡淡地腾着,巫娆终究没能忍住,她又气又苦地咬牙道:“巫蘅,都怪你!”
  
  巫蘅抿着发白的唇,冷风瑟瑟地溜入门缝之间,她雪白的额尖却冒出了一丝冷汗。
  
  她不说话,巫娆便彻底慌了,那些一丝不苟供奉着的牌位,连着影一通耸峙在她的眼帘底下,她吓得战战兢兢,风稍稍大了些,巫娆受惊了一下跳起来,“啊——”
  
  她惊慌所措,巫蘅却还是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皮都吝啬抬一下。
  
  巫娆便恼羞成怒,一脚踢向巫蘅,养尊处优的娇弱少女踢到巫蘅身上,却是纹丝不动,力道宛如泥牛入海,巫蘅半张开眼帘,纤长细密的眼睫下水波玲珑的眼眸,一闪而过一抹淡淡的嫌弃。
  
  此刻巫娆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自然是最集中的,登时更怒了,“巫蘅,你敢瞪我!”
  
  要不是这个没轻没重的族妹在她父亲大人面前告状,她岂能会有今天?
  
  巫蘅疼得脸色发白,她半佝偻着腰,咬着牙尽力淡淡地道:“阿姊,你要知道,桓七郎与你,譬若明月之与洿池,桓九郎与之相比,也不过是蒹葭倚玉树罢了,你心思僭越,是我陪你在此地受罚,无端被连累的,你怎么还能怨我?”
  
  “这会儿不装了?”巫娆扯着唇角冷冷一笑,“你不是在阿爹面前一副楚楚可怜、人皆可欺的模样么?怎么一离了旁人的视线,你就露出原形了?”
  
  “阿姊说笑了,阿蘅来自乡野,曳尾涂中的粗鄙妇人,原是如此。”
  
  她这一自贬,却让巫娆着实呆了一呆。
  
  巫蘅捂着小腹,咬牙悲哀地想:受了寒潮,她的癸水竟是提前来了!
  
  仓皇幽淡的烛光移到她的面容上时,巫娆着实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巫蘅不及说话,她转念又想到,这倒是个好时机,便猛扯着嗓子大喊:“来人!来人!”
  
  这个族姐何时关怀自己?巫蘅无奈而讽刺地扬了扬唇角,便身体一歪,彻底人事不知。
  
  潇潇雨夜,点滴到天明。
  
  庭院间捧着一簇簇粉白的西府海棠,宛如盛了满园高下泼墨的雪。
  
  巫蘅悠悠醒转来,睁眼便是头顶水湖蓝的帐顶,整个人有点怔怔的,微微侧个身,下身便一阵泉涌如注,巫蘅刹那间一呆,想到晕迷前的种种症状,刹那间小脸沁出了一缕薄红,她将手放在丁香花色的褥子上捂着,小腹已经没那种紧致的闷痛了。
  
  其实,早在见谢泓之时,她便该察觉今日身体不对了的,竟然一路拖到了夜里。
  
  王妪正拧着帕子,见巫蘅已醒,心下大松了一口气,她缓步而来,将温热的手帕覆在巫蘅的额头,语重心长又似有怨怪地说道:“大夫言女郎风寒侵体,这些天要格外注意些……女郎,怎么这么不小心,早知时日不对,何苦去与那大女郎争这些体面?”
  
  “妪以为我是去同巫娆争体面……”身边人的不理解,让巫蘅有点乏力,她晕迷着视线,哑声道,“妪可知,一旦巫娆攀上桓瑾之,等待着我的,会是什么结局么?”
  
  会比前世更不堪!
  
  巫娆是个善妒的妒妇,她容不得任何对桓瑾之有非分肖想之心的,即便她自己并不是桓瑾之的什么人,没那个干涉旁人的资格。桓瑾之娶了庾沉月后,巫娆便更是变本加厉,将自己活成了谁人都不认识的丑陋模样,逢着身边的女人,便觉得那是要与她争抢七郎的。
  
  呵,也当真可笑。
  
  王妪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替巫蘅揉着额头。
  
  巫蘅盯了眼她忙碌的手,躺在榻上叹息了一声,问道:“大伯父最后怎么处置巫娆的?”
  
  在这等小节上,王妪平静地答道:“郎主将大女郎关了禁闭,三日不得出。”
  
  便是惹得自己百般周旋奔波,给巫娆的惩戒也不过如此么?
  
  真不愧是亲父女啊。
  
  王妪替她摁额角的手收了回去,巫蘅撑着床榻徐徐欠起身,“今日,巫家可有人上门来?”
  
  “有的。”王妪想了想之后回答,“据闻东府城的孙郎君,年已廿一,便言多令才,且至今尚未婚配,本是有意与巫家结亲的,郎主亦早有默许,孙郎君今日前来不知说了什么,走时郎主的脸色很不好看。”
  
  听到这话,巫蘅便拂开了眼色,她想,巫娆对桓瑾之做的那些事终归还是带来了一些不利的影响。而巫蘅此前与几位贵女随意聊了几句,那几句足以让巫娆成为贵女们瞧不起白眼相待的池中之物。
  
  不论最终这件事对巫娆的影响有多大,她只是先断了她对桓瑾之的非分之想罢了。
  
  人只有在公平的立场上,才能进行公平的竞争和较量。
  
  “女郎是要去看望大女郎么?”王妪听巫蘅说了这么许多,又见她不顾病体要踩木屐下榻,心中有些惊疑。
  
  巫蘅徐徐地起身一叹,“妪啊,你太不知我心了。”
  
  她怎么会想去看巫娆?
  
  王妪被这句话驳得脸色微微泛白,僵着手足无措地后退了半步。
  
  巫蘅拣了月华白的素淡裳服披上,铜镜里苍白的颜配上这么一身宛如流云轻雾般的白衣,整个人便多了几分纯澈和楚楚娇怜的意味。
  
  她执起一支紫木梳,轻柔的一绺绺长发被她灵巧的手指穿缀,装点成小姑俊俏不失温婉庄重的发髻。巫蘅对着镜中的人叹道:“到底不如也。”
  
  王妪不知此言何意。女郎不如谁?
  
  “妪,我若是扮成男子,确实少了一分谢十二郎的风流坦荡,污了这身白裳,该如何是好?”
  
  她这一番话吓得王妪赶紧摇头,“女郎不可!”
  
  她们家女郎,眉目之间虽多了几分建康小姑没有的英气,但到底是女儿弱柳之姿,娇态憨盈,如何能扮作男子?
  
  幸得巫蘅只是信口这么提了一提,便抿紧了唇没再多言。
  
  王妪将心重又揣回肚子里,巫蘅梳洗打扮好,一身素色,宛如瘦花淡菊般清雅,巫蘅凝了凝眼色,迟疑间摇了摇头。她为了叫巫娆放心,每日用药粉将自己的脸色涂抹得泛着一层蜡黄,如今巫娆既然关了禁闭,她自然要放松些。
  
  野鹤先生曾对她说,这药粉每个月必须有几日是不用的,以泉水配上另一包洗脂粉洗净,将脸袒露在外受光,方能不被那药粉侵入肌肤。
  
  巫蘅也无惧于自己年纪轻轻便人老珠黄,只是抹脸的药粉有几分毒,一旦沿着外肌渗入血脉,便会对身子底造成极大的损害。这点便十分不划算了,她必须要建康地活着。
  
  “替我取一顶幕篱来吧。”
  
  女郎这是又要出门了么?
  
  王妪答应了声,依言去取了一顶幕篱,这帽群长可障身,配着巫蘅的裳服,王妪特地选了白色皂纱的,巫蘅对着铜镜,不知怎的起了打扮的心思,她拿起朱砂画笔,在自己的眉心点了五瓣红心梅花,素面红妆,精致而细腻,使得整张脸红润娇美了起来。
  
  女郎竟有这般奇巧的心思!
  
  王妪呆了呆,巫蘅才拿起幕篱将自己的面容掩去,王妪才恍然大悟,女郎其实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罢了,她爱美却端庄自持,不愿叫别人瞧见自己的模样。
  
  柳叟的马车停在巫家大宅外,巫靖对此置之不理,他大约被巫蘅气得狠了,却那她这个侄女发作不得,只恨不得巫蘅出了和巫娆一般的丑闻才好。他趁此将巫蘅撵出巫家大门,免得惹上晦气。
  
  女儿说得不错,这巫蘅就是晦气!
  
  巫蘅才出了巷口,马车沿着秦淮河堤走过不久,巫蘅的纤手在车壁上敲了敲,柳叟停车待命,巫蘅掀开车帘,对王妪和柳叟淡笑道:“今日妪和叟可以在此歇憩得长久些,薄暮时分,我们在此处会面。”
  
  “女郎——”柳叟喉咙哽了哽,错愕地望向巫蘅。
  
  巫蘅为宽两位长者的心,欠身一拂:“请久候了。阿蘅定会依诺归来。”
  
  雪白纤长的倩影,隔着河水的烟波,迤逦如诗卷般,柳梢噙着一口粼光,摇晃着鹅黄嫩绿。她不知道,她的翩然风姿已经叫人看进了眼中。
  
  “七郎,那小姑似有姑射真人之美!”
  
  桓瑾之的视线越过一众友人,不避不讳地看了眼白裳飘飞的巫蘅。
  
  便是那一眼,少女比新柳还要如画摇曳的身影,已然镌刻入了心底。
  
  他却不动声色地从巫蘅的幕篱上收回了目光,薄唇浅淡地一扬,“若是迟上片刻,你可知那位谢郎会如何罚我们?”
  
  当先说话的人登时讪讪地闭了口,对着桓瑾之连连作揖。
  
  大伙儿赶紧走吧,被谢泓逮上了,兄弟我的日子不好过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百变造型开始了。
哈哈哈~




☆、白衣巫蘅(二)

  一行人沿河而上,未几便出现斗折的长廊,两侧繁华如簇,一匝一匝地压低于地,朱紫交映,叫人眼前一亮。
  
  “谢泓哪里找来的这种好地方!”陈歆大呼,眼底一派艳羡之色。
  
  桓瑾之唇角绽开,他的腰间斜别着一支竹箫,广幅长袖的绀地勾文锦,绣郁金色蒲桃暗纹,双手玉骨修长,乍眼看上去便觉得华贵难言。随着他这轻松的一笑,仿佛整片无瑕的玉石,于春日映柳之下熠熠地生出华彩,令人不可逼视。
  
  虽诸人衣履皆络珠玑,却无人敢站在桓七郎身侧。
  
  无他耳。珠玉在侧,自觉形秽。
  
  说话间,桓瑾之已沿着曲廊而上,整石砌的青台,外形方整不阿,上筑水榭,檐牙高啄,是整片翡翠的湖水里托出来的一粒明珠。
  
  桓瑾之紫衣华贵,单看那外表便知绝非凡人。
  
  岸边驻足之人多了起来,女郎们把眼往来,惊讶于这面如傅粉的男子的美貌。
  
  “那人是谁?”
  
  “桓家的七郎,瑾之啊,当真如玉如瑾!”
  
  ……
  
  陈歆正要随着桓瑾之一道而上,却被庾叔亭一手拦下,陈歆怔了怔,庾叔亭负手装模作样而叹:“王八郎前车之鉴尚在,你硬要凑上前跟着桓瑾之,只怕……”
  
  说罢,那庾叔亭摇头啧啧了两声。
  
  陈歆登时吓得一激灵。
  
  王悠之的下场他是知悉的。前几日不知怎的开罪了谢郎,被他引到城中,驾着马车招来一众狂蜂浪蝶般的姑子围追堵截,一向衣冠风流的王八郎硬是调了半府的部曲前来救场,才堪堪躲过一劫。
  
  可饶是如此,王悠之那幅烟青的广袖长衫上也涂满了小姑们的口脂和香粉。
  
  一时狼狈至极,大恼不休。但这还没完,据言王八郎的“风流”之名近乎一夜之间煊赫建康。
  
  有心人细思一番,这事免不了又有谢郎的推波助澜。
  
  连琅琊王八都在谢十二跟前栽了跟头,他们可不敢再招惹那位小郎。虽未及冠……等他及冠还了得!
  
  陈歆冷汗涔涔,掩袖道:“既然如此,桓七郎今日拉着我们来见谢十二,到底是何居心?”
  
  “这便不知了。”庾叔亭望着对岸的一众衣饰华丽的女郎,有点心不在焉,“你安心的便是,生得不及王悠之,不会有他那样的飞来灾祸。”
  
  这句话虽打击人,倒是句实实在在的实诚话。
  
  陈歆来不及抹汗,忽听得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谢郎!谢郎!”
  
  陈歆一哆嗦,在吵嚷声里抬起头来,肩已被一人轻飘飘地按了按,白衣恣意的谢郎正从他和庾叔亭二人身边并肩而过,笑容如俊如雅逸芝兰,便说谪仙的气韵,亦不过如此。
  
  “二位方才窃语不休,说什么‘谢十二’,又说什么‘居心’……”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陈歆唯恐摇头否认得不够快。
  
  谢泓朗笑两声,踩着一双古朴的木屐沿青石上水榭,桓瑾之摆着竹箫,吹出一曲纯净欢快的《春日游》,翡翠绿的水面柳叶渡来渡去,水影在这支箫曲之间蹀躞纷繁。
  
  未几,桓瑾之放下竹箫迎向来人,唇边溢出一缕苦笑:“谢郎琴音绝世,两年前摔琴以谢知音,早已传为美谈,可惜这世间之华,江湖之阔,却再也闻不得谢郎的高山流水之音了。”
  
  没想到他要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谢泓的脚步一顿,他彻底敛住形容,修长飘飞的白袖随着春风一缕流荡开去,薄唇微微抿起,“遇不到她,谢某双手宁折,也绝不再碰丝弦。”少年说这句话之时,眼光之中的执拗和隐晦让人意味不明。
  
  桓瑾之心神一凛。
  
  两年期的谢泓不过堪堪十七而已。其实桓瑾之也不知,谢泓的知己,到底是年高德劭的耆老长者,亦或倾心相负的妙龄女郎。
  
  “不谈这个,”桓瑾之摒除心中的遗憾,“今日瑾之受王兄所托,来问你讨个说法。”
  
  “哦?”那个腹黑谪仙般的少年,将那双清隽狡黠的眸一扬,“王兄他自己不来么?莫非惧了谢某?”
  
  心中不由想起前事,少年笑得露出几颗雪白的牙,却还要硬生生忍着,将衣袖负于身后,倚着红木漆柱倜傥而笑。花草有灵,不敢沾染这不在凡尘的少年,纷纷倒歇了去。
  
  桓瑾之摇头叹道:“王兄定要我问一句,谢郎游历归来,他未曾招惹于你,怎的你一回建康,便这么处心积虑地算计他?”
  
  “只怕不止,”谢泓拊掌笑道,“王悠之定还有一句,‘谢泓之心,狼也?蛇也?’。”
  
  桓瑾之不由得眉心一跳。这两人的确是棋逢对手,早已摸清了对方的底细。
  
  谢泓笑够之后,无可奈何地叹息了声,颇有种感花伤月的劳神,以及忧愁,“王兄太惦记我了,我人才刚到扬州,他连我在哪下榻都了如指掌了,沿途又是一通大肆鼓吹作势,激得扬州小姑对我谢十二各路追堵,不得已弃车走水路。凡此种种,实在令谢某感念于心。瑾之,若是你,你也定觉得,非常感动是不是?”
  
  “……”桓瑾之竟然说不出话来。
  
  水榭阶下几人似乎起了争执,声音传到两人的耳中,不由得一奇,紧跟着那庾叔亭脚步切切而来,对桓瑾之道:“七郎,我错了。”
  
  “怎么了?”桓瑾之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庾叔亭在身后众人的大笑里,苦着脸道:“我们方才拿你和谢郎作赌,玩投石之戏,不巧输了。”
  
  “你输了,我待如何?”桓瑾之深吸了一口气。
  
  一旁的谢郎却打断了庾叔亭的话,他朗笑道:“你们拿我与桓七郎作赌,可曾问过我二人?”
  
  庾叔亭满面愧色。
  
  “轻泽,赌已立下,事已至此,我还是依了约而行罢。”桓瑾之有点无奈,却又分外真诚,“我该如何行事?”
  
  桓七郎如此大度,庾叔亭惭愧地低头道:“七郎需问在此路过的第一位戴着幕篱的女郎取得一支头簪。”
  
  桓瑾之登时沉了脸色。
  
  并非要借口推脱,而是——
  
  “这事便忒不地道了。”谢泓直摇头,“天下熟人不知,桓七郎实在不善与妇人往来?倒是我谢十二为人不羁,这桩赌约算在我头上,我去取一支头簪来便是。”
  
  “这……”庾叔亭愣住了。
  
  要让这位谢十二去取区区一支头簪,不过是探囊取物毫无难度啊。可是,确确实实他赌的是桓七郎,可他自己却输了。
  
  “这?”谢泓挑着眉重复了这个字,登时俊脸微微一敛,“你与陈歆背着我与桓七作赌,本非我们所愿,你输了,却要强逆桓瑾之的心志,怎么——”
  
  说到此处堪堪一停,吓得庾叔亭赶紧摆手道:“都听谢郎的,都听谢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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