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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门娇-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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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她现身后仿若置身事外的简短问话一般不合时宜。

    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就囔起来,“都说杜府七少惊才绝艳,不仅生得一副玲珑心肠还生得一副好样貌。今天一瞧才知道说反了!七少这音容笑貌好瞧是好瞧,可惜不像佛祖座下的美仙童,倒像阎王手下的索命鬼!”

    暗指杜振熙轻贱人命的话,拽文拽得略妙趣,立时引发一阵恶意的哄笑,路人们笑,死伤家属哭,跪在最前头一老苍头显然是领头的,杜振熙问喊的什么冤,他直将嚎过一路的“因果”厉声再数一遍,条理最清晰嗓门最苍劲,只一双老眼不住暗中打量杜振熙。

    概因这后头还有一桩巧宗儿,杜记瓷窑虽由陆念稚总管,但也有杜振熙一派的管事间中分管事体,这两三年来隐隐有和陆念稚名下管事争锋分权的势头,昨天是杜振熙整生,到得晚间瓷窑活计松乏时,杜振熙一派的管事就打着为小主子庆生的名号,招呼守夜班的窑工吃酒耍乐。

    这原是奉承上头、拉拢下人的寻常手段,无意间趁了老苍头的意,他们受人指使,本待“牺牲”几个青壮男丁,暗中一合计便顺势推原本“该死”的青壮男丁随人一处吃酒,换上各家老弱妇孺顶夜班,这才造就出“死了老婆又死娘”的惨烈局面。

    以老苍头为首的几户窑工人家收钱办事,哪里晓得背后指使他们的人是谁,再肯拿命去换财帛,临到头舍不得家中青壮男丁,整好偷梁换柱拿无用的妇孺顶上。

    真论起来,倒是杜振熙的人无意间“成就”了他们的私心。

    不过指使他们的人只先给了一半好处,剩下一半横财还得等事成后才能拿到,老苍头浑浊双眼闪闪烁烁,不再偷觑杜振熙,只嚎得越发卖力。

    殊不知这桩巧宗儿确是无巧不成书。

    杜振熙一派的管事打着为她庆生的名头,本就是伺机而动好支开“不该死”的人,不成想眼前这帮“该死”的人不仅该死还心狠手辣,舍不出家中男丁,倒舍得将老弱妇人推出去送命。

    这是打量着日后发横财留得男丁在,不愁填补不了家中婆娘的缺。

    话说回来,这帮人要不是心思龌龊眼界腌脏至此,也受不动财帛指使!

    杜振熙即觉腻味更觉恶心,生不出半分恻隐,笑容愈深愈讥讽,任由阵阵哭嚎抑扬顿挫,掐着声起声落的空档好整以暇地再问,“喊的什么冤我听明白了。只是不知道,诸位这冤屈是冲着谁来的?”

    她回回开口,每每都是明知故问,围观路人不信杜振熙现身前不知道外头在闹什么,问的特么不都是废话吗——喊的自然是被东家草菅人命的冤,自然也是冲着杜府来的。

    一时替死伤家属抱不平的喝骂声声,倒是那老苍头闻言心头另有计较,想着背后指使他们的人递到他耳边的话,明里暗里是冲着瓷窑总管、杜府四爷陆念稚去的,当下老痰一咳,对着杜府门前石狮啐了一口,引来众人注目就扯着嗓子开了口。

    “瓷窑还轮不到个毛头小子主事!让杜府陆四爷出来说话!”老苍头老眼血丝赤红,满是悲恸愤懑怨恨,几近声声泣血,“陆四爷总管杜记瓷窑,这冤屈自然是冲着陆四爷来的!”

    杜振熙等的就是这句话,先前她只问不接话,此刻更无心打嘴仗穷理论,只干脆利落地扬声道,“既有冤屈又有债主,合该去衙门敲鼓打官司请官老爷论断!大早朝戳在我杜府门口嚎丧,还指望着嚎出个青天大老爷不成!”

    有冤就去官府喊!

    这话不仅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反而大有不怕把事情往大闹的强势!

    围观路人瞠目结舌,老苍头等人更是忘了哭忘了闹。

    说好的闹得杜府不得不交出陆念稚,然后杜府坏了脸面声名还不得不花钱消灾,私下安抚他们好了结事体呢!

    怎么和背后指使他们的人说的不一样,杜府怎么不按着常理出牌?

    老苍头忙忙朝后打手势,示意同伙别忘了做戏,一颗老心飞快直转。

    果然毛头小子不顶事,这杜府七少到底年轻气盛,还当抬出官府他们就怕了不成?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左右吃亏的不会是他们。

    杜府再有权有势,难道还能当堂扭转黑白、再逼死他们几条人命?

    这局面虽出乎意料,但也容不得他们退缩,一退缩反而显得他们心虚气弱。

    硬着头皮也得上!

    想到没到手的横财,老苍头梗着脖子道,“七少话说得倒响亮,只盼杜府到了官老爷跟前别仗势欺人!还请乡亲父老为小老儿等人做个见证!”

    围观路人不管出于何种心态,就没有愿意错过这场大戏的,当下纷纷出身力挺死伤家属,反倒咬着杜振熙的话茬,先就吆喝起见官来,有那心急热切的甚至等不得就伸手伸脚,扶起跪倒一片的死伤家属就要往衙门去。

    台阶上惊呆三连的杜仁和杜曲回过神来,齐齐上前去拦杜振熙,且不论父子二人代江氏出面的真心假意如何,疼杜振熙的心却是一式一样的,半是急切半是后怕的又劝又训道,“小七!你不想着把事情压下,怎么反而往大了闹腾!你没经过事,且先回霜晓榭安生等消息,这事还是得请恩然出面!”

    “是要请四叔出面。这些’苦主’是冲着四叔来的,自然要请四叔亲自出面过堂审。”杜振熙有意无意地避开二人的阻拦,偏头再一扬声,“去取四叔的名帖,’请’诸位’苦主’一道往衙门去!”

    装背景板的明忠、明诚闻声而动,一人去请陆念稚拿名帖,一人则吆喝着杜府家丁,涌下台阶“请”死伤家属动身上路。

    杜记瓷窑在城郊,属于广羊府直辖县的管辖范围,要打官司自然要往对应的地头县衙去打。

    众人一瞧杜府家丁这般利落架势,便知杜府早有准备,心思各有转换瞧热闹的兴头却没变,反而越发浓烈,提脚就纷纷跟了上去。

    杜仁和杜曲见状又是一愣。

    杜振熙收起讥诮,笑容略无奈。

    她无法和杜仁、杜曲解释,方才那些刺激人的作派是她暗搓搓请教过堂子出身的竹开,现学现卖的糙话,为的就是刻意引导老苍头等人,将事情拐向“见官”的路数上。

    唐家玩阴的,他们就玩阳的!

    杜振熙揣着小心思做出副气狠了的样子,推着杜仁和杜曲往里走,嘴里哼道,“瓷窑出事又不是杜府愿意的!没得叫人泼了脏水一味服软,有理没理见官再分辨,杜府行的端坐的正,不怕影子斜!”

    杜仁再糊涂杜曲再木纳,看到明忠、明诚的行事也回过味来了。

    陆念稚始终没露面,这番行事背后要是没有陆念稚的坐镇,甚至示意才真是有鬼了!

    杜仁心下一权衡,拉住要去追杜振熙的杜曲,沉着脸摇头道,“东府的事,且有恩然做主。我们只管留在家中,先去陪清和院安抚你祖母是正经。”

    做老子的不想趟浑水,做儿子的杜曲再担心,也值得唯诺应声。

    散去人群的杜府瞬间清静,城郊杜记瓷窑却是一片混乱。

    先前受杜振熙半夜指派,往瓷窑安抚窑工的管事一行人无功而返,反而叫死伤家属“拱”回杜府门前闹事,其实是杜振熙有意安排,刻意捉了个年轻不经事的管事出面,才好造就后来的“喊冤”局面。

    现下杜振熙撵着往县衙见官的死伤家属路过瓷窑一看,果然就瞧见安家和唐家的马车停在外头。

    如今杜府占着瓷窑五成大股,安家和唐家割据剩下五成股份,瓷窑出事杜府猝不及防,自然有安家、唐家的人将消息送到安大爷和唐加明跟前,二人各自带了人手钱财,先就往瓷窑来,正忙着收拾烂摊子。

    县衙接了新鲜出炉的诉状,昨晚窑炉爆炸闹出的动静不小,早已有县衙官兵往现场来,半道遇上明诚并杜府家丁“请”着死伤家属回转,两厢一碰头就直奔县衙去。

    这动静更大。

    安大爷和唐加明留下人手坐镇现场,错眼瞧见杜振熙坠在扬尘而去的人群后头,双双上前,开口就是不赞同,“七少!这样的事怎么反倒闹到要见官!”

    口吻倒和杜仁、杜曲如出一撤,正常人想的都是大事化小,小事私了。

    杜振熙心下哂笑,面上端着神色,照旧冷哼道,“这样的事更不能藏着掖着,否则杜记瓷窑的名声凭白叫人抹黑,明年还指望拿什么竞标皇商?”

    正是为了明年竞标,正常人才会想着要压着安抚着啊喂!

    安大爷也算是看着杜振熙长大的,见杜振熙姿态硬气,满腹大道理一时竟无从可说,只恨铁不成钢的直跺脚。

    一旁唐加明眼神一闪,目光掠过杜振熙瞥向城郊官道,挑眉扯了扯安大爷的袖口。

    安大爷抬眼去看,就见后头缓缓驶来一溜马车,当先就是印着杜府徽记的单马大车,赶车的是明忠,显然车内坐的是陆念稚。

    再往后的车马徽记更是眼熟,显然是听闻风声,受杜府邀请而出动的十三行行会的几位大佬。

    一如高门小户各有族群,有事先不找官府,首先找的是各家宗族,行商的也有龙头行会,有事首先找的也是行会大佬。

    杜府这阵势,不,杜府现任家主陆念稚这阵势,是打定主意要闹到官家明面上了!

    安大爷神色几变,和唐加明交换个眼色,也不跟杜振熙跺脚了,抬脚就撵上那一溜车队。

    杜振熙全无被轻视的不虞,望着安大爷和唐加明飘在前头的背影,嘴角无声翘了翘。

    人都到齐了。

    现在,该轮到杜府“喊冤”了。

    杜振熙拢起双手,抱着手炉偏头问,“我们准备好的东西和人手,都齐活了?”

    紧跟她身侧的桂开点头,原本肃然的神色松散开来,嘴角也无声翘了翘。

 第116章 事无不可对人言

    县官老爷的嘴角却直往下耷拉。

    任谁掌惯了清闲衙门一大早被拉出暖被窝都高兴不起来,何况这时节临近年关,只等着封印收衙欢欢喜喜过大年,此时听着衙役锄着杀威棒唱“威武肃静”只觉耳朵疼,再看底下形容破败的死伤家属、黑压压围观的哄闹人群,更觉眼睛疼,等看向一侧旁听席时不由一愣,愣完险些乐了。

    嘿,都是熟人啊!

    且不说旁听席里杵着的十三行行会大佬,只说杜记瓷窑并安唐两家,瓷窑既然开在县衙地界,四时八节就没少给县衙上下送孝敬,所谓拿人手短,县官老爷的心顿时偏了五分。

    再有陆念稚身上的举人功名,县官老爷的心又偏了三分,果断冲师爷抛眼色,立时就有人抬来交椅请陆念稚安坐,栅栏外的人群紧跟着响起一声唾,“当真是官商一伙!告人的在下头跪着,被告的倒有热茶暖椅招待!”

    嗡嗡讨伐声中,有那反应快的瞧见行会大佬依旧站着,立时想到陆念稚这举人确实有当堂奉坐的资格,倒没跟着起哄,只将视线扫向跪地的死伤家属,眼中闪着兴味的光芒。

    县衙诸人自然不会特意解释奉茶奉椅的行为,杜振熙更无心就此废话,只将手炉塞给陆念稚,还十分体贴地替陆念稚抻了抻袖口,“四叔受累,您且安生坐着。”

    一副孝顺长辈,为长辈出头的乖巧口吻。

    陆念稚少见杜振熙这副做张做致的小模样,心下好笑,面上沉着脸,淡淡嗯了一声。

    有那反应慢的见状眼珠一转,倒想起另一茬来,“呵!我说县官老爷待陆四爷这样热情呢!隔壁县衙老爷家的嫡出次子,定的新媳妇可不正是杜府六小姐?县官老爷和隔壁县衙老爷是转折亲,和杜府可不就是拐着弯的姻亲!”

    讨伐声更响,既定事实更没什么好解释的,倒是县官老爷得这一声提醒,剩下两分心也偏了,抓着惊堂木一拍,“堂下所跪何人?所告何人?所告何事?”

    杜振熙等他唱完官方开场白,不等老苍头等人回话,就上前一鞠躬,“大人明鉴,被告者正是鄙府四叔。四叔可不是白身,任人想告就告的。”

    民告官,先得挨板子。

    这下饶是反应慢没反应的闻言都醒过神来,喧嚣讨伐声顿时熄灭,只余嗡嗡议论。

    县官老爷眉头一跳,暗道杜府七少看着年轻面嫩,下马威倒使到他跟前来了,只这话本就循着律法,他也不计较杜振熙抢他威风,丢下一片红印竹签,自有衙役挥着水火棍打一众原告的板子。

    守在杜振熙身后的明忠、桂开走的是稳重路线,明诚却是个跳脱的,和着水火棍起起落落的声响唱起数儿来,大有代他家四爷羞辱原告的惫懒样儿,反而引得民议更响。

    堂内外一片嘈杂,县官老爷只当没看见没听见。

    老苍头挨着板子,哪里还想不到这是着了杜振熙的道儿,他不是个真蠢笨的,否则也不会被背后指使挑出来领头闹事。

    此刻惧怕的不是杜府权势,也不是杜振熙借由陆念稚身份使的下马威,而是杵在旁听席里的行会大佬。

    行有行规,他们要是告状不成反落下诬告的罪名,以后就别想再靠着手艺在瓷窑行里混了。

    至少别想再留在广羊府周边,杜府要是再狠点让行会和各处商行通口气,他们几家人只怕连岭南都待不下去。

    空有不菲横财,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所谓骑虎难下,事情开了头就只能做到底。

    老苍头咬牙硬挺,只死伤家属原本刻意做出副破败形容,挨完一顿板子不用再装,也如秋风落叶般声嘶力弱,再开口喊冤已是气势大败,车轱辘似的反复念叨“东家不慈、草菅人命”的罪状。

    代家中长辈申辩的杜振熙再次一鞠躬,踩着喊冤的话尾巴紧跟其上,“事无不可对人言。杜府行走商界,从来知法守法。诸位喊破喉咙大不过一个理字。管理疏忽、轻贱人命的罪名不是上下嘴皮子碰一碰就算的,诸位说不出理来,我杜府就帮你们仔细捋一捋什么是道理。”

    她声线沙软,说不上悦耳动听,却另有一股引人侧耳细听的柔韧劲儿,堂内外众人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县官老爷本就偏心,因看不明白杜府是想闹哪样,只管由着杜振熙几番抢白,端着威严颔首示意,杜振熙见状抬手一挥,身后桂开也跟着一摆手,立即有管事打扮的杜府下人抱着一叠书文入堂,朗声照着书文唱念起来。

    如杜振熙之前所说,瓷窑这类事故自有处置章程,管事念的无非是几等事故几等死伤,对应的又是几等处置、几等银钱抚恤。

    行会大佬也看不明白杜府想闹哪样,只过手处理的事故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耳听响彻堂内外的章程确是半点不错的老例,等杜振熙问到他们脸上,自然公正道声“毫无差错”。

    “瓷窑事故一出,杜府派去的管事便一心想照着这明文章程处置。”杜振熙问完几位大佬,转头看向端坐上首的县官老爷,“别说杜府没有取巧私了的意思,就算有,也不敢欺瞒十三行行会,更不敢欺瞒当地县衙。杜府全无徇私枉法的意思,倒是诸位……”

    她嘲讽全开的瞥向跪倒一地的死伤家属,掷地有声道,“不想着安葬家人亲友、不想着配合东家找出事故缘由,倒撇下死伤尸身不理会,一径揪着人命不放往杜府身上泼脏水安罪名,兜的是什么居心?”

    说着也不理会张口欲辩的死伤家属,小手再次往后一挥,桂开接过管事奉上的名册,捏着嗓子报出一溜人名来,不多不少正是死伤家属昨夜丧命的家中老人、妇人。

    “轻忽人命,滥用老弱妇孺夜间上工?无稽之谈!想来大家也听清楚了,昨夜丧生的人命都白纸黑字的记录在名册上。”杜振熙示意桂开呈上名册,由师爷奉给县官老爷过目,自顾转身面相栅栏外的人群,“法外尚且容情,杜府何至于做出赚黑心钱的下作勾当!大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别叫人哭着嚎着编排两句话,就信了地上这些人的诬告!

    瓷窑活计辛苦而繁重,窑工从来只收青壮男丁。不过是东家善心,叫窑工求到跟前,为家中老弱妇孺讨些看顾窑炉、洗衣煮饭的轻省差事,才另立名册好开一份工钱。这些人丁支出是不上报县衙抽税的,不过是图份善举,大小算作对窑工家计的帮衬。

    现在就是摊到明面上来说,也是行内心照不宣的不成文规矩。如今’赶巧’死伤的是这批人中的几户人家,倒忘恩负义的赖到东家滥用人工的头上来!不说杜记瓷窑,大家不信,只管问唐家、安家,只管问十三行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行会大佬自然出声肯定,安大爷和唐加明更不会拆自家的台。

    杜府占着理,那不占理的就是死伤家属了。

    围观群众回头一想杜振熙方才在杜府门前喝问的话,再嗡嗡议论的风响就彻底变了:果真如杜振熙所说,这些人不是来讲理而是来要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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