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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有归舟-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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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倚在美人榻上看着账本,怎知才半盏茶时间,岩烧的声音便从外头响起。
  听起来吵吵嚷嚷的,烦得她耳根不得清净。
  墨段正给大秦氏烫着帕子,隐隐也听到外头的声音,所幸洒扫婆子拦得住,外头嚷了一会儿,都未得进来。
  “墨段,你出去瞧瞧发生了何事,岩烧是个实诚的,容易被人欺负。”大秦氏阖了账本,舒散了身子,躺在榻上。
  墨段出手,外头一瞬就安静了不少,只听闻一个声儿咄咄不休地说要与大秦氏对峙。
  不见到大秦氏,佟夏清是一言也不肯发的。下人便与下人谈,遂她指使了服侍她的丫鬟出声,自己便等着大秦氏出现。
  墨段冷声问道:“何事喧闹?”
  岩烧似看到了靠山,忙靠近墨段,“我方出门,她们便凶神恶煞地夺了那食盒,还恶狠狠地要闯进来找夫人对峙。若不是洒扫婆子拦着,她们怕早就冲进屋里扰夫人看账了。”
  “佟姨娘此意何为?这儿可不是故葵居,岂是您说来就来的。”墨段素来不把佟夏清看在眼里,她背后是大秦氏,岂能在一个姨娘前输了气势。
  “药膳我已送由府医去查,我有要事与夫人当面说,还请二位莫要狗仗人势,在此阻拦。”佟夏清急得发昏,想牢牢抓住大秦氏的把柄。
  墨段方想出声,便见着佟夏清后头急匆匆地赶来一人,正是定国公。
  “你来此作甚?”定国公拉过佟夏清,厉声发问。
  佟夏清见着定国公来了,便委屈地嘤嘤哭了出声,也不说一句。
  定国公蹙着眉,转向问了佟夏清贴身服侍的丫鬟,“发生了何事?怎在夫人院前胡闹?”
  丫鬟低垂着脑袋,捏了一把自己,壮了胆出声:“方才府医来给姨娘把脉,说是姨娘今日吃食中被下了避子的药。姨娘今日吃食皆有分寸,唯独这药膳……”
  岩烧听了大为光火,“你这是甚个意思?这药膳是老太太赏下来的,与夫人有和干系?再说了,这药膳,夫人看都未看一眼,你们凭甚空口白牙就诬赖人!”
  墨段忙拦下气得发抖的岩烧,挺直了腰杆,“夫人行事磊落,向来不屑做这等不耻之事。你们无证无据,凭甚这般大张旗鼓,四处宣扬。”
  定国公面上并无半点起伏,他脸黑如锅底,难看得很,压低了声音:“回去!”
  他扣住佟夏清的手腕,拉着她就往小别院走。
  佟夏清没想到定国公半点追究大秦氏的意头都无,她拖着步子不肯轻易就将此事按下,呜咽抬头,眼里噙着泪地看着陈自应。
  “您这是要包庇夫人不成?”
  定国公拉着佟夏清的那只手,顿了顿,漠然回首,“此事与夫人无关。”
  佟夏清拽着定国公的衣袖,愤然道:“您都未曾当场盘问夫人,只听那两个丫鬟的片面之词,便要让我罢手?我做不到!”
  定国公攥紧了手心,她的手腕被捏得发疼,这些年来,她还未被定国公这般待过。
  “我说了与她无关,你若再嚷嚷,休怪我不给你面子。”
  佟夏清心里头怨气横生,她未料到定国公竟这般信大秦氏,这事明摆着指向大秦氏,可定国公连大秦氏一面也未见着,一句解释也不用听。
  她明白再坚持也无用,不过是让正院的下人们多看些笑话罢了。
  遂她也不再与定国公僵持,卸了足下之力,跟着定国公往小别院去。
  可笑她还以为这六年足够让他将心思完全落在自己身上了,怎知倒是她异想天开了。
  这子嗣大事,倒比不过这个颜老色衰,失宠的正室夫人。
  佟夏清在心里冷哼几声,任由定国公拽着走。
  一到屋里,定国公便屏退左右,松开了佟夏清。
  佟夏清闻见屋里的黄酒焖鸡的香味,她嘴角一撇,盯着桌上的食盒,心里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定国公又令人送了他最爱时的黄酒菜肴来,看样是要与她共用午膳。但这又有何用,这种小情小义的宠爱,比之大秦氏那边,全然相信,不追究其责,又算得了甚皮毛。
  妒火怒火一时就绕在她心头直烧,定国公从食盒里取出一壶酒来,斟在酒杯里。
  他一句安慰地话也不同佟夏清说,只慢悠悠地斟着酒,一杯又一杯。此举落在佟夏清眼里,就如酒是浇在她心头一般,烧得她火气更盛了。
  定国公取了湿帕子,不容拒绝地帮她擦了手。
  佟夏清一心只想找大秦氏理论,这午膳吃不吃,就有这般重要么?
  她从定国公手中抽开了去,以行为做出无声地抵抗。
  定国公丝毫不受影响,他取了另一张帕子,给自己净了手,然后便从食盒中取出黄酒焖鸡,将一杯酒推到佟夏清跟前。
  佟夏清动作带着怒意,捏着酒杯一饮而尽,而后便重重地将酒杯砸在桌上。
  瓷白的酒杯滚到盛着黄酒焖鸡的碟子旁,发出叮当碰撞之音。
  这酒入喉温和,仅带了微微酸涩,她感受着唇齿间的涩意,“喝也喝完了,您何时去帮我讨个交代?”
  佟夏清眸里盈着泪,“年前姨母便说盼着孙儿出世,您不肯出头,那我便央姨母为我做主。”
  定国公微抿了一口杯中酒,便执了杯子敲得素瓷碟子叮叮作响。
  “这定国公府是我当家,谁能为你做主?我们俩之间的事儿,你何要去找旁人给你交代?”定国公晃了晃杯中酒,看了一眼佟夏清。
  佟夏清困惑不已,“您说得是何意?”
  定国公将杯中酒稳稳当当地放在佟夏清跟前,伸了指头在桌上点了点,出口无情:“避子方是我下的。”
  佟夏清的褐色瞳仁微微放大,定在原地,久久未缓过神来。
  她艰难地动了动喉咙,难以置信地看着夜夜宿在身旁的枕边人。
  定国公那双看似有情的双眼毫不避开,任由她从他眼底翻出些诓骗的痕迹来。
  佟夏清声音发抖,含着哭意,“你为她顶罪?”
  可定国公并未骗她,他叹了一口气,摆了摆头,将那杯酒推到佟夏清跟前,让她看清真相。
  “民间偏方。黄酒泡柿子蒂,效如避子汤。顿顿涩口黄酒,你可是肯信了?”
  一字一字就如针扎在佟夏清身上,将她推入寒冷冰窟,她身子发软,一瞬就从杌凳歪了下来。
  定国公吓得仓忙伸手去扶住佟夏清的肩,没有任由她肆意地倒下。
  佟夏清根本没有在意定国公过来扶她,她满脑子里皆是这些年来的各式黄酒菜肴,及一杯又一杯的酸涩黄酒。
  她以为是那是他爱吃的菜,爱喝的酒,他与她杯酒谈欢,日复一日。
  佟夏清目无焦距,身子软软地靠在定国公身上,她轻呵一笑,怪道寻常平日里她喝得避子汤这般有效,原是因着定国公这还留了一手呢。
  她心头的妒火和怒火,就被身旁的罪魁祸首用一盆盛了冰喳的冷水泼熄了去。
  心口寒得她身子忍不住发抖,她无力地仰着头,伸手捞过桌上的那杯酒,送到嘴边时,已洒了大半。
  她一口饮尽,笑容戚戚,“这些年,你便是拿这般好酒来待我的。”
  定国公夺过空杯,语气有些无奈,却并无悔意,“你就如从前那般不争不抢,不贪不图,就甚事都不会有。你何要念着腹中骨肉,为何要贪图更多?”
  佟夏清的一行清泪划过脸颊,她笑着复述定国公所说的八个字,“不争不抢,不贪不图。”
  

  ☆、教我感动

  她倒在定国公的怀里,甚至能听见定国公胸腔里的声音,身边的人分明离自己这般近,却又狠心得无人可及。
  “贪图太多?一个属于您和我的孩子,这便是我贪了图了,争了抢了么?您就这般忍心?”
  佟夏清无力轻捶着定国公的胸膛,声音里有既幽怨又娇怒。
  定国公拉开佟夏清的手,声音沉沉,“你得尽了宠爱,也不须靠一个孩子来笼络人心,要来又有何用?”
  老太太老了,你也比我大了几近双十之数,没有孩子,若你们皆不在了,要我怎么活?
  这话佟夏清只敢在心里想想,即便当前她再委屈,也是不敢当着定国公的面说出这一番话的。
  她从定国公的怀里起来,眸里盈着潋滟水光,“为甚?为甚我不能有孩子?”
  她不答定国公的话,直直问他缘由。
  定国公看着佟夏清那一双聪慧的眸子,便也不再同她兜圈子,他嘴角微动,半晌才将最是伤人的话道出口。
  “因为愧疚。”定国公顿了顿,声音里全然是悔意,“我对夫人的亏欠,只能到此,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佟夏清听到这荒唐之语,气得肝疼,就连嘴角也微微发抽,不经意间透了些讥讽出来:“你是想要借此补偿她?”
  定国公默不作声,抬眼尽是愧色,看样是认了。
  “可我呢?你只顾着她,便不想着我了么?这些年的情谊,唯有她的便是无价宝,我便是潭底泥了么?”
  佟夏清看着摇了摇头,又一言不发的定国公,心里头拔凉拔凉的。
  定国公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劝道:“你这是何苦?这些年不也过得好好的么?”
  佟夏清的脸贴在他的胸膛前,却感受不到他那透过衣裳传过来的温热,好似这些年她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是她自视甚高了。
  他说她何苦,何苦要求得过多,何苦要与大秦氏比,何苦要揭开这层掩着真相的面纱。
  他说她这些年只管受着宠,只管安分守己,只管清高不贪不图,不是过得好好的么?
  大秦氏强势不饶人,他不过是图新鲜,图她年轻貌美,图她不争不抢,图她哄他,陪他喝酒罢了。
  佟夏清觉着自己的身子越发的疲软了,她倚在定国公的身上,心里却在笑她自己。
  若是大秦氏,定不会像她,明明狠极气极,却还是要依附在这个伤她负她的人身上。
  她笑自己可悲,终是明白为何人人要说心如死灰,这一片心思付之一炬,可不是烧成灰烬了么。
  可笑她还以为早将定国公收入囊中,时局已稳,地位无人可撼,怎知最能撼动她的,却是口口声声说宠她的陈自应。
  一口郁气成团萦绕在她的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若是能骂他几声便好了,出了心口的这股恶气就好了。
  思及此,豆子大的泪珠就从她的眼角坠落,沁到定国公的衣上。
  可她不是大秦氏,她不敢。
  眼前之人不是她可以呼来喝去的相公,他是定国公,而她不过是他的妾室。
  宠妾宠妾,没有他的宠爱,她甚都没有。
  她心口被郁气压得发疼,即便躺在定国公的怀里,她还是觉着被无形的无力感压得腰肢都立不起来。
  愁绪重重迫来,只见眼前一黑,她便甚意识也无了。
  “夫人,老爷身边的小厮唤了府医去小别院,不知发生何事了。”岩烧记着佟姨娘带人上门来冤枉她们的那副嘴脸,心里的气久久未消。
  自定国公拖着拽着佟姨娘回了小别院,她便派了人盯着,一见有动静就跑过来禀告。
  大秦氏方吃过午膳,正在院里走动走动,消消食。
  “看来你是想去小别院服侍了,日日盯着那儿不放。”
  现时已是二月末,春意盎然,风也轻柔至极,以致大秦氏话虽是这样说,可岩烧听起来却觉得轻和地很。
  “夫人,这可怪不得奴婢。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行的端,坐得正,自是不怕。可小人也还是不得不防,万一她们使些不光明的手段,陷害您可怎办。
  墨段姐姐方才不让奴婢多说,说着这等倒胃口的事儿,说出来怕影响了您的食欲,奴婢这才没敢多嘴。
  小别院的那位,自个儿心里头龌蹉,也把您当成了与她一般使手段之人了。您是不知,她那丫鬟,句句意有所指,说您在药膳里下了药,要对付那佟姨娘。
  说出来还真是不怕笑掉大牙,她也不瞧瞧佟姨娘是甚身份,值得夫人将其放在眼里么。”
  岩烧愈说愈气,一时苦恼起来,“那药膳也不知府医验得如何了,都怪奴婢没好好守住那药膳,要是让她们钻了空子,栽赃陷害到您头上,那奴婢即便是有口也说不清啊。”
  大秦氏听得发笑,“你也怕有口说不清。方才一连串的话,说得我是打断也打断不得。我看你这嘴巴是厉害着呢,亏我还让墨段去替你解围,看来是我白操这份心了。”
  岩烧被大秦氏说得面色发红,“奴婢也只得在院里说得利索,一到外头,便不中用了。”
  “那你便少探些外头不相干的事儿……”大秦氏话一落,就看见定国公一脚踏入了院门。
  岩烧顺着大秦氏的目光望去,暗叹大事不妙,缩着肩,老老实实地立在大秦氏身后。
  定国公显然是冲着大秦氏来的,他直直走到大秦氏跟前,听着颇为疲倦,“我有话同你说。”
  言罢,他就往里屋抬了步子。
  大秦氏连忙出声制止,她可不想让他踏进屋里一步,“有话就在此说了罢。”
  定国公听到她语气不若从前那般硬,便也任由她,不再往屋里走。
  陈自应抬眸看了一眼大秦氏身后的岩烧,可岩烧稳如磐石,动也不动,就在原地听候大秦氏的吩咐。
  直到等到大秦氏的一句,“先退下罢。”岩烧才提心吊胆地离开。
  定国公走到大秦氏面前,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有何事直说就是,你怎变得这般磨蹭。”大秦氏大方地看着他,一点感情也不带。
  “方才是一场误会,是佟姨娘莽撞了。”定国公打量着大秦氏的神情,斟酌语句。
  可大秦氏也只抬了抬嘴角,嗯了一声。
  定国公见其反应不大,便也安了心,也不在意大秦氏是否想听,自顾自地就将来龙去脉讲了出来。
  说到是他不愿让佟夏清有身孕时,他还看了好几眼大秦氏,可大秦氏眼底无波,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
  他等着大秦氏问他为何,或是一句‘这与我何干’。
  这他便能借机说出他藏于心底的愧疚。
  可大秦氏没有,她完全不想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情义恩怨,遂她一句话也未接。
  大秦氏的反应,让定国公已到嘴边的话,一瞬又咽回到肚子里。
  定国公定定地看着她,“你不问我为何这么做?”
  大秦氏抬了眼皮子,“不过区区一个妾室,我有何非知不可的理由么?”
  她的意思很明确,她压根不将佟夏清放在眼里,也对两人之间的事毫无兴趣。
  她的态度坏时总是一坏到底,每回都倔得他心里不痛快。
  他想和她吵上一架,好似只要她肯跟他吵,同他闹,她便能原谅他一般。
  可大秦氏并不想与他争,他说了这般多,可她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摆出一副‘我不感兴趣’的样子。
  他被她冷淡的反应给刺激到了,忽而猛地上前,一反常态地抓住大秦氏的双肩,强迫她正视自己。
  “都是因为该死的愧疚!我对你的愧疚!”
  大秦氏支了肘用力地抵开了定国公的手臂,从他臂里奋力逃脱,面上这才有了怒色。
  她忙后退了几步,拿了防备的眼神看着他,嗤笑一声:“何必如此呢,莫不是以为自己所为感天动地么?”
  定国公被噎得窘迫不已,他想不到要如何接她的话。
  大秦氏同他隔开了距离,“你要如何,都是你一人之事。你愧疚也是你自己得受的,与我有何干系?你做过错事负过人,知道于心有愧,我便要感恩戴德么?”
  “你愧不愧疚,佟夏清有没有身孕,这与我有何牵扯?只求你莫要将这份债,都赖到我身上,教我平白遭人记恨。
  我都这般年纪了,也不是从前盼着你过日子的那个人了。也拜托你,莫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恶心完佟夏清,又来恶心我。”
  他记得她与他决绝的那天,她看起来万念俱灰,却怎么也不肯妥协。
  可现时她看起来周身漾着温和的疏离,她没有因他而欢喜,难过,也不恨他。
  就如一汪平静的潭,她永远在那儿,却不因他刮来的四季风而动。
  眼前的人,是教他变成这幅模样的。
  定国公的心口这才似被剜去了一大块,他的愧意如泊泊涌出的血,怎么也都止不住。
  这愧意,原是有主之物,但大秦氏瞥都没瞥一眼。
  她不要这无用的东西,他也永远寻不回那个盼着他一心一意的定国公夫人。
  誓说忠贞不渝,可也不过黄粱一梦十几年,到底还是负了当年诺。

  ☆、江妤采选

  三月的京城格外热闹,不论是消息,亦或是人,都比往常翻了一翻。
  唱衰定国公府的消息在京中越传越烈,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这番可不是一日几日的事,不过只定国公私下烦忧,隐下未发罢了。
  就说佟夏清疑心定国公烦了她的那日,他便是因她的胞妹佟冬温的关系,心烦意乱。
  佟二姑娘,佟冬温被佟父以抵赌债嫁给了赌坊之人魏三。
  魏三毕竟是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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