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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调-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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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爱上了大燕二皇子,拼尽全力,身心不渝。他气恼,他悲愤,他发怒……可最终也是无奈。
      是不愿承认心里的那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已经长大,还是不愿正视自己内心深处那掩埋得几乎要腐烂的感情?他不知道,但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怕她从此要远离自己,然后消失不见,再也不会回来。
      他以为只要自己将她保护好,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就足够了,却没有想到她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悄成长,从一棵自由自在的小草,长成了一棵秀气挺拔的小树。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她都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乃是一物降一物。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小到大在自己跟前天不怕地不怕没大没小的野娃子,竟然在沈云琋面前会变得局促腼腆,小心翼翼地察其言观其色,看到沈云琋露出笑容她也不问缘由地跟着傻乐。她捂住所有锋芒,敛了所有豪情,甘愿在沈云琋面前老老实实,原因无它,只是因为她遇见了她要的爱情。
      那段时间大约是他此生最难熬的时候了吧。他借着自己的“坏脾气”当众与沈云琋大打出手,后来又远走边关一心扑到打仗事情上,不给自己留丝毫空隙去想任何令自己烦恼的东西。但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他还是难逃心灵的拷问,无数个黑夜中的孤身独坐,脑海纷乱如海,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忘不掉,就只好藏起来,从此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睹物思人太矫情,也非他做派,只要她能快乐平安,所有与她有关的一切,他都不会再插手,更不会过问。纵然轰动天下的大燕皇位之争尘埃落定,沈云珩胜出的消息传入他耳中,他也没有太担心,因为相信有卿羽在,纵然为着她这个师姐,沈云琋纵然兵败也不会很惨,所以白露依然可以得其所爱,安稳一生。
      但,卿羽的加急书信还是击溃了他强装出来的镇定。沈云琋的自戕,于她是毁灭性的打击,因为惊恸过度,肚子里三个月大的孩子没能保住,再次醒来之后,便宛若痴儿。
      他连夜动身,一路马不停蹄,最终在第三天清早赶到,衣摆被晨曦的露水洇得湿漉漉的,卿羽见到他时惊呼出声,而他这才发现,满头青丝竟在一夜之间不知不觉白了大半。亲眼看到白露状况时,他一面心如刀割,一面却又自私地窃喜着,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蹦蹦跳跳活泼可爱的女孩,经过那么长的山重水复,她终于又回到了他身边。
      他以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的“老头”身份令她放下戒备,带她住进了当年下山时在月凉城买的园子,细心地陪护着她的一切,卿羽看着这些,难掩震惊,他只是不置可否一笑,其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臭脾气竟也会得到天翻地覆的改良。
      冬去春来,院子里草色返青,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卿羽送来去年冬天封坛的梅花酒,刚一打开塞子便是酒香四溢,馋得紧,他迫不及待拿碗盛来喝,几大口佳酿下肚,身心无比惬意,眯眼打量着院角各色花树上零星打着朵儿的花苞,恍然又是一春。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过去,那些掩埋的心迹,或许永远不会大白于天际,直到有一天,卿羽送来新裁的衣裳,师徒二人在檐下饮酒赏花,白露穿了一件绿色的留仙裙,兴冲冲地找到他:“嘿,老头,你看我穿这件衣服好不好看?”
      他手中的摘了半筐的扁豆赫然落地,青色的豆角撒了一大片,他望着她明净无瑕的笑靥,一时哽咽难言,顿了许久,突然转过身像个孩子一样扯住袖子掩面痛哭。
      白露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疑惑地望着他:“老头,你怎么啦?”
      白露不知道,卿羽知道。
      当年易云关城外的一个月夜,他喝多了酒,卿羽才得知,原来她那洒脱自如无拘无束的大师父,也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他将心头的那个“爱”隐藏了二十多年,谁都不给说。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他说,他永远都记得那个人穿绿裙子时的模样,天真稚气,清脆灵动,像个快乐的小仙子。
      就如现在这般。


      番外【忍顾来时路】


      (一)
      天际边的几缕残阳悄悄隐匿于连绵的苍山背后,天色逐渐暗下来,皇宫里的灯火渐次亮起,与天上的皎月繁星交相辉映,远远望去,天上人间一派辉煌。皇宫里的正殿——宝宸宫里却只燃了一支高烛,照得偌大殿堂有些昏暗,也模糊了龙案前那道刚健却萧瑟的身影。
      新来的小太监寻来几只蜡烛,想要点燃呈过去,被孙内侍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自大陈国改天换地已有三年之久,孙内侍侍奉御前也有两年多的时间,最是懂得皇上心思,同常人不一样,皇上不喜欢亮堂堂的视野,尤其是在夜里,纵然要伏案处理政务,也只燃一支烛。
      刚开始孙内侍以为皇上是秉持一颗恭敛勤俭之心,不忍浪费,心里大受感触,遂到处传颂帝王极具模范作用的优良美德。可渐渐的发现真实情况并不是这样,皇上似乎比较喜欢昏暗宁静的氛围,政务不忙的时候,常常独自一人在月色中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打发侍监宫人们远远候着,不让人掌灯,也不让任何人接近。
      当今圣上推翻了暴君周宣的统治,深受国民拥戴。他是位明君,却似乎并不是仁君,铁血手腕令人闻风丧胆,远的不说,就说两月前的一桩贪腐案件,本可见好就收,但他无视臣子们痛心疾首的谏言,执意彻查到底,株连不少人,就连老弱妇孺都不能幸免。
      都说人至察则无徒,可他雷厉果断一意孤行,倒获得了吏治清明的大好结果。
      但好在他只对贪官坏人如此,对待那些老实本分不惹是生非的外人向来是不会多看一眼的。他对一切人和事都十分冷淡漠然,除了当初同他打天下的几位将军以及龙案上堆积着的事关国本朝纲的奏折,似乎没有能让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和事。
      灯花哔啵一声,纵然声响极轻,但在空旷的大殿上仍显得十分清楚突兀。恰此时又一阵寒风骤然卷入,顺带掀着龙案上的册子呼呼啦啦翻了几页,他罔若未闻,甚至连投在折子上的目光都没有移动一下,孙内侍却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去关窗。
      直到手里的折子批阅完毕,他终于停下手里的朱笔,探手去摸案角的茶杯,孙内侍见状忙提起茶壶赶在他触碰到杯壁之前倒满一杯。升腾起的袅袅白烟带出了怡人的茶香,伸手取来茶杯的时刻瞥眼望见孙内侍欲言又止的样子,遂不冷不热地问道:“何事?”
      孙内侍不敢隐瞒,支支吾吾道:“姜贵妃在殿外从中午跪到现在,四五个时辰里滴水未进,方才天又开始下雪了,这天寒地冻的,要万一贵妃娘娘的身子熬不住……”
      他不为所动,似没听见一般,眼神冷寂如常,抬手又翻起一本奏折。孙内侍不敢再多言,默默地退回身后去,在心底里悄悄叹气。
      姜贵妃是当年朝廷重臣骠骑大将军姜平川之女,又是当今抚远将军姜荆的妹妹,早在皇上起事之初就鞍前马后不离不弃了。按理说,这份患难与共的真情最是珍贵,皇上功成之后理应愈发感恩善待与她才是,可谁知,三年来他从未召见过姜贵妃一次,若非是看在姜家父子的面子上,恐怕“贵妃”这个封号都不会给。
      或许果真应了那句“狠其心方能成其事”的箴言,尤其是再遇到皇上这么个玩转江山霸业的人物,说来,那姜贵妃也是个可怜人。
      孙内侍漫无目的地想着,时间在高烛逐渐递减的过程中悄然流逝,龙椅上的人已将厚厚一摞折子尽数处理完毕,起身向外走去。孙内侍知道皇上这是要回寝殿了,赶忙朝那殿角打瞌睡的小太监喊道:“起驾!掌灯!”
      已是夜半之时,甫一出门就迎了满身的寒气,白雪纷扬而下,宽阔的宫苑已被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白毯,映着路径两侧的琉璃灯,间或折射出细微的、亮晶晶的光芒。
      “又下雪了。”他望着眼前白茫茫的天地,似自言自语,微微仰头,几片雪花便借着风力落在脸上,顷刻间又消融,只余一抹冰凉的濡湿。
      大陈京畿天降大雪,不知现在大燕的月凉城是何天气,也下雪了吗?
      孙内侍要将宽大柔软的御寒斗篷给他披上,却被他抬手挡了,遂抬脚兀自走开。还未走动几步,便突被人从地上抱住了腿脚,一时没再迈开步。
      他目不斜视,只是不悦地蹙眉,冷冷道:“放开。”
      地上的人是从正午跪到子时的姜玉,冰天雪地寒冷彻骨,大雪覆盖了她全身,此时已是气息奄奄,勉力用着仅剩的力气抱住了这个比风雪还冷漠无情的男人。
      也是她此生唯一爱着、却一眼都吝于施舍给她的男人。
      “为何不愿见我,你难道就这么恨我,情愿让我老死深宫,也不愿看我一眼么?”她浑身冰凉,连现在紧抱着他的双臂都是僵硬的,却仍固执地不放手,“皇上,不要这么对我,求求你,不要……”
      姜玉早已哭干了的眼睛再流不出半滴眼泪,连哭腔都显得有气无力。他望着白雪纷飞,面无表情道:“来人,将姜贵妃送回佩月宫。”
      “不!不要!”姜玉撕心裂肺道,越发抱紧了他,“不要赶我走,这三年来,我被你禁足在佩月宫那个比冷宫还冷的地方,见你的次数不到三次。你知道等一个人等到绝望是什么感觉吗?比死还难受啊,你若恨我,为何不干脆杀了我?为何还要让我这么痛苦地活着?……”
      姜玉的哭诉字字泣血,在场之人无不慨叹,偏他冷了眉目硬了心肠,突地喝道:“孙义!没听到朕的命令么?即刻送姜贵妃回佩月宫,没有朕的圣旨,若是姜贵妃出佩月宫一步,朕摘了你们的脑袋!”
      孙内侍吓得身心一个咯噔,忙领了旨意:“奴才遵旨!”遂并了几个宫人七手八脚地要将姜玉拉开。
      “你们谁敢?不要碰我!”姜玉拼命挣扎,仍抵不过众人的力量,只能被拖着愈走愈远,而她大喊着,“三年了,你还是忘不了萧卿羽,只可惜无论你怎么爱她,怎么思念她,她都不会跟你在一起了,永远不会!周汉旗,你是天底下最可怜、最可笑、最可悲的人……”
      凄厉的哭喊响彻宫苑,也重重叩击在他心上。原以为这三年来他已在近乎疯狂的忙碌和刻意的回避中,将一颗心磨得坚硬冰冷,但忽然听到关于她的话,心脏的位置竟还是无法遏制地痛了一下。
      (二)
      他从未忘记过她。也……忘不掉她。
      那些曾有她陪伴的岁月,从前是一颗放在口中的糖,幸福而甜蜜,如今却成了一根深深扎在心口的刺,因时间太久而与血肉融为一体。因为无从拔起,那种尖锐的隐痛便藏身于每一次呼吸里,时不时就刺他一下,那些掩埋的纷繁往事便铁马冰河接踵而至。
      他第一次见她时,她才七岁。那日他远归,一眼望见篱笆小院里多了个瘦弱的小身影,许是她也感觉到有人来,便下意识地往大师父身边偎了偎,怯生生地抬头望着他,一双明净的大眼睛甚是清澈通亮,却是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看这情形,不用想也知道,大师父又给他捡了个师妹回来。当年在路边见到被遗弃的白露时,就不顾二师父的坚决反对,执意抱回来养着,如今怕又是路见不平同情心泛滥了。
      果然,大师父遥遥朝他招手,乐呵呵道:“周顾,为师又给你收了个师妹,快过来见礼。”
      他只好走过去,也不知道说什么,便只是朝她一笑。因惦记着正经事,同大师父汇报并商议完毕已是半天时间,待起身时不慎掉落了揣在袖间的短刀,他俯身去捡,却有一双小手比他更快,仍是怯生生的模样,但显然并不怕他,捧着短刀递过来:“师兄,给你。”
      一声“师兄”喊得他面上一怔,心头一软,少年老成见多了大世面大人物的他,在那一刻竟心生一丝局促来。那是第一次有人喊他为“师兄”。纵然有白露在前,但白露那个野猴儿性子,疯癫叛逆的很,从来都是跟着师父们“周顾周顾”地喊,不知“师兄”为何物。
      那时她的一声“师兄”,喊得温温软软,却又自自然然,短迅的愣怔之后,他赶忙接过刀来,顺势拿在手里比划了一下,笑道:“我舞刀给你看好不好?”
      她欢喜不已,大大的眼睛弯成了一对儿好看的月牙儿:“好啊!”
      那把短刀曾是父皇赠予母后的定情信物——命运的诡谲与奇妙永远令人猜不到,多年以后他也将这把短刀赠予了她。
      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长久岁月里,他一直拿她当妹妹,就同白露一样,只是一场萍水相逢殊途同行,不管走过多少路,看过多少风景,到最终都是要分开的。只因他们并非一路人。
      他是大陈的前朝太子,江山被人巧取豪夺,他流亡在外隐居山野,殚精竭虑韬光养晦,只为有朝一日杀回京畿夺回皇权。陈宫发生兵变时,他刚过八岁生辰,父皇和母后并肩作战,将他交由大内侍卫严城和太医何当掩护着逃出城外。
      他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黑沉的夜,连天大火在身后摧毁了他所拥有的一切,而他只能忍着无边的恐惧朝着前方无尽的黑夜跌跌撞撞地逃亡。
      为掩人耳目,何当与严城与他师徒相称,但君臣之道不可废,人后他们便尊称他为“少主”。复国的如山重担,父皇母后的血海深仇,以及前朝余忠的满腔希冀,统统压在他双肩,他反抗不了,唯有咬牙背负,拼命前行。
      他的命运注定了他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都要在危险和颠簸中度过,他自以为心无旁骛,唯奉举事为大业,但却在不知不觉中将她放在了心上。多年后回想起来,他们一同长大的日子仍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时光。那时的两小无猜心有灵犀,感情多美好纯真,但现实残酷,在他们逐渐成长的时候,举事之机也越来越近,而他也赫然惊觉,自己竟已不能没有她。
      习惯了她在身边的温柔相伴,习惯了她在等下为他裁缝新衣时的宁静温暖,习惯了有她等着自己远去归来时窗前燃着的一盏灯……多年的朝夕相伴,他早已将她融为自己生命里的一部分,抛不开,割不断。
      但即便这样,他也只能狠下心肠将她推离身边。
      他曾跟自己立誓要许她人间最绚烂的烟花,许她高枕无忧的荣华,而不是让她整日提心吊胆,跟他辗转飘零,在被鲜血浸浴了的噩梦中惊醒。
      他一次又一次漠视她的热情心意,因为知道一旦心软,便再不能强作淡定,若事成还好,终不负她,但若失败了呢?
      败寇的下场永远是如坠地狱般的残酷,他怎能让她跟他一起承受?她是那样一个美好无暇的人,应该在阳光明媚的花田间绽放出最美的笑容,睫毛弯弯可爱无邪,明眸善睐看到的是盛世繁华……而不是让她也背负上他的责任与仇恨,带她饱经战乱之苦,看国破城陷,面上再无如花灿笑,眼中再无璀璨星辰。
      只是,他能狠得下心,她却不能。他低估了她对感情奋不顾身的赤城信念。她抛下大梁清平公主身份,斩断所有退路,追随他而来,倔强地望着他:“你休想再把我丢下,不管前方是坦途还是深渊,明天是生还是死,我都不会走的。”
      他生命中的挚爱,一遍又一遍地被他的冷漠所伤,但这一次,他不会再退缩了。
      爱一个人,是没法忍住的。他忍了那么多年,可心底防线仍是薄如蝉翼,一击即破。
      好吧,道阻且长,他愿拼尽一切,带她前行。
      (三)
      穿墙破关,攻城拔地,无数次在战场上的九死一生,鲜血将双手连同双眼染透,再多的凶险和疲倦,但只要回营时看见帐内燃着的灯烛,以及那个清瘦安静的身影,心头就是满当当的温暖。
      反朝大业进展顺利,他意气风发壮怀激烈,憧憬着功成之后许她一世安稳,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错,他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想说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有的只是穿梭于伤员之间的忙碌背影。
      她依旧毫无怨言地为他做着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可黯下去的眼神和日渐消瘦的面容,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快乐。可叹那时他疲于战事,竟没能好好想想其中缘故,待到他终于想通时,她已经决意离他而去,再也不回头了。
      人的失望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厚积薄发,无数次的小失望小委屈加起来,最终促成了他们两厢离散的结局。
      如果他对她的误会和怀疑尚能打出感情牌博得她的原谅,那么,他对姜玉事情的处理彻底寒透了她的心。那时她已一无所有,只有他,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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