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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调-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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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她生活于山林之中长达十余年的缘故,身上沾染了淳朴的乡野气息,再加上跟着师兄行军打仗这么久,被终日的忙碌磨出了满手的粗茧,风吹日晒之下皮肤也变得粗糙暗黄,典型一个乡下村姑的形象,以至于花娘对于她的“凄凉身世”倒还不怎么怀疑。
      更重要的是,她跟在大师父身边做惯了粗活,什么洗衣扫地煮饭推磨,干起来得心应手,吃苦耐劳的优秀品质让花娘很是满意,过了半月便免了她干粗活的辛苦,让她去伺候阁里的姑娘们。
      这些“姑娘”,就是阁里的歌女和舞娘们。她们花容玉貌,身姿妖娆,个个皆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虽然表面上风光靓丽,其实背后心酸的很。教习歌舞的师父很是严厉,手里拿一根软鞭子,姑娘们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扬手就是一鞭,不打脸也不打手,专门打在身上衣服遮着的地方,每抽下去都带着飒飒风声,身上便是一道看不见的血痕。
      这让卿羽不由得想起当年在梁宫时,苏姑姑监督她学规矩,一根柳条子不离手,每回抽到身上就疼得打颤,可那时有南宫洵替她解围,这些姑娘们却没有她那么好的命。
      纵然被打的遍体鳞伤,有客人来点歌点舞时,还得端着笑脸出去相迎,不然伺候得不好遭到客人投诉,回头又是一番更重的惩罚。卿羽替姑娘们上药时卷开衣服一看,青一块紫一块,大小无数伤口,没一处完好的地方,真是让人心疼。
      最近这段时间,姑娘们日夜排练歌舞,孙姑娘说:“下个月逢皇上过寿,信安城里凡是有头有脸的歌舞坊都取得了去行宫里献艺的资格,此次竞争激烈,花娘重视的很。”
      卿羽疑惑不已:“不过是去表演而已,还有竞争?”
      孙姑娘道:“皇上爱好享乐,天下人竞相效仿,是以城中歌舞坊林立。若是哪个姑娘能在献艺的时候被皇上看上了,将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花娘和其他歌舞坊的妈妈们更是较这劲儿。你想啊,若是谁的坊里出了皇上的宠妃,那在城里还不得扬眉吐气,有了这块金字招牌,还愁没有生意?”
      孙姑娘一语中的,卿羽大感佩服。这孙姑娘之前也是念过书的,家道中落才流落至歌舞坊里讨生计,比起其他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姑娘们,多了分诗书气质,且为人又随性和善,卿羽私下里常常跟她闲话。
      “那你想不想被皇上看中?”卿羽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才貌双全,若是有这个心,想引起皇上的注意并不难。”
      孙姑娘笑道:“干我们这行的,吃的是青春饭,挣的是辛苦钱,若有机会能进宫当娘娘谁不眼红呢?只是自古深宫多艰险,朝如青丝暮如雪,我自知没有这个耐心和城府,便也不会蹚这趟浑水。”
      孙姑娘看的挺开,她之前说起过,趁现在年轻多挣钱,等攒足了银子替自己赎了身就离开信安城,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开个小店重新做人,靠男人脱离苦海都是自欺欺人,自食其力才会真正获得安全感。
      卿羽对于她的见解十分赞同,正当二人相谈甚欢之时,孟姑娘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扫一眼孙姑娘,嗤笑道:“没想到你倒有这个自知之明,你这点本事也就能勾搭勾搭王公子张老爷这些个行商坐贾,要想引起皇上的注意,还差得远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刺杀

      孙姑娘淡淡一笑,不予理会。卿羽却道:“是啊,孟姑娘才情出众,是花娘的掌上明珠,这灵烟阁里就属您最优秀。可偏那李大人有眼不识金镶玉,整个信安城的人都说呀,那李大人老眼昏花,娶不到孟姑娘是他的损失!”
      孟姑娘的这档子事儿一度闹得满城尽人皆知,原是那信安城的府尹李大人常来灵烟阁听曲儿,和孟姑娘一来二去成了“知己”,抬着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地来接孟姑娘。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孟姑娘到李府做了个姨太太享福去了的时候,谁知隔天一辆破马车又将人送了回来。
      原来李大人的老婆是个悍妇,李大人这次的纳妾行为没有征得她的同意,当即就不依了,连打带骂闹得全府鸡飞狗跳,李大人无法,只好又将孟姑娘送来了灵烟阁。风光光地走,灰溜溜地回,孟姑娘大起大落的遭遇在信安城传为笑谈,却也引得诸多好事者来看,是以虽然名声差了些,但也博得了更高的关注度,为灵烟阁带来不少收入,花娘仍是惯着她。
      孟姑娘为人骄横,阁里的姑娘们都怕她,这件事是她的死穴,大家都不敢提,现在卿羽揭伤疤揭得干脆利落,孟姑娘简直要气死。
      眼见她脸色愈加难看,卿羽又笑道:“孟姑娘年轻貌美,品行又好,还愁找不到好人家?李大人老眼昏花看不到孟姑娘的好,咱们还不稀罕呢是不是!”
      那李大人已是六旬高龄,卿羽故意将“老眼昏花”这个词一提再提,气得孟姑娘颤抖着手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梁平儿,你这个贱蹄子,说话不知轻重,信不信我将你赶出门去,让你再去讨饭!”
      卿羽委屈不已:“我是向着孟姑娘的呀,孟姑娘却不识好歹反要赶我,真让人心寒。”
      孟姑娘再也忍不住,怒喝一句“我打死你个贱人”,冲上去就要去抓她的脸。
      卿羽轻巧一闪,孟姑娘扑了个空,摔到地上,此时众人闻声而来,纷纷劝架。花娘也扭着肥胖的身子也来了,看到这般狼藉场景,怒目圆睁,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卿羽率先回道:“孟姑娘在为李大人伤心,我看到了多有不忍,就劝了她几句,谁知她不领情,倒与我闹了起来。那李大人本就是个老眼昏花的老头子了,我们孟姑娘才十八年华,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找不到,何苦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孟姑娘怒不可遏地啐道:“你还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罢,冲过去就要甩卿羽嘴巴,二人扭打在一起,众位姑娘们忙着拉架,场面极为混乱。
      花娘气得跳脚,喝道:“都给我住手,再不住手,都给我滚出去睡大街!”
      孟姑娘先住了手,捂着脸跑到花娘身边哭起来:“妈妈,梁平儿伶牙俐齿尖酸刻薄,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花娘瞪了卿羽一眼:“你一个低贱的丫头也敢跟姑娘置气,好大的胆子!罚你今天不许吃饭,将园子再重新打扫一遍,若有半点不干净,我扒了你的皮!”
      这个花娘的口头禅就是动不动就要扒人家的皮,姑娘们背后都喊她“花扒皮”,卿羽不敢跟她叫板,麻溜儿地去干活了。
      要在平时,搁旁的姑娘身上,花娘准是上去就是一耳光,但却从未和卿羽动过手,只因心里打着别的算盘,眼见卿羽有几分姿色,想着要在平日里的刁难叱骂中慢慢将她的脾气磨没了,趁机哄她签下卖身契。若是早早就动手打她,还真担心她心生怨怼,不肯配合呢。
      卿羽打了孟姑娘,无形中替长久饱受欺凌的其他姑娘们出了一口气,大家对她越发和气起来,她在灵烟阁的日子过得甚是舒心。
      转眼到了腊月,周宣寿辰将至,信安城里被挑中为皇上献艺的歌舞坊更加紧锣密鼓地排演,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到位,花娘更是特意闭门谢客,叮嘱教习师父歌舞的师父们严加管教。
      孟姑娘虽蛮横骄纵令人讨厌,但不能否认她精湛的舞艺,水蛇腰灵动柔韧,舞步轻盈优美,再加上娇媚的容貌,一颦一笑俱是勾人慑魄的风情,首当其冲便是众星拱月的那个领舞之人。花娘为了培养她可是下了血本,现在又是面圣的大好机会,就盼着她能争点气,让皇上看上,这灵烟阁可也就跟着沾了大光。
      终于到了面圣的大日子,这天一大早灵烟阁就忙活起来,姑娘们个个梳洗打扮穿戴整齐,花娘清点了人数,脸色一变:“孟姑娘呢?怎么这么大的场合里还敢迟到?平儿,你快去催她!”
      卿羽十分喜欢自己的“梁平儿”这个化名,读起来朗朗上口,字里行间透露着一股浓郁的田园风。这时听到花娘的命令,赶忙去瞧孟姑娘,很快又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报告说:“孟姑娘突然身体抱恙,肚子疼的满床打滚,看样子,是来不了了。”
      “什么叫来不了了?”花娘气血攻心,险些要晕过去,“这平时还好好的,怎么关键时刻净给我掉链子!为了今天我费了多少心血,她就能这么给我糟蹋了?!”
      一边怒骂,一边哼哧哼哧小跑着去看孟姑娘,打开房门一看,果真见她捂着肚子连连喊痛,面色苍白,冷汗淋漓,虚弱得不成样子,见到花娘就哭得撕心裂肺:“妈妈,救救我,救救我,我要去给皇上献舞,我还要进宫当娘娘呢!我不要留在这儿……”
      花娘急得直掐她:“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肚子疼?是不是吃坏了东西?我早就告诉过你,为皇上表演事关重大,这几日不能贪吃,不能贪吃,你就是不长脑子!”
      孟姑娘哭得凄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样……”看到卿羽也跟着进了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扑过去抓住她,恶狠狠道,“是不是你?一定是你这个贱蹄子,是你给我下了毒!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为何要毁了我的大好前程……”
      卿羽不知所措的站着,一副“你冤枉我了”的表情。
      姑娘们都赶来看热闹了,花娘担心影响大家心情,便遣了大家出去,命两个小厮将孟姑娘拉开,锁上门,省得她再撒泼,毕竟进宫献舞才是当务之急。眼看孟姑娘这个样子站都站不起来,还怎能挑大梁?舞队少了一个人便在布局上缺了一个口,这舞还怎么跳?
      花娘真是又急又气,虽然孟姑娘这件事确有蹊跷,但眼下实在是没有时间去查前因后果,只盼能尽快找到办法补救,以解燃眉之急。
      孙姑娘看着急得团团转的花娘,想了想,道:“妈妈,不如让平儿补缺吧。我们排演的这段日子,她都是在一旁看着的,舞步和节奏早就记熟了,由她补缺,再好不过。”
      众位姑娘们平日里也都与卿羽交好,孙姑娘此言一出,大家纷纷附和。花娘虽然犹豫的很,但也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咬牙道:“好吧。”
      卿羽却是十分震惊,连连表示:“我虽然记住了舞步,但确实跳不动啊,再说了,我一个乡下村姑,没见过什么世面,突然就让我在皇上面前领舞,还不吓得方寸大乱?到时候演砸了,我们全部都要遭殃!”
      花娘简直要哭出来:“那怎么办?……”
      卿羽道:“不如由孙姑娘领舞,她是见过不少贵人的,能持得住这种场合。至于我,就躲在后面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好了,就算跳的不好也不会有人注意,又能补上缺口,不至于破坏了布局。”
      孙姑娘想推辞,花娘一拍大腿:“就听平儿的!”又急吼吼道,“都别磨磨蹭蹭的了,快给平儿梳妆,大家路上在心里把舞步过一遍,到了皇上面前,半分差池都出不得!”
      **********
      卿羽换上了舞娘的服装,轻丝薄纱,丹唇善睐,对镜将最后一枝珠钗别上云鬓,唇角扬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费尽心机和周折,如今终于如愿,她离周宣越来越近,也就离死亡越来越近。
      不成功,便成仁,这个刺杀计划,她日夜在心里盘算,终是到了见分晓的时刻。她心知此次一去无论成败,结局便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她不怕死。若能杀了周宣,便能扭转乾坤,助师兄夺得大位,不负二师父临终所托。但若刺杀失败,最惨不过命丧当场,说不定还能与荆轲同载史册。
      进城前,她骗大师父说要进信安城散散心,顺便搜集些情报回来,并保证以散心为主,搞情报为辅,绝不会让自己冒险,纵然是这样,大师父还是不放心,却也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若是大师父知道她是要来刺杀周宣,定会将她打晕捆起来不容出门半步。
      这世上,最疼她的是大师父,但她却不能给他尽孝了。回想自己这一生,没活到二十岁,足迹遍及燕、梁、陈,在月凉城里开过酒楼,在洛安城中当过清平公主,如今辗转到信安城又成了舞娘。如此丰富经历,也不枉来人世一遭。
      说起人事纠葛,和大燕皇长子有过婚约,和前陈太子谈过恋爱,在山林里有过悠闲快乐的岁月,也在宫廷里体验过勾心斗角……人生短暂,她却经历了万事沧桑,有过幸福和欢喜,亦有过痛苦和绝望,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若要说有什么放不下、对不住的人,那便是沈云珩了吧。当年梁宫一别,她曾说“但愿此生再不相见”,但此时此刻,她竟然那样渴望着再见他一面。
      当初面对他的热烈情意,她利用之后再辜负,将他伤得体无完肤,连那夜的分别都充满了算计。后来听到他的消息,酗酒成性,连筷子都拿不稳,她的心简直要裂开,但她在感情里做出的选择却不容她为他伤心难过,甚至连些微的思念都不允许……她没脸见他,也再不会有机会见他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故人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随着车夫一声“吁”停顿下来。花娘掀开帘子时,寒气霎时涌入,她们这群衣着单薄的姑娘们被冻得瑟瑟发抖,相互搀扶着下了马车,由金甲侍卫引领着进了行宫。
      寒冬腊月里的园子本该一派萧瑟,但入眼皆是花红柳绿欣欣向荣的景象,偶见鸟儿停在翠绿的树梢,伶俐可爱。待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些都是假的,由人工做成树叶、花朵、小鸟的样子,做工之逼真,栩栩如生,偌大行宫放眼望去,每一处皆做了这般细致处理,绿树成荫,百花盛开,当真让人忘却冬日寒冷,只一心陶醉在这明媚春光里了。
      卿羽暗叹,周宣的骄奢淫逸果然不是盖的,这般放纵享乐的招数,莫非是从夏桀商纣那里学来的么?
      行宫太大,一直走了小半个时辰,那金甲侍卫才领着她们进了一处宽阔的庭院,交代在此等候。庭院里早已聚集了信安城里其他歌舞坊的姑娘们,仙姿云集,美不胜收,各家的鸨母们聚在一起说着话,见花娘到了,纷纷笑容满面地招呼着过去一起坐。
      这些个歌舞坊啊,虽然竞争激烈,但鸨母们表面上还需维持友好,不然撕破脸皮,对家再得了势,自己往后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卿羽抱着胳膊直打哆嗦,和姑娘们紧紧靠在一起彼此取暖,忽听一声喊:“林将军亲自来检阅,都站好了!”
      原来是那金甲侍卫带了领导过来检查,卿羽跟着自家队伍站到最后一排,不经意瞄了一眼那个所谓的“林将军”,登时如蒙天雷霹雳,惊得忘记了呼吸。
      竟然是林乘南!
      他怎么会在这里?易云关被破,由他这个主帅带领的军队损兵折将伤亡惨重,他狼狈逃窜侥幸保命,难道不该被周宣治个“带军无能”的大罪吗?她还以为凭周宣的暴脾气会将他杀头以泄愤呢,就算死罪可免,至少也是革职下狱的下场吧……
      可他现在依旧被称作“将军”,看起来仍是意气风发的德行,还能随周宣入住行宫,享受御前心腹大臣的待遇,想来也只有两个原因了吧,一是林家父子权倾朝野,周宣忌惮,不敢妄动;二是周宣是个无可救药的昏君,林乘南找了个替罪羊顺利逃脱罪责。
      昏君奸臣,民不聊生,周宣治下的大陈国焉能不亡?
      卿羽躲在人群后面,一边腹诽,一边啧啧摇头,只听得前面那金甲侍卫又一声喊:“说你呢,挺胸抬头精神点儿!别缩着脖子的跟个乌龟似的!”
      全信安城歌舞坊里如花似玉的姑娘们集体发出一阵哄笑,卿羽在这一片哄笑里意识到那金甲侍卫说的正是自己,遂连忙站直了身子,眼光却好巧不巧地跟林乘南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卿羽倒抽一口凉气,只觉浑身都僵硬了,心想若林乘南识出自己,当场将自己揪出来,那么她连周宣的面儿都见不着,就被处决了,试想,她作为敌军里前陈太子周汉旗的人,若说专程来给与周汉旗有杀父之仇夺位之恨的大陈皇帝周宣献舞,鬼才信!
      更何况当初她假意屈服,和师兄里应外合大破易云关,林乘南对她恨之入骨,一定会将她大卸八块!
      那她可真是史上最倒霉的刺客了!
      卿羽一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和他对视,紧张得甚至都忘记了移开视线。林乘南在看到她时也是大吃一惊,他蹙紧了眉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乎对于她的这身打扮很感兴趣。
      就在她万念俱灰可以预见自己怎么惨死的时候,只听林乘南道:“皇上寿诞,普天同庆,你们能面圣献艺,是祖上修来的福气。待会儿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说不定能承蒙皇恩改变命运,从此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但若殿前失仪,甚至怀揣异心妄图干出大不敬的事情来,我这里有一百种酷刑等着,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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