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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调-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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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要失去她的事实,他直感觉到自己也要死了。
      事后他忍不住想,如果当时林乘南掷过去的酒杯没有砸中她手里的刀柄,或者酒杯的力道不足以迫使刀刃偏离方向,那么,一刀下去直入心脏,她也就再也不能站起来……
      林乘南生性多疑,且狡诈之极,为防万一,绝不会允许周顾和卿羽有一丝一毫身体上的接触。她便只能冒了这么大的险。
      因为只有这样,事发突然的瞬间,林乘南才会放松戒备,周顾才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来,而她也才会趁机接触到他,握住他的手,向他传递关乎江山命运的情报——她悄悄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十”字,以及一个“西”字,意为十日后自城楼西角门进攻。
      她有一副玲珑心肝,步步皆在为他铺路,他此生何幸,得她倾心倾力追随左右。
      “卿羽,我发誓,再也不会让你遭受这般痛苦,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他吻上她的耳垂、脸颊,动作轻柔而疼惜。
      她的睫羽微微颤着,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甚至一句话都没有回应,就如睡着了那般安宁。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沉默

      大军攻破易云关,接下来要整顿的事情太多,周顾同韩世超、屠子霖、姜荆等一干将领忙得连着几日不见人影。卿羽跟着大师父忙着照顾伤员们,更是不分昼夜,尤其大师父那个拈轻怕重的性子,将大部分活儿都安排给了她,她忙得团团转,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
      她想,忙起来好,日子紧凑充实,也便没了心思顾虑其他。
      这日又忙活到夜里,伤员们在痛苦的呻吟中遁入沉睡,她拎着药箱出了营帐,只感觉步子发飘,眼前也迷糊起来。凭着多年经验,她知这是劳累过度要晕倒的征兆,便就近扶着一块石头,坐下来歇息。
      “羽护卫,您不舒服吗?”
      正当她靠着药箱闭目养神时,头顶响起一道温和的问候,抬眼望去,竟然是姜荆。
      从前多次见他,都是一身铠甲,今日却换上了常服,想来暂时没了枕戈待旦的忧虑,人也难得地轻松一下吧。
      卿羽扯了一丝笑:“没什么,只是头有些晕,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姜荆蹲下身来,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可是您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要不要我请何太医过来瞧一下?”
      “不用,姜将军您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她笑了一下,拿起药箱便要站起来走开,眼前的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又逼得她身子一软,跌坐下来。
      “羽护卫您坐着别乱动,我还是去喊何太医过来吧!”
      姜荆转身便走,卿羽拽住了他,坚决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过就是累着了,歇一会儿便好,何苦这么兴师动众?而且大师父忙了一天也累得不轻,你别去打扰他了。”
      他犹豫着:“真的不用么?”
      卿羽摇摇头。
      “好吧,我留下来陪您一会儿,若是还不见好,我再去找何太医。”姜荆说着,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也掀衣坐下。
      对于他的这般热情关怀,卿羽显得有些无语,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将身子往另一边挪了挪。
      夜色清凉,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多是军营里的琐碎杂事,姜荆说得口干舌燥,卿羽听得昏昏欲睡。估计他整日在军营里除了谈论战事便别无可说,这时终于逮到一个战事之外的倾听者,越说越带劲儿,又扯着她说起她身陷敌营的经历。
      “羽护卫智勇双全,凭一人之力能将那林乘南耍得团团转,最后助我方成功攻破易云关,打得林乘南十万大军抱头鼠窜,您可真是我们的大英雄!”
      面对他毫不掩饰的钦佩之情,卿羽只淡淡一笑:“不过是我运气好罢了。”
      姜荆一副“这您可就谦虚了”的表情,道:“羽护卫失踪那几日,主帅就像失了主心骨似的,连军事也不怎么管了,甚至派了人去燕国寻你……哪成想你被林乘南捉了去,主帅听到探子送来的消息后,二话不说就瞒着我们去了易云关,韩老将军差点没气死!不过好在你平安归来,还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全军上下可都对你敬重的很呢!”
      周顾救她心切,心知韩世超等人是万万不准他冒这么大的险去救人,于是瞒了众人只身前往。第二日一大早用饭时候,韩世超知道此事,当即砸了手里的饭碗,也不顾上下尊卑,破口大骂:“不过是个女人,主帅就罔顾我等万万将士性命,连同大陈基业也不放在眼里,此等儿女情长之人,焉能成得了大气候?!”
      不过自从攻下易云关,韩世超立马像换了个人似的,逢人便夸她,庆功宴上还亲自敬了她一碗酒,连连赞她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
      从“红颜祸水”到“巾帼英雄”,她的这番经历也算可歌可泣了。卿羽不置可否一笑,神思却是缥缈了去,原是念着姜荆无意间提起的那句话:“主帅派人去燕国寻我……”
      本是如自言自语般的低语,姜荆却听了个清楚,道:“可不是,主帅急得抓了狂,他对你可真是情深义重,一片真心……”
      “姜将军,”卿羽突然打断了他,眉眼处覆了暗影,连笑容都有些虚晃,“你可知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姜荆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稍稍一愣之后才答道:“难道羽护卫不是主帅的……未婚妻吗?”
      他或许想说“心上人”或者“相好的”,还真该感念他把话说得这么委婉动听。
      “听何太医说起过,羽护卫是梁国人,家境殷实,”姜荆接着道,“从梁国千里迢迢到大陈边关,羽护卫勇气可嘉。但主帅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定不会辜负羽护卫的一番情意。”
      她的身份知晓内情者寥寥,看来大师父和师兄替她掩得很好,当真是要放弃她的“清平公主”身份——虽然这也是她的心愿。对于姜荆的啰嗦之语,卿羽似在听,又似没在听,只喃喃道:“要说寻找失踪的我,也该去梁国,为何要去燕国呢?”
      被她这么一说,姜荆也疑惑了:“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主帅为何不去梁国寻找,而是要去燕国……”
      卿羽苦笑一下,不想再多说什么,兀自站起身来,拎着药箱走开了。
      已经入冬了,夜间冷的厉害,她走了几步,缓缓停下来,映着头顶清冷的月光,竟发现脚下的枯叶上一层洁白。
      开始凝霜了,怪不得那么冷。她揉了揉发凉的手臂,仍挡不住自心底窜上来的寒意。原来,真正感觉冷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唇角勾起一抹轻笑,踏过一地霜白,她踽踽独行的身影被月光拉得斜长。
      **********
      打了几场仗,攻下几座城,数月光阴又过去。
      终日在伤兵中忙活的卿羽已到了不知日期的地步,忽有一日灰头土脸地端着熬好的药汁从营帐里出来,赫然发现跟前一株盛开的小花,瘦骨伶仃的模样,孱弱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给人一股倔强的清新质感。
      竟然已是春天了,眼下已是三月,大地返青,万物复苏,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暖的。
      忽然有丝刹那间的怔忪,原来,时间过的这么快。
      韩世超、屠子霖等人皆是身经百战之人,作战计划百密不疏。姜荆年轻有为,军事天分极高,颇得周顾赏识。经过数次的招兵买马,如今我方大军已扩充至十万,眼下的这座习阳城,已是“勋”字旗下第九座城池。
      自打攻破易云关,一路沿途打下来尚算顺利,只是在半个月前攻打这座习阳城时,遇到了不小的困难。
      虽然习阳城是座小城,却久攻不下。守城的将军姓赵,是从京畿调过来的,听说祖辈是先皇周勋在位时的一个兵部小官,宫变之后遭受牵连被下入狱,国家危急存亡之时被周宣赦了罪责予以重用。
      这名赵将军军事才能颇高,队伍也是临时收编的,但抵抗力很强,连攻几次都未能拿下。
      连着三年自然灾害拖垮了周宣治下的陈国,而周顾一方仗着财力雄厚、粮草充裕和兵力齐整的优势,和国库空虚的陈庭高下立判。待攻下习阳城和接下来的几座城池,我方距离功成之日就不远了。
      大师父上前游说:“赵将军,我等敬慕您的不屈风骨,但周宣暴戾无能,家国上下民不聊生,实是有违为君之道,赵将军何不顺天而行,拥明君以善待百姓?”
      赵将军不为所动:“宁死不为二臣的道理,何太医应该比我更懂。我既受了皇上嘱托,立下尽忠之誓,便不能食言背叛,投敌之事断不能为!”
      劝降不成,只能硬打。为了攻下习阳城,韩世超同周顾等人制定了轮番轰炸计划,一支支浸了火油的箭矢射入城中,隔着厚厚的城墙,都能听见城内凄惨无比的哭喊之声。
      这般耗下去,习阳城坐以待毙,迟早会熬不住,轻易取之只是早晚之事。
      果然,十日后,习阳城上白旗升起,我方大军一阵欢呼,大师父却是一声长叹,再无言语。
      赵将军一纸降书送达周顾手中,而后以身殉城,尸体就倒在城楼上。
      对于抗敌的守城之将来说,若执意不降,死后可获得“忠烈”名节,代价却是要全城陪葬;若是降了,则落得千古骂名,但能将伤亡降至最低,保城中百姓性命。
      十万大军欢呼着一拥而入,被围困了十日的习阳城入眼即是一派凋敝景象。断壁残垣,满目疮痍,火箭燃烧过后的青烟还在,尸首横陈之处,旁边是痛不欲生的人。
      这样的现象不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说,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看着驾轻就熟地在伤兵之间忙碌、救治受伤百姓、安慰哭泣小孩的卿羽,周顾觉得她也一定是这样。
      但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想说话,越来越不愿同他待在一处,她甚至搬离了他的营帐,借言只说照顾伤员过于操劳,自己居住才能更好地休息。
      她将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了伤员身上,几乎要忘记了他的存在。
      习阳城攻下后的当晚,军中大摆筵席,他也喝多了,跌跌撞撞地找到在屋子里熬药的她,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手中的药罐子颓然滑落,浓郁的药香弥漫了整个屋子,而她却是下意识地推开了他。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画像

      她的眼里有一丝惊慌,还有着他看不清的神色,或许是醉意的缘故,一股深深的挫败感袭上心头,他只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他冲上去,一把擒住她的肩膀:“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是我哪里做错了么?为什么要躲着我……”
      肩膀被他抓得很痛,她皱紧了眉头,喊道:“师兄,你不要这样。”
      眼前的她还是从前的模样,明净的大眼睛,漆黑的长头发,皱起眉来的样子忧郁无措,与从前别无二致。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从她抛下一切奔他而来,算下来,至今已有九个月的时光,到底是什么让他们从无话不说到无话可说?
      偏偏她什么都不说,从前无数次留给他的怀抱和亲昵,如今只剩下背影和沉默。他想不通,又不敢问,因为担心会听到那个最不愿触及的答案,会就此失去她。他情愿一辈子都不问,也祈愿着她永不说明,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一直留住她。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竟要这么小心翼翼地维持?
      她孤零零地站在他面前,衣服宽宽大大地罩在身上,更显得她形销骨立,他隔着衣料握住她的双肩,都能清晰感觉到她肩上的骨头愈发突出……九个月来,她跟着他东奔西走,为他的复国大计殚精竭力,日渐消瘦,她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吃了那么多的苦,从来没抱怨过一句,他怎能怀疑她?
      他怎能?!
      突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脑子也清醒了不少,他一把抱紧了她,嗓音沙哑:“对不起,我喝多了,对不起……”
      他吻上她鬓角的碎发,闭上眼睛轻声呢喃着:“我总以为,你要离开我了,我很害怕,你若真的走了,我该怎么办……”
      她呆呆地站着,任由他抱着自己,许久才伸出手臂来回抱住他,道:“我不会离开你,师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她那英武冷峻的师兄,攻城拔地耀武扬威,是十万将士们心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而今在她面前变得这般胆小怯懦患得患失,她心底掠过一丝疼痛,心肠也软了下来,仿佛再多的隔阂和猜忌,在这一刻都微不足道。
      这个与自己相拥的男人,是她十多年来固执地爱着的人,他们披荆斩棘排除万难,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怎能被一些莫须有的东西左右了去路?
      从那时起,他们的关系和好如初,对曾经那些各自隐晦的心事,双方绝口不提。
      是不是只有这样,就能回到从前?
      卿羽端着药罐子站在空地上,面前的小花被一阵强风吹得直不起腰,但强风过后,仍站直了身子,张开了花瓣迎接阳光雨露。
      能被一时困难打倒的,都不算真的坚强,经历了风雨还能以傲姿示人,才能迎来另一番美好。感情亦是如此吧。
      再牢不可破的感情,一旦埋下了猜疑的种子,便犹如蚁穴溃堤,万劫不复。她绝不会让自己和师兄走到如此地步。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小心眼了,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让他们之间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感觉,想到此处,她有些愧疚,愈发下定了决心要对师兄好。
      药罐子里散发出的烟被风吹到脸上,呛得忍不住咳了一声,卿羽收回思绪,信步去了周顾的营帐。
      周顾不在,想来又是去了军营。战事频繁,他也越来越忙,常常会在堆满了战报和地形图的桌案上沉沉盹去。她心疼他的身体,便常熬了补药给他送来。只有能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于他而言微乎其微,但能看到他眉目间偶然露出的轻松感,已是巨大的安慰。
      寻了盖子将药罐子盖上,她开始着手整理他的居室。许久以来,他们各有所忙,纵然没有了她在身边陪同,但金子那个细心的少年,仍是将师兄的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条。
      床铺和衣物都叠得整整齐齐,衣架连同桌椅都一尘不染,卿羽晃了一圈,觉得实在没什么可以做的,遂在案几旁随意坐下,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出神。
      案几上的战报码得错落有致,留出的便笺上排着日期和地点,旨令人能快速准确地找到想要的东西。手指划过这齐整的一列,卿羽暗笑这个金子真是想得周到,怕是女子都没有他这般细腻心思。
      纤长的手指在一封没有便笺标注的战报上顿住,她淡淡一笑,看来人啊还是不能夸,上一刻夸了下一刻就出错,这个金子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啊。
      手指一用力,便将那封战报抽了出来,本意是查看内容后补上一枚便笺,但翻开一看,却发现战报是空的。
      战报上一片空白,只夹了一张纸,折了几下,隐约可见上面的墨迹。
      她心下好奇,将那纸张摊开来看,顷刻间,纸上的笔墨勾勒出的模样,将她照得无处遁形。
      那是张画像,画的人是她。
      画上的她白衣蹁跹,手持一把短刀,花叶满天之间,她收势回眸,临风而立,唇畔晕染一丝清浅的笑,眉眼温润恬淡。
      身后的风景她只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在梁宫时,清平宫的后庭里。时值五月,花圃间的扶桑开成了一片火红灿烂的云霞,映着她的笑颜,一切都那般悠然惬意。
      能细致入微地画出此般风景的,能将当初她练刀场景还原得惟妙惟肖的,除了沈云珩,再无第二人。
      只有他陪着她度过了五月之后那段难熬的日子,也只有他参与了她的生活,熟悉她的种种,如此才能捕捉到她的细微神情,并丝丝入扣地描摹出来。
      耳旁回响着那夜姜荆无意间同她说起的话:“主帅派了人去燕国寻你……”
      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林乘南告诉过她,沈云珩遍寻大梁不得她半丝踪迹,仍旧不死心地回到大燕大肆寻找,大燕的大街小巷都张贴了她的画像,每张皆是出自沈云珩本人之手,那画上之人,与她相像之至,犹如临水对镜。
      如此看来,师兄派去燕国寻她的人,看到了她的画像,便带回复命。师兄也因此知道,沈云珩同样在找她,由此确认了她人并不在燕国……拿到她的画像的那一刻,师兄他,是不是松了一口气呢?
      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似有什么东西堵着,难受而无助,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便要重新将手中的画像折起。
      一只手按住了它,卿羽抬头望向来人,看见姜玉略微嘲弄的眼神。
      “看姐姐这般高兴,是看到了什么好东西?与我也分享分享可好?”姜玉说着,不等她回答,便一把将画像自她手中抽走。
      卿羽站起身来,冷漠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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