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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调-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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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一副和善谦谨的模样,实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若是听了大师父这话,少不得又是一场乱子。
      何当看到卿羽尴尬的脸色,以为她是在为自己没能独当一面解了太子的毒而懊恼,遂安慰她道:“这种毒确实罕见,一般人断不出来,不过你竟然能想到逼毒这个招,针灸之术也见长,若非你提前做了这些,恐怕为师还不能这么顺利地完成任务。总之对于你的进步,为师很欣慰,到底是教徒有方,功德无量啊!”
      本来听着他夸赞自己,卿羽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谁料想竟是转着弯子自夸,心情又失落了。她默默地下来床,道:“我去看看皇兄吧,不知他怎样了。”
      沈云珩看着她:“他早就醒了,今天早晨还过来探望了你。”
      卿羽露出“我睡了多久”的惊讶眼神,沈云珩道:“三天,你睡了整整三天。你给太子逼毒的那一掌,几乎耗尽了内力,我倒不知,你为了救他,真能心甘情愿搭上自己的性命。”话语含着些责备和怨气,看着她虚弱的脸色,到底还是缓和下来,“太子恢复的很好,已能下床走路,大师父说毒素已解,接下来只需好生将养着,你不用过于担心。”
      她点点头,肚子趁机叫了一声,拍了拍干瘪的肚子,一脸委屈相,沈云珩笑了笑,出门吩咐秋菱做饭去了。
      **********
      通往后宫里一处极偏僻园子的路上,因着多年来人迹罕至,道路两旁都长满了杂草,足有一人多高,绿油油的苔藓自青石砖连接的缝隙中挤出来,湿腻光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众人抬着一架步辇,由前面的两个小太监探着路,小心翼翼地走着。
      莲生跟在步辇一侧,看着里面的人盯着前方越来越幽深的路径一路沉默,也不敢说话,待到一座紧闭的园子门口,他才轻声提醒道:“殿下,到了。”
      萧远回过神,由莲生搀扶着下了步辇。眼前是破败发霉的木门,铜环生了锈,被雨水冲刷后留在木门上一片暗黄,爬山虎在墙壁上肆意攀爬,连同覆盖了门楣,衬得那扇门更矮小了。
      开路的小太监扬手便要叫门,萧远制止了,他走到门前,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手触上锈迹斑斑的门环。
      “殿下……”莲生担忧叫道,太子的毒刚解了没几日,身子还虚弱的很,从不敢让他碰到任何不洁的东西。
      萧远却像是没听到一样,手上一用力,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园子很小,看样子虽然已经过人工修整,可仍是荒凉的迹象,红缨和绿萝正清扫着地上的落叶残花,忧心忡忡的样子,两相无言。不经意看见萧远一行人,吓得扔下手里的笤帚,过来跪下行礼。
      萧远没有说话,眼睛望向园子里唯一的一处房间。红缨顺着他的眼光望了一眼,小声道:“娘娘在房里。方才说身体不适,就睡下了,这会子应该还未醒。”
      萧远越过她,径直去了房间,在门口处留下随从众人,自己推门进去。
      莲生很是犹豫,江皇后对太子心存怨怼,暗中下毒一事人尽皆知,他可真是唯恐她再对太子做出什么伤害的举动来。可萧远不容他跟着,他也只能留步,屏息凝视竖着耳朵听房内的一切动静,若有不对劲好立刻冲进去保护殿下。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阳光自狭小的窗子挤进来,却也只照得一方角落明亮,其他地方更显阴沉,因为空气不流通,又闷又潮。室内陈设极为简陋,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空气中浮动着腐朽的木头气味。
      这处年久失修久无人居的地方,住着曾经荣华尊贵的当朝皇后。
      却也只是曾经了,如今她被废黜,不过是一个失宠弃妃。
      她平躺在床上,安静地阖着眼,尚在熟睡当中。没了各种补品和保养品的滋润,她的脸色失去了往日的莹润,变得有些微微的蜡黄。
      许是睡得不甚安稳,纵然萧远已放慢了步子,她还是听到了动静,低声说了一句:“红缨,给我倒杯水来。”
      茶水是冷的,她摸索着坐起来,摸索着接过去茶杯,一口气喝完,喘息了几下,眼睛望向窗子的方向,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萧远接过她手里空了的茶杯,轻声道:“刚过酉时。”
      江皇后身子一颤,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警觉道:“你是谁?”心头一紧,“红缨呢?绿萝呢?你把她们怎么样了?”说着,她恐慌不已,连声大喊着红缨绿萝。可红缨绿萝在园子里,门口有太子殿下的带刀侍卫把着,进也进不来,连回应一声也不敢。
      听不到红缨绿萝的回应,她更害怕了,摸索下便要下床,一个重心不稳,狠狠摔了下去,萧远及时扶住了她,低低道:“母后,是我。”
      江皇后一愣,继而一把将他推开,冷冷道:“你来干什么?”她摸到床头的柱子,整个人靠在上面,披头散发,冷冷一笑,“想必事情你都知道了,所以你是专门来看我这副鬼样子的是吗?看看我失势之后的狼狈?现在你看到了,可还满意?”
      没了“皇后”这个贵重身份,也便没了高高在上人人敬畏的荣光,如今的她,落魄的像个疯妇。
      她的话含着满满的怨愤,萧远不知如何回答,本来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到这里,也只是想看看她,可这种看望,在她眼里,不过是他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专程过来羞辱她罢了。
      她的眼睛大而无神,虽然瞪得很大,但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还是当日在昭阳殿时,萧承望当庭废黜了她的皇后之位,她以死明志,一头碰上殿内的柱子,血溅当场,虽然李谦保住了她的命,但却伤了眼神经,如今与瞎子无异。
      “如今你既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想来身体里的毒已经解了,”她兀自笑了,身体顺着柱子滑下去,坐在潮湿肮脏的地上,“没想到那个小贱人还真有两下子,如此,她在萧承望面前更加得宠了吧。真是个有心计的人,跟她娘一样,机关算尽,想方设法不让我好过。”
      她曾痛恨自己没有在那个小贱人一出生时就掐死她,没有在她年幼时就伺机弄死她,当年的一时心软铸下如此冤孽,才让她十八年后回到自己跟前,步步为营,耍尽手段,不仅逼死了李将军,还害得自己落到如此下场。
      她口里的“那个小贱人”,除了卿羽,也无别人。萧远淡淡道:“阿羽为了救我,自己损了内息,昏迷了三日才醒过来。她还请了她宫外的师父,清了我体内的余毒,所以我现在才能好好活着。”顿了顿,“他们是我的恩人,也是大梁的恩人。”
      “你们都被她骗了!”江皇后瞪着血红的眼睛,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故扮柔弱,装腔作势,她做的这一切,不过是要骗取你们的信任,好为自己日后的权势铺路罢了!如此作态,自是打娘胎里带出的贱根,那个小贱人,她不得好死!”
      “母后!”萧远提高了声音,眼神之中隐忍着痛楚,“谁真心对我好,我心里知道。”他走到她面前,跪伏下身,痛苦地凝望着他,“我以为,即便谁人都可以加害于我,只有母后不会。母后跟前只得我一个儿子,虽然平日里对我算不得亲近,但我到底是想不到唯一要我死的那个人,竟然是母后您。”
      江皇后留给人们的印象一直是大度宽和、端庄温柔的,即便是对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萧远在宫里没有同龄的其他兄弟姐妹,也便以为,天底下所有的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都是如此,直到他见到丽和公主对南宫洵的态度,他才发现,原来,他的母后跟别人家的母亲是不一样的。
      丽和公主是父皇的堂妹,康王的女儿,成年后被父皇封为公主嫁给了定国侯的儿子,生下了南宫洵。康王在世时,南宫洵长在康王府,丽和公主来探望过几回。
      丽和公主是个性情活泼的人,再加上南宫家的家教除了在军事上严苛得不近人情,其他方面向来随性,以致她对南宫洵的教育以放养为主。她会不顾身份地和南宫洵一同捏泥人,糊得脸上手上全是泥巴,带南宫洵去野外骑马,甚至猫着身子在草丛里捉蛐蛐。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天野外骑马,他也跟着去了,时是春季,风和日丽,旷野上吹着轻柔的风,丽和公主扬鞭策马而去,回头扬眉喊道:“阿远,阿洵,你们比试比试,看看谁能先追上我!”
      那年他八岁,还未被册立太子之位,也便没有君臣之分,按辈分,他还该唤丽和公主一声姑母,故此丽和公主唤他“阿远”。
      连母后都没这般亲昵地喊过他。她只喊他大皇子,他被立为太子之后,她又喊他太子。从小到大,母后对他的称呼都只是一个头衔,一个身份的象征。

      第九十四章 苏良娣之死

      他和南宫洵同岁,那年他们刚学会骑马不久,骑术还不精,可得了丽和公主的鼓励,南宫洵一夹马肚子,追了过去。他一个人停在原地,目送着他们一前一后的背影渐行渐远,耳边的清风送来他们欢快的笑声,他手里的缰绳被握得很紧,却始终没有追去。
      人的孤独都是在他人的欢笑里衬托出来的,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丽和公主和南宫洵是萧远见过的最快乐的母子,他虽然不奢望母后也能如丽和公主这般,但令他感到难过的是,他亦从未见过母后眼里对他流露过如丽和公主对南宫洵的目光,带着几分宠溺和呵护,蕴着满满的爱,不过在南宫洵做错事情时,也会严厉斥责,甚至会打手心。
      母后从未打过他,但似乎也从未爱过他。就连他跑的急了,跌倒了,坐在跟前的母后也只是从容地端着精致的陶瓷茶杯,品着香醇的新茶,吩咐身旁的宫女去扶一把,而她自己从未伸手扶过他。
      他宽慰自己,生在帝王之家,便不能如民间家庭那般随意妄为,母后对他不亲近,也只是因为地位礼法的缘故,目的是要助他养出一副稳重冷静的心思,但其实母后还是在意着他、爱护着他的。
      直到所有的真相水落石出,他被彻底击垮了。
      “母后,您做这些事,全是在发泄对阿羽娘亲和父皇的怨恨,可是你何曾想过,他们又有何错?”萧远发出一声低叹,微微仰脸看她,柔声跟她说着话,“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就算阿羽的娘亲和父皇没有生过情意,也自有别人,你心魔丛生,不过是嫉妒心作祟。”
      江皇后神色颓丧,她瘫坐地上,长久地沉默着。
      萧远继续说道:“你把对他们的恨,一并延伸到了我和阿羽身上,一心要我们死,可就算我们都死了,你又能得到什么呢?你还是不能和李将军在一起,到时江山混乱,李将军作为国之将领自是不可避免要为朝廷解除内忧外患,他若殉国,岂非是因你而死?”
      江皇后神色一动,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到底是没说出一句话。
      “还有父皇,”萧远低低道,“他明知你在后宫之中的所作所为,可他还是推你做了皇后,你恨他背叛你,这就是他‘背叛’你的结果么?”
      江皇后缓缓抬起手来,颤抖着对着面前一阵摸索,萧远将手递过去,她紧紧握住,呆滞的眼眶里蓄了好大两颗泪:“对不起……”
      听到她的道歉,萧远先是一怔,继而眼底浮起泪意,连说出的话都有了轻微的颤:“母后的这句‘对不起’,是对父皇说的,还是对儿臣说的?或者……是对心儿说的?”
      江皇后手指一顿:“苏良娣?”
      三年前,苏良娣坠楼而亡,连同腹中八个月大的孩儿,一并去了。
      这件事是宫中忌讳,更是萧远心中永远的痛处。他一生只爱了苏如心一个女子,却对她做了一生当中最后悔的事——接她入宫,给她恩宠,让她成为众之矢的,最后送了性命。
      “不是我,我没有杀她,她不过你的一个良娣,我跟她无冤无仇,杀她何用?”江皇后放开手,重新退到柱子旁,连连摇头。
      萧远握紧了拳,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温淡:“难道高良媛和杨承徽的入宫,不就是母后安排好要取代心儿的吗?”
      江皇后瞬间瞪大了眼睛,纵然她看到的只是一片模糊昏暗的影像。
      “母后不仅要我死,还要跟父皇抢权力,东宫里只一个心儿得宠,她的父亲苏旦刚正不阿,不愿为你所用,你便起了杀心。害死心儿之后,你说通父皇送了户部尚书高达和吏部侍郎杨贺的女儿过来,你这般做,表面上是为我好,安抚我痛失所爱的心情,可也唯有你心里清楚,你不过要以此制衡高家和杨家,从中谋权罢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萧远已是满目冷漠:“你作为皇后,有权左右太子妃的任命,高家和杨家为使自家女儿能荣登太子妃之位,便争相拥趸于你,你无形中得了两家的支持,就连父皇也不敢轻易动你……儿臣说的这些,不知可合母后的心意?”
      “原来,你都知道……”江皇后瞪着空洞的眼睛,喃喃着,“你早就都知道,可是你从未说过,这般隐忍,可是为了今日?……”
      想起苏如心的死,萧远痛彻心扉。这三年来,他依然做着高高在上的大梁太子,前呼后拥,尊贵无比,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一副温和淡然的表情,仿佛没有什么能伤到他。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已经支离破碎,再难愈合了,到今天,他已心死,而这些,都是拜他的亲生母亲所赐。
      “儿臣自认对母后已经仁至义尽,母后的生养之恩,皆已悉数拿走,从今往后,儿臣便再不亏欠母后什么了,至于母后亏欠儿臣的,儿臣也不再追讨,”萧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再不复往日恭顺模样,“母后,这是儿臣最后一次探望于您,今后的路,您多保重。”
      他跪在她面前,端端正正朝她磕了一个头,直起身来,蓦地淌了泪,而他抬手将泪水擦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靴声橐橐,渐渐远去,伴随着沉闷的开门关门声,室内恢复了一片死寂。
      江皇后身心一个激灵,她面色凄怆,口中念念有词,朝着门口的方向奋力爬去,狠狠撞到桌腿,孱弱的老年桌子吱吱地晃悠一下,桌面上的茶壶滚落下来,砸了她满脸血。
      温热的液体顺着她苍白的脸滴落在地,她感觉不到疼,伸着沾满了鲜血的两只手在空气中一通乱抓,仿佛要抓住什么。
      她的头缓缓栽到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两只枯瘦的手弓成爪状,拼命朝前伸着。
      天地间一片宁静,连呼吸都悄悄隐匿在了暗处。她穷心竭力了一辈子,到最后,终究是什么也没有抓住。
      **********
      太子毒素已解,康复之日已是可期,皇宫上下一派喜气洋洋,东宫上下全部得了重赏,连清平宫也得了不少赏赐。
      常余和秋菱被那一大箱子金银珠宝晃花了眼,还未伸手摸到,便被何当一巴掌打在手背上:“这些都是我的,谁都不能碰!”他将盖子啪地合上,自己蹦上去盘腿一坐,宣示着他的拥有权。
      常余和秋菱揉着发红的手背,讪讪地走了。
      卿羽笑道:“箱子又大又重,太引人注意了,只怕路上会被贼人盯上,那麻烦可就大了。”
      何当却一副很拽的样子:“听说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我就是这个真实案例。”
      卿羽摇头叹息,心想许是百宝箱的葬身火海给他留下的阴影太大,如今见了这么一堆珠宝,要想从他嘴里抠出来点碎银子,简直比登天还难。所以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给他买辆结实的马车才是正经。
      沈云珩从殿里走出来,见她面上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也跟着心情大好,不顾宫苑里旁人在场,搂住她的腰便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如今诸事落定,公主何时下嫁?”
      她双手挡在他们之间,用力地推他:“你先放开我!”
      宫女侍从们都识趣地躲得远远的了,只有何当还盘腿坐在他的那个新得的百宝箱上,正拿了一片树叶卷着舌头剔牙,看到两人卿卿我我的场面当即就叫嚷开了:“哟!好深情啊!”
      卿羽羞红了脸,一脚踩在他脚背上,扭头跑到殿里去了。
      窗口的黄鹂冲她活泼地叫了一声,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她过去抓了把谷子递进去,看它吃得欢,忽然莞尔了。
      折腾了这么多日子,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终于舒了一口气。
      “我自由了,”她趴在桌子上,一手支着脸颊,一手维持着喂食的动作,对小黄鹂说着话,“被这个地方困了那么久,我终于可以走了,”她的眼睛微微弯着,看着吃得正欢的它,露出久违的轻松的笑,“被困在笼子里的感觉不好受吧,即使是锦衣玉食,也不会感到开心的对不对?”
      小黄鹂吃完了谷子,在笼子里开心地蹦跶,放开喉咙唱了几嗓子,清脆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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