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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还不等喜娘跪下，高俨再度将目光移到那个坐在床上的女子身上。他凝望了一会儿，用一种似乎是在打量什么异物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



　　☆、第97章　人算不如人算　30


　　倏地，高俨恍然大悟的张了张嘴，脸上吃惊和不敢置信的表情相互交错着。他快速的将桌上这张柬子拿起来打开，在他生辰旁边写着的生辰，却不是他所熟悉的。
　　他皱着眉，眼神冷冽的转过身子，望着那个一直笔直着身躯端坐在床上的女子，声音阴冷：“你是小怜？”
　　床上的女子身子似乎蠕动了几下，衣袍摩擦的声音在高俨的耳中听起来却是道不明的刺耳。
　　床上的女子颤抖着站起了身子，似乎是在想些什么，过了一弹指的功夫她才朝高俨站着的方向跪了下来，即便红盖头还未掀开，她却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声音羸弱的说道：“妾身正是李怜。”
　　李怜……
　　高俨的脸色突然间就冷了下来。
　　他用力的将手中的柬子握成一团，柬子在静谧的房间中褶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怖。
　　看着高俨将手中的柬子握成皱巴巴的一团，知道柬子内容的喜娘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他。跪在地上的女子也听到了在这过分静谧的房间内散开的声音，她也感觉到了这房间里浓浓的怒意，她忍不住掀开了红盖头，仰头望了过去——
　　…
　　“大小姐成了太子的妾，二小姐还是东平王的正妃呢。”
　　小怜目不转睛的盯着从她眼前走过的两名侍女，直待她们并肩走远了她才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手脚冰冷的转过了身子，手上攥着的红色喜袍却像是鲜血一般，被她紧紧地搂在胸前，似乎这就是她此刻已经在滴血的心。
　　“东平王不是阿俨吗？”
　　小怜将手中的喜袍高高举着，眼睛像充血一样通红，小小的身躯此刻却如同要幻灭一般颤抖着，眼神不解又气愤的望着站在房内的女子：“你不是说我以后都可以和阿俨一起吗？你真的在骗我！”
　　李祖娥听着小怜似在怒吼的质问，她心虚的撇开头，看样子也不打算做任何的解释。
　　看着李祖娥侧开头，眼泪瞬间决堤，在无人的院子里放声大哭起来。这一次，她的声音远比从前任何一次哭泣的声音都要大，李祖娥甚至在大致六弹指的时间后就听到了她声音开始变得喑哑。
　　高肃赶到院子的时候，见到的正是小怜一边抬手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一边哀嚎大哭的景象。
　　远远地，李祖娥似乎也没有发现他的到来。他看着小怜哭得气喘的身子，忽的就明白了这几天他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他一直很好奇李祖娥为什么把小怜接到李宅，也很好奇除却李祖钦的嫡女外还有谁是会以赵郡李氏的名义嫁到皇室。外界传的是这其中有一个是不得宠的次女，而这个次女的存在也是因为赐婚下来了朝中才渐渐开始有人知晓，而他也的确认为这其实是故意给了小怜一个身份，让她能够有“身世背景”的嫁入高家。
　　但他没想到，这身世背景、次女通通都是真实的，而这其中的人却是假的。
　　嫁给高俨的，是李祖钦的亲生女儿！
　　虽然他知道小怜如今年纪过小并不会知道什么是“情”，但这个年纪的人却还是会有想要黏在一起的人。而小怜与高俨其实年纪相差也就几岁，她把高俨当成是最要好的朋友而想要经常呆在一起也不为过。高俨是皇室的人，娶亲的事情是绝对轮不到他自己决定的，就算还不能够生儿育女，但是作为王爷他的妃子就算嫁过来时少不更事，随着嫁入皇室后会有嬷嬷教导，等年纪大一些也就会懂得一些男女之事，到那时其实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第98章　人算不如人算　31


　　高俨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想着先迎娶小怜过门再让她学习诸类的事情。
　　只是这一切，无论高俨想得再好、再远，终于也是一场梦。
　　小怜嘶吼般的哭声在这喜庆的院子里显得有些突兀，不一会儿便有不少护院和下人聚集了过来。
　　李祖娥被众多的目光盯着，心虚的她觉得自己如同被窥视一般。她往前走了几步，哀嚎大哭的小怜并没有发现她的靠近，等她蹲在了小怜的面前抓住她手臂的时候，小怜才如梦初醒的眨了眨满是泪水的眼睛。
　　“我们回妙胜寺吧。”
　　李祖娥抓着小怜的手腕，这句话甚至有一丝乞求妥协的气息。
　　她胆大的作法欺骗了许多人，这其中还有当今圣上，这无疑是欺君之罪。她不太敢往下想，这件事情若是高湛认真追究起来，她的死期已然到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和多年前一样在高湛的心中仍然有地位，也不知道这样的地位是不是真的能够这样去挑战皇权而还能够得到他的原谅。只是高湛并不是她决定这样做的原因，面前这个少女才是她要这样撒下“弥天大谎”的原因。
　　此刻的高湛一定已经知道了真相，而他也一定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所以这件事情他即便生气，也只是因为她的欺骗。但是，她的欺骗对小怜来说，恐怕仅用生气来表示是远远不够形容的。
　　小怜虽然才几岁，但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性单纯却也敏感。李祖娥想到她住在自己弟弟府邸的这些日子，脸上的期盼和笑意都是非常真实的，她是真的很想和高俨在一起，尽管她现在也许不懂爱情，但是那种想要黏在一起的情绪哪怕是一个才开口说话的小孩子都会懂。
　　李祖娥不知道小怜如今会如何看待她。
　　果不其然，小怜在听到李祖娥邀她一同返回妙胜寺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却有着完全不符合年纪的嘲讽和轻蔑。
　　小怜静静的看了李祖娥好一会儿，似乎才想起李祖娥的手正抓着她的手腕。她微微一皱眉，将手中的喜袍塞到李祖娥的怀中，然后将她推开。
　　小怜的力气不大，却还是推得李祖娥一个踉跄退后了两步。
　　“我爹其实根本不疼我，我没有娘亲，我一直以为你是真的对我好，我真的把你当成我的母亲……”小怜吸了吸鼻子，在寒冬凛冽的院子里，她的鼻尖通红：“我不要再和你在一起了……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小怜的声音虽然哽咽着，但是却非常的有底气。这样的话李祖娥是第一次听她说，但是她的语气仿佛再告诉自己这些话她已经酝酿了许久，如若有一天她被欺骗、被背叛，这句话就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李祖娥忽然全身颤抖。
　　直到这一刻，李难胜那一天对她说的话才在她的脑海中无限放大。她这一次并没有再去细想、再去分析，她却已经明白她“多管闲事”的作法已经让她失去了这往后孤寂岁月中也许会陪伴自己的人——
　　而这一刻，这个人将会从她的生命中消失。
　　小怜还未平复的心情又在这几番话中汹涌而来。她又止不住心中的哀愁仰头哀嚎大哭起来，满是泪水的双眼甚至看不清楚站在自己的面前的李祖娥的模样。
　　而她，也不想看。



　　☆、第99章　人算不如人算　32


　　小怜背过身子，那些从心底涌出的曾经从未有过的感触让她觉得身体似乎都不是自己的。那份从脚底升起的冰凉让她觉得自己似乎站在随时都会裂开的冰湖上，而那双从前总会保护她的双手却离她越来越远。
　　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小怜往外跑了几步，因为满眼的泪水让她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在越过院门时没有留意脚下而被重重的绊了一下，她摔出了院门，而站在她身后离她有些距离的李祖娥似乎还听到了她擦破身体的声音。
　　从膝盖和手心传来的阵阵酥麻的痛楚像一条引线，小怜就这么趴在地上，用手臂撑着自己的上半身，张开嘴大声的哭了起来。
　　高肃看着小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十分心疼。
　　他抬眸看了看还站在院子里的李祖娥，她似乎失去了力气，仅剩的理智还在支撑着她站直身子。他感觉到她是想要走到小怜的身边的，想要用从前一直保护着她成长的手再次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再如同一般安慰她、鼓励她。
　　其实他是能够理解李祖娥的用心的。虽然他也不赞成她这样的作法，但是人人不同，每一个人对待每一件事所想到的应对之法都会不同。她是的确恐惧和厌烦了这动荡不安的皇室，他也知道在遇到小怜的时候她是把她当成那个已经夭折的婴儿抚养。虽说有些像她心底的影子，但是她却还是真切的想要给她更多的保护。
　　只是这样的“保护”，却伤害了许多人。
　　这其中，还有当今的皇上高湛。
　　虽然这件事情对于高湛来说无伤大雅，甚至还为皇室争取了两位有着赵郡李氏纯正血缘的小姐，这件事情与小怜的相比，在他的心中怕是早有了定论。但是说到底他是个皇上，是一个天子，是掌握着整个天下生杀大权的人。即便这件事情的确无关痛痒，但是高湛心中还是有属于李祖娥的伤口，这一次若是他认真计较起来，那么她恐怕会因为欺君之罪而难逃一死。
　　但高湛恐怕不会舍得。
　　高肃叹了口气，抬步往小怜的方向走过去。
　　院前还是遍地的鞭炮红纸。今日的李宅太过喜庆，而这些已经没有用了的红纸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才真正的从这宅子里隐去。他的脚下踩着红纸一路往前走去，这一条路就像一条用血铺成的小路，他在这漫天的血光中似乎又看到邙山的点点滴滴。
　　高肃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助高俨登上帝位，又或是有能力保全身边的人。
　　小怜哭得呛了一下。
　　高肃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咳嗽着惊醒，他眼神下意识的往脚前方的小怜看去，但是双眼还有些朦胧，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念想中回过神来。
　　咳了几声，震颤的身体让小怜清醒了一下，眼眸中那前赴后继的泪水也从眼眶中滴落，她的眼前一下子就清明了起来。
　　高肃蹲下了身子，对上小怜哭红的双眼。他有些心疼的抚了抚她的额心，柔声道：“小怜……”
　　“长恭哥哥！”



　　☆、第100章　人算不如人算　33


　　“长恭哥哥！”
　　在见到那俊美柔和的脸时，小怜顿时忘记了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甚至连心底那压抑的哀愁也淡了许多。她连忙站起身子，在高肃有些惊诧的注视下，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间。
　　然后她不动了。
　　高肃的身躯有些僵硬。蹲着的双脚有些站不稳，而小怜那起伏不定的后背似乎也在告诉他，她很难过的事实。他轻蹙着眉头，转动着眼珠在想些什么，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就感觉到自己被一道炙热的目光注视着。
　　高肃抬眸看过去，李祖娥还站在原地，看着小怜缩在他的怀中，几不可见的挑起嘴角自嘲的一笑。
　　高肃却看得很清楚。
　　“我不要回妙胜寺了！”
　　高肃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在他怀中的小怜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声音闷闷的从他的颈间传来，他甚至还能感觉到她泪水的湿气浸湿了他的衣襟：“我也不要待在这里！长恭哥哥，我不要在这里……不要……”
　　小怜的声音不小，尤其是那声“我不要回妙胜寺了”，这一句话她几乎是用怒吼的音调喊出来的。虽然她窝在她的颈间声音有些闷，但是他被刺激的耳膜和被吓得顿了半拍的胸口都在告诉他，这句话李祖娥是一定听到了的。
　　他还是直直的凝视着李祖娥。
　　他忽然觉得这个从来温和慈爱、风韵犹存的女人在这一瞬间老了许多。
　　长久的沉默在三人的周围激起一阵寒意。
　　高肃远远地看着眼神空洞的李祖娥，他还在等着她开口说出挽留小怜的话，毕竟小怜只是个小孩子，这件事情即便她再生气，大人哄一哄还是很容易过去的。而这一次的事情结果顶多就是高俨迎娶了一个正妃，即便小怜在今天嫁给了高俨，以高俨的身份，在往后的日子里他身边的女人必定不会少，即便不过也不可能只有一个。
　　如果李祖娥能够放下身段，这件事情其实就过去了。
　　只是李祖娥一直都没有说话。
　　许久，李祖娥的身躯终于动了动。
　　高肃眉眼终于舒缓开来，见到李祖娥与他一样对什么释怀又像是无能为力的表情，他有些放下了心。还来不及开口对小怜说一些为李祖娥好的话，他却有些震惊的不可置信的瞪着前方——
　　李祖娥将怀中的喜袍递到走过她身旁的侍女的手上，然后回身往房间内走去。
　　没有抬头再往这边看一眼！
　　一眼都没有！
　　高肃也不免有些怒意。
　　他面色的愠怒的看着李祖娥的背影，知道那扇房门被关上，阻隔了他如炬的目光，也阻隔了他刚刚还在心中弥漫的好意。
　　也许，小怜真的不适合再和她在一起。
　　收回目光，高肃神色正了正，将小怜从自己的怀中的扯出，看着她有些恐慌的眼神，嗓音低沉的说道：“小怜，你若不想再回去，就到长恭哥哥的府上住吧。”



　　☆、第101章　人算不如人算　34


　　“可以吗？”
　　小怜有些欣喜若狂的咧开了嘴角，却又似乎因为这件事情而对身边的人事物都抱着淡淡的怀疑，虽然笑了眼神却还是狐疑的看着他。
　　见她小小年纪就开始谨慎提防他人的样子，高肃忍不住心疼的抬手替她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苦涩的笑了笑：“你如果不哭了，我们现在就走。”
　　小怜一听，脸上的狐疑顷刻间散去。她抬起双手抓着衣袍的袖口不停地擦拭着自己的脸颊，直到确定了脸上再没有泪水才垂下了双手，双眼定定的看着高肃，没有说话。
　　那双眼睛满是期翼。
　　高肃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感觉到的小怜是真的非常想要离开。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皱紧的眉头压低了眼皮让他的双眼微微眯起，看起来似乎还有一丝狠戾和阴冷。
　　今日一别，这条裂缝怕是再也无法缝合了。
　　高肃的心中有这样的认知，却还是不想要再多做任何的挣扎。他想要努力的，她却要潇洒的放手，那就如此吧，毕竟他也从不觉得小怜的年纪尚小自己就有能力去左右她的生活和决定。
　　高肃站起身子，张开有着薄茧的手，伸到了小怜的面前。
　　小怜不作他想，见高肃朝自己张开的手掌，她立马就将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高肃也很快的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就往李宅大门的方向走去。
　　高肃在外的磨练并不算多，手心的茧也不算厚，但这双手却与那个少年指骨分明纤细有力的手不一样。
　　小怜跟在高肃的身后走着。高肃的速度不快，小怜小小的手在他的手心揣摩着他手中的薄茧，脑海中却又想到另一张脸。这张俊秀的脸在她的脑海中一晃而过，她似乎忽然才想起什么，在高肃的身后转过了头。
　　那个空旷的院子里即便鞭炮的红纸散落遍地，这一刻却又显得凄凉荒芜，而刚刚还站在院子里的那个女子此刻也不知所终。
　　母亲……
　　这一年的大年初一，怕是整个大齐迄今为止最没有气氛的一年。
　　其实高肃邙山一战大胜而归的喜悦还没有淡去，又加上高纬与高俨两位身份高贵的皇室同时娶亲，这两件事情其实都能使整个邺城火热一阵子。
　　恰逢皇室喜事，邺城的街市都被好好地布置了一番，挂上去喜庆的大红色的红花球还没有卸下来，走到集市上的百姓甚至脸上还留着神采奕奕的神情，似乎那一日轰动邺城的迎亲大队迎娶的是他们家的女儿。
　　那一日，两位赵郡李氏的小姐就是从这一条大道分成两路，一个前往皇宫，一个前往东平王府。如今，这条在那一日风光无限万人拥堵的道路，一旁的一座宅邸却显得十分突兀。
　　那是高湛为了让高肃留在邺城而准备的宅邸。
　　这座宅邸并不算大，但是对于当初还未封王而一直居住在老宅里的高肃来说，这个宅邸的确是大大的恩赐了。他迎娶郑玲珑的时候毫无身份地位可言，但已经成家的他却觉得还留在老宅里与其他兄长长辈一起居住是让他们操心，也是自己不孝。如今邙山一战大胜而归，他不仅封了爵位还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宅子，他已经很满足了。
　　而这座本应该响应皇室喜庆的宅子，却将所有的红绸子都从梁子上卸了下来。
　　高肃怕小怜看了难过。
　　虽然小怜真的不懂爱情，但是那种到手的东西却被硬生生的夺走，这种感情换做是谁都会有一样的情绪。



　　☆、第102章　人算不如人算　35


　　郑玲珑从小怜的房间里出来，轻手轻脚的关上了房门。
　　“怎么样？”高肃伸长脖子望着已经关上的房门，眼神却没有看向郑玲珑：“她还是不肯出来？”
　　郑玲珑转过了身子，眉眼间是难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