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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姑，你放我下来吧。”缩在傅柔怀里的孩子泪痕仍在，小声说着。

　　原本傅柔救她只是出于不让穆建铮失望，但一路感受她缩在自己怀里，生怕动一动就给自己施加多余压力的谨慎劲儿，更是用力护住自己的脸面，竟有些喜欢她……是个女孩呢，这么弱小，却这么坚强。

　　“我背你！爹，你扶着姨母。”不等穆砺琛说话，穆建铮竟跳下来，主动做了分配。

　　穆砺琛瘪瘪嘴，有些不情愿。

　　傅柔瞥了穆砺琛一眼，也不情愿。

　　只有穆建铮干脆利索地将女孩一把捞过搭在背上，看准脚下的石块缝隙，费力地继续上山，还不忘回头说一句：“爹，快些，事急从权，哪有那么多顾虑。”

　　他是怀疑穆砺琛和傅柔介意“男女授受不亲”，却不知他们二人曾是仇敌，便是现在，也只是止了干戈，从没有过玉帛。

　　“走吧。”穆砺琛似是大度地说了一句，伸手一托傅柔腋下，粗鲁地将她抱起，刚跑两步，身后的大树连同树根带着一块石块倒了下去！

　　向上跑出一里地，山体震动彻底停止，脚下终于安全。

　　其他百姓仍担心，继续向山上撤退，穆砺琛等四人却停了下来。他们有伤者，要先处理伤口。

　　回头望一路跑上来的山间，此时已经塌陷得如同断崖，举目四顾，已无下山之路！

　　看着依旧镇定的穆建铮和满脸泥污泪痕、瑟缩着的小女孩，穆砺琛忽然说道：“就在这里歇息吧，璋儿听到山崩的消息，会带人过来的。”

　　“姨母，你的脚怎么样？”穆建铮虽然小，其实也能从每次父亲与姨母的交谈中察觉出他二人似有隔阂，所以主动问道。

　　“没事，断了。”傅柔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儿子的关心，伤痛和对穆砺琛的气恼都不见了，心里甜得快要滴蜜，却淡然道。

　　“我会接骨。”小女孩立即接口道，随即又小心翼翼地询问傅柔：“姑姑相信我么？”

　　“好呀，让我看看你的医术。”傅柔温柔一笑，说道。

　　自穆建铮九岁第一次“赢”了穆砺琛一招，便自视自己是个“大人”，颇守“礼法”地再不肯让傅柔抱一抱，是以思子若狂的傅柔今日抱起这女孩，突然重新回忆起当初抱着穆建铮的感觉，对她好感倍生。

　　小女孩四处寻找了几根树枝，借穆砺琛的匕首修理光滑，然后轻声提醒傅柔，“姑姑忍住，扶正断骨有些痛。”

　　一阵尖锐的疼痛来袭，傅柔出了一身冷汗，小女孩已经扶正了她的踝骨，利落地将树枝贴在她脚踝周围，又扯下自己本就破烂的裤腿布料，固定住树枝。

　　一气呵成，一看便不是第一次操作。

　　“这么厉害，谁教你的？”傅柔问道。

　　“跟村里的老师傅学的，大家生病受伤都找他。”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傅柔怜爱地伸手擦了擦她的花脸，问道。

　　“我叫齐眉，十二岁。”

　　穆建铮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女孩竟然比自己还大一岁，立即也不肯示弱地说道：“你的腿也受伤了，我为你包扎。”

　　齐眉虽然拒绝，但架不住穆建铮坚持，到底还是由着他为自己包扎，期间还知道了他的名字和年纪。

　　处理好伤口，根据肚子饥饿的程度，穆砺琛推测，差不多到了未末时分。

　　四人坐在高处等待救援，穆砺琛问向傅柔：“你怎么来这里？”

　　“从丰水河‘逃难’过来，看到一群人上山打猎，便凑个热闹。”傅柔挑选了合适的字眼，避免暴露自己的身份。

　　“蓉城的日子也很艰难。”穆砺琛说。

　　“嗯，所以想来山里看看，是否有什么果腹之物。”傅柔道。

　　两人心知肚明，都是怀疑麻万缕将粮食藏在了山中，所以过来查看，却不料遇到了山崩，被困在这里。

　　“消息传回蓉城，璋儿再带人过来，可能夜里了，孩子们会饿，我去找些吃的。”穆砺琛道。

　　“爹，我和你一起去，捡些柴来生火，晚上防野兽。”穆建铮起身。

　　“好！跟爹走。”穆砺琛故意大声称赞，气一气傅柔。

　　这些年傅柔已经习惯了穆砺琛在她面前炫耀“身份”，看他一脸得意，忍住了将他踹下山去的冲动，说道：“快去快回。”

　　“姑姑，你一人可以么？我想和建铮弟弟一起去，两人捡得快些。”齐眉道。

　　“也好，你们一起，也有个照应。”傅柔立即温声道。

　　“就比我大几个月而已。”不论是穆砺琛家还是方烈家，穆建铮都是老大，当惯了哥哥，突然被人叫做弟弟，很有些不悦地嘀咕。

　　齐眉并不争辩，只是看到穆砺琛和傅柔对穆建铮的夸奖和关怀，想起自己的父亲，不禁有些眼泪潸然，轻轻地说道：“走吧。”便默默地迈步向旁边的大树走去。

　　穆建铮立时知道了她在强忍伤心，回忆山崩当时可怕的情景，遍体生寒的同时，又对齐眉十分的同情，快走两步追上去说道：“等等我。”

　　穆砺琛将两个孩子留在傅柔附近捡拾干树枝，自己快速进入森林中寻找动物的踪迹。

　　由于山中密林笼罩，加之阴雨不断，地面很是潮湿，穆砺琛很容易就发现了兔子的脚印。

　　沿着兔子的脚印向山下走了一段，忽然听到一阵金铁交鸣和厮杀声传来。

　　不会有灾民在抢野物吧？

　　穆砺琛怀着疑问迅速循声而去，在一片稀疏的树林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沈弄璋与翰章商铺和瀚船帮的二十几人被上百灾民围住，正在苦战！

第171章　伏击

这些灾民极其凶狠，好似护食的恶狗，沈弄璋等人已经落入下风，险象环生！
　　穆砺琛喝一声“住手，有误会”，立即赶上去帮忙。

　　然而，那些灾民见穆砺琛出现，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疯狂攻击，似乎要尽快将沈弄璋他们置于死地。

　　穆砺琛直觉有异，原本还考虑留下这些灾民的性命，现在却是出手快且狠，不是将那些灾民打死就是打伤，顷刻间便放倒了五六人！

　　灾民一见穆砺琛的手段，具是胆怯，自知不敌，其中一人突然喊了一个“散”字，剩余的灾民顿时作鸟兽散。

　　沈弄璋他们人少，无法追击，只能作罢。

　　确认沈弄璋没有受伤，穆砺琛与她给伤者快速包扎、安抚，问道：“怎么回事？”

　　沈弄璋也是一头雾水，说道：“不知道。听到安山山崩的消息，我即刻带人来寻你们。蓉城本地人知道这面有条荒芜的小路通山上，所以带我们过来。赶路到这里，大家有些累，坐下来休息的时候，他们就突然冲了出来。”

　　穆砺琛眉毛微挑，若有所思地与沈弄璋对视一眼，两人立时便明白了对方的想法——麻万缕家的粮食很可能就藏在这里！那些人是看守粮食的人，担心沈弄璋他们留在这里发现藏粮的地方，又看到他们人少，所以想杀人灭口！

　　“他们以为我们人数只有这些，虽然你厉害，但很快会叫来更多人追杀我们。铮儿呢？先下山。”沈弄璋道。

　　“在上面，傅柔也在。”穆砺琛小声道。

　　“她怎么……”

　　“有孩子在，不方便问太多，应该也是为粮食来的。”

　　沈弄璋微微敛眸，没有说话。

　　大家短暂歇息后便又马上向山上赶。

　　本想让众人原地等待，沈弄璋和穆砺琛去接傅柔他们，一来山中树林遮挡光线，黑得快，二来，被打跑的那些人极可能会纠集更多的人过来。天越黑，越危险，还是大家一起行动安全。

　　到了傅柔歇脚处，穆建铮和齐眉已经捡了柴，齐眉更摘了一些野果。

　　果然如沈弄璋所料，另有人在，所以穆砺琛才没有多与傅柔说起粮食的问题。

　　看着夜幕铺开，大家担心山体不安全，急匆匆将带来的食物和水吃了些果腹，傅柔和齐眉坐在临时制成的树排上，由人拉着快速下山。

　　再次到达被袭击的地点，撕裂空气的声音骤然响起，竟是无数箭雨射向穆砺琛和沈弄璋等人！

　　好在穆砺琛出发时就与众人说过躲避办法，行进过程中更是时刻小声提醒大家注意，此时猝然遇袭，穆砺琛大叫一声“躲避”，将手中唯一的火把就地滚灭，众人便响应着躲到身边最近的树干下，尽力蜷缩起身体贴近地面，避免被箭矢伤到。

　　黑黢黢的山林之间，只听到箭矢飞来飞去，扎进地面或者树干上，反倒没有人声，颇有些诡异。

　　穆砺琛听声辩位，从箭矢落下的方位判断射箭人的位置，悄无声息地摸过去，顺利解决了几个埋伏的弓箭手。

　　听到自己人的惨叫声，埋伏者才意识到箭矢都落了空，西北角忽然闪出一点点星火，很快，一根火把亮了起来，紧接着，更多的火把被点亮，众人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被包围！

　　而包围他们的人，密密麻麻，不知有几百人！

　　“住手！”

　　坐在树排上的傅柔突然在齐眉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缓慢且从容地走到了最显眼处站定，沉声说道：“我是拓国王后傅柔，今日在此救助被山崩困住的灾民，尔等若是因水灾无处谋生而占山为匪，我念尔等之遭遇，今夜不予追究。放下手上的弓箭和兵器，速速退下！”

　　傅柔声音不大，恰好能保证这附近的所有人能听到，语气不怒自威，虽然左脚有伤，却丝毫不损她的气势。除去穆砺琛一家三口，商铺和船帮的伙计兄弟各个震惊，包括周围那些举着火把、本想将傅柔一干人全部伏杀的人。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没有人动，竟就这样僵持着。

　　忽然一声长长的狼啸自山上传来，激得不少人一哆嗦。

　　傅柔皱皱眉，又开口道：“这山中野兽颇多，不适合安身。我已命两同尽快送赈粮过来，大家可跟随我们一同下山，我到蓉城后会马上命县令搭临时屋棚，供大家居住。”

　　不是傅柔不想将这些人尽数抓起来问询藏粮处，但现在人数差距悬殊，她又有伤在身，若是打起来，只怕很难脱身。死在这里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活着才重要。

　　然而，那些人仍旧没有反应。

　　僵持了良久，直到众人似乎都听到了狼群接近的声音，那些手持火把的人中突然传来一把阴沉的声音：“冒充王后，全杀掉！”

　　瞬间，外围的人骚动着冲了上来！

　　狼群听到厮杀与脚步声，识相地退了开去。

　　“按原定阵型，三人一组，将伤者护在中间！”穆砺琛镇定地发出命令。

　　四人一组的六个小组呈六边形站定，在这个阵型中间，是傅柔、穆建铮和齐眉。

　　而穆砺琛和沈弄璋则站在最外面，抵抗着最激烈的攻击！

　　对方有不下四百人，这是一场极其艰苦的硬仗！

　　交上手后，穆砺琛便立即判断出，这些人之中有半数以上是士兵，蛮人！

　　傅柔的左腿被齐眉重新包扎，小腿折向大腿并被绑定，膝盖弯曲处抵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丫杈之间，也被布条牢牢地缠住，固定在树枝上，看上去像是接了一条断腿。

　　虽然走起来不太适应，但可以自行行走。

　　这么多人仅靠着战斗力平平的二十几个百姓是无法打赢的，看着周遭厮杀却仍气定神闲的傅柔拉住齐眉弱小的肩膀，低声问道：“你认识这下山的路吗？”

　　齐眉摇摇头，却又坚定地答道：“不认得。不过我会爬山，没有路也能下去。”

　　“要你带着弟弟在这夜里跑下山，后面还有狼群追赶，你敢么？”傅柔正色追问。

　　不等齐眉回答，穆建铮已经抽出长剑，镇定地抢先道：“我不走！我要和爹娘一起杀敌！”

　　“多你一人杀不了几人，但你们若是到县城叫来县令的官兵，便可以将这些人全部抓住，甚至可以找出粮食来！”傅柔道。

　　“如果县令有心，早就派人来查看山崩情况，并来救人了。他们既然没来，可见他们与麻家是一伙的。”穆建铮铿锵道，然后一抬下巴指向周遭缠斗的战团，续道：“这些人只怕就是县令派来的！”

　　傅柔这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有主见又能在混乱中保持清醒头脑的孩子，而这个孩子还是自己的儿子，骄傲之情立即涌了上来。

　　“好小子，够细心！”伸手摸了摸穆建铮的小脑袋，语气动作竟像极了穆砺琛。

　　夸赞完傅柔抿着嘴挪开手，心中有些嫌弃自己被穆砺琛影响。

　　旋即看了看即将被冲垮的阵型，又对穆建铮悄声说道：“告诉你个秘密，正是蓉城县令向我告密，我才知道麻家的粮食藏在山中，所以来此寻找。县令是好人，你和齐眉去找他搬救兵，他一定会来。”

　　穆建铮将信将疑地蹙起眉头，一边关注着战势，一边说道：“那么这些人是谁？明知道你的身份也要杀掉你，是都尉姜烈的人要叛乱么？如果是的话，一个县令如何与都尉抗衡？”

　　穆建铮每个问题都直指要害，令傅柔越发刮目相看，更是欢喜得不得了，强抑欢欣，说道：“因为县令有忠肝义胆，不论局势多么艰险，都会站在我这边。”

　　穆建铮嘴唇一动，显然还有疑问，但傅柔已打断他的话，说道：“你再不走，我们都将因为没有后援而死在这里。”

　　已经有敌人挤进了阵型之中，向傅柔他们冲来！

　　傅柔话音一落，伸臂将穆建铮和齐眉划到身后，右脚踏前一步，抽刀斩断对方握刀的手臂，快得穆建铮和齐眉都未看清她的动作。

　　“我们走！”敌人的哀嚎声中，齐眉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膀，却又勇敢地拉起穆建铮的手腕，一边说，一边朝着她早已看好的空隙走去！

　　“我帮你们一下。”傅柔豪气一生，对在她背后的两个孩子轻声说完，一刀砍断眼前捂着断臂哀嚎之人的头颅，伸手接过血淋淋的脑袋，人已朝着两个孩子相反的方向大踏步走过去！

　　“我曾一人斩下懋合大部大酋长的头颅，使懋合部投降于荼芺部。今夜不过区区几百人，能奈我何！既敢攻击偷袭于我和我的子民，今夜有一个算一个，但凡有一个逃得慢的，我必叫他再见不到明早太阳升起！”

　　随着头颅滚落在阵型之外的山地上，傅柔豪迈铿锵的声音震彻山林！

　　众多敌人见她一人出阵，举手投足便将自己的同伴一刀两断，一些人心底涌上一股寒意。但更多的人却仍凶悍地战斗，没有露出惧意，却露出了急切。

　　忍着左膝的不适，傅柔一拐一拐地挤出阵型，站到了沈弄璋的身边。

　　沈弄璋默契地转了身，与她背对背，一起迎敌。

　　这是穆砺琛第二次看到战场上的傅柔，虽然对她有诸多成见，却也不免被她的豪气和勇悍所震动。

　　目光所及之处，看到两个弱小的身影已经到了阵型的一边，马上便明白傅柔的安排，立即扬声道：“变阵，抓王八！”

　　命令有些粗俗，却惟妙惟肖，容易被众人记住。

　　顿时，紧邻着他的四个组便向各自的前方动了动，看似要主动出击，实则却是将阵型之间露出一些缝隙。

　　敌人知道傅柔的身份，重点攻击的便是傅柔。见她移动，果然大部分都跟着她移动过来。又见阻挡他们的阵型竟然出现了缝隙，于是连忙挤了进去，打算抄近路去围杀傅柔。

　　战团突然变动，离傅柔最远的那个四人小组压力一减，穆建铮觑准时机，便带着齐眉挤了出去！

　　那个小组的人极力掩护他们奔跑，加之他们体型不大，借着树干的遮挡，很快便脱离了敌人的视线，脱离了战团。

　　穆建铮接受了傅柔的说辞，现在全力以赴要下山找援兵，反倒更加主动，拉紧齐眉的手便跑！

　　齐眉被他扯得踉踉跄跄，左腿上的伤口锥心的疼，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勉力让自己跟紧穆建铮。

　　“我背你跑得慢，会成为那些大人的靶子。你坚持住，躲过这些人的火把光亮，我们就可以暂时歇一歇。”穆建铮不是没有看到齐眉的痛苦，只是现在他们只能如此。

　　“没关系，我挨得住！”齐眉有些气喘地说道。

　　就在这时隐隐听到穆砺琛那面传来令：“关门打狗！”

　　二人转头见没人追来，周围已经暗了下来，这才停在来喘口气。

　　齐眉回忆一下商铺之人所说的下山方向，又看了看那团光亮的战场，说道：“跟我走，下山的路在这边。”

第172章　真相（上）

两个孩子互相扶持着在漆黑的山林中摸索，凭借的只有齐眉对方向的判断。
　　穆建铮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方向的？”

　　齐眉此时的双手正揽着一棵大树的树干，说道：“这几个月阴雨，但偶尔有几天晴天，所以树干只在背阴处生了许多湿苔藓，用手摸就能判断南北。”

　　穆建铮默默记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