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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郡主-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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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啊。”
  这会儿雨带下不下的,田野山间走一走,倒不碍事,且天色还早,不四处遛遛,闷在屋子里更难受,许京华把斗笠檐往上抬了抬,就和刘琰并肩向北去。
  田间土路,已被雨水浇成了黄泥汤,稍不小心就会溅到袍子上,许京华不敢快走,嘀咕道:“还是穿短打方便。”
  “你心里是不是真的从没拿自己当过姑娘?”刘琰笑问。
  许京华哼道:“那也看哪儿的姑娘,我们草原上的姑娘,不说个个都骑马放羊吧,总有六七成是哪儿都能跑的,可不像你们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关在家里,哪也不去。”
  刘琰微微皱眉,抬头看一眼被雨水洗得鲜绿的山林,叹道:“是啊。”
  他这反应,许京华就有点意外了,“咦?你刚刚不是嫌弃我太野吗?”
  刘琰没有立时回答,走了几步,才说:“别管衣裳了,脏了就换一套,不是还有新的么?”
  居然又不谈了,许京华侧头看向大殿下,见他俊秀的眉仍皱在一起,脸上也没有笑容,整个人显得心事重重,和她以前在宫中常见的那位温和爱笑大皇子,彷佛两个人,倒很像太后娘娘常说的那位心事重的少年。
  许京华不由想起太后说过的,皇上当面说刘琰是个女儿就好了,还有早前在车上,他那句淡淡的“皇上日理万机,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瞬间有些心酸。
  “他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吧?”许京华暗想,“娘死得那么早,见都没见过,爹虽然在,但已不是他一个人的爹,还管着全天下。只有个抚养他长大的太后祖母,却不是亲的。我和太后倒是亲的,却又没长在跟前,心里不够亲。”
  同命相怜的心思一浮起,许京华防备刘琰的意思,瞬间消减不少,她伸手戳戳刘琰肩膀,等他侧过头,就故作惊讶,说:“哎?你脸上怎么写了字?”
  刘琰一愣,却见许京华先虚点一下他额头,说:“我,”又点鼻尖,“有,”左脸,“心”,右脸,“事。”
  “……”刘琰瞪她一眼,“好巧,你脸上也写了四个字——‘我不识字’。”
  许京华嘿嘿笑:“我是不识字,但我识人。你怎么啦?是不是在家里受委屈了?我说你怎么那么痛快要送我呢,其实你是自己不想回去吧?”
  刘琰脚步顿了顿,随即加快一倍,大步往山脚行去。
  许京华示意后面随从们慢些,自己追上去,“有什么委屈就说嘛,不要闷在心里,你放心,告诉我的事,别人绝不可能知道,因为我不回去了。”
  刘琰不吭声,许京华就开始瞎猜:“是不是皇上骂你了?哎呀,当爹的不都那样?你别往心里去,那也是想管教你,才骂你呢,连骂都不骂一句的……”
  “皇上没骂过我。”刘琰突然站住,回了一句。
  许京华:“……”
  她跟着站住,干笑两声:“连骂都不骂一句的,那叫尊重!而且你们皇家讲规矩礼仪,自然不同嘛。我爹是没读过书,也不懂怎么管教,才只会骂人打人的。”
  “噎不噎得慌?”
  “啊?”
  “自己说的话,自己咽回去,噎不噎得慌?”
  许京华:“……”
  混蛋!费劲巴力安慰他还不落好!
  刘琰和她对视一眼,又迈开大步,继续往前走。
  许京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着这样的刘琰真实多了。
  念头才一闪过,她又觉得自己贱,“呸!什么毛病?假笑虽然别扭,起码不气人啊!哼,这么难伺候,谁管他是不是受委屈了?!”
  许京华狠狠瞪了一眼大殿下的背影,气呼呼地跟在后面,不肯再说话。
  刘琰走了一段,见她没跟上来,停下来看,才发觉她鼓着两颊,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倒笑了笑。
  “我没受委屈。”等许京华走到近前,刘琰低声解释,“就是……”
  许京华本来真的不想理他,但他说了“就是”两个字后,神情突然显得很难过,她就忘了刚才的气愤,也低声问:“就是什么?”
  “就是……想起我娘……”刘琰继续往前走,步子很慢,语速也很慢,“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她脾气如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更没有给她守过孝……”
  他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最后甚至有了一点儿哽咽之意,许京华很明白这种感受,就伸出手去,说:“扶着我吧。”
  刘琰一愣,侧头正与她目光相撞,想起那日她从许俊逝世的房中走出,自己也是说的这句,顿觉眼眶一热,忙转回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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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旧时之友
  许京华假装没看见刘琰红了眼眶,晃晃自己手臂说:“也不用这么嫌弃吧?你别看我这么瘦,我力气可是很大的。”
  刘琰清清嗓子,微笑道:“那我先谢过许大力士了。不过我没什么,至少现在,还不需要扶。”
  “行吧,那你需要的时候说一声。”
  “你这还可以暂且存着么?”
  “嗯,”许京华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只存三年。”
  刘琰过了那股劲,转回头看着她,提议:“那好,我们就订个三年之约——三年内,不论谁需要,我们都愿意向对方伸出援手,如何?”
  三年?许京华对自己三个月后会怎样,都很没底,更不论三年。
  不过堂堂大皇子殿下,料想也没什么需要她帮忙的,顶多是心里难受,没地方说,同她嘀咕两句罢了,就点头说:“好。”
  大皇子殿下得了这一声还不够,又抬起右手,说:“击掌为誓。”
  真是小孩子,怎么不拉钩呢?还击掌为誓。许京华心里嘀咕着,手还是伸出去,拍了他手掌一记。
  “你就是为了这个,不愿意回去么?”也不对吧,思念亡母,更不该往外跑吧?
  他们这会儿已经走到山脚,刘琰仰头看向半山腰,被雨水洗得葱翠欲滴的树叶之间,掩映着一座青瓦红墙小庙。
  “公子,姑娘,这里有石阶可以上去,不过有点湿滑,二位慢些走。”前面探路的侍从远远禀道。
  刘琰点点头,和许京华走过去,踏着石阶慢慢上山。
  “我不是不愿回去,就是……有点羡慕你,自由自在,想走就走。”
  “完了你就借着找我的名义,也跑出来不回去,大殿下你心机很重啊!”
  刘琰笑起来:“这不叫心机,只是借机。”
  “借什么鸡?”
  “从你这儿借来一段时日,走走远路,散散心罢了。”
  “但我不想借给你。”许京华板着脸,“我自己走了,顶多有三分罪过,你跟着不回去,那就是十分罪过,你这不是坑我吗?”
  “反正你也不回去了,三分或十分,又有什么分别?”
  许京华:“……”
  她其实还是有些担心太后知道这事的反应的,但若说出来,刘琰准保下一句就是“那我们回京”——狡猾的大皇子殿下早已立于不败之地,向前走,或是回头,他都可以,许京华自己,却有些进退两难。
  这么一想,她就没那些多余心思去管刘琰的闲事,也没再追问刘琰为何突然想起先皇后,竟任性到学她一走了之。
  神农庙只是座小庙,所处之地又非通衢大邑,难免有些破败,庙中也无甚景致,除了一块唐人所立石碑,再不足看。
  刘琰停在石碑前观摩,许京华不识字,对此毫无兴趣,她自顾出去,站到半山腰俯视神农乡。
  这地方地势极不平整,除了丘陵起伏,还有河水穿过整个乡村,将这里分割成无数个小块。
  他们借宿的那座院子,地势相对高些,房屋也齐整,屋顶还铺了瓦,衬得周围茅草房灰扑扑的。这样的对比,令许京华感到有些熟悉,似乎曾经见过。
  田地、瓦房、茅草房,想来想去,也只有怀戎了……,“啊!我想起来了!是韩久富家!”
  “韩久富是谁?”刘琰走过来问。
  “是原来我们村一个大户人家,”许京华指指下面,“他们家就像咱们住那地方似的,有三间大瓦房,还有厢房仓房,家里一百多亩地,还养了好几头牛、二十几头羊,大伙提起来,都羡慕的不得了。”
  刘琰留意到她说的是原来,就问:“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自以为家有产业,和我们不同了,就跑去和胡人结交,还仗势欺人,再后来果然恶有恶报,家破人亡了。”
  “你还会说仗势欺人。”刘琰略感惊奇。
  “我不只会这个,我还会说狗仗人势,都是从这家人身上学的。”
  “怎么?他们欺负你们家了?”
  “倒也没有。你看完了吗?我有点饿了。”
  她明显不想再多说,刘琰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刚刚许京华放过了他,他便投桃报李,没再追问,同她一起下山。
  回去吃过饭,两人各自休息,许京华躺在热炕上,翻来覆去,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怎么也睡不着,在山上想起来的那些小时候的事,也恼人地翻腾上来。
  韩久富家真没怎么欺负过她家,一是两家隔得远,二也是许家没什么可图的。
  但他们欺负过段弘英母子。
  段弘英家孤儿寡母,本来也没什么可图的,但那年韩久富喝醉了酒,起了坏心,跑去踢开段家柴门,要非礼段弘英他娘。
  那时段弘英好像才九岁,也当不得什么事,幸亏左邻右舍听见呼救,过来帮忙赶走了韩久富。
  段弘英他娘羞愤得差点自尽,要不是段弘英哭着抱住她不放,许京华她娘听说消息,也赶去相劝,可能她当场就死了。
  但就算这样,段弘英他娘也没再多活多久,因为韩久富的娘子听说这事,不责怪自己丈夫,居然又跑去段家闹,骂段弘英他娘不要脸。
  段弘英气不过,上去赶人,却被韩久富的几个儿子按住打了一顿。
  段弘英他娘身体本来也不太好,受了这般羞辱,又连累儿子挨打,气急之下,不久就病故了。
  她死后不久,韩久富家存粮和牧草的仓房就起了火,烧毁大半,韩家父子气得要命,非说是段弘英烧的,但段弘英当时送他娘进草原归葬,人人都知道,最后此事也没结果。
  这么想起来,韩家家破人亡,似乎也没隔多久,那时娘还在吧?
  许京华恍惚记得,娘听见消息,还念了一句:“恶有恶报。”又问她段弘英回来没有,让她多叫段弘英来家吃饭,还说给段弘英做了衣裳,但段弘英有没有来,有没有穿那件衣裳,许京华却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她翻了个身,拉紧被子,望着黑漆漆的房顶,出了会儿神,突然觉得好像太巧了些。
  烧仓房,确实是段弘英干的,因为他跟她承认了。后面韩久富家破人亡,却未免太快,会不会是段家做的呢?
  她记得段弘英他娘死后,他是突然多了个肯照顾他一二的叔父,但那种照顾,也不过是肯让他给放马牧羊,多给他点吃的……不,不止。
  还有一个连姓妻子呢。
  连姓是幽州北面草原大部族,与段部世代联姻,但得是段家的头面人物,像段弘英这样奴隶牛羊都没有的穷小子,原本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娶到连部女子的。
  难道刘琰真的猜对了?段弘英真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世不成?
  许京华心里难受起来,“过年时定亲,现在……也差不多成亲了吧?但那又关我什么事呢?”她闭上眼睛,把眼角一点泪挤出去,“睡吧,不想了。”
  她决心要睡,不再翻腾,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还做起了梦。
  梦里当然是在怀戎,她独自坐在草垛之间的缝隙里,头上忽然窸窸窣窣,抬头看时,一把黄毛小辫晃晃悠悠自草垛上探出来。
  “我就知道你躲在这儿。”小辫后面是段弘英晒得发红的脸,“大叔找不见你,有点儿急呢。”
  许京华没有说话,把头转向一旁,段弘英就从草垛顶上滑下来,屁股着地,坐到她旁边。
  “我说你是想婶娘了,自个儿呆一会就好了,没事的。”
  许京华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段弘英没做声,随手从草垛里抽出一根草茎,摆弄几下,放进嘴里,吹出一段儿苍凉悠远的乐音。
  “好啦,我替你把想念传给婶娘知道了。”吹完以后,段弘英丢开草茎,跳起来,伸手拉住许京华,把她拉了起来,“以后你再想她,就来找我,我帮你吹一曲,把想念传到天上,就好了。”
  “嘁,显着你了?我自己会吹!”许京华抹抹眼泪,不服气道。
  段弘英摇头:“不行的,就得别人吹才行,等我想我娘了,再找你吹。”
  许京华待要答应,面前的人忽然消失,身边草垛却还在,同时头顶又再传来窸窣声,她抬头看去,扎着满头黄毛小辫的段弘英,已是一张青年面孔。
  “我就知道你躲在这儿。怎么了?谁惹你了?”
  “没怎么,谁也没惹我,就想静静。”
  “你想静静?”段弘英像听见了什么大笑话,趴在草垛顶上哈哈大笑,“你,许京华,居然有想静静的时候!”
  许京华气得往上面丢了个石块:“滚!”
  段弘英不但没滚,还哧溜滑下来,坐到她身旁:“是不是因为我去太久,没回来同你们过灯节,你生气了?”
  “谁生气了?生得着吗?”
  “这就是生气了嘛!我也是没办法,叔父非要留我,说有要紧事情……”段弘英挠挠头,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不说我了,我怎么听说,许大叔要带你回京城?你们家还真是京城人啊?怪不得你叫京华呢。”
  “谁要回京城?我才不是京城人!”
  “好,你不是我是,咱们再把名字换了吧,许弘英?”
  许京华终于笑起来:“好啊,段京华,你跟我爹回京城去吧。”
  话音刚落,天空一声炸响,四周瞬时黑了下来,段弘英消失不见,只剩她自己。许京华惊吓之下,醒了过来,正好看见外头蓝光闪过,接着半空再次轰隆巨响,震得人头皮发麻、心里发颤,什么梦都给吓飞了。


第33章 回不去
  半夜雷鸣电闪,暴雨如注,谁想到一早起来,天竟晴了。
  刘琰走出房门,冷风拂面而来,带着一点儿泥土的腥味,他深吸一口,振奋精神,问迎上来的随从:“外面道路怎样?”
  “昨夜雨大,乡里河水暴涨,漫了出来,乡官正带着乡民们挖沟排水,待水排走,晴上这么两天,车马就能行了。”
  刘琰点点头,听着许京华房中没动静,又问:“许姑娘呢?”
  “还没起来。饭差不多好了,公子是等许姑娘,还是先吃?”
  “等等她吧。”
  刘琰说完,见院里没怎么积水,就溜达出去,到院外看看四外农田有无受灾。
  许京华是听见刘琰和随从说话才醒的。她半夜被雷声惊醒,直到雷声止息才又睡着,早上难免醒得迟,又恍惚听见随从说今天走不了,便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儿,才爬起来。
  等她穿好衣裳,洗了脸梳了头,出房门时,刘琰也回来了。
  “我今日才知何谓民生多艰。”他一进门就感叹。
  许京华没听懂:“啊?”
  “我刚才出去,听乡农说,光是今春,他们已经遭了两次天灾,还不算这次河水暴涨。”
  “哦,天灾啊。”许京华打个哈欠,“老天就那样,轻易不肯给个好脸。”
  “你们在怀戎也经常遭天灾么?”
  “怎么不遭?我们那儿不像这里总下雨,三年两旱是常事;再就是粮还没收,雪先下了;比起这些,霜冻早来,反而不算什么。不种地吧,放牧还有牛羊瘟,赶上旱年,牧草不长,牛羊都瘦得皮包骨头。”
  许京华说的,明明都是惨事,脸上却没有哀叹之色,淡淡的只做平常,刘琰刚刚见过的乡农也是这样,好像都已对困苦习以为常。
  他没再说话,沉默着和许京华一起吃过饭,就说要再出去看看乡农遭灾的情形,看能不能帮上忙。
  能出去,许京华是决不会呆在屋子里的,便也换上靴子,跟在后面往农田里溜达。
  因为地势高低不平,这里的农田也东一块西一块的,并不相连,地势高的那些,这会儿已经没什么积水,漫出的河水也流不过去,基本没遭灾,低洼处那些就不行了,得挖排水沟,免得淹坏禾苗。
  许京华特意穿的短打,走起路来飞快,她没等停下来和乡农说话的刘琰,自己绕了一大圈,四处看过,回来找刘琰时,他还在原地,正拿把木锨帮乡农挖排水沟呢。
  “你还能干这活儿!”许京华笑嘻嘻走过去,“当心磨破手啊。”
  旁边陪着的随从也说:“是啊,公子,让小的来吧,您歇一会儿。”
  刘琰抬起手看看,掌心确实已经红了,也有些累,就把木锨交给随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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