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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琐记-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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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净虚不依不饶,非得缠着她松下这口来。她心里不踏实,要找个人拽着,这世上也只有青菀能给她拽。青菀被她缠得颇烦,便拿话刺激她,说:“我又看不懂你了,早前不是为个男人要死要活割了手腕子么?这才多少日子,你又跟了那老皇帝?你拿你自己做什么?那老皇帝又知道么?你在山上受过匪人的……”
  虽是故意要刺激她,却还是要控制些分寸的。青菀没把下头的话说出来,净虚自然也听得明白。她原当净虚听了这话必然雷霆大怒,这是她不可揭的伤疤,以前还要为这个毒死她呢!可没想到,她却是十分平静,回青菀的话,“谁没有些过去?过去了,就不计较了。山上那事,我对皇上交了底,他知道,也只说了那些人可恨该杀罢了。之于以前的事,再不提了。只当那人死了,尸骨在心底都烂干净了。我全身心交付他,他拿什么回报我?”
  青菀听了她的话有些愣神,又问净虚,“这些事也跟皇上说明白了?他真个这般大度?”
  净虚摇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我还是分得清的。山上遭遇山匪的事错不在我,皇上能理解。那以前的事,只当没发生过罢了。一场寒梦,谁记着谁?死过了一遭,也不是白死的。这事也只有你知道,你不是外人。”
  青菀听明白了净虚话里的意思,也是她现今在人前表现出来的那样。她从来都是个纯洁无暇的僧人,其中有个污点,那是遭奸人所害。至于其他的,都算没有。也就是遭奸人所害这件事,还巧与不巧地帮她掩盖了曾经与人私通的事情。
  青菀瞧得出来,她对进宫并不排斥。想来也是想得通透明白了,世间难得有情郎,心死了一回,也就不再做强求。比较起来,那不如就给自个儿挣些看得见的前程。她算不上正经僧人,凡心重,里外都不洁,不能得善果。入宫做主子这条路,比守着青灯古佛要好很多。大约她以前都是没有其他路子,才守在信佛这一条道上的。眼下有了,自然要投了别的路。
  可这都是她所想,青菀便是明白了知晓了,也不愿为她身涉其中。青菀所想的,还是要守着青灯古佛,就这么度过余生。旁的是非风波,皆与她无关。

  ☆、37|秋时雨01

  入夜; 繁星似洒了一漆黑墨盘的照光玻璃碴儿。
  青菀坐在廊下托腮发呆,思想自己命运坎坷; 又觉世事艰难。想想,她不过才十六岁,就尝尽了人生苦辣酸甜。这都硬了心肠不知多少年了; 非又出来个离她不能活的主。也是人生头一回,她被人这么需要,不可或缺。
  她换了个手托腮; 想着即便如此,她还是得铁下心肠走人。一时生了恻隐之心; 被净虚缠进宫去,余下半生可就是无限小心与不得快意了。她和净虚之前的情谊,远还不能够让她付出这么多。
  心里再度下了决定,青菀便从廊上起身,悄声开门回去正房里。往常她睡觉都是在净虚榻前的一个小榻上; 此时自然也是这样。但她这回便不往里间去了; 想着净虚应是睡熟了,自去找了自己的包裹挎到肩上。她想好了; 悄没声走掉,不给净虚留一丝再挽留她的余地。
  然刚走到门边,手碰上门板,还未拉开门扇; 就听后头响起净虚的声音。她说:“你真要走; 我明儿就割了手腕子去; 横竖没什么活劲儿。”
  青菀一愣,手指按在门板上。虽愣了一阵,但她没回净虚的话,心里自有思量。净虚这是拿自己的性命要挟她,实在也是要挟不到她。死与不死的,自个儿都不珍视,还指望别人去珍视?命是自己的,谁还管得了你要死还是要活?
  青菀按在门板上的手指动动,还是扣住门框拉开了门扇。仍是要走的,步子却还没踏出去,又听净虚说:“你走罢,明儿我入了宫,做了娘娘,撅了你师父一清的墓!南郊一棵歪脖子松树下,是也不是?旁人你不顾念,你能不顾念一清?她不得安宁,你终生也别想得安宁!”
  说出这话来,才算戳中了青菀的要害。她手指在门框上扣下去,划出咯咯响声,半晌回了净虚一句,“你试试!”
  净虚冷笑,“你不信?你就试试。”
  青菀这就不迈步子了,回过身去。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净虚在珠帘下站着,脸色渗着些白意。所以说,与人交心从来都不会是好事。你拿着她的秘密,她拿着你的把柄,总有法子治你。要么说呢,伤害你最深的,必然是那个你最熟悉的人。
  她盯着净虚的脸,“你不怕我把你的事捅了出去,叫你活也不能?”
  净虚还是冷笑,大是无所畏惧的模样,“那有什么,比起孤零零活着,宁肯没脸没皮死了呢。自问我对你不差,如何你还这般对我?想想心里不畅意,我做人真个那么失败?之前的那个要甩我,你亦是一样。我活着有什么趣儿?你要让我死,我宁肯死在你手里。”
  青菀从她话里听出了破罐破摔的味道,她一直不是很理解净虚为何总要依附旁人才能活着。到这会儿,她仍是不能理解,但明白了这种习性的不可改变。她要么就巴着个人,要么就觉得活也多余,实在有些极端。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过活?可净虚不能,她自己竟找不到存活的动力。
  青菀就这么借着月光看她,最终舒了口气,“你若真对我好,放了我岂不欢喜?偏要拉我做那些不乐意的事情,可想过我的想法?”
  净虚看她温下了语气,自己也收起了冷嘲的声口,说:“你一人出玉桃庵,能得什么欢喜?京城虽大,也不定有能收留你的地方。你去找六王爷?他倒是乐意收你,可你乐意去么?入了誉王府,那里岂有一个是真心待你的?你跟着我,虽在宫里拘束些,到底只要有我在,就有你一天的太平。咱们在一处,互相有个依靠。分开了,各自无根无须,活得什么劲儿?寺里庙里就清净了?这世道,哪里有真干净清净的地方?”
  青菀原一门心思只不想入宫,旁的且未深想。想着离了净虚,出去游历化缘也好,找个寺庙剃度向佛也罢,总比去宫里好。然这会儿听了净虚的话,倒显出了自己在钻牛角尖的事。这世道确实没女人什么日子过,尤其是她和净虚这样的。能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已是不易。倘或再想要个知根知底相互扶持的,更是奢望。
  不论往哪走,都很艰难。只是那宫里的生活是她可预见的,所以首先排斥罢了。
  想了半晌,她拿下肩上的包裹,去窗下罗汉榻上坐着,“你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有异心,到时候再害了你?你不如自个儿进去,无人知道你的事情,也踏实些。”
  净虚跟她去罗汉榻上,“你走之前我就说了,倘或你我还能再见,无有嫌隙,仍算知己,必还要在一处。这会儿如我说的那般,你回来了,咱们的关系还是和从前一样,我又有什么不信任你的。倘或哪一天你变了,要害我。死在你手里,我也甘愿。”
  话说到了这份上,青菀忽莫名有些动容起来。之前只觉得净虚是要赖着自己,行自己方便。可眼下听她说的话,倒不是那么简单。
  她看看净虚,“你我真能互相扶持?”她很久很久没有掏心掏肺信任过一个人了。
  净虚知道她心防重,也不跟她赌咒发誓,只道:“能与不能,我说了不算,你自己不会瞧么?你也不是看不明白的,我也不是能哄得了你的,你说是不是?”
  青菀抬手伸进灰帽里挠了挠,有些思绪混乱,便说了句,“你容我再想几日。”
  到底想几日,没个确切的时限,横竖青菀没有再起拿上包裹要走人的心思。她细细观察了净虚几日,心里原本的不踏实确实消散了一些。净虚以前拿她怎么样,现在拿她怎么样,那是不必细细比较就能得出不同的。知心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净虚也装不出来。
  这么几日下来,青菀也没有给出净虚确切的答案。然宫里的圣旨和册文却颁了下来,走容府大门,亦是容府摆的香案。但等叫出接旨的人再念出内容时,叫容府里的太太奶奶都极为震惊——封尼姑做世妇的,这还是本朝头一例,往前再无章可查的。
  那圣旨里又说了,可领一名随侍进宫,好似特特为青菀准备的。不需猜也知道,必是净虚在那老皇帝面前说了什么,叫那老皇帝给了这个准。
  圣旨颁下后,净虚成为宫里的才人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容家人再是目瞪口呆诧异的,也都回得过神儿来,自然少不得又是另一番供着净虚。这会儿就不提那高僧的身份了,一水儿地管她叫娘娘。又说这也是她们容家跟着面上沾光的事,不能怠慢了净虚。
  然青菀日日敛着神色,无有十分高兴的模样。那圣旨里隐晦地提了她,她这会儿也是走不掉的了。况这些日子下来,她也确实按下心打算和净虚一起了。无依无靠是一种活法,她不觉得孤寂。然有个人相互扶持,于这个世道而言,也算不得坏事。既然摆在面前的路无有一条是好的,那就选个离自己更近的罢。
  接下来的日子她和净虚等着吉日宫里出来车马来带,空闲下来便是准备些进宫要用的东西。多也不必,不过就是些穿的戴的。她们本来是尼姑,穿的用的都是顶差的。缁衣一套,灰帽一顶,布鞋粗袜,对付对付也就成了。然要进宫,自然要像样一些。银子么,宫里太监出来宣旨的时候也赏了一些。
  青菀出去忙活这些事,净虚也要跟她一道儿,却被青菀拦在了玉桃庵,说她,“你也是正儿八经的娘娘了,哪有亲自出去置办衣物的道理。且等着吧,给你置办几套就成了。容老夫人说要给你置办,你不要,只能麻烦我了。”
  净虚送她到门上,“受人家这些人情做什么?到时啰嗦,不爽利。”
  青菀回头看她一眼,“你想得简单,进宫就将人甩了干净么?你是从容府里出去的,怎么也脱不掉这关系去。况容夫人和淑妃娘娘还交好,这都是你的倚仗。你若这些也处理不好,在宫里如何立脚?”
  人际关系上,净虚想得永远也没有青菀周全。青菀每回说着,她也就听着,再往脑子里记一些。她也知道,不能什么事都倚仗青菀,自己得闲。倘或任事都要她出头,也确是太累着她了。
  净虚看着青菀出门,不忘嘱咐她,“早些回来,瞧着天色不好,也不知会不会下雨。”说着抬头看看天,又问她:“要不你等会子,我给你拿把伞去。”
  青菀也抬头看看天,“都阴半天了,应是下不下来的。瞧着也没有雨势的样子,不带了吧。拿在手里碍事儿,到哪都不方便。”
  说着这就下阶矶走了,只身往巷道深处去。净虚站在门外看她,直瞧她背影消失,才回身进院子来。她心里有欣慰,因为青菀终于肯愿意留在她身边。她人生有三宗意外,一是年少无知认识了那个拿去她童贞男人,二是寒香寺禅房外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青菀,三是入宫讲道见着了皇上。
  第一宗基本耗费掉了她全部爱人的能力,却并没有让她独立。第二宗则是给了她另一个依靠,一个继续存活下去的动力。而第三宗,还不知是好是坏。
  这三宗意外里,要说最意外的,莫过于是第二宗。净虚是怎么也没想过和青菀交心的,并且还发展到了离不开她的地步。
  她歪在窗下罗汉榻上想这些事,想得入神,忽而听到窗外滚过一声闷雷,被惊得回了神。再往外瞧,那雨点已经落下来了,噼啪砸在廊外石板上。原当不会下雨,哪知又下了。
  她从罗汉榻上下来,提了把伞出房门,看着雨丝渐渐密集起来,想着还是要给青菀送伞去。这若不送,还不知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因她又回房里拿了一把伞,撑开手里的那把便进了雨里。正要往后门上去,却又听得前门上有人敲门。
  不紧不慢的三声成串,少不得又得折过身子回去前门上。伸手拉开门来,见着来人是容祁,便唤了声,“七爷。”
  容祁见是她,忙回礼唤一声“娘娘”,又问:“玄音不在?”
  净虚知道她是来找青菀的,自然回她的话,“往东大街上去了,要给我置办些衣裳首饰。哪知天下雨了,我正打算寻过去给她送伞。不知您找她什么事?我见着她,带话给她。”
  “也没什么事。”容祁出声,忽而又道:“娘娘不如把伞给我,我给您送过去。这雨瞧着是要越下越大的,娘娘出去湿了身子染了病,咱们也不好交代。”
  净虚本不想麻烦他,但知道他对青菀的心意,也便没再说什么。把手里的那把伞交给他,又交代几句,“我也不是很清楚在哪一家铺子里,大约梁家金银铺?这还得劳烦您过去找,实在过意不去。”
  容祁接了伞,回净虚的话,“这没什么,娘娘快回屋里去罢。”说好了,便拿了伞去了,再没多做逗留。

  ☆、38|秋时雨02

  雨在青菀出了东大街之后开始下起来的; 先时滴滴哒哒地往下落,雨点并不密集; 青菀便没有找地方躲雨。想着快些步子到得玉桃庵,换了衣衫也就成了。哪知刚走到旧城沿边,雨势就大了起来; 盐豆子般砸落下来,劈头盖脸一顿浇。
  实在无法行路,青菀便在附近找了一处破败庙宇躲了进去。站在庙宇内看着外头瓢泼大雨; 将身上湿了水的衣衫先拧干。这又不知雨什么能停,便只好干等着。眼下她已经不做小尼姑的打扮; 绾了朝云近香髻,拿那只许礴送的银簪固定。身上灰翠色褙子,已湿了大半。
  破庙里躲雨的又不止她一个,尽数瞧着雨势,嘀咕着原当这雨不会下; 哪知竟就这么倒了下来。早知如此; 就该带把伞在身上。饱带干粮晴带伞,俗话总也没错的。
  躲了一阵; 外头的雨势没有变小的意思,反而更大了些。青菀站在窗下吸了口气,只得耐着性子等着。到底回去也没什么要紧事,这么大雨里等上些许时候; 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只又等了一阵; 便瞧见个眼熟的进了破庙。
  她目光随着那人由远及近直移到破庙里; 便确定了那人是容祁。虽打了一把旧黄皮纸伞,身上也是叫淋湿了不少地方。
  容祁入了破庙见了青菀,眸子一亮,便往她面前去,道一句:“你在这里,巧了。”
  青菀往他面前去去,“七爷又做什么?怎么到了这里?”
  容祁抖了抖手里雨伞上的水意,“去玉桃庵找你,得知你去了东大街。娘娘要拿了伞来寻你,叫我拦下了。我是依了她的命令,拿了伞来找你的。这雨实在大得很,寻步也难行。”
  青菀往窗外头望去,应了声,“是啊,不知什么时候能小下来。”这会子,便是有伞也不易走,只好再等着罢了。
  容祁把两把伞都拿在手里,站去青菀身边。窗外暴雨噼啪,庙内低低有些人说话,尽数不能听得清楚。容祁把伞放在窗下靠着,回身直立,忽而问青菀,“你当真愿意进宫去?”
  冒雨去玉桃庵找她,本来就是有话要说的。既然被堵在了这破庙里,也就这里说罢了。近侧的人少,说起来也无人听得清楚明白。他们又站在窗边,雨声混杂,别人更是不能听到。
  青菀对他的照顾关心一向都会忍不住动容,心里牵扯难受。然而这回回来,心底某些情愫却悄悄发生了变化。她自己也丝丝微微感受了出来,却并不深想。她仍拿寻常待容祁,回他的话,“我们这样的人,去哪里又不一样?”
  容祁侧头盯着她看,“我知道,你不喜欢那样的日子。倘或你不愿意进去,就不必勉强自己。那宫门易进,可出,就没那么容易了。徒耗一辈子,死也没个名姓身份。”
  青菀笑笑,“在哪里不是耗费一辈子?要说名姓身份,早也没有了,还计较这些么?”
  容祁被她堵得哑口,立在窗下半晌无话。那雨声又大起来,零零星星地从檐下飘进窗里,沾湿前襟。容祁又不知想的什么,忽而岔了话题又问青菀:“之前你回苏州,是和六王爷一起,是么?”
  青菀不知他怎么又问起这个了,然自己不是很想与人讲说这个事情。便是净虚,她也没有在她面前多提六王爷什么。那天马车上因为喜欢不喜欢的话,那人生气了,到现在也没再见过。欠着的恩情还欠着,有机会必得是要还的。然眼下,却不想提与他的事情。
  她微吸口气,说:“我和他之间没什么,七爷放心。”
  容祁如何能放心得下,原来想的便是帮她避祸,离朝中是非远一点。哪知她还是一步步绕了进去,结识了六王爷,让他鞍前马后。这会子,又要进宫。进宫能有什么好,一辈子没声没色是一种活法,老死也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宫女。还有玩转心思攀龙附凤是另一种活法,然日日都得活在刀尖儿上。
  容祁仍是说:“你若不想进宫,跟我说。或有什么难处,都要开口。别凭一时意气,到头来后悔也来不及。你入的龙潭虎穴,你应知道。”
  “我知道。”青菀顺话就回,忽而有些冷沉锋利起来,说:“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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