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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娘吗？”
　　她自己都有些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苏如卿却听见了。
　　“那是娘。”
　　他说，“过去给娘上柱香吧。”
　　小秋没动，那怎么会是娘呢？娘一直都是温柔地笑着的啊，自己这次让她担心了，娘见了她，一定会满脸疼惜地过来嘘寒问暖，为什么娘不来呢？
　　不可能的，这不是真的。
　　小秋兀自摇头，她不信，自己才离开了三天，才三天啊！娘怎么会出事！她不信！
　　“小秋……”
　　小秋眼前一片黑色，天旋地转……
　　……
　　“……这一剂喂了之后，再喂些米汤，不可多，小半碗就成……”
　　黄老的声音慢慢地在蒋小秋耳边清晰，小秋闭着眼睛，脑袋里仍旧一阵阵眩晕。
　　她鼻尖闻到了浓郁的药味，混杂其中的，还有檀香的味道。
　　檀香……
　　她猛地睁开眼睛，掀开被子就要坐起来，眼前一片金星在闪，在她摔下床之前，有人扶住了她。
　　“少夫人，您身子还没好。”
　　绣珍扶住她，黄老叹了口气，“牢里阴寒，你寒气入体，又久未进食，丫头，你可不能也倒下了。”
　　眼前的黑暗渐渐散去，蒋小秋苍着一张脸抬头，“我娘呢？”
　　黄老脸上闪过一抹悲伤和不忍，绣珍拼命忍住眼泪，低着头不敢去看蒋小秋。屋子的门忽然被推开，苏如卿的身形走了进来，“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来陪她。”


第三百七十三章　回不来了
　　黄老和伺候的丫头们都出去了，屋子里顿时安静得让人心慌。
　　蒋小秋的手紧紧地揪着被子，目光静静地盯着苏如卿。
　　苏如卿在她床边坐下，大掌抚上了小秋瘦弱的脸颊，他没有说话，那双眼睛里，却流泻出了所有的话语。
　　小秋盯着盯着，澄清的眸中落下泪来，一颗颗，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路在被子上。
　　她喉咙难耐地上下滚动好几次，才声音干涩地问，“娘真的……出事了？”
　　苏如卿在她的注视中，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幅度极小，却似乎有千斤重。
　　小秋就仿佛身体被抽走了什么似的，再也无法控制住情绪，一下子匍匐在被子上，眼泪汹涌地夺眶而出。
　　苏如卿不会骗她，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她用力地咬着唇瓣，口中尝到了腥甜的滋味。
　　小秋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身体里的水分仿佛都要干涸。
　　苏如卿始终陪着她，等她缓过来。
　　小秋眼睛疼痛地抬起头，嘴唇上一片鲜血淋漓，然而她的眼睛里，却有着异常的光芒。
　　“娘是怎么出事的？她在府中，不应该会有意外才是，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如卿用拇指，擦去小秋唇瓣上的血渍，这种妖艳的颜色，会让他克制不住心底暴戾的情绪。
　　“娘不会希望，让你替她报仇，我来就可以。”
　　小秋眼瞳猛缩，这么说，果然是有人为之？
　　“是谁？你知道的是不是？到底是谁？娘为人平和，怎么会招惹上这种祸事，你告诉我。”
　　苏如卿眼里闪过一抹挣扎，然而很快，他便做出了决定。
　　“好，我告诉你。”
　　苏如卿得知瑶娘被淑清请过去，立刻马不停蹄地去了公主府，被淑清告知，瑶娘去看小秋了。
　　于是他又立刻追过去，总觉得没见到人，心里不安定。
　　这种不安定，没想到却成了真。
　　苏如卿见到瑶娘的时候，她已经倒在地上，口中不断地吐出黑血，淑清的侍女在旁边吓傻了，旁边有一个食盒打翻，一个汤盅滚落在地上，沾满了泥土。
　　苏如卿险些疯了，竭尽所能地将瑶娘带回去找黄老，可是送到黄老面前的瑶娘，早已经没了呼吸。
　　黄老说，瑶娘中的毒极为凶险，根本就没有给人留任何活路，下毒之人险恶用心，可见一斑。
　　蒋小秋的指甲抠进被子中，“是淑清公主想要害娘？不，不对……”
　　淑清倾慕苏如卿，怎么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苏如卿说，娘是想来看自己的，那盅汤，应该是淑清给自己准备的！
　　小秋的心像是被人用手用力地捏住，深深地吸气，却吸不到任何空气。
　　所以，娘喝了那盅汤？娘是代替自己去死的？
　　小秋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喝喝”的声音，心口痛苦的窒息感，让她痛不欲生。
　　“小秋！你放松，吸气……”
　　苏如卿的手贴在她的后背，将手心的温度传给她。
　　“这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告诉你这些，就是不希望你从别人口中听到。”
　　耳边有嗡嗡的声音，小秋仿佛被扣在一个坛子里，听不清别人的声音，空气稀薄。
　　苏如卿实在没办法，又请了黄老进来，给小秋扎了两针，她才茫茫然地抬头。
　　“你看着我，这不是你的错，小秋，娘不会想看到你自责。”
　　苏如卿声音异常严肃，“你信我，我不会让娘白死。”
　　好久好久之后，小秋才失神地喃喃自语，“可是……娘也回不来了……”
　　那个让她活了两世才感受到娘亲疼爱的瑶娘，那个始终疼惜她，爱护她，将她视如己出的瑶娘，回不来了……
　　……
　　皇宫里，皇上大发雷霆，破天荒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砸了一个茶盏。
　　“你都做了什么！”
　　淑清也一脸无措，“父皇，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想要害苏夫人的意思，我怎么会呢？”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谁让你给蒋小秋下毒的？这笔账，你不承认就能算了吗？”
　　“我也没让苏夫人喝啊，谁知道她会喝了，父皇，这真的跟儿臣无关。”
　　淑清得到消息的时候也傻了，好歹脑子还算清醒，让人先将蒋小秋放了。
　　她想要的是蒋小秋死，可为什么苏夫人会……
　　淑清慌了，苏如卿对苏夫人如此重视，她只能慌慌张张地进宫，想让父皇帮她想想法子。
　　皇上焦头烂额，“你支出去的那个宫女呢？不能留了，此事你若是咬死了不承认，苏如卿也不能强加在你头上。”
　　“珍眉……珍眉她出事了之后，便没回来过。”
　　皇上眼里闪过一抹无奈，不用说，应该是落在苏如卿的手里了。
　　那么这件事，想要揭过去，怕是不可能。
　　皇上看着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女儿，头一次觉得厌烦。
　　淑清无意间捕捉到了皇上的眼神，心底这才真正地害怕起来，她如今依仗的只是父皇的恩宠，若是父皇对她不喜了……
　　淑清连想都不敢想，她立刻跪伏在地上，泪流满面，“父皇，儿臣真的知道错了，儿臣往后一定谨遵父皇的教诲，只求父皇原谅儿臣这一次吧……”
　　淑清低声下气地哭求着，全无以往的气势。
　　皇上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先回去，没有朕的允许，不准出公主府半步！”
　　这对淑清来说，已算是很难得的惩罚，她不敢多说什么，低着头退了出去。
　　皇上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能怎么办？因为淑清的愚蠢，主动权根本不在他们手中。
　　皇上忽然难受地捂住自己的心口，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来。
　　他也老了，国朝往后依仗的，都该是年轻气盛才华横溢之人，他难得看中一个顺眼的，如今，却不知道会变成何样。
　　……
　　苏府的丧事并不隆重，却很庄严肃穆。
　　小秋拖着身子始终呆在灵堂上，黄老没办法，只能用汤药给她吊着，整日琢磨怎么让小秋能坚持下去。苏如卿也不去衙门，直接呈递了辞官文书，却又被退了回来，只说让他安心吊唁。


第三百七十四章　从未走过
　　但凡上门吊唁的人，苏如卿和小秋都不收礼，也不客套，任凭他们鞠躬上香，便可自行离去。
　　也有人想趁机跟苏如卿套近乎，却尝到了被扔出去的滋味。
　　于是不少人传言，瑶娘的死让苏如卿性情大变，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皇上听到了这些，忍不住又接连叹气，却只能等着丧事办完。
　　送葬的那一日，小冬哭得晕了过去。
　　蒋小秋看着她的模样，心里得到了一丝丝的安慰，不枉瑶娘之前那么疼她。
　　所有人都以为，蒋小秋会失魂落魄痛不欲生，连黄老都特意备了独门秘药，随时做好诊治的准备。
　　只是小秋却出乎意料地坚强，强忍着悲伤，送走了瑶娘。
　　因为她知道，她并不是最难过的那个人，她不想让苏如卿在痛苦的同时，还要顾及着照顾她。
　　小秋脊背挺直地站在苏如卿的身侧，始终陪着他，看着瑶娘入土，跟他一块儿给瑶娘烧纸钱。
　　风老和黄老让所有人都先走，给他们两人留一些单独跟瑶娘相处的时间。
　　瑶娘曾经说过，她若是过世，在哪里闭的眼睛，就葬在哪里，她不想回去祖籍，一个被卖掉的女子，是没有所谓祖籍的。
　　秋风中卷着纸钱漫天飞舞，时不时能听见簌簌的声音。
　　苏如卿苍白的手指往火盆里扔着纸钱，“上一世的时候，娘甚至没活到我入京，她过得太苦了，也不想让我知道她的苦，连临死前，都惦记着我要怎么活，我就想着，我要为她讨回公道。”
　　“这一次，她那么平安，平和，因为见到我成亲，见到我身边有你，她很放心。”
　　“我以为，我还能陪着她十年，二十年……”
　　苏如卿从没跟小秋说过这些，他也从没想过，瑶娘会如此轻易地离开。
　　“我到的时候，娘还能看得见我，她虽然说不出话，可是她的眼神在说，让我们好好地活着，别让她担心。”
　　蒋小秋的眼泪，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坑洞，她动作僵硬地往火盆里放纸，火舌舔到了她的手，她都毫无知觉。
　　苏如卿的手忽然握住小秋的手腕，小秋抬起头，看到了他那双黑沉如墨的眼睛。
　　这一瞬间，小秋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苏如卿，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战栗感，让她并不害怕，却忍不住想颤抖。
　　“我若是，想选一条从未走过的路，你会怕吗？”
　　苏如卿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眼里的破釜沉舟，让小秋明白，他正在做出一个巨大的决定。
　　从未走过的路，也就是说，苏如卿不打算成为国朝的首辅，不打算重复前世的轨迹。
　　前途一切都是未知的，谁也不知道，他的选择和决定能不能善终。
　　可是小秋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不怕。”
　　如果是苏如卿的话，她对他有超出寻常的信任。
　　娘的事情到今日为止，朝廷也不曾有什么举动，淑清公主那边甚至还假惺惺地派了人过来吊唁，苏如卿连苏府都没有让他们进。
　　小秋明白，淑清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王子犯法与庶人同罪怕是不成立了，可是娘就这么白白死了吗？
　　这样的国朝，首辅不首辅的，不做也罢！
　　小秋手上被火燎到地方开始火辣辣的疼，疼意仿佛顺着血液，一路流进心口的位置。
　　这些日子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的苏如卿，此刻，终于微不可查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好。”
　　……
　　苏如卿此前虽并未做到首辅之位，皇上也惜才爱才地给与了他一个重要的职位。
　　这些日子忙着丧事，苏如卿始终待在府里，出殡结束之后，便有不少人都找来了府中，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做决断。
　　“家母刚刚过世，吾心甚哀，已呈上辞官文书，只愿解佩出朝，带着我娘的牌位，落叶归根。”
　　苏如卿脸上的悲伤真真切切，他毫无顾忌地说出了这些话，也再次将辞呈文书递交上去。
　　所有人得知的人心里都是猛震，苏如卿是认真的吗？
　　丧母之痛，辞官丁忧乃是人之常情，然而苏如卿难道不知道，皇上已是发了话，允许苏如卿继续在朝为官？
　　朝堂瞬息万变，回祖籍丁忧，能不能等到起复还未可知，便是起复了，也早已不可能还是原先那个朝堂。
　　苏如卿却主动要解佩还乡？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苏如卿是认真的，苏府甚至已经开始收拾打点，准备启程了。
　　皇上再一次收到苏如卿辞官的折子，冷着脸沉思了片刻，“宣苏如卿入宫！”
　　……
　　在皇上的印象里，苏如卿一直是谦谦如玉，温润柔和的模样，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语，也因此特别能让人信服。
　　然而此刻的苏如卿，却让皇上不得不相信，此前的传言是真的，苏如卿性情大变，仿佛换了一个人。
　　“爱卿节哀，人死不能复生，朕得知此事，也甚是无奈。”
　　苏如卿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倨傲和不恭敬，却也没有了让人舒心的情绪。
　　“多谢皇上。”
　　他按着规矩行礼，明明没有半分失礼，却跟皇上一下子生疏了许多，只有单纯的臣子对皇上的尊敬。
　　皇上心里滋味万千，他是欣赏这个年轻人的，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皇上会觉得自己也仍然年轻力壮，还能为了国朝再做些大事。
　　可如今，他心口像是堵着一团棉絮。
　　皇上知道苏如卿心里有气，但……他能怎么办？难道将淑清交给苏如卿打杀了？
　　她就是再做错了事，毕竟也是自己的女儿。
　　“此事谁也不希望发生，只是既然已经如此，人总是还要往前看。朕知道爱卿悲伤，许你假日服丧，只是这辞官，朕觉得不妥。”
　　苏如卿微微抬头，眼神并不与皇上对视，而是垂落在地面。
　　“皇上明察，臣与我娘感情极深，自幼便是我娘一手养大，如今我娘无故过世，臣已然心死，再无为官之意，求皇上成全。”皇上的脸色微变，苏如卿在“无故”这两个字上，分明是加重了语气的！


第三百七十五章　何其无辜
　　苏瑶娘之死，跟淑清脱不了关系这件事，皇上知道。
　　但就连淑清都说不清楚，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这样，她只说，她让人准备了补汤给蒋小秋，里面确实放了毒，可为什么苏瑶娘会喝下去？
　　淑清的侍女也消失无踪，想来苏如卿已是查明了真相，如若不然，他又怎么会如此的态度？
　　皇上知道苏如卿的性子，于是慢悠悠地叹出一口气。
　　“爱卿的心情朕能够理解，只是这件事，也不全是淑清的错，她并非想要对苏夫人不利。”
　　皇上干脆地挑明了，“此事只是个意外，朕跟你保证，往后不会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身为一国之君，皇上如此诚恳已是不易。
　　苏如卿仍旧没有任何表情，“此事……只是个意外？皇上认为，若是微臣的娘没事，微臣的夫人却中毒身亡，便不是个意外？”
　　那碗毒汤，原本是准备给蒋小秋的。
　　从那个宫女的口中，苏如卿知道了全部。
　　瑶娘跟着珍眉离开，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是珍眉从头至尾，对那个食盒尤为上心。
　　瑶娘便心生怀疑，提出想要看一看食盒里是什么。
　　珍眉哪里肯同意，一直笑着跟她周旋，说是打开了，温补的功效就会减小，一定要等见了蒋小秋再给她喝。
　　瑶娘也不是好骗的，便问了她这汤是不是有问题，珍眉怒斥她污蔑公主殿下，是要问罪的，并坚持这汤没有问题。
　　瑶娘让她喝一口，珍眉不肯，态度强硬地说等回去之后，定要告诉公主她的无礼。
　　还拿话激瑶娘，要喝她喝，不过这么一来，污蔑公主的罪名可就脱不掉了。
　　珍眉本是吓唬瑶娘的，觉得她不会有胆子跟公主作对，没想到的是，瑶娘竟然真的喝了，她说若是这汤真的没事，她愿意主动去公主面前请罪，怎么惩罚她都认了。
　　结果，汤真的有问题！
　　苏如卿知道的时候，心里的杀意沸腾到令他险些失控！
　　他无法想象如果娘亲手将这汤给了小秋，亲眼看到小秋死去的惨状，娘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对娘来说，或许她更不愿意经历那样的事情。
　　皇上哑口无言，事情确实是淑清做的，他身为君王也无从否认。
　　“皇上，臣如今只想跟我的夫人好好过日子，求皇上成全。”
　　“你……心意已决？”
　　“臣心意已决。”
　　“朕若是不答应呢？”
　　“皇上若想臣死，臣也绝无怨言。”
　　皇上深深地看着苏如卿面沉如水的样子，心里知道，这事儿，怕是不能好了。
　　除非他发落淑清，否则依照苏如卿的性子，此事不会再有回旋的余地。
　　苏如卿退出去的时候，忽然抬头，“皇上，臣听说薛将军已是出征，只是并未捷报频传，微臣以为，此次丽族来势汹汹，皇上应早做打算。”
　　“爱卿这是何意？”
　　苏如卿嘴角轻微地勾了勾，“微臣也只是猜测罢了，若是情势所迫，或许和亲，是一个好法子。”
　　他说完，又一次行礼告退，似是没有看到皇上脸上一闪而逝的愤怒。
　　……
　　最终，皇上依然没有放苏如卿离京。
　　苏府门前多了一些官差，没有对苏府造成什么影响，却在他们打算离开的时候上前阻拦，说是奉了圣命，苏如卿需要留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