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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好女-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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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正面交锋了。”
  罗敷仔细一想,小声道:“你是说越藩?”
  话音刚落,天空乍然亮了。
  她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大力一扯靠紧在树干上,银白的焰火在树林上方爆开,咻咻几声,燃着火苗的羽箭不由分说地从四面八方疾射过来。营地里顿时响起了呼喝骚动,铁器相撞鸣镝呼啸,护卫们一跃而起,操起兵刃开始御敌。
  罗敷贴着粗糙的树皮,矮下身子一点点地往方琼那儿移,他心里肯定早就清楚会有第一波夜袭!她抓着手炉,把设埋伏的人骂了七八遍,还能不能让人明天好好过除夕了!
  方琼抽出腰上软剑,看样子没想和她商量,直接携着她一条完好的胳膊运起力踏水而过。右臂上传来温热的力道,罗敷惊悚地看见自己的靴子压着水面,人几乎是悬空的,就这么在箭雨里飘到了对岸。她忐忑不安,弹指间被他带进了幽密的树林里,这里朝南向阳,松柏乔木长青不败,枝枝叶叶是天然屏障,遮挡住视线。
  “把手炉丢了。”
  罗敷纵是一万个不愿意,这时也只能听他的,没有与手炉依依惜别的功夫。用手掌在炉子表面摩擦了几回后抛在一处草丛里,道:
  “你这身袍子也显眼得很……”
  他笑了一声,“这是其次,逃跑还带着个铜疙瘩,真当你不够重?”
  罗敷早就知道他没有暖和的手炉那么善解人意,遂在疾速迎面的寒冷气流里眯起眼,刚张嘴就呛得咳起来,勉强道:
  “这叫逃跑?你不就是故意的,那些护卫能行么?”
  飞奔一阵,瞳孔里倏然印出几个黑黢黢的影子,堵在他们前方,她连忙拽着他狐裘上的绒毛,生怕他速度太快停不下来:
  “有人有人!”
  那几个人影越来越近,罗敷砰砰跳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指头上的力气撤了,几根寸长的狐狸毛悠悠地飘荡在空中。
  是方氏的护卫,她认识其中一个脸上有疤的,审问山匪的时候就是他开的门。
  方琼停下步伐,目光落在被她揪的七零八落的狐裘领子上,看不出特殊的神情。
  罗敷装作没瞧见,感恩戴德地躬身,气喘吁吁:“公子今日第二次救我,真叫我过意不去,往后有什么要求一定帮忙,再不推脱。”
  方琼本欲讽刺几句,却发现自己在她面前败下阵来,冷笑道:“过意不去,就把你这身斗篷赊给我罢,难得你不推脱。”
  罗敷正儿八经地就要解下丝带,他及时抬手一拉把活结变了个死结,看也不看她,对护卫命令道:
  “寻处农户家安置,明日回城。”
  她舒了口气,能回去就好,她再也不乱跑了。
  这厢正拍着胸口压惊,耳边阴恻恻地来了一句:“是骑马去。”
  罗敷望着他,很有涵养地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方琼吩咐手下找的是户村子边缘的人家,原来他们离村庄并不远,但这点路就足够她受的了。四匹马都是烙过印的军马,撒开蹄子风驰电掣,方琼好歹顾了她死活,让她同乘一骑,可是她觉得她的左手要给颠废了。
  剧烈的疼痛延续到双脚着地,更鼓敲过,她面前的小房子亮起了一星昏黄的灯火,灼着她的眼。
  方琼扶着她慢慢地走进屋,一对端着油灯的老夫妇佝偻着背掩上门,睡眼惺忪的大爷半带犹疑地问道:
  “两位是什么人呀?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没回家?”
  罗敷轻声道:“我是城里新来的大夫,到山下来出诊的,结果不慎摔了一跤伤了手臂,误了关城门的时辰……这个,是我做生意的兄长,他陪我一同出的城。那一户人家不便留宿,我们只好叨扰您了。”
  护卫敲门的时候只说要借宿并给了钱,她随便编了一套话,该有的都有了,应该出不了大岔子。方氏留在营地里的护卫和长随要是对付不了那些刺客,为了不闹出大动静,对方也不会笨到冲进村子里搜查,况且既以警告开头,就没有立即赶尽杀绝的理。
  老大娘攥着银票打了个哈欠,“跟我来,瞅着二位穿的好长的也俊,就不是我们这样的粗人,这儿不比你们城里人住的漂亮,委屈一晚也就是了。哎,半夜里公鸡打鸣可别嫌吵啊。”
  罗敷揉着眼睛,睁开眼,就站在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屋子里。角落里堆着干草,一张矮床,火盆放在床边。老夫妇帮着拿来被褥和水,接着就回房睡觉去了,留她和方琼自主划分房间。
  罗敷太困了,抢先坐在床上,一双无精打采的眸子无辜地瞪着他,鼓起勇气翘起一根手指,指向角落里蓬松的干草。
  一沾到床,困意铺天盖地般袭来,她解了几下斗篷没弄能开死结,索性倒在被子上不省人事。
  方琼在床头站了许久,把床头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油灯移到几步开外,着手将草堆搬开,褪下狐裘披在草面上。
  少时在军中也不是没睡过这个,只是一晃都许多年了。
  有些东西他自始至终都忘不掉。
  油灯微弱地燃烧着,他盯着墙面上安然睡着的影子,也试着轻轻阖上眼帘。


第104章 投桃
  半夜没有听到鸡鸣,黎明之时村子里炮仗声震天响,罗敷从床上堵着耳朵爬起来,头晕目眩。 她动了动手臂,感觉比昨天好些,拆下缠好的棉布条摸了一摸,骨头应是轻微地折到了,没有大碍。因衣服穿得厚,身上也无擦伤,只是膝盖青了块。
  睡草堆的方琼早就不在房里,老大娘端着水进来给她洗漱,她道谢后飞快地塞下半个馒头,把自己的东西整理了一遍,幸好没丢什么要紧的。
  袖袋里的水晶手钏好好地躺着,她从怀里掏出簪子,对着光端详了好一会儿,插回新梳的发髻上。
  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花狗绕着树追赶五六只仔鸡,尾巴摇得极欢快,鞭炮和着鸡鸣犬吠和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一派新年的热闹氛围。院门口护卫准备好马匹,走上前对她礼貌笑道:
  “秦夫人,公子未到卯时便回城料理要事去了,走时说今日是除夕,昨日药局设宴请客大人不在,中午就和吴先生一起露个脸吧,晚上随大人的安排。”
  罗敷听到可以尽快回去,欣喜溢于言表,又转念想到昨日两次遇袭,问道:
  “方公子说回城的路径上有埋伏,现在就清除干净了?”
  护卫苦笑道:“这个某不知道,不过听说林子里的兄弟们一夜都没怎么睡。公子能早早回去,那就是没事儿了,大人放心吧。”
  罗敷自知问多了,她在此事中并非主要环节,方琼自然不会放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下属在这儿等她,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她。
  回城的路意料之中地顺利,不到几炷香的功夫就抵达了城门。街上来往的行人突然多了起来,卖糖葫芦的、剪彩纸吆喝廉价首饰的、摆摊算命的又重新挤到坊中市里,颇有些十五上元的意趣。嘉应除了回本地过年的居民,还有仍在路上辛苦奔波的商人,把客栈和别苑作为落脚点休整几天。打扮鲜艳的女眷得了闲涌上街采买精致的器具,也有一家人带着孩子去勾栏看杂耍的。
  进城后不多时,季阳府惠民药局的马车就在路口迎了上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圆脸医师走下地,对着罗敷一拱手:
  “在下是药局的掌印,敝姓杨,久仰秦夫人大名,听闻大人在城外出诊早上才启程回来,就过来接大人去药局了。……大人,您的手?”
  她温和笑笑,“无事,不小心摔到了。”
  罗敷扭头看看护卫,想必是方琼的安排,她中午是一定得出席的,遂道:
  “麻烦杨医师了。吴老先生和方医师现在都在药局里吧?昨天他们仿佛是有什么事,我来药局找了一回都没见到人影。 ”
  杨医师摸摸脑袋,笑道:“啊,昨日那几位京中来的大夫太客气啦!咱们药局几个月前收治了几位重病难愈的穷苦百姓,说好年前把诊金付了的,但一直没能过来,也就无法探究病情如何了。 余御医听说此事就主动提出去他们家义诊,之前的账由他们代付,跑了一整天呢。中途林医师先回来帮忙值班……咦,他不是和秦夫人一起的么?”
  罗敷噎了一下,想要腹诽但思虑还是占了上风,毕竟是共事过几个月的人,就蹙眉道:
  “天色暗,下山的时候遇到了山匪,林医师骑马和我走散了。”
  杨医师大惊失色:“山匪!大人可别有事啊!那、那林医师他……咱们城一向清静,什么时候有了这等强人!”
  一旁的护卫开口道:“乃是邻县的山贼,不足为惧,被某等送去官府了。”
  他眉头依然紧锁着,罗敷明白他在担心什么,颜美总归是在这儿出事的,上头可能会因此对嘉应产生不好的印象。
  她扬唇道:“方氏已经派人去找了,颜美自己也是当大夫的,应该知晓一些自救的本领,况且那群山匪的目标是我车上的财物,并没有为难他。”
  杨医师频频点头,“那就好,那就好。秦夫人快请吧!”
  午时未到,药局饭厅里已经备好了最好的酒菜。得知大家都到了场,罗敷一进正堂就和药局同来的几人说了颜美的事,包括她听到的那一声惨叫。
  方继长叹一声:“怨不得别人,这小子要是能回来是他自己的造化。他只身在京城,家中已无父母长辈,我当初看他伶俐就让他进了药局,没想到心性不正!”
  万富放下手中的医案,安慰他道:“先生别急,没找到就是好消息。他要是回来,怕是不能继续在药局里干了,我替他找个活计,多劝劝他,以后对他对人都是好事。”
  罗敷称是,“眼下我们还是以同地方药局交涉为主。吴先生经验多,昨日看了一圈,觉得这里怎么样?”
  吴莘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样子,抬了抬眼皮,“老夫在渝州的时候,那里天高皇帝远,药局却办的不错,这里么……着实有些寒碜。不过嘉应富庶,人手齐全,几个毛头小子也够尽心,还是值得改一改的。”
  罗敷捋着发丝,“那就交给先生了。方医师觉得呢?”
  方继哼了声,“一切全凭大使做主。”
  罗敷板着脸道:“大家心里都有数,咱们此次来是打着方氏的旗号,明面上是方公子从洛阳要来的人,所以计划都是要和他们沟通的。”
  万富道:“方氏的管家,就是招新时过来的那位秦伯,昨晚抽空和我们说过了,秦夫人想的周到。”
  罗敷最喜欢听他说话,笑眯眯地道:“我们去饭厅吧,别让人家等急了,太医院的人那边都齐了呢。”
  药局的饭厅不大,为了显示对京城来人的尊重,不仅点了许多城中出名酒楼的特色菜肴,还连硕大的一张圆桌都从楼里搬了过来。席间六位医师挨个来敬酒,罗敷拿袖子挡了,一轮下来喝了三四杯的量。
  酒过三巡,医师们便放开了话题,谈起自己家乡的风土人情,热情高涨。
  “哎,你们不知道,”一位年轻医师喝高了,带着点方言兴致勃勃道:“城中明月坊北的天香楼这几天有折扣,去听曲子只需付一半价钱呢!”
  罗敷抿着酒,突然睫毛一抬,“天香楼?”那女人说她原来是天香楼的女郎,被采药人赎身的。
  年轻医师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哎呀秦夫人懂得啦,不过也有商人家眷带着侍女过去听琵琶的,到了晚上就都是男人了。”
  太医院的张医官也有点晕了,嗤笑道:“你是没见过洛阳的女郎,那才叫国色天香!没有百两银子别想买一个出来!”
  万富看着罗敷停顿的筷子,心里觉得有些不对,饮了小半杯,笑问道:“周兄,那这里多少钱?”
  “啊,还真有,这个数——”周医师伸出五个指头,想了一下,又加了五个,“十两……哈哈,你们京城就是一百两了!”
  罗敷按捺不住,“就是这几年么?我看城中的物价并不高,十两银子在洛阳也能买一个丫鬟了,想必是上等的女郎吧。”
  周医师道:“去年卖出去两个,一个是弹琴的,买的那人我们也见过,因他往药局里送过几回药。
  药铺里的伙计知道他讨了个识字的贤惠娘子,不知怎么羡慕呢!还有个是带着个女娃的歌伎,从良后在城里住过一段时日,然后据说去京城了。哎呀,她夫君可对她不好,经常吵架,嫁人之后身子越发不好了,原本有几分相貌,全都消磨在病上,亏她夫君还是个医师!”
  罗敷忽地有种熟悉的感觉,手指捏着酒杯,闭目在记忆里搜寻了好几遍,到底为什么?
  医师……京城……
  张御医夹着下酒的毛豆,打了个嗝,“上京谋生的医师么,说不定我们还认得。周兄这么义愤填膺,说出来给大伙瞧瞧,到底是哪个同行这么不怜香惜玉啊?”
  周医师按着额头,“叫什么来着……对对,姓王吧好像。”
  “王敬?”
  罗敷蓦然对上万富疑问的眼神,她也刚刚想到。
  “哦,周兄不知,我们药局里原先有位王医师,也有个病殃殃的夫人,也带个女儿,也常常吵架,我回去可要好好问问他,说不定就是这位不怜香惜玉的王医师呢!”
  满桌的人大笑起来,周医师高声道:“万先生,你这可不厚道啊,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罗敷心中暗叹,就是确定了又怎么样,当事人都已经死了。那个留下来的小女郎好像是送去了养生堂,当初王放扮作州牧追查此案,还请她吃了顿云吞,正好被从衙门出来的万富看到。
  若就是王敬,那么就很蹊跷了。王放和方琼说他是在京的暗线,和他的妻子养女一起被人控制;另一个被赎身的女郎嫁的采药人患了一种怪病,根据脉象写出来的方子与她曾经研究过、施加在王敬妻子身上的毒。药十分吻合。
  王敬是越藩的人,昨日将她拉到山上的那个女人,是否奉的也是这方人马的命令?
  还有多少这样的人蛰伏在洛阳的城里乡间?
  五月份梅雨过后拔起的贪腐长线纵贯南齐,京中与南安对峙,麾下各种势力开始博弈,越王试探不成,着手收回渔网除去暗桩,几次刺杀都冲最重要的人下手。
  司严说州府中暴毙的人数只增不减,她当时一味地以为是他在挑衅,却没去辨明到他说的真假。
  罗敷脸色苍白,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几位医师要敬她的酒,万富一一挡下,陪他们喝到饭局结束。吴莘和方继年纪大,早早离席,罗敷紧跟着他们后脚走,一开始还挺稳的,走了十丈远就开始虚浮,她在大门口扶着门环,眼冒金星。
  就在她要站着睡着的时候,小侍女清脆的嗓子大惊小怪地喊起来:“女郎,女郎?还能走么?”
  罗敷压低声音道:“别声张,你扶我回客栈休息去。”
  明绣眼见她脸没红,还以为她很正常,不料这下果然来对了。从客栈赶来就是怕她喝多,房间里还有一堆事没做呢。
  “女郎喝了多少啊?也不看着点!”
  罗敷头痛欲裂,“我是看着,光看有什么用,还不是灌下去四杯半。你别晃了好不好?”
  “……多大的杯子?”
  她张开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
  “……四杯就成这样了?”


第105章 衣带诏
  睡醒已是傍晚了,窗外的喧闹声比村庄里更大。
  罗敷抱着被子,懒懒地眯着眼,看橘色的霞光柔和地铺在榻沿。在玉霄山的时候,冬天不会下雪,石阶上还有鲜绿的小草,她则会由此想起明都,想起京城的雪。
  她这么多年只回过明都两次,都在十年以前。头一次是来玉霄山的第二年春节,她太想祖母,就求师父带她回去看看,后来是跟着师父行医,严寒的十一月里经过巍巍的宫墙,没朝里面看过一眼。
  正是对一切事物新奇的懵懂年龄,旧日的风光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现在想来当真有些残忍。
  一年之中的最后一天都是和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度过的,她不觉得孤单,可能是骨子里就受得了清静,认为一辈子也可以这样慢悠悠地混过去。师父去世后,偶尔想到他的神态举止,最多感概上几刻,从来没有特别伤心。大抵清静惯了的人都是独善其身的,自己过得舒服,就想不到别人。
  可是她现在连一封信都要计较很久,这半年的变化,她自己也说不上好与不好,总感觉多了个甩不掉的包袱,偏偏还心甘情愿。
  罗敷埋在软软的小窝里不想起来了。书上说喝了酒之后的人分三种,一种是倒头就睡的,一种是喜欢思考说话的,还有一种是要砸碟子的,她睡觉起来也砸不动碟子,于是就东拉西扯地想这些,真是给自己添堵。
  明绣打了帘子进来,捧着套裙子道:“女郎,我刚才上街去晃了一趟,这里有的成衣店开门开到申时,在里头转了转倒也精致,想起女郎过年都没买一件衣裳,我那个悔的!早知道在洛阳时多添置几件鲜艳好看的现在换上。不过现在店都关门了,我光着急也没用。”
  她将绯红的裙子往床头一放,“女郎今晚穿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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