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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好女-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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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敷愣住,一句话都说不连贯,“……其实南方也挺好的,我不觉得外放的条件差到会让人适应不了……公子不必为我考虑到这个,这个程度啊。”
王放站起身,以袖遮挡,杯子落在桌上时里面已不剩一滴。他唇角一勾,低声道:
“阿姊,你现在是我的人,我还须求你为我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呢。隔那么远,我可不能将你拴在腰上,就劳烦宣泽代我严加看管了,省得你认清了我本来面目,恨不能事事与我作对。”
罗敷倒抽一口凉气。
“微臣……怎么敢与陛下作对啊。还有,陛下这话说的……陛下到底在说什么?”
方琼看着她欲哭无泪的表情,清清嗓子道:“既然陛下好意,秦夫人若有不习惯的地方,与方某说就行,不必客气。”
罗敷拉回神志,握着茶杯喝水压惊,一面想肯定还有后续,一面全身紧绷地洗耳恭听。雅间里的炭炉燃的并不旺,她却感到背后出了层细密的薄汗,于是极慢地把脑袋伏下来,藏在两鬓落下的发间,露出来的一点肌肤摊在空气里,火烧火燎地烫。
对面传来他低低的笑,她僵硬地推开椅子,“对不住,先出去一下。”
方琼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别跑远了,透透气就好,也不用打凉水上来洗脸。”
罗敷咬着唇,用最快的速度把门摔上了。
好了,成功的被他弄出去,他们要谈机密也不用这么卑鄙吧。还有……他怎么就可以这么不要脸?
她一溜烟地跑到窗口透气去了。
走廊的尽头丝竹声缠绵悱恻,唱的是一曲江南小调,在寒冷的天气里勾起几丝温软的旖旎来。
窗口视野极佳,她以前并没有好好看过洛阳,此时趴在窗沿上细细地数着屋顶,人流自南边涌过来,沿着昌平大街一直向北,北边便是皇城。皇宫边上有她住的官舍,宫里有她的同僚,好像她不日南下,缺了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她将院判的日子过得如同白水一样,除了他带给她的波澜,她在这洛阳城里的存在感着实很低。
不日南下……她理正了思绪,才想到那位真正的令少师也在南安,方琼带人去南边,不可能只是提点几个地方惠民药局这么简单。他要是不计前嫌,还是和王放一伙的,说不定就还要去牵制藩王。她且看看他要她做的事到底有多伤天害理。
罗敷站久了有些冷,她拢了拢袖子,左腕上的珠子染了寒意,冰凉冰凉的,她拿出来放在袖口蹭了蹭。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臻首娥眉的盛装侍女,一句话也不说,劈手就来夺她手上的东西。
罗敷心神一凛,立时知道不对,再看后头还有个灰衣人,小指勾了一下手链,便由她拿去放在眼前仔细审视。
那桃衣侍女不同于楼梯上那个咄咄逼人的,言辞也与她迅速的动作极不相符,悠悠地道:
“女郎这副钏子是哪儿来的?成色倒极好。”
罗敷站直了身子,果然在楼梯上撞到的人不好惹,方琼说那位小姐身家极高,这会儿是应验了?
她淡淡道:“我的东西,女郎不说一声就拿了,不道个歉?”
迎朱道:“女郎莫要误会,我家主子半年前丢了一只与这个一模一样的手钏,女郎上楼时我觉得眼熟,吃饭时和主子提了句,主子很是焦急,就派我来问问。”
“我的钏子是三个月前京城点翠坊里买来的,我见它颜色漂亮,可不知为何像是有拆卸过的痕迹,就向老板讨了个便宜带回家了。”
是想听她说这东西是家传,一直宝贝似的揣在手上?那她可就真走不掉了。
迎朱数了数,用料都是一样的上等水晶,确是少了一颗。
“女郎是说城北东南边的点翠坊?”她顺手拿出一片银叶子,罗敷婉拒不接,又道:“江老板开的那个远近闻名的首饰店?不瞒女郎说,我们初来京城,一切都不太熟悉。”
罗敷蹙眉道:“我不知道那老板姓什么,只知这家首饰店和这座莫辞居都属方氏门下,女郎要是想问首饰店的货物来源,可以找方氏的人问询。现在可以把它给我?毕竟我很喜爱它。”
迎朱回首,尖巧的下巴一扬,示意灰衣人走近几步。
她面上露出尴尬的神情,笑道,“倒是我唐突女郎了,女郎随我走一趟吧,我好和主子交差。半年来主子为这事烦神不少,我总得叫她信服。其实一副钏子也没什么,恰巧是夫人送的生辰礼,女郎若是喜欢,我们还给女郎就是。”
罗敷迈开步子,“无妨,你拿回去好了。我在这儿冷的慌,先进去了,女郎自己斟酌罢。”
迎朱闻言微微诧异,没想到她就这么把东西给她了,她又看了一遍指尖的钏子,明润的色泽、雕琢的工艺极为相像,就是少了一颗。难道真的不是同一种?水晶产于匈奴,像这么好的料子只会给贵人戴,流传到匈奴尚且可以接受,但这种手钏是苏氏一脉传下来的,若是不通法门的一般匠人,很难将里面的丝线斩断又接起……
总之还是很可疑。
她沉吟之时罗敷已经踱到了门边,眼看就要推门进去,下意识大喊了一声:
“拦住她!”
楼中的小厮说那扇门里设宴待客的是莫辞居的老板,抓一个衣着普通的女人便好,冲撞了他们倒是麻烦。
灰衣人身形如电,罗敷用了最快的速度把门一拉,闪身避入房间内。
她松了口气,疾步奔到帘子前,却瞬间呆住了。
那两个人呢!
要命!
她愣在桌子旁,碗筷还是好好地摆着,就像里面的人都出去透气了一样。
雅间里寂寂的,只有午后的日光洒了一地,宛若碎金。丝竹声这会儿也没了,有什么响动从楼的另一头远远地飘来。
“女郎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
罗敷一回头,就看见穿着华贵的侍女脸上满是凝重,目光阴沉地望着她。
第86章 良宵
三名乐师是楼中最好的手艺人,一人弹琴,一人抹琵琶,一人唱曲,在侍女的笑声里勉强维持住调子。 自从那名红衣的侍女出去之后,无人打圆场,他们脸上更挂不住了。
“唉哟,奴婢不是拿这几位打趣,齐人真的就喜欢听这么黏糊糊的曲子么?真该把这些乐师一车车拉去明都长长见识。”
琴师是个年纪尚小的少年,憋红了一张脸,一曲奏完,半天从屏风后梗着脖子顶了一句:
“若是贵人不想听江南小调,某换一首利索的吧?”
安阳懒懒地倚在软榻上,抿唇一笑,抬手挥了挥。
抹琵琶的女郎见准了,松了口气,紧了紧弦,调试了几个音正要开始拨弹,门却忽然无声无息地开了。一个身材矮小的女护卫出现在帘子后,她朝同伴做了个眼色,三人在侍女的指挥下从屏风后的侧门鱼贯而出。
“打探到什么了?”
安阳坐起来,慢慢地抚着银鎏嵌珠的护甲,沉声道:“你过来说与我听。”
灰衣女护卫走近榻前,迟疑低声道:“奴婢守在那房间外的房梁上,听见里面两人唤第三人……”
那两字被极轻地吐出,安阳脸色骤然一变!
“一人据说是莫辞居的方氏东家,还有一人就是在二楼碰见的年轻女子了,此人并不是乐师,他们商谈的乃是关于方氏扶持惠民药局的事情。”
“什么!你没听错?”帘碧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又笑道:“想是这洛阳的主子学戏本子上微服私访,却被咱们逮个正着……可惜只是说说民间平头百姓的事,若是国家机要,咱们主子可要重重赏你呢!不对……在楼底下碰见的那位公子不会就是……”
她语气一转,惊讶地望向安阳,“主子?”
安阳一言不发地在屋内踱着步子,厉声道:“闭嘴!还嫌不够乱吗。”
洛阳盛氏皇族都是谨慎狡猾的性子,到她这儿就反了不成?若真是……真是那位传闻中受以虞舜之字的国主,那事情哪里会有这么简单!十有□□是故意给她听去壁角的。
她的眼前又滑过那人侧身让开路的情景。玉树之拂,芝兰之曳,举止是人间罕有的清贵,倒像是别人在给他让道。还有那双墨玉一般的深眸,她不能再熟悉了,是上位者独有的微凉。
帘碧乖乖地不敢再多言。她的目光顺着安阳公主交握的素手移到那张秾丽的脸上,觉得事情实际上没什么大不了的。迎朱去截人算是太岁头上动土,可对方不知他们身份,一个隐藏身份的君主有些头脑也不会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又能拿他们怎么办?公主这般神色,莫不是太过紧张了罢。
安阳用手正了一下鸦鬓上的雪兰花簪,轻哼一声:“叫迎朱快些回来,不管有没有拦到人,今日我定要看看这莫辞居到底有何玄机。”
一国之主的名号自是无人敢冒充,他孤身在外,会清闲到没有暗卫保护?派出去探听的人能安全回来,绝对是在他计划默许之中。自己一行人虽十分小心,连称呼都不透一字,但只怕楼下那初初一面,他就已经留了心,这方圆几里,说不定盯梢的人都有不少。
匈奴的侍卫能潜入洛阳,大喇喇地坐在楼里充顾客,洛阳的人自然也训练有素,至少天子脚下,不会比她带来的人差。
安阳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一路风头太盛。但只是弹指的功夫,她眼波一扬,宛若芍药花的面庞却显出丝微妙的飘忽来。
国主么……她倒差点忘了为什么和母亲赌气来南齐的。
她走到隔间里的西洋穿衣镜前,细细端详着自己素净的月白色长锦衣。镜子里映出年轻女郎窈窕修长的身段,绣着五色梅纹的领子里敞露一截皓白如雪的颈项,两粒翡翠耳坠在肩上三寸纹丝不动,于玻璃面上闪着淡金的光,端的是风雅明艳,如珠如宝。
帘碧如同被人敲了一棒子醒悟过来,期期艾艾地道:“主子……您这是要?”
安阳蓦地转身,沉声道:“我想好了,无论怎样,让迎朱把那女人带回来。咱们是什么人,何时怕了这些麻烦不成?”
她又对着镜子学着母亲笑了笑,那笑容像她的嗓音,天生冷而从容。
安阳满意地重新坐回榻上,理好厚重的锦袍。
热水冲开,一片嫩绿的茶叶在骨瓷的盏里徐徐沉下去,第二片摇摇欲坠,尖尖的末端悬浮在澄澈的水中,一点点地降下……
“笃、笃、笃。”
侧门拉开,屏风后婉然走出个桃衣花颜的侍女,朝安阳福了福身,“主子,人已带到了,这是她手上那串水晶。”
安阳的眸光还停留在打开的诗集上,略抬右手,帘碧拿张纯白的蚕丝帕子托着那手钏,放入她掌心里,又传了跟去的灰衣护卫的话。
晶莹圆润的珠子映入眼帘,她瞳孔倏地缩紧,心中彷如被刺了一下。
隔了许久,安阳才不紧不慢地仰起头来,正眼去看一丈开外的人。
帘碧刚要开口,就被迎朱制止了,小声解释道:“我方才言语试探不出什么,但决计是可疑,那个雅间里原本进去的两人也全部不见了,很是不对。主子的直觉向来准,我们听命行事。”
两名侍女亦望向护卫手边的人,她与中原人长得没什么不同,只有一双浅褐色的眼,清静地回应过来,让人觉得她根本没将人放在眼里。
真是不自量力。
罗敷被带到了安阳公主面前。她隐约觉得这群人的身份不止是有钱人这么简单,这些应不是本地人,北方官话标准,字正腔圆。匈奴南下洛阳的一般都是商人,而洛阳的商人无论再怎么富得流油,都不会给普通的奴婢袖子上镶毛皮。
她也在观望这个妆容精致,慵懒矜贵的主子,生的是极美的,眼梢却有凌厉的锋芒,叫人心里不舒服。
对方一眼就能认出自己手腕上的链子,那就是晓得苏氏家里头的私事了,又是这么一副惹不得的样子,该是哪个宗室女眷?但女眷能冒充商人之属混进关口么?必定手上还要有权,不然就是有人刻意把人送到这里的。罗敷不太懂衣料首饰,她这般素净又耀眼的打扮却勾起她几缕依稀的印象,却愣是想不起来。
宗室?匈奴的宗室断的差不多了,这两朝封的郡王也都是外姓,至于和皇室关系不薄的,只有太后那一支。
罗敷暗叹一声,怎么又牵涉到这些了,她发誓真是路上随便碰见的啊。要确实是太后一党,她今日恐怕凶多吉少,要知道那些人眼皮子底下凭空冒出来一个未除尽的苏家血亲,无异于瓮中捉鳖了。十年前他们连玉霄山都敢闯,吃了些亏才罢手,这回她送上门来,整一个任君处置的下场。
王放和方琼一点动静没有就不见了踪影,想来是这两个狼狈为奸的人事先算计好的。她把父母师父的在天之灵都念叨了一遍,又默默祈求婆婆保佑,接下来扯不扯的完就全靠自己本事了。
罗敷对自己扯淡的本事向来很不放心。
“小姐若是看上这二手钏子就拿去,无需和我一介民女计较。”
安阳微微一笑,红唇的弧度煞是勾人,“女郎也是北方人呀,这里的北人可少呢,请坐吧。哪儿的?”
罗敷不假思索地摇摇头,答道:“多谢女郎好意。我是国朝永州人,隔了座玉霄山就是北边,挺近的,现在承蒙方氏抬爱,在京城做惠民药局的夫人。”
安阳撇下杯子,似是十分好奇,绕着她走了一圈,“惠民药局呀,夫人亦算个流外官,月钱三两纹银,一个女郎家倒是不易。不过……”她压低了嗓音,“恕我直言,这钏子就是少了颗珠子,也不止你一年三十六两的官俸。那点翠坊的老板我已派人去问了,他究竟是不是老眼昏花便宜了女郎,我们在这儿听上几首曲子,口供便到。”
迎朱肃然道:“女郎还不说实话吗?我们主子对这钏子熟悉得很,到底是怎么来的,迟早会知晓。我看女郎生得好人家的模样,必不会是偷的抢的。”
罗敷深吸口气,给自己灌满了气势,郑重道:“那个……实不相瞒,”她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三个月前端阳候家中做寿……方公子把我叫去谈药局的事,顺便送了这东西给我。”
帘碧捂嘴笑道:“如此这般么,那对面房中做东的酒楼老板莫不就是方公子?哎呀,那位公子眼光真是……原来洛阳的商人都好这口。”
罗敷用心记了一下这个侍女长什么样,继续很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早腹诽了一百遍。
“须知这齐人的雅好和咱们北方人不太相同,帘碧,你就不要擅自揣摩了。不过……”安阳突然冷冷地说,“听闻那位方公子与你们君上不睦日久,连爵位都被削了,这手钏可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人能碰的,只怕他并无这个能耐弄到手。”
她拨了拨一绺落在肩上的墨发,款款提着裙摆走到一名灰衣护卫后,摇首叹道:
“实话告诉你,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串链子,家传之物,本来就不应外流。况且戴着它的人,能活着站在我面前的已经不多了。你今日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是想留你一条性命也没办法。”
罗敷笑道:“女郎似乎很笃定能将我留在这。你心中有疑,大可求证,只是我一介局外人,不好评价你的家事。我言尽于此,女郎该不会认为方公子和另一位与我同行的客人会放任不管吧?”她现在还真挺希望对方去求证的,毕竟拖时间也不错。
两名灰衣护卫相视一眼,一左一右地站到了她的身侧,腰上挂着细长的刀鞘,是她一动就要拔刀的架势。
罗敷汗毛竖了起来,她只想知道那两个人撇下她跑哪儿去了!她在窗口根本没听到有开门的声音,是自己欣赏景色太入迷,还是雅间有问题,凿个暗门什么的把人凭空变没了?可是侍女抢她东西之前她不是也没听见动静。
安阳凤眼一眯,“是啊,我心中着实疑惑。”她背过身去,语气缓缓的,很是平静,“说起来,我们家亲戚不多了,一个兄长,一个妹子,兄长不常见,妹子就更是十多年没见过了,心里却时不时还惦记着。”
迎朱关了窗子,掩着嘴角回应道:“主子真是个重情的,表小姐有人照应,不知过得有多好呢,今年应是同这位女郎差不多大,您是睹物思人了?毕竟这东西是表小姐的。”
她又朝罗敷道:“唉,女郎别怨我诓你,主子们姊妹情深,表小姐走后这东西就当做主子的一直收着,奴婢们还隔三差五地拿帕子擦拭呢。”
兄长,妹子,什么跟什么。
罗敷在这姊妹情深的真挚描述中终于拾到了有用的信息,她就说那神态衣着怎么那般眼熟,原来是像她趾高气昂的母亲大人,难为她这么多年了还忘不掉。
想必大梁宫中只剩这一位公主,明都的王室之中也只剩这一个女孩子了,嚣张就嚣张点吧,微服外出游玩可能是当下流行的戏码。不常见的兄长自保都难,时不时惦记的妹子——也就是她,很快就要踏上和她兄长一样的自保之路……如果今天不能顺利地从莫辞居走出去的话。
罗敷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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