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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先生请赐教-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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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轻抓下她的手腕,只道:
“却又淘气了!”
女子的手腕纤细而柔婉,恰似无骨而生。轻了怕抓不住,重了又怕伤者人。
陈酿微微一怔,竟抓着她的腕停在半空。
七娘心头猛地落下一拍,神情不自主地闪烁。她轻喘着气,一瞬抽回了手,只将手腕负于身后,握在掌中,慌张地转。
陈酿掌心霎时一空,那手腕正似一条小白鱼,毫无征兆地,滴溜溜地游走。唯留下粘腻腻的水气,直教人心神摇曳。
他的手掌在空中停了半晌,待回过神,才有些慌乱地收回。
二人皆回避着对方的眼睛,神情闪烁。
陈酿干咳了一声,方道:
“天不早了,咱们快些行吧!还去拜访你赵伯伯呢!”
“是,是了!”七娘愣愣地点头,转而又故作高声道,“去访赵伯伯呢,看父亲的旧作!”
说罢,七娘只习惯性地拉起陈酿的衣袂便要走。
谁知才刚触上,她忽而惊觉,却又猛地抽回手,只腆着脸笑道:
“酿哥哥先行,我,我紧紧跟着就是。”
陈酿侧头审视着她。只见七娘一张小脸羞得绯红,骄矜又教人怜惜。
他转而一笑,也不顾大庭广众,只将七娘的手腕反手一握,拉着便朝前头行去。
想来,这是他此生最任性的时候了。
七娘着实一惊,只亦步亦趋地跟着,一面傻愣愣地唤:
“酿……酿哥哥……”
陈酿倒是悠然。他一面行,一面回头道:
“怕丢了!”
七娘闻声一怔,转而又低下头去,只轻咬着唇,似笑非笑。
二人行在路上,七娘只觉是南渡以来从未有过的轻快。
状元楼离江宁府衙不算近,慢悠悠地能行上半个时辰。可二人至江宁府衙门前时,七娘竟觉不到半刻!
她一时甩了甩头,当真是脑子坏了!
至此,陈酿方才放手。二位小郎君执手而入,总是太不像了些。
门边的衙役见有人来,其中还有位娘里娘气的小郎君,着实惊了一瞬,只觉他们的赵大人料事如神!
昨日赵明诚唤了他们去吩咐,只说今日许有人来访,还是为娘里娘气的小郎君,叫多留意着。
谁知,一大早便见着正主了!
陈酿与七娘也谨守着读书人的礼数,方齐齐作揖道:
“江宁儒生二人,前来拜访赵大人,还请官爷通报一声。”
衙役将二人上下打量一番,亦回了个揖礼,想来,也是个念过书的。
他方道:
“二位小郎君且先进来坐坐,我这就请大人去。”
陈酿与七娘面面相觑,还以为多少有一番刁难,谁知却这般容易!
进得江宁府衙,只觉文气颇重,似一方精致雕琢的小园林,倒不见寻常府衙的威严阴森之感。
想来,文人坐堂便是如此,何况赵明诚这般当世大家呢!
七娘与陈酿方落座,只觉这桌椅也颇是讲究。一时上得茶来,只见茶汤清润,叶片舒展。
七娘吃了一口,一下子便尝出,正是明前的狮峰龙井!从前在谢府时,父亲最爱吃这个,她虽不喜,却也跟着吃了好些。
只是南渡以来,莫说好茶,有时连清水亦是难得。如今品得旧味,不得不教人感慨万千。
陈酿也尝出这茶来。他转眼看向七娘,见她发愣,遂轻唤道:
“蓼蓼?”
七娘闻声,方回过神,只放下茶盏,笑着叹道:
“许久不曾吃口好茶,一时间,倒有些不惯了。”
她言语虽是无心,可陈酿闻着,心下却有一番刺痛。七娘本是娇养而生的世家贵女,说出吃不惯好茶的话,怎能教人不心疼呢?
到底,是跟随他漂泊所致啊!
二人心中各有感慨,却皆不为对方所知。
正发愣间,只听屋外传来脚步声。七娘与陈酿转头瞧去,来人正是赵明诚!
他身着一件燕居春袍,腰间丝绦的系结很是讲究。头上一方寻常襦巾,飘带轻飞,更显出一分风流与不羁来。
许是青州闲山闲水,分明与谢诜一般年纪,赵明诚却养得性情洒脱,断无谢诜一般压人的官威。
赵明诚抱拳而入,见着七娘自是情理之中,当日当铺那小子,可不正是他么?
可眼前的陈酿,却教他蓦地一惊。
赵明诚遂向他笑道:
“这位小郎君我认得!昨日论学,坐在张政身边,是也不是?”
☆、第六十二章 寻梅4
陈酿方起身行礼,七娘亦跟着站起。
只听陈酿道:
“大人好记性。学生姓陈,昨日听罢大人讲学,心下倾慕,特带了弟弟来请教一二。”
说罢,陈酿又行一礼:
“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说话间,赵明诚已然坐下。在小辈跟前,他自是不必拘束的。
只见他大手一挥,笑道:
“快坐下!快坐下!你二人小小年纪,怎的比我还迂?”
七娘与陈酿相视一眼,遂齐齐坐下。
七娘不曾见过赵明诚,只偷偷打量着。从前,他的来信,七娘多也看过。遣词造句、笔锋字体,与眼下的性子倒像得很!
赵明诚亦审视着座中二人,心中亦有防备。也不知,此二人与谢府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他吃过一口茶,方向七娘问道:
“这位小弟弟,此茶如何?可还合口?”
七娘见他言语和气,不同俗流,又因是父亲故交,蓦地添了几分好感。
她遂笑道:
“狮峰龙井,入口清润,从前家父多喜食之。”
赵明诚正欲吃茶,闻听此语,手头蓦地一顿。
今日他故意上了谢诜喜食之茶,若非谢府之人,断不会知晓这般细节。
因此茶本非凡品,赵明诚遂似闲话家常般,只笑道:
“看来,小郎君家中系是高门世家。不知令尊如今何处高就?”
七娘与陈酿相视一眼,只故作谦逊之态,道:
“小门小户,不足挂齿。比不得赵大人,世宦大儒,门楣高悬。学生心下佩服得很。”
被她一通夸赞,赵明诚只弯眉笑了笑。像是对着自家晚辈,虽不信来,却也很是受用,甘之如饴。
他将七娘与陈酿打量了一番,这才将二人看清。那位兄长,俊逸温润,自是读书仕子的气度。
而那位小些的弟弟,却更得世家贵气。他举手投足间,又染了分书香家的文气。当日在当铺,灯火昏暗,又隔着帘幕,赵明诚自不曾看仔细。可眼下瞧来,若说是谢诜后人,他定然不疑的。
他们这般的世家大族,身上的气度,是几代传下来的。便是有人鱼目混珠,绫罗绸缎之下,唯有世代熏陶的气度,学无可学。
那等小骗,哄哄街市百姓便罢了。想骗身在世家之人,却是不能够!
赵明诚又看了看七娘,观其年纪,应是与谢家五郎君相仿。只是,谢诜信中常言五郎淘气,眼下七娘这文弱模样,却又不大像。
至于身旁那位年长些的,思索半晌,一时倒对不上号。
赵明诚拿不稳,也不敢贸然相认,只试探道:
“听小郎君口音,不像是江宁本地的。却是因何到此?”
陈酿亦有心试探,遂道:
“我兄弟二人自汴京逃难而来,客居此处。因慕大人文采,特来采访。”
赵明诚见对方亦似有所防备,心下倒坦然起来。真是行骗之人,恨不得直贴上来,岂会如此谨慎?
他遂道:
“汴京,倒有我许多故友,其中谢诜为最,也不知你们是否听过?”
话及此处,却是再避不得了。
只听陈酿道:
“谢大人上辅天子,下礼贤士,汴京学子谁人不知?学生记得,昨日赵大人品评之画作,便是谢诜大人的《江山独秀图》。其笔法俊秀藏锋,颇得气韵,不得不教人观之叹服。”
听得此言,赵明诚忍不住多看了陈酿几眼。这位小郎君,昨日论学之上一语不发,不想却是于书画极有造诣的。
赵明诚点了点头,接着道:
“既然小郎君得其意境,不如,我教人取出,咱们再赏鉴一番?”
闻听要取父亲的画,七娘的心直提到了嗓子眼。她一把抓上陈酿的衣袂,又轻又急地吐着气,一番情绪只道难以平复。
赵明诚看在眼里,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个大的不敢说,而这个小的,必是谢府极亲近的后人。
他的神情变得更和蔼些,又将取画的童子催了一回。
一时取得画来,赵明诚却并不忙着展开。七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画,似乎见着画,便能见着父亲。
这幅画于七娘而言,本就别有意义。其上红梅正是她亲手所点,那时,她还是倚在父亲怀里撒娇的小娘子呢!
七娘忽忆起当日,她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一面握着笔,一面向父亲道:
“父亲好不容易成得好画,若是点坏了,岂不是七娘的罪过?到那时,父亲便不疼七娘了!”
谢诜见她可爱至极,是打心尖里喜欢这个孩子,便是宠溺太过,也容不得旁人置喙。
他遂握上七娘的小手,只傲然道:
“点!点坏怕甚?我家七娘的画,便是点坏了,谁敢说不好?!”
这话听着,倒比七娘更是任性。
那时,她笑父亲言语不实,只当父亲由她撒娇哄骗,很是好欺负。
偏偏眼下,父亲不在身旁,她才恍然明白。父亲便似护着她的高塔,多少年来,替她隔绝着世道艰难,人心险恶!
一朝崩塌,却是致命般的痛。
“小郎君?”赵明诚见她看得出神,遂唤道。
七娘闻声一怔,这才将自己从思忆中拉回。不提防间,却是红了眼眶。
赵明诚见着也有些心疼,却不得不问最后一句话。
只见他怀抱画卷,道:
“谢兄曾言及,这幅画最妙之处,便在几枝红梅上。”
他又转向陈酿,接着道:
“这位小郎君昨日也看过,你二人可知,因何而妙?”
昨日,陈酿与众学子不过远远一观,见个大概气韵也就是了,哪能知晓如此细微之处?
七娘依旧直直望着画卷。听赵明诚问,她只缓缓行上前去,说话自有些哽咽。
她缓缓道来:
“自来,点红梅多以朱砂为彩,而这幅《江山独秀图》则不然。当年,谢大人为隐‘四海’之意,特意让人寻了南海珊瑚,东海之珠。将其研磨成粉,以做画图之用,工序繁复自是不提。”
七娘强压着心头的激动,接着道:
“这图上几朵红梅,正是珊瑚与珍珠点得,断非诛杀俗物可比。更难得的,红梅傲艳娇小,并非谢大人所作,而是出自他家小女之手。”
七娘一面说来,一面不自主地簌簌落泪。陈酿见着,心中又一阵刺痛。
他蹙着眉,方向赵明诚道:
“赵大人,还有何疑虑么?”
赵明诚闻着七娘的言语,细致之处,连他亦是不知的。哪里还有甚疑虑呢?
他此时胸中感慨满怀,忙上前一步:
“贤侄受苦了!”
☆、第六十二章 寻梅5
七娘见他行来,倒是有些慌,只蓦地退后一步。
她抿着唇,思索半刻,方行了个万福。
见她行女子之礼,赵明诚一瞬有些反应不及,只愣在原地,也不敢动。
他又将七娘细细打量一番,骄矜纤柔之处,确不像个小郎君!
只听七娘含泪道:
“赵伯伯,谢氏七娘谢蓼,拜见赵伯伯!”
听她自报家门,赵明诚方恍然大悟!难怪她对那幅《江山独秀图》那样熟悉,信手拈来。
原来,眼前之人便是当日点红梅的谢七娘子!
赵明诚虽为长辈,只是初次相见,却不好相扶。
他心绪自有些激动,双手向上抬了抬,和气道:
“原是七侄女,快莫多礼,快莫多礼!”
七娘只低着头,一时故旧相认,只觉心口堵了一团委屈,难以派遣。
陈酿见她久久不动,有些担心,遂唤道:
“蓼蓼?”
七娘闻声一怔,方才起身。只见她一双大眼,已然被泪水渍得通红。
她在陈酿身边端然立着,这种时候,似乎只有靠着酿哥哥,方才好些。
见她这等可怜模样,一身粗布衣衫,脂粉不施,赵明诚亦是心有不忍。他本是性情中人,霎时间竟也有些潸然。
他忙半背过身子,悄悄抬袖拂一回眼泪。罢了,又理了理衣衫,方才回身。
到底是在小辈跟前,便是思念故友至极,也不得不端出个长辈的架子。孩子们自是任性感怀,乱了方寸,他却不能如此。
只见赵明诚看向陈酿,又道:
“若我所猜不错,这位便是七侄女的先生,太学生陈酿吧?”
陈酿方恭敬行过一揖:
“赵大人慧眼,正是学生。”
赵明诚点了点头,亲自上前扶他起身:
“说来,你我尚有同门之谊,况你才学冠绝,再莫如此多礼了。”
陈酿见他性子洒脱不羁,也自点头应下,不多言语。
一番故旧相认,几人只道难得。赵明诚又问起他们何时到的江宁,又怨他们不早来寻他,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说话间,陈酿与七娘方随他往内厅去。一时坐定,二人又将如何逃离汴京、如何渡船而来、为何传说七娘身亡,皆粗粗与赵明诚说了一回。
一路苦难,虽着力敷衍,可赵明诚心下又如何不明白?
陈酿一位身无长物的年轻后生,带着七娘一介小娘子,途中艰险,稍稍一想,也不由得教人老泪纵横。
赵明诚又揩了一回泪,只自嘲道:
“想是老了,听人说话越发易感。”
七娘看向赵明诚,惹他忧心,却也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她此来还有更要紧之事,那便是探听谢府众人的消息!
“赵伯伯,”她唤道,“七娘有些话,想要问一问。”
七娘是谢诜唯一留在宋境的孩子,因着从前情谊,赵明诚自然也视若珍宝。
他忙回道:
“你要问什么,只要赵伯伯知晓,必定知无不言!”
陈酿看了七娘一眼,自知她要问什么。南渡以来,她每日挂心的,可不就是家人的命运么?
只听七娘道:
“七娘想着,赵伯伯既为江宁知府,不知,是否有我家人的消息?想那金蛮子凶残,我父母亲眷皆被俘北上,难免日日悬心。”
她顿了顿,见赵明诚面色有些为难,又道:
“赵伯伯不必怕我伤心,若有消息,直言便是。不论是活,或是……或是死……那皆是七娘要承受的!”
赵明诚见她一片赤诚,神情中带着寻常小娘子少有的坚毅。
他轻叹了口气,方摇头道:
“令尊与家人的消息,我也时时打探着。只是,江宁偏安,得个金营的消息,却也并非易事。不过七侄女,若赵伯伯得了消息,必定第一个与你说。”
七娘面上难掩失望,只得讪讪作罢,低着头不再言语。
陈酿与赵明诚相视一眼,两两心下了然。
金蛮子本就指着此事羞辱大宋,对于战俘的消息,应是源源不断才对,又哪会丝毫不闻呢?
想来,谢府众人必是惨状非常,他才不忍在七娘跟前言说,只好言敷衍了过去。
见七娘一脸失望神色,赵明诚又叹一口气,遂将那幅《江山独秀图》递于七娘跟前。
只听他道:
“这幅卷轴,既是你与令尊所成,赵伯伯便物归原主了。虽天涯人远,见着画,聊寄孝心也就是了。”
七娘闻声,猛地抬头。她心头忽来一阵酸楚,只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接过。
似乎,日后再未有一幅画,如今日这般谨慎相待。
两盏茶的功夫过去,三人又过一回话,见着天色不早,七娘与陈酿遂要起身告辞。
还不待他们说话,赵明诚却是急了:
“既至江宁,为何还去外边住?赵伯伯府上闲屋有余,岂差你二人的?”
“你们住状元楼是吧?”二人不及推辞,便听赵明诚向门外吩咐,“你们几个,去状元楼将陈先生与谢七娘子的东西搬来。再回辟出两个独院,清扫一番,一应丫头小子,也只挑伶俐的就是!”
下人们自是听吩咐办事,老爷亲自发话,他们不敢耽搁,麻麻利利地便去了。
既已相认,留他们落脚也是情理中的事。
陈酿遂不再假意推辞。到底,有长辈照拂着,丫头伺候着,七娘从前过惯了这样的日子,总会舒坦些。
可七娘自有心事,只谨慎地看向陈酿。
她心下有些慌乱,也顾不得许多,端端地便朝赵明诚行了一礼。
只听七娘道:
“赵伯伯,如此叨扰,七娘心中已是过意不去。不过,却还有个不情之请。”
赵明诚一副慈父心肠,忙道:
“这孩子!要甚么吃的玩的,只同赵伯伯将就是,哪里学来吞吞吐吐的习气?”
七娘又看陈酿一眼,咽了咽喉头,方正色道:
“赵伯伯,不必两座庭院,一座便够。南渡以来,我与酿哥哥同吃同睡,骤然分开,七娘有些怕。”
陈酿自知她心中的小算盘。不过是想时时见着陈酿,未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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