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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第1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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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暗暗地高兴,陈素认得他,虽然她装作不认得他,但她的确不记得以前那一夜的事了。蓦然赵栩那一剑刺中他后说的话,疼得厉害。
  要杀,不信。那她呢?
  他不再犹豫,飞鸟投林一般扑入厅内。
  两个皇城司的女亲从官还没有来得及惊呼出声,已被刀背敲晕。罗汉榻上的四娘翻过身,半坐起来,掩面惊呼了一声:“谁?”她压低了声音,只露出了眉眼。心突突跳得厉害。舅舅说她眉眼间其实肖似陈家人,去掉她那份轻愁笼烟就能瞒过十多年没见过陈素的高似。
  高似!就在十步以外。她方才所有的信心筹谋,在这个高大魁梧目光如电的男子面前,刹那烟消云散。厅里被一种压抑的沉重笼罩着,她几乎呼不出气,手脚发麻,甚至想按照先前安排的两个最简单的字都问不出口。
  高似缓缓收起手刀,铁塔一般的身躯站在厅中,挡住了大半灯光。他看了四娘一眼,目光投向榻后的八扇雨中听荷落地大绣屏。
  四娘肌肤上渗出鸡皮疙瘩,一片一片。
  “是——你?”她死死掐着罗汉榻上的藤席,指甲剧痛,终于勉强问出这两个字。
  “不是你。”
  三个字说得并不响,甚至很随意。四娘却被震得回不过神来。他说什么了?谁不是?
  厅中的空气像被突然吸进一个漩涡,四娘险些被掀下罗汉榻,魂飞魄散。
  暗黑的刀影自上而下,自远而近,带着奔雷之声,扑面而来。
  八扇绣屏从中裂开,连着罗汉榻也被砍成了两段。通向后室的槅扇门震动不已。
  后室灯火亮了起来,里头的床、屏、桌椅早已撤走,乌泱泱全是人。赵昪只盼着太皇太后等人还没明白高似那三个字背后的含义,赶紧道:“二位娘娘!请带官家先退避。”高似武艺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太皇太后冷笑道:“你们个个都觉得那女子肖似陈氏,高似却只一眼一句话就认了出来。若无私情,作何解释?”
  一室死寂。六娘慢慢将颤抖的右手离开了太皇太后手肘,忍不住侧目看向另一边的赵棣。
  赵棣垂眸看向地面,强压住兴奋和欢喜。先生神机妙算!谁能想得到孟四娘的真正用处?除了他,连孟四娘自己也不知道,要不然那楚楚可怜的纤纤弱质,又怎么敢在高似刀下假冒陈氏!除了死还是死,可惜可怜。
  正如先生所料,凭高似大赵第一神箭手的本事,百步外的蚊子他都能分得清公母,这么近定能看出心上人的真伪。只要他看破了孟氏,看破了后室伏兵,就已经坐实了他和陈氏的关系。也只有先生这般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算准了太皇太后和相公们这些聪明人的心思,才能助他通天。
  聪明人,总会更相信复杂的办法,总是想得更多,总要自己一眼看出旁人看不出的才肯认定。
  向太后万般无奈地喟叹了一声,看向陈素。
  陈素拼命摇头道:“妾身不知!委实不知原因!妾身愿同他当面对质!”她声音颤抖,全身颤抖,死死抓着赵浅予。
  高似垂目看着抖如筛糠的四娘,皱了皱眉,并没有取她性命。他一步跃上罗汉榻,踢开四娘,起手又是一刀,槅扇门断成四截,咣啷坠地,三尺进深的过道露了出来,里头两个半人高的大花瓶也倒在地上,暗夜里看不清里头插着什么花,碎了一地。
  尽头处后堂的大门紧闭,里面已亮了灯火。
  陈素你在哪里?可有性命之忧?高似如一头猎食中的猛狮,直扑向通道。
  “护驾——护驾!”后屋内灯火骤亮,有人高呼出声。
  大门轰然断裂,木屑四溅。
  高似横刀站在昏暗的门外,这几刀后,肋间伤处疼得厉害,但他没有退路。
  他一人,和朝廷内外宗亲宰执们对峙。他一人,和整个大赵朝廷对峙,面无惧色。
  陈素不顾颈中横着带御器械的利刃,往前挣了一挣:“你为何要陷害我!”
  他陷害她?高似肋间更疼了。她还身穿丧服,赵璟大祥还没过,那身衣裳真是刺眼。更刺眼的是大开着的每扇窗后冰冷精铁箭头。
  侍卫亲军们团团护住了室内众人。谢相朱相对视一眼,惊觉这小小后室里的人手不一定能挡得住高似,两人看向太皇太后身侧的四位带御器械。
  赵棣斜斜挡在太皇太后身前,喊道:“高似你速速弃刀就擒!不然陈太妃性命不保——啊??”
  一刀天外飞来,直扑向赵棣面门。两位带御器械立即飞身迎上。
  “杀了陈氏!”太皇太后厉声下令:“传旨,捉拿燕王赵栩——”


第223章
  “不许杀——”向太后大喊。
  “不许杀。” 赵梣稚嫩的声音立刻跟着响了起来, 陈太妃是很好的小娘娘, 这个不用大娘娘说, 他早就明白。
  “谁敢伤陈太妃!”张子厚的怒吼从东窗外头传了进来。
  带御器械手中佩刀一收又立刻一放, 陈素颈间已伤, 她顾不得, 六郎呢?六郎你千万别来!
  “护住官家!”谢相等人簇拥着太皇太后向太后赵梣退向楼梯口。赵昪暗暗叫苦不迭, 谁想出来的这馊主意, 雪香阁后室并不宽敞, 众多禁军在内,反而施展不开,连个可退的后门都没有, 完全不顾两宫和官家的安危。只有高似一人就这么忙乱, 阮玉郎再来,一个不慎,大赵朝廷内外上下就被一锅端了。他眼皮一跳,看向赵棣,蹊跷之事, 出自蹊跷之人。
  无比混乱的一瞬,弓矢离弦声不断, 没有依依不舍缠绵悱恻, 十分紧凑沉闷。如此近距离, 箭全部是直线飞出,把高似方才所站立的地方扎得密密麻麻,一片箭林。
  高似再度退回前厅, 前厅里早涌入殿前司金枪班的禁军,长枪斜指,密密麻麻,无路可退。
  有伏兵,被赵栩说中了。他不该来,也被赵栩说中了。他不是不明白,就是不甘心。
  高似手中刀挡住身前潮水般攻来的十几杆金枪,再退回前厅后室之间的夹道。孟在独自横枪站在箭林之前,面容冷峻:“阮玉郎已死于地道毒烟烈火,高似,可敢和孟某一战?”
  阮玉郎假死,还是被赵栩说中了。陈素记得他,依然记得他,开口却问他为何陷害她和六郎。
  肋下的伤口越来越疼,还有许多地方也在疼,有刺痛,有抽痛,越来越痛。高似很多年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他幼时早就习惯忘记“疼痛”这种感觉,还真的做到了。时隔几十年,今夜终于忘记的疼悉数回来到他的身体内,排山倒海。
  太皇太后苍老愤怒的声音传来:“还不动手杀了陈氏?!你们都糊涂了不成?陈氏身为先帝宫妃,和契丹贼人有染,玷污大赵后宫,混淆皇家血脉——”她的话已经不算话了?竟然个个敢反驳敢不当回事!
  咣啷一声,高似弃刀于地,走近孟在,双膝跪地:“在下实乃女真二太子完颜似,今夜不得已擅闯大赵皇宫,为求见贵国太皇太后、太后、皇帝陛下,有秘事禀报!”
  他声如雷鸣,震得前厅后室所有人耳朵嗡嗡响,甚至雪香阁院墙外严阵以待的将士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棣一呆,这是怎么回事,先生可没有提起过!
  ※
  赵栩一瘸一拐赶到雪香阁的时候,处处依然是激战后的痕迹。大理寺的胥吏从方绍朴手中接过他,小声将先前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完颜似?”
  “是,说是二太子。女真使者们今日一早就在宫外求见朱相,没能见着,一直等在东华门外,中书省已经去宣召了。”
  赵栩缓缓踏上楼梯,想起高似在北婆台寺时坚持要入宫的神情。他又怎么会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呢?能在苏瞻身边十几年的人,又怎可能任由阮玉郎摆布利用。高似只需亮出这个身份,变私为公,反能保住性命,看来他原先就计划掳走娘跟着女真使者的车马回驿亭,再行北上。但他为何会当众自首?是为了护住娘?
  一步一步,赵栩听见内侍在通报:“燕王殿下驾到——”
  二楼面南处设了新搬来的四扇半人高素屏,太皇太后和向太后带着赵梣坐在屏风后,赵棣、六娘肃立在一旁。赵浅予满脸是泪,靠着陈素,被孙尚宫带人贴身“服侍”着。听到赵栩来了,陈素又急又担心,却动弹不得。
  赵栩上了楼,见屏风前左边按班站着宰相们和新晋“大宣”孟存。右边上首坐着定王和两位老亲王,其次站着御史中丞邓宛和张子厚、孟在。
  中间地上跪着被牛筋五花大绑着的高似。听到赵栩的脚步声,他的背佝偻得更低了些。
  “快,给六郎看座。”定王高声吩咐道。
  屏风后传来太皇太后的声音:“慢着,陈氏的事情还没了呢。人证已经有了,就该定下她的罪!”
  赵栩上前行过礼后,对定王躬身道:“多谢皇太叔翁关心,六郎还受得住。”他转向屏风:“不知道娘娘所说的小娘娘一事是何事?何罪之有?”
  定王冷笑道:“怎么,就凭几个字,就断定有私情混淆血脉了?听说这位二太子喊了好几十个字,要找太皇太后、太后、官家,这又该怎么断定?”
  “皇叔你的心偏到西京去了吗?诸位相公们可都是亲眼所见,此人一眼就看出那人不是陈氏——”太皇太后问道:“朱卿,谢卿,你们可见到了?”
  赵栩和张子厚对视一眼,垂下眼眸。
  张子厚出列拱手道:“不错,娘娘所言有理,人的心还真都是长偏了。不过既然是诸位相公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敢问这位二太子见了那假冒陈太妃的女子后,究竟说了什么?谢相素来不偏不倚,还请告知我等不在场之人。”
  谢相仔细想了想:“说了不是你三个字。”
  张子厚看向朱相:“朱相,苏相离任,您是我朝相公之中最具君子之风的了,您还记得他说的是不是这三个字?”
  朱相皱着眉点了点头。
  张子厚恍然大悟,看向高似:“二太子,你所说的,其实是你来雪香阁,找的不是这个女子?你可认出她是谁了吗?”
  高似摇头:“我没认出她。我找的不是她。是二位娘娘和皇帝陛下。”
  屏风后的赵浅予哭出声:“早说了小娘娘冤枉——有人要陷害她陷害六哥!六哥——”
  太皇太后看向赵浅予,目光泠泠,神色怭怭:“闭嘴。”
  张子厚却看向御史中丞邓宛:“有人喊冤,邓中丞可听到了?”邓宛犹豫着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张子厚,你不必特意引导高似为陈氏母子开脱。究竟是怎么回事,这许多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难不成都冤枉了陈氏?倒是你和赵栩结党营私,图谋帝位,邓中丞也该知晓一二。”
  谢相等人见太皇太后直接给张子厚扣了这么大的罪名,都面色微变。只有赵昪抬了抬眼皮,要论嘴皮子,太皇太后恐怕还不是张子厚的对手。
  张子厚笑了起来:“娘娘所赐罪名,臣卑陬,愧不敢当。微臣以开封府试第一名师从杨相公,二十年来从县令做起,在户部、吏部、集贤院、台谏、枢密、大理寺均有任职,习惯独来独往。先帝曾有言,张子厚虽出自杨相公门下,最终却做了个刚狷纯臣。邓中丞,若张子厚有结党营私,还请千万别客气,尽管重重弹劾下官!只是天下冤狱,大理寺皆管得,这百官和后廷重案,更是大理寺职责所在。若要下官有冤不管,被人陷害了太妃和皇子,下官他日有何面目见先帝!”
  太皇太后被他搬出先帝,反驳不得,听他轻飘飘一句话绕回陈素身上,气得肝都疼了。
  张子厚见赵栩目光落在赵昪身上,不等太皇太后开口,朝赵昪拱手道:“敢问赵相,是哪位高人仙师未卜先知,料定了高似定然会至雪香阁?”
  赵棣抬起头:“张理少,高似会来闯宫,乃孟氏四娘告知娘娘的。”
  张子厚冷笑道:“孟四娘乃先帝秘旨钦犯,被关押在大理寺狱中,何时能传递消息到宫中,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大理寺,不是神仙是什么?”
  赵棣笑道:“大理寺无寺卿,却并不只有你一个少卿。她是阮玉郎的外甥女,既然因此获罪入狱,必然会知道不少秘密。有些事,用刑问不出,换个法子,不就说出来了?”他朝屏风后躬身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到。”
  六娘垂眸看着自己裙底下露出的宫靴靴尖,想不出爹爹被宣召入宫是为了什么,看到大伯,她觉得心安了许多,为何爹爹却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张子厚也笑了:“孟四娘身为罪女,出狱才几日?臣日日出入大内,从不知雪香阁是淑慧公主的住处,更不知雪香阁所在位置。孟四却能算准陈太妃今夜会来淑慧公主的住处而不是回自己的住处?”
  他看向若有所思的二府相公们:“诸位相公可见,高似闯宫,可能是孟四娘所言,可陈太妃行踪,却另有人泄露出去。二太子,你又如何知晓今夜太皇太后、太后、陛下会一起来这淑慧公主的住处?阮玉郎在宫中的奸细究竟是谁?”
  “阮玉郎请在下帮他擒住燕王赵栩,他答应带在下入宫。地道入口也是由宫中那人打开的,太皇太后、太后、陛下在雪香阁,也是他宫中那人所说。我并未见到那人的模样,因为燕王奋力反抗,还刺伤了我。”高似抬起头:“在下并不知道雪香阁乃淑慧公主住所。今日入宫,在下实属不得已,并无恶意,未伤害任何人。诸位应该知道,以我之力,杀一个人易如反掌,对或不对?”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赵栩。
  若他要害赵栩,易如反掌。可他不会。他永远不会。
  赵栩漠然看着高似。那又如何?即便高似现在要保护他,要帮他。他并不会感激他,也不会原谅他。


第224章
  赵昪清咳一声, 朝谢相等人拱手道:“诸位相公, 今夜的确蹊跷, 此处楼阁后室连个后门都没有, 甚是不妥。若非燕王殿下及时喝破刺客, 地道里进来百人千人万人也有可能, 又有奸细引路, 大赵前朝后廷岂不被逆贼一网打尽?”
  赵昪所言, 谢相也有所察觉, 现在杀了完颜似,于事无补,还会令女真和大赵反目。女真如今军威极盛, 大军势如破竹, 端午节后已逼近契丹上京道。契丹颓势难挽,朝中还在观望,自然不宜交恶。若能囚禁住这个战功彪炳的女真二太子,既暗中助了契丹一臂之力,也能减少日后女真对大赵的威胁。
  二府几位相公低声商议了几句, 定下先把后廷宫闱事放在一旁。
  谢相道:“完颜似,大赵和女真, 素有邦交。你身为臣属之国的二太子, 竟然勾结阮玉郎和西夏, 破我大赵秦州城,害死军民数万,绝不能就此善了。你不通过使者请求觐见, 无法无天擅闯大内,究竟所为何事?你既然自称并无伤人的意图,可认得出阮玉郎在宫中的眼线?”
  赵棣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高似对自己和先生所图知道多少,更不知道他临阵倒戈会说些什么。他不安地垂下眼眸,寄望于先生所说的万无一失之法。
  高似在弃刀的刹那,就已经弃了自己的命。他声音浑厚,沉稳有力:“不瞒诸位,我弃父姓耶律,从母姓完颜,毕生心愿就是扫平契丹。大赵和契丹为兄弟之国,女真却是大赵臣属国,听闻大赵有意出兵助契丹攻打女真,我女真部受契丹欺压奴隶近百年,难道继续任人宰割?既是国与国之战,国与国争利,完颜似破秦州,图谋和西夏结盟攻打契丹,为的是我女真同胞,何错之有?如今被擒,成王败寇,在下毫无怨言。”
  国与国之战,国与国争利,何错之有。赵昪暗叹一声,若是苏瞻在此,不知会有多心灰意冷。他那般信任高似,却被其利用,真是误以山雉为凤凰。
  “在下今夜前来,只因阮玉郎言之凿凿,只要前来闯宫面圣,吴王殿下明日就能即位,愿同我女真结盟攻打契丹。”高似看着太皇太后,怒道:“却未料到竟然是要借在下陷害旧日恩人,毁其清白,害其性命,此事却万万不可!故愿以某之性命,平息大赵之怒,请勿插手我女真部和契丹之争!”
  室内骤然一静,落针可闻,瞬间哗然。
  赵棣吓得魂不附体,叫了起来:“他陷害我!他为了陈太妃和六郎陷害我!”
  二府几位相公看着赵棣慌张的神色,心中都信了几分。高似是怎样本事的人?是杀敌破阵,夺一国城池的万夫莫敌之将。甘愿束手就缚,若只是为了陷害吴王,却说不通,更和他破秦州的意图相背。若是为了报恩或耻于被利用来陷害女子,却还说得过去。
  张子厚不等太皇太后开口,追着问:“完颜似,若要证明你所言非虚,你可知道阮玉郎在宫中接应之人究竟是谁?”
  高似皱眉摇了摇头:“未曾见到面容,在下不认得。”
  “我认得。”有人突然接口。
  众人大惊,看向赵栩。
  “那奸细,此时此刻,就在此地。”赵栩的声音冰冷。目光如刀,投向屏风后头。
  赵棣觉得脸上面皮绷得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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