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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云胡不喜-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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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一招儿不管用。
静漪偎在乔妈身旁。胖胖的乔妈往日总给她安宁舒适之感。水汀里走着水,气泡咕咕有声响,让人听了心烦……静漪望着安详地卧于病床上的宛帔。
这些日子来,她往往看着母亲,心就会不自觉的绞痛起来。
“乔妈,在你看来,我是不是也太不懂事了?”静漪低声问。
乔妈怔了怔。
她是静漪的乳母,太太常说她看着静漪比她自己还重。她自然知道静漪从晚上回来病房里神色就不对。仔细想想,静漪这阵子都不太对劲儿。她这么一想,就觉得静漪绝不止是因为太太生病的缘故,心烦意乱……她将静漪的手拉过来,轻轻地揉着。
“小姐是有什么心事吗?”她问。
“若是当初……能和他一起死了,大概……”
“小姐你这是说什么?”乔妈压低声音。静漪的话让她心惊肉跳。
“乔妈,你放心。”静漪说着,竟笑了笑。
乔妈看她笑的古怪,忙抓着静漪的手,说:“小姐别胡思乱想……有什么话,跟乔妈说说,哪怕什么也帮不上,你心里舒坦些也好……小姐,凌丫头出嫁前也是百般千般的害怕,还大大的生了一场病,到头来嫁过去,又是百般千般的好了。小姐,千万想开些……”
“乔妈,你拿这些话劝我也劝了不止百回千回了。”静漪笑着,把手从乔妈的手里抽出来,说:“我看着我娘。”
乔妈叹口气,说:“小姐你明白就好。”
静漪点点头,不明白又能怎样呢?
她听着乔妈絮絮地又说着什么,大抵是还是劝她的话……她其实不用谁来劝她的。
再过不去的坎儿,也会过去。
都得她自个儿抬脚。
天都快亮了,她还没有睡着,乔妈却睡沉了。
静漪扶着乔妈躺下来,自己坐在母亲床边的椅子上……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的时候,静漪睁开了眼。
她先看了看母亲,见她安然,松了口气。拿了面盆出去净面,看到门边一左一右,四宝躺在长椅上鼾声如雷,图虎翼抱着手臂,站姿如松柏——看到她,图虎翼站好了。
静漪心里顿时有些歉然,悄声道:“回去休息,我这里好的很呢。”
“七少会让人来跟我换班的,十小姐别担心。”图虎翼忙解释。
静漪无奈,端着面盆去洗漱间。
图虎翼目送她进去,远远的站了,并不过来。
静漪对着镜子一看,脸色是白里透青,只一夜,又见了憔悴。唇色淡淡的,比樱花瓣儿的色还要浅。
她用冷水洗过脸,才恢复了些精神。
洗漱间里空荡荡的,玻璃窗有一扇碎了,风吹进来,她后背冷冰冰的。
一个穿白色护士袍的女子走进来,站在她身旁。
静漪以为她要用水,恰好她已经洗漱完毕,便往旁边让了让。护士说了声谢谢。静漪正要离开,那护士轻声问道:“密斯程,我是丁晓玲。您还记得我吗?”
静漪打量她一会儿,确定她就是昨天同顾鹤在一起的那个女学生。
“你是怎么进来的?”静漪问。
丁晓玲一身护士袍,似模似样,不像是装扮的。
“我是这里的住院部护士。昨天我休班,刚刚接?班。”丁晓玲回答。她指着自己胸前绣的字,协和医院标志旁边,黑色的名字很醒目。
丁晓玲见静漪只是望着自己,说:“完全是凑巧,今天排班,由我负责护理程太太。不过密斯程若是觉得不便,我可以同护士长说换班。”
“那样最好。”静漪对着镜子,打开发辫。“也请您谅解。”
丁晓玲说:“万分理解密斯程的心情。”
“你真的理解倒也好。”静漪并不同她客气。
“护理是我的工作。我会尽职尽责。”丁晓玲自然知道程静漪并不乐于在这里见到她。程静漪的冷言冷语,也在意料之中,她并不介意。她耐心地说:“密斯程,你也是医生,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只是一批药物,能救很多人。府上是豪富之家,令堂生病卧床,这点医药费不在话下,尚且忧心忡忡。以及推人,不知密斯程能否体会这份心情?他们,也首先是人。对人的怜悯,不是从医者最起码的道德吗?”
静漪慢慢的梳着头发。
骨梳顺着发丝滑动,丁晓玲的话字字入耳。
如在往日,要是力所能及,她会不假思索、不计后果地去做。但是今时的她已然不同。
她不动声色地说:“告诉顾鹤,我的条件是:第一,让把他手上的证据副本先给我看过,我再决定是否要帮助你们;第二,事成之后,我保留随时要求送我去苏联的权利;第三,不准你们以任何方式再用同样的理由对我的家人造成困扰。如果答应,我就履行我的承诺——但是记住,决不允许你们的人直接参与这次行动。我有权随机应变,临时改变或者取消行动计划。丁小姐请将我的话原原本本转告顾鹤。”
丁晓玲的手藏在口袋里,这时候静漪都看到她骤然攥紧了拳,像是恨不得振臂一呼似的。
“谢谢你,密斯程。”丁晓玲声音发颤。
静漪已将头发编成一个斜辫,丁晓玲的激动她看在眼中。
“不用谢我。我自保而已。”她说。
“不。他说你善良,没有说错。”丁晓玲低声道。
静漪将辫梢儿拈在指间。
“我是圣约翰护理系毕业的,密斯程。在学校的时候就认得你们了。我曾经参加过密斯程家的花园餐聚。只不过,密斯程是不会记得我的。那时候……你不太会留意到其他人。”丁晓玲拧开水喉。哗哗的水冲刷着她的手,也冲刷着静漪的记忆。
她的确不记得丁晓玲这么一个人了。
她甚至那样的花园餐聚因何、因谁而起,也已经快完全忘记并且打算不再记起,更何况那些无关痛痒的“其他人”……她伸手将水喉关了。
仿佛哗哗的水声一停,有些东西也就停下了。
“用水也要适可而止。”她说。
“明白。”丁晓玲点头。
“记住我的条件。我等你们的答复到明天早上。”静漪将面盆端起来,“我不善良。是你们的威胁起到了作用。我不能让我的过去,影响我和家族的未来。”
静漪走出洗漱间。
对丁晓玲最后说的几句话,几近咬牙切齿。那种被毒蛇咬啮住皮肉的感觉再次抓住了她,只是这次,是她自己亲自放出来的毒蛇。
图虎翼看到她回来,抬脚碰了碰长椅,四宝从长椅上一跃而起,揉着眼睛看清楚静漪走到跟前了,红着脸叫了声“十小姐”。
静漪轻声说:“不妨事。”
四宝挠着头,憨憨的笑着。
“吃过早饭都回去,太太在这里养病,人多了她反而不得清静。”静漪说着回了病房。 宛帔也已经醒了,静漪伺候她洗漱。
静漪将母亲的发放下来。
宛帔的头发黑而亮,垂下来,厚厚的丝光缎子似的。
静漪的手骨梳似的拢着她的发。
头顶一丝白发翘了出来,静漪挑起来。
宛帔从镜子里看到,问:“是白头发吗?”
“娘以前是没有白头发的。”静漪说着,就想给拔了。宛帔阻止她。
“有白头发怕什么。”宛帔微笑。
静漪摇头,给母亲把头发挽好,别了一支碧玉簪子。
那根白发藏在发髻里,是不见了。
宛帔见静漪脸上的神色有些怪,笑道:“你以为娘是不会老的吗?你再不听话些,娘的白头发会一丛一丛的生出来的。”
静漪张了张口,握着宛帔肩膀的手,松了一下。
宛帔见她发呆,笑了笑,说:“你这孩子又冒呆气。”
“娘,父亲今天会来看您的。”静漪忽然说。
宛帔怔了怔,轻轻“哦”了一声,苍白的脸上竟慢慢泛起红晕来。被静漪瞅着,她转过脸去,拂了下鬓角。
护士敲门进来派药,又有家仆奉命送来早点,病房里人多了起来。
静漪吩咐秋薇分出一些去给图虎翼他们。不一会儿秋薇回来,却带进来图虎翼要她带进来的东西——陶骧让管家程大安亲自来的,带来了怡园的自制早点——静漪不想陶骧会这么做,趁护士在,她出来,见了程大安,叫声“安叔”。
第八章 如玉如晶的雪 (五)
她听说嫡母是指派他去了怡园的。从前程大安在家里是三管家,平常管不到内宅事务,极少见到。在三位管家中程大安年岁最长、资格最老,尽管始终未受重用,也始终都安之若素、尽职尽责。嫡母和母亲都还是很看重这位老管家的,她就不能不对这看着她长大的老管家多几分尊重。
程大安见了她,忙解释说姑爷一早同陶家二爷乘飞机去南京了,归期未定。留下话说他不在,这边婚礼前的筹备事宜,有些事就来请示十小姐丫。
静漪答应着说好。
程大安说怡园已经准备就绪,姑爷不在家,请小姐拨冗先去查看一番,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好趁这段时间再预备。
静漪点头。程大安已经改口称呼陶骧为姑爷,她听在耳中虽十分的不自在,却也无可奈何。
程大安又将陶骧让她带给静漪的东西奉上,静漪打开来一看,是她的怀表。
她这才发现,随身带着的怀表不见了。
程大安见她没有别的吩咐,就带着人告辞了。
静漪攥着怀表,转眼看到图虎翼还在这里。陶骧外出,还把亲随留下来。她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触,看看怀表,搭扣紧了紧——这搭扣已经松了有一段时间了,她只是懒得让人拿去修——她将怀表戴上。
“凯瑟琳,早安。媲”
她回身,原来是施耐德医生。
她脸上堆起微笑,说:“早,施医生。”
陶骧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两天从南京返回北平。
在机场,他恰巧遇到孔家的包机降落。
远遒和无垢没有来得及在北平和他话别,竟在这里相遇,彼此少不了一番亲近交谈。
从远遒口中得知,碧全夫妇已经于前一日抵沪。
远遒和碧全相似,也是立即就要走马上任的人,故此又和他道歉,也许不能回北平给他和静漪道贺。无垢却说她无论如何都会赶回去恭喜他们。
远遒笑着说无垢是要给静漪增加点声势,省的日后静漪受气。
陶骧微笑。
无垢临走前将坤包中的一叠报纸拿出来给他看过,是三天前的《大公报》。报上登了陶程两家联姻的大幅文章。
他已经于两天前看到了这份报纸,除了《大公报》这几家有影响力的报纸,有两家英文报纸也登了同样的文章。于是这两年他在南京,几乎是逢人便要谈到他的婚礼。各人的反应自是不同,他也不去细究那些。接下来的事一桩接一桩要办,哪里有那个空闲理会?
他在返程的飞机上将这几份报纸翻了个遍,唯独没有看关于婚礼的文章。
天气并不很好,飞行途中遇到了好几次强烈气流,颠簸的见惯飞行大场面的马行健都吐了,陶骧仍岿然不动。飞临北平上空,飞机盘旋了两周。刚刚下过大雪,机长再三地与地面联络,确认安全才选择降落。
等飞机降落在北平机场,来接他们的是怡园的司机,开着崭新的罗尔斯罗伊斯轿车。
图虎翼也来了。多日不见他们,图虎翼显得很是兴奋,说:“七少,可见着您啦,这些日子不见想死我了。”
陶骧瞪他一眼。
照例是该骂一句的,这么不像样,真不像他的亲随了。
难道已经给她纵容的不像话了?
“七少,回怡园吗?”图虎翼上车就问。
“废话。”马行健都看出陶骧不痛快了,急忙对虎翼使了个眼色。
图虎翼安静下来。
耳根一清净,陶骧闭目养神。
接近一周的时间,在南京不眠不休的忙碌着,他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
新车的皮革味充斥着鼻腔。
车子想必是新配备的,和怡园一样,都是他的未婚妻程静漪从程家带来的嫁妆。
程世运夫妇待这个庶出的女儿的确不薄……
此时天还阴着,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怡园门前的巷子只清理出一条窄窄的通道,仅够轿车行驶通过。
陶骧下车,图虎翼跟在他身后,跟他禀报这几天来的事情——陶骧看上去并没有用心在听,目光从进了门开始,也没有在任何一个位置停留多一秒钟。尽管比他走之前,怡园的布置已经大为不同,完全是一派办喜事的样子了。
管家程大安不在家,听说是去程家回事了。
陶骧没进正院。正院上房已经被布置成新房。家仆看到他往那边看了一眼,忙回话说程管家吩咐了,红绸封门,谁也不准冲撞了喜神。他想起离开前程大安确实也和他说过,成婚之前不能进去看。
喜神……这是什么神?
程大安好像总能找出各种合适的神灵来供着,以备垂询。
他也没有要去看的想法。只是在银装素裹的怡园里一走,他忽然想多逛逛了。
跟着他逛园子,图虎翼也没耽误工夫,趁陶骧这会儿有空,他就一样一样的回。大多数都跟程静漪有关。等陶骧从三进院踏进后花园,他已经把要禀报的事都回禀完毕。
图虎翼觉得自己在寒气中说话说的唇舌都已经冻的麻木了,陶骧却一句回话没有,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听。他也不敢直接问,只好看了眼马行健。
马行健摇了下头。
图虎翼低声问:“要不要跟七少说……回去歇一歇?”
马行健说:“千万别。”七少爷看上去并不急着休息。
“在南京时出了什么事吗?大帅还好?二爷呢,为什么没一起回来?”图虎翼一肚子问题。怕陶骧听见骂他多话,刻意的和马行健压住脚步走慢些,距离陶骧渐渐远了。
“事情办的很顺利。该见的都见了。大帅只呆了一天,和索长官会晤之后,开过最高军事委员会的会议,名单一确定,没等公布,大帅就返回兰州了。二爷随大帅一同回去的。剩下的事,全是七少斡旋的。”马行健说,脸色很严峻。图虎翼皱着眉。
“程家那位上去了?”图虎翼问。
马行健吐了口气,说:“三少爷嘛,自然的。”
两人沉默了片刻。
冷风吹着,竹叶上积着的清雪都吹下来,纷纷的落在石板小径上。
他们跟着陶骧走着,不知不觉就走进了这个小院落里来。
图虎翼忽然拉了马行健一把,指了指地上。
马行健看到地上的脚印,又看看走远了的陶骧,笑了下,摸了摸身上,问:“有烟吗?”
“没有。”图虎翼苦着脸,说:“在医院被十小姐天天念,快要戒掉了。”
马行健笑问:“十小姐能让七少戒了烟吗?”
图虎翼仰着头,看看雪后的晴空,说:“难讲啊。你说,这烟能戒嘛?我昨儿回来,瞅着刚送来的那两箱七少的定制烟,连偷两筒的心都淡了。再这么下去,我怕我连找姑娘的心也没了。”
马行健勾着他的脖子往旁边就一甩,图虎翼哈哈笑着反击,两人歪歪扭扭的,把竹叶上的雪蹭的纷纷落下来……
陶骧走在竹林间窄窄的石板路上,听到后面马图二人的笑声,停了停脚步。再往前,小路延伸到院中水上,弯了两道弯。此时节,水结了厚厚的冰。原先一塘荷花,只剩了被冰冻住的枯叶,冰上的枯叶被寒风一吹,摇摆着,更显得凄冷。他走上岸去,正对着的房舍精美华丽,一块匾额上题着两个字:影荷。荷字是变体,作盛开的荷花状,仿佛一阵风吹过,那荷花就会摇摆起来似的……陶骧颇欣赏了一会儿匾额和对联。住进怡园来,他只在前面那几处活动,几乎从未踏足后院。并不知道怡园的精妙不限于一处两处。
难怪都说程世运养园有独到之处。
只是不知这个小院落是做什么用途的?在他看来,若能于炎炎夏日,读书窗前,可谓幸事……
他看了一会儿,正要走,忽听见房内有声响。
习惯性的,他往廊柱边一跨步,手便立即摸到腰间的枪上。
吱吱呀呀的,窗子开了一扇,是一只白皙纤细的手,燕青色的一截衣袖,滚了猞猁皮的边,开了窗,那双小手还拍了拍,似乎是要拍掉手上沾的灰。
细白的手腕上,镯子随着手腕的抖动而晃着,煞是好看……陶骧的手垂下去。
“谁?”静漪探出身子来,眯着眼睛问道。
陶骧走出去,静漪见从红漆廊柱后闪出一个熟悉的灰色身影,一怔。
“我。”陶骧回答。
第八章 如玉如晶的雪 (六)
静漪将窗子关好,过来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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