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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莹窃笑道：“等人下来送死。”
　　论起对康敬颉的了解，玉莹不敢认第一——第一必须是康敬颉的老娘荣氏，但第二还是排得的，在这样一个“被包围”和“被否定”的双重压力之下，面子至的他必然会选择站出来证明自己是本尊而非傀儡。
　　玉莹开始部署接下来的行动：“一会儿他从山下来了，我去和他谈。”
　　“不行！”康敬绎两眼一鼓，“开什么玩笑，郭子偃阴险狡诈，你前去万一他们把你掳走了怎么办？”
　　玉莹不怀好意地一笑：“你听我说完，我前去拿话引诱他们，你找个地方躲好，等他走近了，一箭射死他。”
　　周围的士兵们：“……”
　　康敬绎转念一想觉得也可行，点头：“那你别靠太近，等他们来了，朕给你露一手连环箭，把郭子偃和那傀儡一并解决了。”
　　玉莹忙道：“别！郭子偃要留着车裂，一箭射死太便宜他了。”
　　周围的士兵们再次：“……”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对话啊！
　　康敬绎一听要把郭茂拉回去车裂，顿时两眼熠熠有神，摩拳擦掌：“汪！”拨马掉头去找地方埋伏去了。
　　过了不一会儿，山果然下来一队人，穿的都是呼蒙托儿人的袍子，但玉莹还是一眼认出了骑在黑马的康敬颉。
　　重生后无数次相见，自己无不是心惊胆战，频频萌生退意，但这一次却不同以往，玉莹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近，竟丝毫也不觉得畏惧，反而异常的宁静。康敬颉带着貂皮的帽子和围脖，露在空气里的小半截脸，早已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神情，只有眼里的倔强不曾改变。
　　倔强也好别的什么也好，反正今天是到头了，玉莹心里冷笑着想。
　　康敬颉策马前行，走到距离肃反军还有数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手将围脖拉下来些，脸带笑，遥遥问候道：“玉莹，这些年委屈你了，你的辛劳，朕时时刻刻都记在心里。”
　　躲在灌木后的康敬绎耳朵一动，紧张起来。
　　康敬颉说：“你为了替朕摸清武王的底细，不惜委身于贼，蛰伏这么多年，你对朕的情意，朕铭感于心，今日是做个了断的时候了，待朕亲手诛杀此贼，班师回朝，便立你为后！”
　　康敬绎听得这话，险些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什么意思！玉莹是大哥派来的奸细？不可能！
　　玉莹不知在想什么，骑在马背也不说话，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
　　康敬颉继续说：“你与聆芳为了朕，牺牲的太多太多了，而如今聆芳已然不在，朕一定会将欠她的加倍补偿给你。”
　　玉莹答道：“哦。”
　　康敬绎险些晕过去，哦是什么意思？她承认了？承认自己是奸细？这六年来的相濡以沫都是装出来的？一直以来自己被不停地算计都是她造成的？玉莹才是埋伏在自己身边最可怕的内奸？！
　　康敬颉微笑着伸出手：“来吧，回到朕身边来，朕与西域各国早已达成协议，此刻二十万联军已经将武王埋伏在山下的五万人包围了，你再也不需要勉强自己，去伺候一个喜怒无常、多疑善变的男人了。”
　　然而玉莹仍然不动声色，双目平视前方，与他静静对峙。
　　玉莹很淡定，康敬绎却很不淡定，他心里此时此刻简直是百爪挠心，他不相信玉莹是什么内奸，这一定是郭茂的诡计，一定是！可玉莹为什么不说话？她为什么不反驳？难道自己真的当受骗了？兜了一个大圈子，最后还是输了？而且是彻彻底底地输了？
　　康敬颉也感觉到玉莹异样的沉默，皱了皱眉，扭头以目光询问身边的郭茂。
　　郭茂也没搞明白玉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间计是他的主意，本以为玉莹应该会激烈反驳，这样反而会让康敬绎更加起疑，然后再趁着他们内讧的时机，乱箭将他们一起射死，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康敬绎和玉莹都死了，肃反军群龙无首，自然也只有败的下场。
　　在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玉莹终于开口了。
　　“康敬颉，我今天算是看透了你了。”
　　玉莹的声音往日细了许多，轻了许多，有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是个值得我托付终身的男人，为了你，哪怕是受人欺凌侮辱我也不在乎，只要你好，我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
　　郭茂瞬间变了颜色，看穿了玉莹的诡计，慌忙要阻止康敬颉，但已经来不及了。
　　康敬颉深情款款地道：“你的心意朕都明白，玉莹，朕一直都明白。”
　　然而玉莹的声音陡然尖利了起来：“你明白？你明白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却从未将我放在心！我在你眼里永远只是个替身！只是姐姐的替身！”
　　康敬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了。
　　“你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姐姐一个，那我算什么？即使我站在你面前，你也把我当成姐姐，我才是你的妻子，我才是你的皇后啊！”
　　玉莹仗着自己和妹妹有六七分相似，此时一身男装，又带了个大头盔，距离稍微隔得远一点难以分辨真假，于是捏着一把嗓子，把妹妹皇甫聆芳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连眼泪都配合地流了出来。
　　对面康敬颉瞬间悚然动容，外界一直传言皇甫聆芳遭到结发人遗弃，不堪屈辱投缳自缢，早已死了大半年了，康敬颉无法确认真假，也只能听之信之，却不想亡妻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而自己还居然认错了！
　　“聆芳……”康敬颉努力朝那边看去，奈何距离隔得太远，玉莹又戴着头盔，还哭得稀里哗啦的，哪里看得清，一着急，便要驱马前，“聆芳！你听朕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玉莹捂着脸大哭不止，康敬颉要前，却被郭茂拦住：“皇不能过去！提防有诈！”
　　康敬颉果然犹豫了下，但玉莹马又说：“应融告诉我，当年在去行宫的路跑出来的刺客是你安排的，因为你不想我生下孩子，你怕皇甫家的地位一旦稳固，你再动摇不得。可是你怎么能忍心啊！那是你的孩子啊！是你的亲骨肉啊！”
　　“你说什么！”康敬颉突然暴怒起来。
　　玉莹哭喊起来：“你怎么能忍心杀死你自己的孩子啊！”
　　康敬颉怒喝道：“你叫他什么？你……你和他……”
　　玉莹故意冷笑一声，讥嘲地道：“对，我现在是他的妃子了，自从你把我撇下以后，我对你彻底死心了，皇和姐姐……都对我很好，和他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活着。”
　　要说天下所有男人共同的弱点，大概都是嫉妒，没有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嫁给别的男人——尤其是嫁给自己的仇敌，玉莹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恰好与郭茂的反间计不谋而合，于是将计计，演了一出绝妙好戏。
　　而康敬颉一听自己的女人竟然转投自己弟弟的怀抱，顿时怒向胆边生，哪还有什么理智可言，不顾郭茂的竭力阻拦，拔出腰间佩剑要冲去：“贱人！朕要杀了你！”
　　玉莹冷冷一笑，不避不闪，郭茂却惊惶地大喊：“保护驸马！”
　　说时迟那时快，康敬颉拍马冲出、挥剑砍向玉莹的一刹那，早已等的不耐烦的康敬绎果断地搭箭开弓，在他进入精确射程的一瞬间，利箭离弦，划破冰冷的气流，噗嗤一声穿胸而过。

　　☆、第286章　一个字评价

　　第286章　一个字评价　
　　马儿兀自朝前疾驰，康敬颉的身体在马背猛地一僵，继而向后栽倒下去，狠狠地摔在雪地里，又顺着山坡滚了几圈，滚到玉莹马前停下时，鲜血已经从口喷涌而出。
　　“你……”康敬颉吃力地伸出一手。
　　玉莹居高临下地俯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道：“阁下的演技十分出色，不愧是郭子偃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只可惜，你骗得过其他人，却骗不过自己枕边人，连我到底是皇甫玉莹还是皇甫聆芳都分不清，你也有脸自称是先帝？”
　　她的声音不小，恰好能让在场所有呼蒙托儿人都听到。
　　康敬颉瞪大了眼睛，不甘心地伸手去抓她：“你……”
　　玉莹漠然低声道：“你欠我的一条命，今天该还我了。”
　　康敬颉挣扎了一阵，终于敌不过一箭穿胸的痛楚，带着满心的愤怒和不服，咽了气。
　　玉莹抬起头来不再看他，而是扬声对同样已经奔至跟前的郭茂说：“郭子偃，你对先帝的一片赤诚之心，本宫亦十分钦佩，然而皇室血脉岂容玷污，你以为随便找个与先帝有几分相似的人，便可以鱼目混珠，扰乱视听了？”
　　康敬颉一死，郭茂自知无幸，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皇甫玉莹，你确是个女子，茂输得心服口服，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玉莹莞尔一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也不做困兽之斗，本宫十分欣赏你这一点……”
　　康敬绎把弓往背一背兴奋无地跳出来：“来人！把郭子偃拿下，带回去车裂！”
　　郭茂：“……”
　　玉莹：“……”
　　玉莹一拍额头：“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郭茂客气地提醒：“本宫十分欣赏你这一点。”
　　二人一起无视了康敬绎，任他指挥肃反军将那些呼蒙托儿王室近卫军俘虏，站在乱军之悠哉地聊了起来。
　　“走开走开，”玉莹把犹豫着要不要来抓人的小兵撵开，“本宫一直有个疑问，先帝心狠手辣，又喜过河拆桥，以先生的远见卓识，何以会效忠于他，不怕来日功成名之时，和三王爷一样被毒药赐死吗？”
　　郭茂自嘲地笑笑：“一步错，步步错，茂不过是个胆小之辈，不像山兄敢赌不怕输，算知道最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自古以来的功臣，又有几个得善终了？武王眼下是好，可来日会如何，只怕娘娘也不能左右。”
　　康敬绎骑着金乌慢吞吞地踱过来，挑衅地看着郭茂。
　　“先生的忧虑，本宫十分理解，不过眼下先帝已死，不知先生接下来作何打算？”
　　郭茂低着头想了想，没说话，康敬绎不满地道：“打算？反正都是要死的，下辈子的事去黄泉路慢慢打算也来得及。”
　　玉莹笑着转过头来对他说：“皇可知道惩罚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康敬绎悻悻地道：“不知道。不过朕知道另外一件，你压根没打算杀他，对吧？还说什么车裂。”
　　“对一个人最重的惩罚，不是杀了他，而是让他给你白干一辈子，”玉莹指着郭茂，一脸坏笑，“俗话说的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把西域各国挑唆起来的人是他，哪有让别人来收拾烂摊子的道理？正好凉州牧的位置一直空着，皇不如把这苦差事交给他来做，什么时候把西北理顺了，什么时候发俸禄。”
　　郭茂苦笑一声，求饶道：“娘娘还是车裂了在下吧。”
　　玉莹不理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康敬绎：“皇？”
　　康敬绎一脸的不高兴，怀疑地下打量郭茂：“一个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万一西北各国打来了，他能做什么？把人骂回去？”
　　玉莹感慨地叹道：“是啊，我也想知道他能怎么办，反正做不到的话，大不了是死，呼蒙托儿王应该恨透了他，皇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把杀他的机会让给贾里贝善？”
　　康敬绎抄着胳膊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转身走，玉莹这才招呼人把郭茂五花大绑，和其他俘虏一起押下山去。
　　尽管身份已经曝光，但玉莹仍然坚持自己骑一匹马，不肯到金乌背去，为此康敬绎又拉长了脸，又是气馁又是窝火，忿忿道：“真是了怪了，只要你想做的事，我没法对你说个不字。”
　　玉莹笑得差点滚下马去，打趣地道：“皇明是非，晓事理，知道臣妾说的都是有道理的，当然没法反驳，这是明君的肚量，皇应该高兴才是。”
　　二人并肩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面。
　　康敬绎道：“那厮的人头我已经叫人割下来，送去阳明关了，贾里贝善但凡有点脑子，该知道惹不起我，其余小国更不用说了，和那厮不沾亲不带顾的，要不是看在他是皇室后裔的份，谁搭理他？净是一帮乌合之众。”
　　玉莹笑着说：“哦，山时候还叫大哥呢，现在成那厮了。”
　　康敬绎看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装模作样地道：“既然是个傀儡，叫他一声那厮已经算便宜他了，否则该叫杂碎才是。”
　　玉莹对此深表同意：“他那人机关算尽、心狠手辣，合该有此下场。”
　　康敬绎沉默了会儿，忽问道：“他果真是喜欢你？你呢？”
　　“没有！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玉莹啼笑皆非地道，“这话六年了你说不腻么？怎么着，我和他没点旖旎的往事，你还不乐意了？”
　　康敬绎眉头皱起，一点儿也看不出刚解决了人生最大的对手的舒畅。
　　他用艰难得几乎是挤出来的字句说：“玉莹，我也不瞒你，和你在一起的这六年，我真的很开心，虽然我们也吵过架，也红过脸，可我……还是很高兴能娶你为妻，算你是别有用心，甚至是曲意迎合我，或者这只是一场梦，我也感觉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你这么信不过我？”玉莹无奈地问。
　　“因为你太好，太优秀，你改变了我的一生，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觉得你离我很远，像天的风筝，说不定哪天线断了，你离我而去了。”
　　康敬绎撅了下嘴，似乎不太习惯这种绉绉的说话方式：“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我问过誉，问过仲行，问过身边所有的人，包括二舅，他们都有这样的感觉，山符之还在世的时候，是这样说起你的，他说你不属于这个凡世，如他总有一天要回天去一样，你最终也会离我而去。”
　　玉莹惊讶于他们——尤其是康敬绎这个粗神经的敏锐，自己不属于这个凡世，山简的话，严格来说并没有错，像自己这样知晓过去未来，能在迷雾指引康敬绎步步走到今天的人，别说女人，是男人，在这世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像百里赞、山简或者郭茂这样的谋士，纵有推理算计之能，终究不过一个勘破天机的重生者，若不是仗着这点优势，只怕她也帮不康敬绎这么多。
　　她恍惚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之前一直担心的都是康敬绎亲征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尤其是白龙岗这个地方，曾经是康敬绎丧命的断魂岗，万一今生他也跨不过这道坎可怎么办？心思全扑在这一桩，玉莹几乎忘了更重要的一点——前世康敬绎死后不到四个月，自己也跟着死了！
　　可如今呢？康敬绎在白龙岗亲手杀了宿敌康敬颉，自己也不知不觉度过了六年后的除夕这道生死线，可以预知的生命至此完结，接下来的属于她的人生，是完全崭新的，没有康敬颉，没有皇甫家，她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地去生活了。
　　“玉莹？”
　　“啊！”
　　康敬绎担忧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是不是这几天一直在赶路，你太累了？一会儿到了山下，你先躺一会儿再吃晚饭吧！”
　　“不用……我不是累，而是高兴。”玉莹的眼里慢慢蓄起了泪水，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
　　康敬绎莫名其妙地反问：“高兴什么？”
　　玉莹抹了抹泪花，笑着看他：“事到如今，我也可以对你说实话了。”
　　康敬绎马紧张起来：“什么实话？如果不是什么好事，不要说了。”
　　“是好事，”玉莹被他的乌龟做派逗笑了，说，“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请了个道士来给我算命，道士说我这一生有两条路，先甜后苦，先苦后甜，如果走前一条路，虽有大富大贵之日，但是登高跌重，一旦摔下来是死路一条，而如果先苦后甜，晚生却能安享太平。”
　　康敬绎果然信了，道：“还有这种高人。”
　　玉莹嫣然一笑：“可不是，那道士还说，这先苦后甜和先甜后苦，都在我及笄后，以六年为期，若是先甜后苦，我会死在二十二岁这年，若是先苦后甜，只要撑住了，六年之期一到，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
　　康敬绎顿时心花怒放：“当真？那太好了！那道士人在哪儿？朕要重重地赏他。”
　　“谁知道，世外高人大多四海云游，以后有缘再说吧。”玉莹轻飘飘地将此事揭过，如同挥手拂散了眼前的烟霞，从今往后，她终于可以彻底抛开前世，踏踏实实地活在当下。
　　康敬颉的人头被送到阳明关后，徐诚将其悬挂在城头的旗杆，成功地恫吓住了西域诸小国，呼蒙托儿王贾里贝善心有不服，想要为女婿报仇正名，也在连吃了几次败仗后，不得不偃旗息鼓，举手投降。
　　是年四月，承光帝御驾返京，缠绵病榻的皇贵妃听闻皇凯旋归来，没过几天身体康复了，元惠长公主所谓“心病是也”，真相如何，也只有为数不多的那么几个人知道而已。
　　康敬绎一举解决了心头大患，朝下再不敢有不服之声，加荣氏这位前朝太后也受到了应有的礼遇，宫里宫外无人不盛赞承光帝孝悌仁慈，遍地美誉，喜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