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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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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顶聪明,将宅门一关,悉数谢客,令一众人吃了闭门羹。在这风口上,他可不想因为贪图一时之利被朝臣抓了把柄。
而遭遇与之截然不同的则是杨宅。杨中尉毫无悬念地被安上了谋逆罪名,紧随其后的即是彻彻底底的抄家。
王夫南从杨宅路过时,所见正是这一幕。
仆从早就分了家财逃之夭夭,一众南衙卫兵进进出出翻东翻西,骂骂咧咧说实在没有甚么值钱货啊,抄个屁!
宅外灯笼仍亮着,有几只已经残破,府内动静迭起,引得民户来看,便又是一番指摘:“啧啧,就说阉党都不是好东西啦!”、“好在没有家人,自己死了也不会牵连别人哪。”、“这种人没法立碑吧?”、“什么碑啦,连坟都不会有的!应该是最后烧烧丢曲江吧!”、“好恶心!被你这样一说感觉曲江水好脏也!”、“有甚么脏的,曲江本来就沉了很多死人骨头吧!其实这样也好啊,免得留具尸体,将来还要被开坟挖出来鞭笞……”
王夫南没有听完,拨马径直回了务本坊。
许稷没有回来,进门只见一片黑黢黢,廊下积雪看起来像冷硬石头。
他于是转头往安上门去,递了门籍在度支见到了许稷。许稷见他找来,愣了一愣,却一本正经问:“大将到度支可有事吗?”
他却不答,只四下看看,像个前来巡查的御史。度支几个留直官员面面相觑,心中想的则皆是同一件事——据苏姓太乐丞说,即将上任的神策军大将与许侍郎有牵扯不清的关系也!
什么牵扯不清的关系?不是前妻兄妹夫吗?
苏太乐丞则说:不对!是前妻兄痴恋上前妹夫的关系!
天唷!右神策军那个将近三十岁的老旷男痴恋上失偶独身怪脾气的度支侍郎,实在太有爆点了。
公事琐碎无聊,如此劲爆的消息当然传得比甚么都快。许稷今天来公廨时就隐约察觉许多人看她的眼神不对,遂猜是太乐丞那个家伙四处散播了她与王夫南的关系。
她当然还是坦荡荡做事,但底下官吏却做不到。这种传闻实在是对无聊官场生活的最好慰藉了,他们只会嫌事情不够大。因此这会儿看到王夫南过来,一个个内心都分外雀跃,哦哦,这位王旷男倒是越长越好了,也不知道自家侍郎那小身板受不受得了唷!
当然也有反着想的,咦……好歹许侍郎也是娶过妻的人,且素来强势,怎么会是在下面那一个呢!真是没想到啊,堂堂神策大将,仪表堂堂威风凛凛,居然是被压在下面那个诶……
两派互相不服,由好赌的太乐丞牵头,一群小官小吏纷纷加入了赌一把的行列中。到底许侍郎和神策大将之间是甚么样的上下关系呢?恩……一众人严肃思考了一番,压了注,等待来日验证。
被当做赌博内容的两个人,却完全不知情。
许稷公事公办和王夫南说了几句话,拿上书匣就说要去政事堂,揖了一揖,就低头匆匆忙忙出去了。
这一晚上许多人注定难眠,翰林学士要连夜草制文书,中书省、尚书省、政事堂也都是心事重重。
阉党以勾结魏王为名除掉杨中尉之后,忽然罢手,竟对外廷朝臣没有丝毫追究,实在是反常。许稷也没有料到会这样平静,但这平静背后,则是不知何时又会突然伸过来的毒手。
皇城内高度戒备了好几天,这一日,沉浸在消极气氛中的右神策军终于迎来了新的大将及护军中尉。拜将仪式与拜相一样隆重,王夫南终于看到了阔别四年的曹亚之。
仪式收尾,曹亚之偏头对他笑了一笑:“别来无恙。”
王夫南也已是活了将近三十年的人精了,很多情绪都不再往脸上写,于是同样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别来无恙。”
两人都知道对方是什么货色,就算别了四年,本性难道还能改了吗?于是众人都察觉到了他二人之间微妙的不友好。
随着两人被任命,杨中尉一事匆促结了案,而他最后也当真被烧成灰撒进了曲江。
神策军中多的是明白人,故那几日总有人偷偷摸摸前往曲江吊唁。王许二人则挑了个旬假前的夜晚,去慈恩寺吃了斋饭,出来一直走到了曲江边上。
冬日曲江冷得要命,便很少有人在此玩乐。然这样冷风嗖嗖的日子里却有人放灯,一只一只升起来,越行越远。
许稷停下步子。
不是七月十五,却有河灯飘摇,看来吊唁的人并不少。
王夫南沉默看了一会儿,不徐不疾道:“有一年我阿爷也在深夜时分带我来过,那时候也是如此,数不清的天灯河灯,像夜里做的长梦,令人难忘。”
许稷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年,他所说正是卫征遇害的时候。朝廷上下污水泼满她家门楣,没想到却仍有人愿意相信她父亲不是叛逃。
人世间这一点相信,虽只是微弱火光,但她知道那火光有多温暖,温暖得令人有足够的勇气走下去。
长安愈发冷了,虽然国家内忧外患,但因为年关将近,诸人也都开始筹划迎接新年了。
到十一月,长安城都风平浪静,然皇城内关于“度支侍郎与神策大将风流韵事”却传得愈发火热,更有国子监一群好事监生听说两位主人公住在务本坊,没事就去蹲点,倘若逮着他二人一道回来了便兴奋不已,恨不得爬进去看看两人怎么过日子。
许稷感受到了这种注视和困扰,但却并不澄清。能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来转移视线,对她来说其实是好事,因为将有大变动要发生了。
十一月末,常例的盐铁进奉却没有送上来。内库责问地方巡院,得到的回复却是“陛下不是下诏罢月进了吗?!”
马承元得讯从内侍省赶回来时,小皇帝正在天真地看棋谱。
他抬头看向马承元,咧嘴一笑:“马常侍,陈爱卿给朕的这个棋谱太厉害啦!你快来看看!”
马承元却没有笑的心情。小皇帝见他这样,知道暴风雨要来了,便赶紧敛了笑,低低地说:“马常侍有甚么不高兴的吗?”
“陛下写了制书,私下给朝臣吗?”
小皇帝紧张地将手收到了案下:“啊?甚么……”
“陛下置东西枢密①于何地?!”马承元铁着脸,好像下一瞬就会将小皇帝拎起来杀掉。
小皇帝害怕极了,但他仍强装镇定:“马常侍……是指朕写给陈爱卿的那个制书吗?”他连忙撇清自己,撒谎道:“是他给了朕个折子,说只要朕写了制书……就给个很厉害的棋谱给朕。”并且主动认错:“朕、朕真是糊涂了……”
他说着竟将那本许稷给他的奏抄翻出来,老老实实递给了马承元,睁眼说瞎话:“就、就是这个折子,是陈盐铁使给朕的……”
马承元翻开奏抄一看,徐徐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转过身阴阳怪气同小内侍道:“传陛下口谕,令盐铁使陈琦入延英殿议事。”
小皇帝瘫坐在地上,说谎真是吓死人了,看来还要好好练练才行……
不过他的许爱卿,不会撒手不管了吧?别让他一个人应付啊,他应付不来哪!
不过这时的许稷却是悄无声息走到了尚书省西门口。眼尖的小吏瞥见她,赶紧对身边一群聚众赌博的家伙使眼色,可等他们反应过来到底还是迟了!
一群人手忙脚乱收拾时,许稷却已走了他们身后。
许稷将头一探:“赌甚么呢?”
皇城内各衙署惯有小赌的习惯,多是趁天好在太阳底下摆上一局,一边晒太阳一边议论顺便押注赌钱。
这群人今日不巧赌的正是度支使与神策大将的上下关系问题,谁在上谁在下呢?这个悬而未决的赌局拖到今天,押注的人越来越多,太乐丞那小本本上都快要记满了,因为几乎是个皇城官员都在这赌局上押了一注。
许稷瞥了一眼惊恐的太乐丞,又顺带看见了他怀里揣着的簿子,伸过手。
太乐丞抱着那簿子歪脑袋狡辩:“这、这可是机要,侍郎还是不要看了吧。”
许稷“哦”了一声,却看向那案上的铁证。案上铺着的一块白布,左边写着度支,右边写着神策军,而两边则又分别压了铜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甚么意思。
一众人屏住呼吸等死,许稷却是将那白布摊摊平,从袖袋里摸出一枚铜板来,很有肚量又很潇洒地往度支那边一放。
旁边一圈瞬时都瞪成了田螺眼。
作者有话要说:
赵相公:许稷这个混蛋,这破赌局我押了王夫南啊,你这么搞是要我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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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东西枢密院:枢密分东西院,东院为上院,西院为下院,枢密使由宦官任。基本职掌是内呈外宣、出纳王命;其基本作用是为联系皇帝与中书省的纽带。但其权势绝非仅限于上传下达,随着宦官势力的膨胀而逐渐成为内廷中枢决策的主要成员之一。
其实这个东、西枢密使,和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并称“阉权四贵”的。一个握军权,一个参与政事决策,势力简直嚣张到逆天。有个甘露寺事变可以了解一下,宦官对群臣进行屠杀,当时朝列几乎为之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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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非常感谢大家,全部都收下了,顿首!
☆、第75章 【七五】璞玉质
许稷押完注,并叮嘱太乐丞不要忘了往簿子里添上她这一注;低头又将白布抹抹平,慢吞吞地走了。
一众人呆愣了一下,太乐丞最先反应过来,登时翻开簿子最前边一页,举起笔来就要改自己的押注;一群人反应过来群起阻拦:“不能这样啊!太乐丞怎么能只改自己的呢;快把某的也改了,还有曹书吏的,快快快,押大将简直亏死,失策啊!”、“一边去;谁让你不早点押许侍郎;现在怎么能改呢!买定离手知道吗?都像你们这么搞还赌个屁啊!”
一番闹哄哄之下,太乐丞从人群中猫腰挤出来;幞头也掉落在地,只能顶着一头散发迎风哀叹:“世风日下,上下不明哪;以貌取人果然是不对的!”
这边还在吵吵闹闹;那边许稷已从西门口走回度支。她刚到门口,就见一名小内侍急急忙忙冲进了隔壁盐铁司。原本风平浪静的盐铁司瞬时沸腾,因那内侍骂咧咧道:“怎会不在呢?今日又不是旬休!他告假了吗?这个屁。眼子!”
盐铁司一众官吏支支吾吾:“不、不知道。”、“那、那个……其实陈盐铁使已两天没来了……”、“是诶,压了一堆判卷,到现在还没有处理呢。”
内侍听一众人絮叨完,大叹不妙,朝那正在扫地的庶仆吼道:“快去将你们官人喊来!就说陛下要见他!”
庶仆吓得丢了扫帚,赶紧奔出门往自家长官家去。他一路死赶,穿过含光门到长安县,在陈琦家门口下了驴,抬手就是一通敲门,可敲得手都疼了就是没人理他。
他贴上去从那门缝往里看,里面却是一个走动的人也没有。耳朵贴上去仔细听听,连个呼吸声都没有!庶仆觉着其中有鬼,这时恰有一老妪走过,他便问:“知道这家人往哪里去了吗?”
那老妪说:“好像是搬走了,连夜走的,本家的老母死了吧,你们官家人不是死了爷娘就要守孝三年吗?应是回家守孝去了。”
“哦哦。”庶仆不明就里,赶紧骑上驴回去汇报。
可没想到,他一本正经对那内侍说陈琦丧母回去守孝时,内侍直接甩了他个嘴巴子:“放屁!陈盐铁使家的爷娘七八年前就死光了,他本家哪还有什么至亲!”庶仆吓得气都不敢出,直到那内侍气势嚣张地出了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内侍前脚走,盐铁司内一片静寂,一个个敢怒不敢言,抱怨之声更是绝迹。从内侍的态度来看,陈琦必然犯了事。不过素来脾性懦弱、对宦官低头哈腰没什么气节的陈盐铁使又怎么会和阉党对着干呢?费解。
隔壁许稷闻得盐铁司动静消停下去,立刻就起身去往御史台。
练绘刚从政事堂回来,在路上恰好碰到许稷。
省了寒暄直入主题,练绘边走边道:“陈琦还没走,但家眷已离京,他本人则在观望,不过所有证据都指向他,对他那种胆小怕事的人来说,能避开这麻烦自然是上选,他很快会发现这观望除了徒增危险并无意义。况且这件事,本质上构成不了甚么罪名,阉党没有明着治他的理由,他只要离开京城,就没甚么事了。”
他一口气说完,驻足停下,宽阔的景风门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许稷点点头,练绘又道:“按照相公指示,已安排了人盯着陈琦。他想翻出甚么浪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只是我担心……”
担心这些都是无用功。
费尽心机让地方盐监院罢除月进、让陈琦这个无用的家伙滚蛋,或许可以因此获得一两个月的高盐利回报。但如今官宦把控枢密院,内呈外宣、出纳王命,阉党想要恢复月进,其实并不难……
“我正为此事而来。”许稷伸手示意他继续往前走,低着头道:“对盐监院来说,进奉或是交国库,并没太大差别,他们在意的只是能不能继续待在盐场牟利。阉党能威胁他们,我们为何不能?盐场*乃大罪,只要抓出来罢职是没跑的。所以说,服就继续罢进奉,不服就让地方监察御史出面查,必然一查一个准。”
她说得不无道理,然练绘却直截了当回绝道:“监察御史势单力薄,孤身去撞盐监院,无异以卵击石。我不能送下属去送死。”
“不见得。河南盐监院已换成自己人,东南盐场更是温和派,监察御史不可能连这些都做不到。”
“只要东南?”
“光东南盐利养边军就绰绰有余,目前能将东南盐铁茶利抓过来就足够了。”与宦官争利只能慢慢来,倘若太急躁,阉党的反击也会越厉害,她觉得朝臣目前并没有可以吞掉阉党的气势。
所以,能争一点是一点,太冒进了或许会适得其反。
“同相公说过了吗?”
“倘若必要,你可再与相公商量一番。”许稷很谨慎地说完,又补了一句:“如果行之有效,改日请你吃饭。”
她言罢就要回去,练绘却喊住她:“你与十七郎……”
“没甚么好揣测的。”她转过身来,“如你所想。”她坦荡说完,就往东回了度支。
——*——*——*——*——
皇城内的阳光静如水,隔着一道夹城内的宫城此时却涌着不安。
中书省及尚书省一众朝臣、东西枢密使(也是宦官)、马承元和小皇帝,在延英殿内对峙。
许稷同样在列。
枢密使无非是质问小皇帝为何要擅作主张下制令,而小皇帝怯懦懦地开口:“因为陈爱卿说,内库已囤了许多钱,但边军却吃不饱穿不暖的,才总是打败仗。他说朕不该问底下要太多进奉,朕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他机智地举出例子来:“朕每天都吃一点点,用的也不铺张,宫人的吃穿用度肯定也不可能比朕还好,所以宫内的开支一定很少的。既然宫内不需要那么大的开支,那么内库果真是不需要很多钱的,要那么多进奉做甚么呢?”
“陛下,宫中支用不过是内库开支最小的部分,平日里陛下对神策军的别敕给赐可是大头,更别说还有寺观建筑、佛道施舍等等支用了。况且内库也是左右藏库的后备库,别忘了先帝在时,可从内库拨给过许多军费!”东院枢密使道。
“这么麻烦啊……”小皇帝声音低下去,“那、能少给些赏赐吗?反正平日也没有缺他们的俸哪……至于寺观建筑、佛道施舍,朕不信那些呢,不能少支一点吗?还有既然已经有延资库了,为什么还要再设个后备库呢?军费从延资库支不就好了吗,朕听说延资库前阵子将度支和户部的积欠都要回去了呢,现在应是很有钱吧……”
小皇帝语气姿态柔柔弱弱,说的却全是朝臣要说的重点。
东西枢密使气得要命,马承元平日里到底在干甚么?难道没有将史书拿出来教小皇帝念吗?史上那么多朝臣篡权篡位的例子,小皇帝竟没觉得朝臣不可信!
“陛下这样想真是太天真任性了,这些支用都是内库惯例,陛下难道要违背先帝创下的制度吗?”东院枢密使又道。
“可是……”小皇帝无辜又困惑地看向马承元,“马常侍说,内库是朕的啊,朕想怎样就怎样。难道不是的吗?”
马承元已察觉到了不好的苗头,前阵子他太疏忽了,放任小皇帝和朝臣往来,眼下看来是不行了。
小皇帝这一问,弄得枢密使只能无理取闹道:“陛下还是小孩子,哪能全由着陛下的性子来!”
“郑枢密这话是在质疑陛下的权威吗?”一紫袍老臣道,“君臣有别,岂可这样说话?”
小皇帝却说:“不不,郑枢密说的也对。朕是小孩子,故而要时常听一听大家的想法才能行事,不能妄断。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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