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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群之马-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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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无咎见她神情有异,大为惊奇:“怎么了?”
  柏十七把那块鹅卵石交到他手上,艰难的说:“殿下帮我瞧瞧,这个鹅卵石上面是不是还刻有一个字?”
  赵无咎这才发现她的手冰凉之极,微微颤抖,但他平生所遇凶险之事也不止一桩,不动声色接过去,翻来复去将这块鹅卵石凑近了灯仔细去瞧,其实都不必瞧的有多仔细,入手便能感受到这石头殷红一点的反面刻了字。
  他翻过来去看,发现刻着个极为方正的“漕”字,似乎年深日久,竟然已经摩挲出了一层陈年油垢,把那个字刻下去的细小沟壑填满,竟然似在上面写了个细小的黑色的“漕”字。
  “上面刻着个漕字。”
  柏十七朝后趔趄了一下,似乎身子忽然之间失去了重心,差点坐到了一地干涸的血迹之上,还是赵无咎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怎么了?”
  她借着赵无咎之力终于站直了,声音破碎:“这颗石子……是仇英之物。”
  自从柏十七死里逃生之后,这个名字于赵无咎来说绝不陌生,甚至他一度还在脑子里幻想过那个少年的模样,他在柏十七的脑子里永远停止在了最美好的少年模样,让她数年之后还在运河之上念念不忘,为了他的死不顾自身安危而涉险地。
  “他不是已经遇害很久了吗?”
  柏十七喃喃自语:“难道……这伙水匪就是当初杀害他们的那帮水匪?”她数年在水道追踪,皆无线索,还当此生永远找不到真凶了,没想到柳暗花明,竟然教她在高邮发现了亡者遗物。
  以她的聪慧,还有另外一个答案,但也许她内心深处压根不愿意去想那另外一个答案。
  赵无咎不忍心反驳她——仇英随身之物在数年之后重现凶案现场,一个是当年的凶手保留了仇英遗物不小心带上了船;另外一种可能便是仇英根本没有死。
  如果仇英没有死,那么……当年的惨案便另有玄机,而此船的凶手也许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不由猜测,也许比起仇英没有死这个结论来说,柏十七宁愿这是凶手保留了仇英遗物,于她来说更容易接受一点。
  她费尽心机去追查真相,险些丧命,怎么能接受被人欺瞒愚弄?


第56章 
  在底舱待久了空气污浊血腥, 很容易呼吸不畅。
  勘察完现场,四人很快就从底舱出来,下了船之后站在岸边呼吸新鲜空气。
  赵子恒远远站着, 恨不得离柏十七有三丈远, 还嫌弃的说:“你把鞋上的血迹洗洗。”如果情况允许, 他都想要让几个人去泡个澡,好去去身上的血腥味。
  柏十七今天心情郁闷,对好兄弟爱搭不理,独坐在河岸边一块大青石上洗靴子, 十步开外陆续来了不少附近村镇瞧热闹的百姓,她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颇为面熟的黑瘦少年, 脑子里一片混沌被劈开,猛的窜了起来,直奔着看人群而去。
  很多百姓事不关自己, 不太明白那个面色白晳的少年郎为何忽然直奔了他们过来, 唯独那黑瘦少年反应敏捷,几乎是在柏十七神情定住,然后起身的瞬间他就已经扭身奔逃。
  柏十七的速度很快,赵子恒幽幽道:“……我也没说什么呀, 她大可不必负气伤心离去!”
  赵子咎对自家笨蛋堂弟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直接点了手底下两个健壮的汉子:“你们跟过去瞧瞧那人是怎么回事?”
  舒长风好心解释:“她看到可疑人员了, 这才追了出去。”
  赵子恒:“水匪?同党?”这位公子哥连杀鸡都不见过,何况是凶杀案现场,闻到血腥味光顾着吐了, 哪还有余力去关注周围的环境与人。
  赵无咎:“……不一定。”她追出去的速度虽然迅捷无比,但从形影动作看不出凶煞之气,连防备之意都无,说不定只是个熟人。
  “堂兄连这个都瞧出来了?”赵子恒实在不明白就是一瞬间的事儿,柏十七已经追着那人绝尘而去,连她追的是圆是扁都没瞧清楚,一闪而过的事儿。
  赵无咎:“……”好想教会堂弟惜字如金,不懂也别卖蠢。
  舒长风:“如果是水匪同党,她肯定要带武器。”
  柏十七方才坐过的大青石旁边还放着把高邮卫所军士所用的佩剑。
  赵子恒只差给堂兄及舒长风跪下……短短一瞬间他们怎么就瞧出来这么多结论?
  他头一回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质疑。
  柏十七跑的极快,几乎算是风驰电掣,前面的黑瘦少年也是咬牙拼命在跑,然而他跑的快,柏十七却跑的更快,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近,他忽哧忽哧累的狗喘一般,身后的人扯着嗓子喊:“算盘,再不停下信不信我动手?”
  算盘闷头继续跑,背后的人终于追了上来,伸腿一荡,他便摔了个狗吃屎,朝前扑倒在地。
  柏十七一脚踩在他脊椎骨上,狠狠碾了两下:“再跑信不信老子踩断你的骨头?!”
  算盘老实趴在原地不挪窝,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厉声责问:“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活着?”
  “说!”
  算盘是仇英在运河里救上来的孩子,那时候他已经留在了漕帮总坛做柏十七的玩伴,算盘胆小,做了他身边的小厮,替他铺床叠被,守门关窗,做些洒扫之事。
  但这小子脑子灵活,抠的一文钱恨不得掰成十文花,就仇英的零花钱能让他货比三家买回来一大堆小玩意儿,才有了柏十七玩笑般给起的大名“算盘”,原来的名子比较磕碜,他对此很是满意。
  仇英出事那一回,他也跟着仇英一起去的,哪知道就再也没回来,柏十七连玩伴们完整的尸首都没找到,只有满舱房呛人的血腥味,以及舱房里难分敌我的断肢残骸……
  算盘被踩着脊背一声不吭,态度坚定,吃透了柏十七不能拿他怎么样。
  随后赵无咎支使的两名壮汉追了上来,一边一个反剪了算盘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其中一人说:“苏先生,只要落在咱们兄弟手里几个回合,再硬的骨头都不怕。”
  算盘惊惧的扭头看着柏十七——少帮主不要啊?!
  柏十七抱臂而立,神情漠然:“他们可不是我,还念旧情!”
  那两名壮汉扭着他的胳膊都快把骨头给捏碎了,算盘疼的呲牙咧嘴,不等他说什么,一边的胳膊已经脱臼了。
  其中一人“啪嗒”一声推上去,然后又跟玩儿似的给拽了下来……
  算盘:“……”
  “苏先生,只要杨海愿意,他能把这小子身上的骨头一根根给拆了,您不必担心问不出什么来,就连穷凶极恶的海盗落在他手里都受不住他的手段。”
  这两人是罗大爵当年参加沿海卫所的抗倭战争,在海边的老部下,随着他一路升官又被调到高邮做了指挥同知,即使被上司打压都不离不弃,很是忠心。
  盘算疼的直抽抽,也不管这两人与柏十七是什么关系,扯着嗓子直喊:“少帮主救命!我知道……知道您想问什么,他没死!他没死!”
  柏十七神情震惊之极。
  那两名汉子闻听“苏七”被称为“少帮主”,更是震惊。
  算盘被押了回去,柏十七四下看看,不远处还有围观百姓,实在不是审问的好地方,她转身便又折回了凶杀案的船上,示意那两人将算盘提溜上来。
  她进了船主的舱房,这是整艘船上最好的一间舱房,光线充足,开窗即能看到两岸风景,地板上还趴着个被砍死的妇人跟六七岁的小孩,倒在早已经干涸的血泊里,可能是房主的妻妾孩子。
  柏十七四下看看,椅子上也有血,倒是床上被褥俱全,于是她盘膝算床上一坐,两名汉子扭着盘算跪在了地方,距离那枉死的妇人与孩子四五步开外,他还能看到那妇人惊惧之下死不瞑目的双眼。
  柏十七平日言笑晏晏,待手底下的兄弟们都很是宽厚和气,但真要发起脾气来也颇有气势,常年在刀尖上生活,此事关系到她数年心结,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把玩,眉目之间戾气丛生:“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如果你不肯跟我说实话,就别怪我不客气,她们就是你的下场!”
  算盘跪在她面前,战战兢兢好半天才期期艾艾说:“当初出事的时候,公子撞到了脑袋,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我带着他……带着他换了个地方生活,不想再让他在漕河上讨生活了。”
  柏十七的匕首在自己拇指上轻轻刮过,又轻又快:“我倒是从来不知道他的事情你也可以做主了。”
  她的荷包里还放着那颗白色的鹅卵石,只是此刻还不是拿出来的时候。
  算盘梗着脖子说:“公子救了我的命,他的事情自然就是我的事情!”
  “算盘啊算盘,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大主意!”柏十七冷笑:“他既然没死,不如你带我去见见他?”
  算盘朝后瑟缩:“不行,你去见他,是不是又想让公子去漕船上替你卖命?”
  柏十七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但又说不出来问题藏在哪里,脑子里一团乱麻,甚至还有另外一个自己在心里冷笑:又不是演电视剧,失忆都能碰上,还有没有更狗血的剧情?可是另外一个自己在脑子里说:那可是仇英,父母双亡自小生活在漕帮,没道理骗你对不对?!
  那凶案现场的鹅卵石又是怎么回事?
  柏十七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算盘:“我知道你对他忠心,可是算盘,无用的忠心不如没有,你是想带我回去跟你家公子说出真相呢,还是让我现在就把你剁巴剁巴,充作被水匪杀害的船工,你自己选。”
  算盘跪在地上天人交战。
  “你自己想好了跟他们说,要么让他们顺手结果了你,要么就同他们一起出来。”
  柏十七再无耐心,出了舱房才发现赵无咎正站在甲板上,负手而立,对着河水沉思。听到背后的动静,他转过身来,面含担忧之色:“怎么回事?”
  “这小子……是仇英身边的贴身小厮,他说……”她强装的镇定一溃千里,要深深呼吸一口才能接受现实:“他说仇英没死!”
  赵无咎长眉微挑,面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就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到她似乎在瑟瑟发抖,解下身上披风披在她身上,很自然顺手的揽住了她的肩膀:“既然人没死,总是好事。”心里竟然还生出了庆幸之意。
  与其让一个死人长久的留在她的心中,还不如活过来在漫长的年月里消磨尽了旧情更好。
  柏十七自控能力极强,也许是赵无咎的强大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露出片刻的脆弱,但很快她就收敛心绪,甚至还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我没事儿,听到他活着……我很高兴。”然后高兴之后却是深不见底的疑虑,不能对人轻言。
  赵子恒远远在岸边站着,见到两人亲密靠近拉着手的样子,痛苦的捂住了双眼,喃喃自语:“堂兄……怎么会瞧中十七呢?”
  舒长风:“她哪里不好吗?”你俩之前好的只差穿同一条裤子,怎么转头就开始嫌弃人家了?
  “你不懂!”赵子恒试图让舒长风明白自己内心的感受:“十七不管是男是女,总是我的好兄弟,可是做堂嫂,她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
  “堂兄古板无趣,可是十七活泼好动,大家一起出门去玩,钟情十七的小娘子比钟情堂兄的还多,这像话吗?”
  舒长风:“……”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想象一下那种情形,不由也替自家主子担忧起来。
  船上的两人浑然不知他们的议论,才从船上下来,身后两名壮汉便押着算盘也出来了,那小子蔫头耷拉下船,也不知道他跟那两名壮汉说了些什么,杨海道:“柏少帮主,他答应了带你过去。”
  罗大爵:“柏……少帮主?”
  什么鬼?
  柏十七率先道歉:“抱歉瞒骗了大人。”
  罗大爵听说了苏七便是苏州漕帮的柏少帮主,竟然还很高兴,抱拳道:“早闻漕帮柏少帮主英雄了得,这几年没少为地方安稳耗费心血,带人清理河道,与水匪硬碰硬,若是地方卫所能有少帮主一半用心,何愁地方不靖?”
  他壮志难酬,深受上司打压同僚排挤,听到柏十七的事迹便放在了心上,待她便更为热情了,神神秘秘说:“我两年前酿的酒还在两坛子,等今天回去之后就挖出来款待少帮主。”
  赵无咎:“……”
  赵子恒阴阳怪气:“周王殿下的金面都抵不上柏少帮主的金面?”
  罗大爵再不识时务,对素有功勋的周王也是很敬仰的,忙解释:“殿下金莼玉粒,下官酿的浑酒粗陋,怎好端上来?”
  柏十七哪怕满腔心事,也被这位耿直的罗大人给逗乐了:“那就多谢罗大人厚爱了。”
  押着算盘的两名壮汉互相递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默默为柏少帮主预先掬了一把同情泪。
  *******
  柏十七带着两名壮汉外加舒长风一起跟着算盘进了高邮城,穿过长满了青苔的小巷子,停在一户两进的小院子门口。
  他站在门口拍门,院里传出熟悉的人声:“谁啊?”
  算盘:“公子,是我。”
  院门被打开,挺拔俊美的年轻人看到门口一堆人,与柏十七打了个照面,神情毫无波澜,还透着说不出的讶异:“算盘,他们是何人?”
  算盘似乎很是为难:“公子,这位是公子以前的……朋友。”
  隔着一道门槛,这是分开四年之后两人的初次相见,无数个夜晚柏十七从噩梦之中醒过来,总是梦见自己身边的玩伴们血淋淋的站在她面前,记忆之中的少年已经长成了稳重的青年,用陌生的眼光看着她,迟疑的说:“我们……认识?”
  那些相伴长大的岁月从眼前疏忽而过,柏十七有一瞬间失了声,只是失神的看着他。
  据说仇英的亲娘曾经是沿河出名的姐儿,美的让沿河许多姐儿们黯然失色,常引的男人为了她而快意恩仇,身价极高。仇英肖母,肤色白皙容貌俊俏,生就一双多情目,眼尾狭长睫毛浓密,与人对视也让人生出一种“深情”的错觉。
  柏十七深呼吸以平复心情,曾经无法无天的猴子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不记得我了吗?”
  仇英摇头:“未曾见过,或者……以前认识的,只是许多事情我已经忘记了,见谅。”他请了众人进屋。
  柏十七沉默着踏进院子,发现这是个整洁的小院子,厅里上首的几上还摆着笔墨纸砚,他们拍门之前主人家看样子正在读书习字。
  眼前的仇英与记忆之中的少年模样虽有重合,但性情似乎大改,他不会再看着她露出羞涩腼腆的笑容,更不会凡事依从她,欢欢喜喜的听从她的调派,而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我们以前……是如何相识的?”
  柏十七伤感的笑笑:“你父母双亡,寄居在我家,同我一起长大。”
  仇英扭头去向算盘求证,见算盘点点头,他疏淡的目光便散去了,终于露出一点熟悉的腼腆的笑容,颇为不好意思:“我以前出过事儿,过去的事情都忘光了,脑子有点不好使,还请见谅,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
  “姓柏名十七。”
  “十七?”仇英猜测:“你家一定是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有很多兄弟姐妹吧?”随即便看到柏十七尴尬的神情,有点不安:“难道我猜错了?”
  柏十七:“我家只有我一个。”
  他再次向算盘求助,对方点点头,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公子您别瞎猜了,柏老爷只有一个独子。”
  仇英:“……”
  两人许久未见,对方视她犹如陌生人,柏十七略坐一坐便要告辞,反倒是仇英似乎对自己的过往很感兴趣,还挽留她:“柏兄弟所说,你我从小一同长大,过去的许多事情我统统忘光了,不如你留下来咱们多聊一聊,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柏十七只觉得屋宇逼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再三拒绝:“今日还有事儿,等我改日再来找你聊天,还有许多事情想要问问你。”
  仇英主仆俩送她到大门口,目送着一行人快要走出巷子才终于关上了门。
  舒长风回去之后就向赵无咎禀报:“看起来仇英似乎真的忘了柏少帮主,少帮主心里肯定不好受,殿下要不要去安慰她一番?”
  赵子恒自告奋勇:“哪用得着堂兄出马,待我陪十七出门散散心,找几个姑娘喝喝小酒听听曲子,她就缓过来了。”
  舒长风:“十三郎 ,您这法子不太好吧?”
  赵子恒:“你们懂什么?十七最是好玩乐,正儿八经坐下来开解她,尴不尴尬?大家都是男人,找个风月之地喝喝小酒听听小曲,找几个顺眼的小娘子……”剩下的话在赵无咎严厉的神色之中总算是回过味儿了。
  ——兴奋之下忘了好兄弟是女人的事实。
  “找顺眼的小娘子做什么?”赵无咎轻声反问。
  赵子恒:“……就也不做什么。”逆反心忽起,憋不住嚷嚷了起来:“堂兄到底是不是男人啊?男人在欢场找小娘子还能做什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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