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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群之马-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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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十七夸他:“聪明!”
他倒信以为真; 还连连追问:“我哪聪明了?哪聪明了?”马上就开始犯蠢。
舒长风:真是白长了聪明像,却是个笨肚肠。
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柏十七去河边找路过的船只准备给家中捎句话儿; 赵子恒与舒长风在茶舍等候; 哪知道半个时辰之后她雇了马车; 拉着个重伤垂危的人回来了。
赵子恒还当她良心发现; 体谅他们路途远走路回去辛苦,哪知道爬上马车就闻到一股极重的血腥味; 车上被子里裹着个人; 头发凌乱胡须覆面,柏十七还催促车夫:“赶紧走!”
黄友碧大名在外但行踪不定; 难得近来借住道观; 没想到柏十七送来一个不良于行的赵无咎就算了,又拖了个重伤快死不知名姓的伤员; 张口就喊救命。
他掀开被子扫一眼伤口; 顿时头大如斗:“你看这人身上伤口; 显是锐利的兵器所伤,谁知道是匪是官?不管是这两类人,我都不愿意沾手,万一招惹上官司,你替我去衙门走一趟?”
黄氏不诊之患者第五条:为官为匪不诊。
柏十七面不改色的撒谎:“黄老头,你这就固执了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这人未必是官是匪,说不定是过往客商,被水匪抢了货物砍成这般模样,扔到河里呢。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没命?”
赵无咎推着轮椅过来,撩开此人面上的头发瞧了一眼,与舒长风交换个眼神,心里直犯嘀咕:这人瞧着有点面熟,跟朝中一位要员生的有几分相像。
黄友碧被柏十七说服,与朱瘦梅合力把人抬进房里去救治,留几人在院子里等候。
赵子恒去换衣服的功夫,柏十七笑嘻嘻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过去:“殿下,送你个礼物!”
赵无咎接过去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审问:“哪里来的?你怎么会有这个?”却是一方官印。
“从他手里抢来的啊。”柏十七回忆遇上此人的过程:“我给家里传信,结果在河边看到水里漂过来的人,也不知是死是活,拖到岸边一看,他手里死死握着这玩意儿,我觉得好玩,就抢了过来。”她讲的维妙维肖:“本来我以为他死了,没想到抢的时候这人眼睛睁的老大,跟俩牛眼睛似的。”她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赵无咎才不相信她的鬼话,这家伙满嘴谎话,也就哄哄黄友碧这样狷介耿直的人。
柏十七无语望天:“大约……是官印吧。”她虽没见过,可也是读过书的人。
赵无咎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往旁边拉,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你都知道是官印了,居然还敢哄骗黄老先生?他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柏十七一脸虚心求教的样子:“是啊,怎么办?若是黄老头知道他救了个当官的,会不会救活了再掐死?”她捂嘴低呼:“天爷,那就是杀人了!”
“调皮!”赵无咎在她额头敲了一记,对她简直无奈之极。
黄友碧医术超绝,此人也是命不该绝,三天之后悠悠醒转,睁眼看到头顶的横梁,还当自己进了阎王殿,情绪激动之下大喊:“我有冤情——”他以为自己声音洪亮,开口才发现嗓子干涸的快要裂开了,发出的声音极低。
恰逢柏十七闲来无聊在榻边坐着,迅速扭头去看黄友碧,见他篷头垢面抱着医书研读,这三日几乎没怎么合眼,一张老树皮似的脸越发皱的厉害了,满眼的红血丝,一副要跟阎王抢人的架势,沉浸在医学的海洋里一时不能自拔,根本没听到他的患者发出的微弱声音。
柏十七以手指抵唇,示意此人闭嘴,还杀鸡抹脖子威胁他闭嘴。
男人才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很快清醒过来,明白自己还在阳间滞留,并没有沦落为河里冤死的水鬼一只,也知道谨慎为上,当即困难的点点头表示明白,柏十七这才惊讶出声:“醒了醒了!黄老头病人醒了!”
黄友碧丢下医书忙忙 的过来探脉,翻眼睛看舌头,一通摆弄,问患者:“你贵姓?”
男人惊魂未定,一言不发。
柏十七:“别是个哑巴?”
黄友碧:“说不定遇上事儿被惊着了,吓的说不出话来。”他居然信了柏十七那番鬼扯:“幸好一条命是救了回来,先好好养着吧。”坐回桌边开了药方递给柏十七:“拿去给瘦梅煎药,我得睡会儿,年纪大了扛不住。”他捶捶腰腿,扑倒在床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床上的男人张口要说话,被柏十七捂住了嘴巴,小声叮嘱:“伤没好之前,你就先做个哑巴吧。”
男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居然认同了她的话,缓缓点头,闭上了嘴巴。
赵无咎听说男人活了过来,抚摸袖中那一方印,与舒长风猜测他南下的缘由:“父皇派了个何琰勘查河道,派这一位来做什么?总不会是他回家探亲路过,被水匪给劫了吧?”
若是寻常客商被水匪劫了也有可能,可这一位可是京官,谁会蠢到专跟官府作对?
舒长风笑道:“总不会是为着江南盐道吧?”他说完之后发现赵无咎表情奇特,顿时笑意凝固:“……不太可能吧?”
赵无咎摩挲着官印上面的字若有所思:“说不定真被你给猜中了,江南盐道烂成什么样儿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私盐泛滥,背后肯定有人纵着,恐怕获利颇丰,上面能派人来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就敢假作水匪截杀朝廷命官……”原本是一时的猜测之语,可是真讲出来却觉得后背森冷,只恐与事实相去不远矣。
舒长风也被吓到了:“他们……真敢这么大胆?”
江南盐道,从上到下可都是肥差。
朱瘦梅按方熬药,亲自端去喂病人吃药。
喂完了药,又推柏十七出去:“我替他换药,你呆着碍手碍脚。”
柏十七自忖心灵手巧,属于一点就通的人物,区区换药包扎也难不倒她,居然还被朱瘦梅给嫌弃了:“不要我帮忙,你自己个儿忙去吧!”
赵无咎坐着轮椅在院子里晒太阳,见她出来招招手:“十七,过来。”
柏十七颠颠跑过去,敲敲他的小腿,热切道:“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赵无咎含笑道:“尚可。”
柏十七不高兴了:“这种事儿都可以打官腔,虚伪!”枉费她认识他一场,还假托漕帮的人送他来治腿,冒着被黄老头发现的风险。
赵无咎苦笑:“进展缓慢。”
她才高兴起来:“治病哪有那么快的,有进展就是好的。”
赵无咎看似闲谈:“房里那位醒过来都说了些什么?”实则仔细观察柏十七的神情,就怕她再扯个谎骗自己。
柏十七嘿嘿笑,干脆说:“他说不了话,哑巴了。要不您改日亲去问问?”又叮嘱一句:“不过他现在才醒过来,应该还处于危险期,万一情绪激动发生什么意外,到时候可别怨黄老头救治不力啊。”
赵无咎:“知道了,我会等他伤势好转一点再进去的。”
柏十七:“您比子恒聪明多了,真不像是一家子的兄弟。”那一位只知道憨吃傻玩,半点心计都没有,简直是宗室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
第42章
过得几日; 那男子伤情逐渐稳定,挑了一个黄友碧师徒俩都不在的时间,舒长风推着赵无咎进去探病。
男子见到赵无咎惊呆了:“周……周王殿下?”
京中盛传周王深居简出,寻常连帝后也极少见到他,没想到他却出现在江南; 还是个颇为偏僻的地方; 实在让人诧异。
不过想到他的离奇遭遇; 周王能出现在这里就不奇怪了。
他欲起身向周王行礼,被赵无咎拦住了:“俞大人重伤在身,不必多礼。”此人原来乃是御史台主官御史大夫俞昂,天生一副硬骨头; 很得皇帝信重。
俞昂原本已至穷途; 差点连性命也难保; 重伤清醒之后对周遭环境极为警惕,在柏十七的示意之下装哑巴,没想到峰回路转居然见到了周王; 这位杀伐果断; 哪怕断着腿坐在轮椅上; 依旧有往日的威严; 当下几乎老泪纵横:“微臣还当自己要成为河底的冤魂水鬼; 真没想到被殿下所救; 真是天可怜见!”
他如今连官印都丢了; 真要对外宣布自己是钦差大人; 连个凭证都无。
赵无咎却不想占了柏十七的功劳:“我可不敢居功; 救你的是漕帮少帮主柏十七,近来她每日进来陪你,俞大人想来早就认识她了。”
俞昂想起那个故意让他装哑巴的古灵精怪的少年,哪怕身在逆境也不由露出浅浅笑意,轻咳一声道:“柏少帮主是个谨慎的人呐!”全然没想到柏十七纯属故意整他。
“俞大人怎会被人砍伤,出现在河里?”
俞昂想起当时凶险的状况,无端身上发凉:“微臣受命前往江南清查盐道,恐怕前脚出京,后脚便有人书信传递消息,我坐的官船才进入两淮,便遇上好几拨水贼,身边带的好手都折损了,最后连官船也被凿沉,我被人砍伤,迫不得已跳河,没想到逃得一命,真是万幸!”
舒长风顿时震惊不已:“他们也敢?!当真是要财不要命!”
赵无咎轻笑:“这有什么不敢的?俞大人遭遇水匪,到时候跟盐运使司毫无关系,反而是沿河卫所要受申斥。只要能保住盐运使的肥差,杀人越货也不出奇。”
俞昂敬佩的说:“微臣死后,什么脏水都可以往微臣身上推,也尽可能把罪名推到沿途水匪身上,若是官府再行剿匪数人,往上报时说不定还能获得上峰嘉奖,等朝中再派人来清查两淮盐道,该抹平的帐目早都抹平了;或是用奇珍异宝收买下任钦差。”
赵长风:“那为何不收买俞大人?”
俞昂苦笑,赵无咎代为解释:“俞大人刚正之名远扬,从不收受贿赂,便是用金银之物收买他,说不定也会成为呈堂证供,还不如一开始就取消收买的打算,直接让他死于水匪之手。”
“好狠!”舒长风喃喃。
外面忽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谁好狠?”
房门被推开,柏十七扬着一张笑脸窜了进来,仿佛带进了满室阳光,见到俞昂居然坐着,啧啧摇头:“我就知道这些狗屁规矩会妨碍病人养伤,这位……大人,黄老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你救了回来,早说了要卧床静养,你可别浪费黄老头辛苦采回来的药材!”
俞昂见她说话颇不客气,心中不安,慌忙向周王道歉:“殿下勿怪,柏少帮主心直口快,也是担心下官身体。”
赵无咎心道:再无礼的事情她都做过了,难道我还能找她算帐不成?但俞昂维护她,反显的他是个外人似的,让他心中不悦,便道:“既然如此,等俞大人休养好身体再说,父皇若是知道俞大人身故之事,想来还会另行派人前来两淮,到时候再见机行事。”拉了下柏十七的袖子,口气不失亲昵:“十七你也别在房里闹腾,影响俞大人养病,跟我出去外面玩罢。”
柏十七蹦蹦跳跳上前来推他的轮椅,并未察觉他的不悦,笑着告状:“赵大哥快去看看子恒,他刚才跟我去摸鱼,没想到跌进泥潭里,滚成了泥猪,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你真应该教训他一顿,省得他天天不安生!”
赵子恒原本一介翩翩佳公子,既不会凫水也不会摸鱼,上树掏鸟进山打猎都是选最优雅的方式,没想到跟着柏十七一路学下来,现在渐得了其中乐趣,每日玩的不亦乐乎,身子骨健壮了,皮肤也黑了些,行动更是与翩翩贵公子相去甚远,快成了江湖草莽。
他说是扮作赵无咎的小厮,现在也能勉强算是半个漕帮汉子了。
舒长风扶了俞昂躺下,又替他掖了掖被脚,被俞昂抓住了他的胳膊,小声询问:“舒校尉,这是……”什么情况?
外面都传周王殿下不苟言笑,与朝中重臣不甚亲近,便是在宫宴是对前去敬酒的官员不假辞色,真没想到却能与一名江湖少年言笑晏晏,诸多亲近。
舒长风不免要替自家主子遮掩一二:“柏少帮主天真烂漫,心无城府,与殿下一见如故……”
俞昂想想,寻常人见到他被砍成重伤,哪敢随意出手救人,这位柏少帮主倒是侠义心肠,周王殿下喜欢他的古道热肠,两人相交甚密也不奇怪,遂释然一笑:“舒校尉说的也是。”这年头谁人不喜欢简单直白的人?特别是整日在朝中与人相斗的,更为喜欢心思单纯的人。
外面院子里,赵子恒果然一身泥浆坐着,见到赵无咎还得他得意展示手里小木桶里的战果:“舵主快来看,小的给您逮了两条滑溜肥壮的鳝鱼补身子。”小厮做习惯了,他近来连称呼也大改,免得黄友碧师徒俩瞧出端倪。
赵无咎推了轮椅过去,低头看时,脚下的小木桶里果然盛着两条肥壮的鳝鱼,正在桶底游来游去,乍一离开舒适的环境,便惊惶失措四处乱窜,但桶底空间狭小,只能互相纠缠游来游去。
天气渐凉,赵子恒身上衣衫全湿,坐了一回便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差点喷了赵无咎一脸,吓的捂着嘴巴认错,但却忘了自己满手的泥浆,倒捂了一嘴淤泥,生生把自己给抹成了一只脏猴子。
柏十七嫌弃大笑:“子恒,泥浆好不好喝?”
赵子恒岂能吃亏,跳起来便要追她:“好不好吃,你尝尝不就知道了?”追着要喂一嘴的泥浆给柏十七,好让她也尝尝泥浆的滋味。
柏十七岂能坐以待毙,跳起来就跑,两人在小院里你追我赶,倒闹出了一院子的笑料。
两人都是少年玩闹心性,打闹无忌,赵无咎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头注视自己的双腿,情绪低落。
前两日鉴于治疗效果奇慢,黄友碧便想用激进的法子试试,敲开原来的伤处重新接骨,但断骨再生于患者十分痛苦,他犹豫再三才告之赵无咎,更怕伤上加伤,不但原来的伤处治不好,还有可能引出新的症状。
无论是大夫还是病患都知此举为冒险之法,万般无奈之下才有此下策。
赵无咎为此考虑了很久,这两日睁眼闭眼都是马上征战的时光,醒来一头冷汗,他实在难以接受自己未来后半生都坐在轮椅上成为一个废人。
赵子恒与柏十七打闹的笑声响彻小院,赵无咎忽下了个决定,等到黄友碧晚上回来,他便有了决定:“既然没别的办法了,我接受断骨再续之术。”
黄友碧神情凝重:“此举虽然冒险,但却有五成的把握,试一试总比毫无希望的好,你既同意我便去准备汤药。”
当天晚上,赵无咎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口饭没吃。
赵子恒好不容易辛苦抓来的鳝鱼给他补身子,没想到赵无咎却把自己闷在房里,他胆小又怂,自己不敢进去,便唆使柏十七:“堂兄一向对你宽容,要不你去?”
黄友碧师徒俩吃完饭就开始忙碌,在积存的药材堆里翻捡配药,都没空搭理他们。
柏十七端着鳝片粥推开门,房间里很暗,灯也灭着,赵无咎坐在窗前,瞧不清神色,但语气很不耐烦:“出去!”
“端着粥碗可没法滚出去,一滚就要洒在我身上了。”柏十七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打开了火折子引燃了房里的烛火,还把他的轮椅转了过来,正对着桌上那碗鳝片粥:“子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捉来的,寻常没有的吃食,最是滋补不过,赵舵主真不想尝尝?”
赵无咎嘴里发苦,一点点食欲也无,他注视着眼前之人,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念头,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腕子,执拗道:“十七,若是我这一生都不能摆脱轮椅,该怎么办?”
柏十七倒是听朱瘦梅说起黄友碧的打算,以赵无咎之权势在京中尚不能治愈,不得已来江南,那么他的腿疾恐怕治愈的希望极小。
她顺势坐在了他身边,边回忆边道:“漕帮的兄弟们都是在水上讨生活,码头上搬搬扛扛,做的都是苦力活,有时候遇上水匪也会恶斗,丢了命便罢了,若是缺胳膊断腿丧失了劳动力,境遇极惨。不过如果年轻时候略有积余,日子也能过得。我小时候记得有位叔伯被水匪砍断了腿,虽生性爽朗豪气,也消沉了半年。但后来忽有一日,他却开了个打铁铺子,全凭臂力讨生活。他原本力气就大,天长日久双臂更是壮硕,我小时候不懂事,爹爹带我去探望他,还叫他长臂猿叔叔。”
赵无咎天子骄子,如今却被她与漕河上一穷二白的粗莽汉子相比,若在以往便是大不敬的冒犯,如今他却居然也听进去了:“长臂猿叔叔?”
“对啊,他正好姓袁,还挺喜欢这个外号的。”柏十七复又笑起来:“你还别说,袁叔叔打的菜刀斧头铁锅之类的各种东西都极耐使,在当地可是出了名的,你若是有什么兵器想打,只要画出样子来他就打得。我上次去见他,还笑话他年轻时候入错了行,不该去漕河上讨生活,就应该开个铁匠铺子。”
——一个人假使能够豁达到对过去之事都当笑谈,那说明他已经走出了失去双腿的困境。
赵无咎心里百般感慨,一肚子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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