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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经典著作:黄仁宇全集-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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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我无处可去。我这一代的年轻人大多想出国留学,中国政府却限制学生护照的数量,只发给大学毕业后出国念硕士的人。除奖助学金外,###还举办竞争激烈的考试,让出国念书的人取得个人贷款。市场的汇率是两千法币兑换一美元时,通过国家考试的人可以到指定银行以二十法币换一美元。贷款是假,百分之九十九的资金都由政府出资,作为补贴。他们甚至还设立一个类别,给在战争最后两年被政府征召当军队翻译官的大学生。像我这样在军中待了很多年的老兵,根本没有机会。
“你知道原因何在吗?”安问我。
我摇摇头。
她解释,国民党并没有宪政基础,不必对任何人负责。大学生却可以借游行、绝食抗议、散发传单等方法来捣乱,所以必须安抚他们。另一方面,不论我是不是老兵,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对政府构不成威胁。会造反的人才值得尊敬,会吵的孩子有糖吃。
也许我该重返校园,可能这才是长期的打算,尤其是在政府还提供奖学金的时候。我从军之前,才刚在南开大学念到大二。不过我不想再重念电机工程。看到眼前出现人类如此大规模的奋斗与挣扎,我已经对别的领域产生兴趣,不想再研究安培、伏特、静电系单位等。我有了战争的第一手经验,念新闻可能是不错的主意。在新闻的领域彰显自己,不但比较刺激,机会也比较大。我曾听当时流亡昆明的南开大学副校长说,一旦下一年他们在天津复校后,计划设置新闻学系。我把自己登在《大公报》的剪报,并附上在《抗战日报》时工作的概况,以及投到其他地方的文稿(有一篇登在香港的刊物上)一起寄到注册组去,希望可以换得一些学分,或至少确认我换主修学科时,不会丧失太多资格。大学的回复如下:“有关你请求承认你在课外活动的成果,等你的入学受到正式核可,而你本人入校时,将得到适度的考量。”我的询问就此打住。校园还不知道在哪里,就已经出现这样的官腔官调。
为何不放弃大学学位,直接进入报界工作呢?我在共产党的朋友就是这样的。上海的两大商业日报重新出刊,不吝大篇幅刊登股票和债券价格,却对我的战争见闻不感兴趣。我唯一想去的报纸就是《大公报》,当时仍是中国教育精英的灯塔,受到我这一辈年轻人的景仰。我还去找一位以前认识的人,他是该报上海办公室的通讯社编辑。我去找他时,他在办公室一旁的昏暗小房间内,刚从行军床上醒过来。谈了数分钟后,我打消问工作的念头。《大公报》存在了我个人要面对的所有问题:除了抗战胜利后的财务及重新定位的问题之外,还面临着即将开打的内战,到底要支持国民党还是共产党,或是保持中立,如果可能的话。
到了11月,接管日军的工作全部完成。第三方面军的总部完全撤出上海,搬到无锡。副司令长官郑洞国却被留下来,监督日军第六十一师团整修国道沪杭公路。之所以有如此安排,是出于下列的背景因素:
战后不久,我们的想法是解除日军的武装,尽快送他们回国去。大上海地区的日军在缴械后,被送到江湾的战俘营区。但是,一周又一周,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找不到交通工具可以遣送他们回国。我们当时拥有的运输工具绝大部分由美国提供,正忙着将政府人员从重庆送回南京,把军队从南方运送到北部及东北。在这样的情况下,遣送日军不被视为当务之急。然而,只要我们留他们一天,就要养他们一天。因此为何不叫他们工作呢?很合逻辑的想法,但修复道路的工作并不需要由中将来监督。原因出在汤恩伯将军既然无法让他的第二副手在总部有事做,于是很大方地解决这个问题,至少暂时不成问题,让郑洞国有借口待在上海的家,不必毫无意义地待在不方便又不舒服的无锡。
这样的安排对我再满意不过。工程军官莫少校和我必须安排前置作业,花很多时间在户外。这时没有更称我心意的事了。打从春天从缅甸回国后,我大半都在游荡。抗战胜利的兴奋既然已经结束,这项工程不但让我有事可做,而且可以让我分心,不去担心工作、事业、学业、遥不可及的安等种种无法解决的问题。
日军已缴交挖掘壕沟的工具、手推车及卡车。每当我问起这些工具时,上海后勤司令部的军官照例道歉连连:他们不知道工具放哪里。每当我去仓库和军械库时,第二负责人同样道歉连连:“主管不在,他们不知道是否可以把这些工具交给我们。最好的方法就是麻烦黄参谋再过来看看。明天主管会回来,他正是你要找的人。”等了几天后,我发现日军第六十一师团总部有位会讲英语的中尉,而且在奉召入伍前还是东京帝国大学的学生。他和其他日军告诉我这些器具的确定放置地点,不但有工具,还有水泥、木材、绳索、木棒等,是数周前才缴出的。我领着第三方面军的正式命令,重新回到仓库和军械库。我对他们说,不行,我不方便再去他们的办公室一趟,如果负责的人不在,不管谁代理,都要给我十字锹和铲子。日军已准备好要上工,共有一万五千名士兵呢,每天要花一百万元去养他们。副司令长官会问我工程为何耽搁,如果他们不相信,我可以当场打电话给郑将军。如果没有施加威胁,修复工作不可能顺利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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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4)
日本人就很容易相处了。六十一师团的工程军官缴交一份计划书,一开始免不了是形式化的内容:工程的目的、应有的规模、大体的方向和重点等等,也就是可以刻在石板上的序言。不过,接下来的内容并非装点门面而已,计划书上的每个细节都可以彻底执行。在指定的时间和指定的地点,总看得到准备就绪的士兵。事情从不出错。在工程期间,他们分配到村里居住。虽然已经解除武装,仍然由我们七十四军的部队来看守。我们一度担心战俘和居民之间会起冲突,因为日军在战时的残暴仍让人记忆犹新。不过,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有过一起事故,一些日本兵在户外生火,结果风势太强,一户民宅的茅草屋顶被烧坏了一部分。但在我方得知以前,日军已经和屋主和解。一整团的人绝食一天,省下伙食费来赔给屋主。郑将军得知此事,很可怜他们,因为一整团的人,无论是军官或士兵,都得挨饿过夜。他盘算再补给他们一天的伙食费,表示他的善意。但我劝他不用这么做。我说,这些战俘负起责任赔钱时,善意就已经建立起来了。我们应该让好事和坏事并存,不必去遮掩。
但中国人民实在很宽容慷慨。他们心胸很大方,虽然能给的不多,张上尉就是一例。张上尉负责七十一军的运输连,负责看守一营的战俘。我们称之为“铁肩”的运输部队,原先出身苦力,只不过后来改披战袍。他们是军队里任劳任怨的驮兽,而非中国军队的骄傲。整连不过拥有二十支步枪,聊以自卫而已。当他们奉命看守日军时,矛盾的景观就出现了:日军穿着的羊毛军服,即使缺乏清洗熨烫,仍然比这些看守兵更新更像样。总而言之,这就像是《桂河大桥》中“黑即白,白即黑”的翻版。
有一天晚上,我经过张上尉住的村落,顺便看看他。吓我一跳的是,他和三四名日本军官刚从村中唯一一家餐厅回来,呼吸间仍有酒气。我有些不安。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和以前的敌人交好,但我们想不到张上尉会和日本军官喝酒、享用大餐。这种行为也会引发疑虑,这些日本军官对他有何用心?或是他对他们有何用心?一顿大餐所费不多,但就我所知,双方都没有太多钱。战俘理论上不可以持有现金。在国民党军队这方面,由每一个指挥官斟酌,连长可以虚报两名士兵,领取他们的薪资配给,不会有人多问两句,但超过限度就要受罚了。这个巧计正可以填补组织的漏洞,让连长有津贴可供应用,或是作为个人的补贴。不过,这笔金额也不大。
原来那晚张上尉自掏腰包请客,可能要花费他半个月的薪水。他不觉得奢侈浪费,也不觉得自己过度友善,他只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从他的粗俗言辞中,我猜出他是那种一路从下士、中士而晋升到委任军官的人。他称我为“贵参谋”,自称“小连长”。“高层心肠硬,不能好好对待这些人。”他有些愤愤不平:“没关系。”事实上,这是控诉政府没有提供招待费。因此小连长必须改善情况。张上尉可以说是欧洲骑士精神的化身,更重要的是,他认为,我们应该尽可能对以前的敌人亲切和善,才能使他们相信自己已经被原谅,而且我们也和他们一样,对敌意深感抱歉。他有很强烈的同情心,真心替这些日本人难过。他形容日本被轰炸,就像被压垮的西瓜一样,沦为盟军的殖民地,这时即使是我们身旁那位会说中文的日本通译员,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深信这个受过不多教育的上尉心肠太好,我也了解到,中国文化传统中的某些要素具有持久的活力,展现在老百姓的对外关系上。我没有以高高在上的大参谋身份来教训这个小连长,反而被他高贵的纯朴所折服,我想那些被款待的日本军官也不可能有其他想法。
在野外工作,让我的心思脱离了安,而且心安理得地以为,军旅生活和我曾体验过的愚蠢和虚度生命大不相同。沪杭公路是沿海重要的运输要道,地理上相当于美国纽约到华府的公路。不过,这条公路从来没有铺好过。在日本占领期间,路面由于滥用而损坏严重。日军完全避而不用,因为沿路容易遭到中国游击队的埋伏狙击。他们宁可改用铁路或水道,在溪流及运河密布的水道上,他们的马达船可以快速前进于广大的地区。在战争末期,盟军可能在中国东海岸登陆,这种立即威胁更使日军毫无整修道路的诱因。我第一次开上这条公路时,发现部分木桥已经摇摇欲坠。在防波堤上方的路段,吉普车行驶速度还算快,但道路延伸到稻田时,村民往往开挖沟渠,用来引水灌溉田地,因而常成为车辆的陷阱。有一天傍晚,我开吉普车通过沟渠密布的路段,如果我运气好,大可顺利通过,不会出事。但我在最后一刻才看到一条大水沟,紧急踩煞车,前轮因而绷紧,承受所有的压力。我从猛烈的振动中回神,庆幸只有前轮轮轴坏掉,我的内脏及脊椎安然无恙。我等了三小时,才等到日兵开着军用卡车来,是在修复队执勤的六部卡车之一。不论是中国人、日本人、守卫、战俘或百姓,大家一起同心协力,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坏掉的吉普车垫上临时做的木板推上卡车。
我们进行修复工作时,用的是简单的工具和简单的材料,绝对称不上是工程壮举。如果没有后续工作,我也无法保证路面能持续多久。不过,工程给我很大的成就感,因为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参与对大众有利的工作。最不可思议的是,这工程靠的是和日本人合作,而我从小学开始,对日本人虽有种种情绪,却从来没有想过合作的可能。
上海(5)
从那段时间以后,我持续远离安。我又结识了一位年轻几岁的女孩辛妮。她和安一样,都是上海圣约翰大学的毕业生。辛妮身材娇小,皮肤光滑白净。但是,我和她出去时,所引起的注视比不上和安同行时。我去找辛妮时,不必等待。她会尽快从楼上飞奔而下,穿着拖鞋或家居鞋,不管脸上有无化妆。她常问我问题,例如陆军上尉和海军上校有何不同,少校和中校哪一个比较大。有一次我对她抱怨部分军官没有品位,穿西式军裤时,却又穿着有装饰鞋钉的靴子。她说:“也许他们希望踩在烂泥地上时,不会弄脏了裤管。”
辛妮乐于助人。有一天我送她回家时,前方忽然跑出一辆脚踏车。我不太会开车,当然立刻用力煞车,根本不管离合器,引擎因此熄火。令我惊慌的是,车子居然发不动了。引擎盖下的电瓶发出柔和的低鸣声,但马达还是无法激活。我事先已经被警告过,这辆车的马达可能有问题,因此试了好几次后,我把车子——辛妮称之为“吉普车辆”——推到路边,然后打电话。回到吉普车旁时,我告诉辛妮,我回去见将军会迟到,必须改搭电车。我问她是否可以行行好,在车旁等待,军队里的技工会在一个小时内出现,带她回家。她只问我,如何对技工说明车子的情况。依我的理论,是因为电线和磁场不合,但这种说法对她而言稍微复杂了些,我于是用中国驾驶的惯用说法:“马达的齿轮卡住了。”后来她如实转达给维修人员,他们就了解我的意思。我怀疑安是否会同意帮我忙,事实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胆子开口请她帮忙。
有一天,我要处理一些文书工作,辛妮答应我的请求,偷溜到我的营房,在我的床上睡了两个小时,我则在床边工作。她醒来时,对我微笑,我于是抱抱她。她脸上仍然挂着纵容的微笑,一边喃喃着说:“如果你想要,可以啊。”
那一瞬间,我不能说不动心,但多嘴的我又问:“你确定吗?”
“当然,”她说:“只要你最后会娶我。”
婚姻是神奇的字眼,却也很有威胁性,一定使许多好冒险的年轻人突然变得胆小,立刻停止不成熟的举动,当时更是如此。我因此就僵在那里,在一刹那间,所有的狂野期待全都消失。穿过我脑中的,反而是当时面临的种种问题:中断的学业、经济状况、职业及未来。成都城外的甘蓝菜田再度浮现脑海,孟拱河的冷冽也再度贯穿心中。
我知道辛妮的念头。她父亲在上海有个稳当的生意,她哥哥取得英国文学的大学学位,抛弃学业在店里当助理,负责值夜班。他结婚后搬出家里,但租屋离家只有几步路,便利和太太回家吃饭。辛妮的姊姊和姊夫最近才从重庆搬回来,带着两个儿子一起搬回娘家住。他们需要找一个地方住一阵子,好找工作,但没有人在意他们会住多久,不管是三个月或三年都没有差别。我去过辛妮家,拥挤并不成问题。只要和家人达成协议,商量轮流用洗手间就可以了。我受邀进入其中一个卧房。我们在地上铺张毯子,像野餐一样,坐着玩牌。我喜欢她的小外甥,让他骑在我的肩上,背着他上楼,教他唱:“谁要买小孩?我们有小孩要卖!”但有一次我太过兴奋,忘记楼梯顶的门楣很低,结果小男孩的头就撞到了。他放声大哭,但辛妮的姊姊和蔼笑着,把小孩抱走,一边说:“没关系,不用担心。”
如果辛妮的姊姊、姊夫、哥哥、嫂嫂都不介意,我们也应该不介意才对。所以人人都应该结婚,生计不成问题,人口过多也不是问题。人愈多愈好,因为大家可以彼此帮忙,这样的精神持续推动中国,不论是战争还是承平时期,不论是贫是富。但我不知在何时就学会反抗文化的强制力,也许正因如此,我才没有就读林彪的抗日军政大学。他们开始对生活的每个层面贴上“主义”的标签时,这种强制力道更形强劲。也许正因如此,我经历人生中的种种乱象,有时爆笑,有时哀凄,有时发人深思,可以说这并非意外。我生于1918年。次年,五四运动诞生,领袖人物高喊:“打倒孔家店!”这个口号伴随着我成长,不断在耳边回响。辛妮可以质疑我:如果我要的无非是自己的浴室和小孩碰不到的高门楣,直说就是了,没有必要把孔子牵扯进来。她说的可能没错。但对我而言,这些东西总是一起出现,如果你屈服于其中一项,你也必须屈服于其他。因此,虽然床上的娇小女孩仍然保持着淘气的表情,牙齿轻咬下唇,嘴角尽是笑意,但我的热情早已冷却。
下一次安来电问我近况如何时,我又和她出去了。这次约会确定了我的疑心,我不知自己爱的是这女孩,还是她代表的文化,也可能两者是一样的。安不像白种妇女一样有外显而非内缩的下唇,但她的双眼并不细长,而是又亮又大。她的化妆恰到好处,刚好突显她细致的颧骨,在像我这样受到西方电影和杂志制约的眼睛中,显得非常吸引人。我们已习于欣赏雕刻般轮廓分明的线条,反而不太能接受中国式的柔和脸孔。安穿上高跟鞋非常自在,她披上外衣时,衣袖飘飘,转身时长发宛如波浪,一切显得再自然不过了。没有人会说,这个中国年轻女孩模仿西方的光鲜亮丽女郎。啊,安还很有主见,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的一位朋友王先生,一天多管闲事建议我:“朋友,千万别想和那女人结婚,否则你会后悔。”
上海(6)
“为啥?”他虽然直言无讳,我却不会太生气,以为他不过是忌妒我有这么令人艳羡的对象。
他的回答更直截了当:“我告诉你吧,朋友,因为太太比丈夫聪明绝对没好处!”
我吞下怒气,心里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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