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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州伯府。

宋锦绣和母亲才进二门，就被早等在那里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夫人迎了上来。那人有些微胖，穿一身半新不蜜色比甲，下面秋香色裙子，显得极是亲切。望着南夫人，只唤了声“姐姐”，竟有些哽咽了。

宋锦绣知道这就是舅母了，连忙拜下行礼，走在她后面的侄子宋谨瑜也跟着施礼，却是唤作“舅奶奶”。

那舅母韦夫人的身后也闪出两个长相和打扮都一模一样的十来岁少年来，同时向知府夫人行礼问好。

这双方乱糟糟的厮见一通，韦夫人道：“看我，竟然就站在这里说起话来，姐姐快随我进去，母亲早就盼着你来了呢。”

南夫人早等着这句话了，与韦夫人携手走在最前面，宋锦绣跟在两个双胞胎表哥稍后的位置上，再后面些是宋谨瑜。外围的两拨丫鬟婆子自发调整了一番位置，众人一起向内走去。

宋锦绣这是第一次上京到梁洲伯府。只觉得京城风物，和平城似乎大有不同，一路上左顾右盼，简直目不暇接。一会儿看见回廊地下站着一溜儿丫环，心想真是规矩大的人家；一会儿又看见远处一只黄狗追着一只仙鹤跑，兴奋得眼睛颇亮，暗自决定一会儿见过了外祖母安顿下来，一定得去看看那仙鹤。

南夫人自从出嫁后再未曾回家，此时心绪激动，脚步都有点乱了，哪里注意到宋锦绣在后面的异状。

几人相簇拥的过了垂花门，便见得一个老妇人倚着丫头在当院张望。南夫人泪如泉涌，未及前拜先哽咽，道：“母亲”。

…………

龙四海把笔隔在架上，回身到小太监端着的水盆中洗了洗手，又用奉上的软布擦干。端盆的小太监是个新选上的，之前都做些守夜看茶壶之类的事情，还是头回距离“龙爪”这么近，险些激动的全身发抖，退下后还在回味，这位主子动作看着平常，却偏生令人觉得威势天成。难道这就是“真龙天子”？

其实龙四海心情正有些不爽。

他素日看别人诗文，只觉的或者文字呆板，或者作者蠢钝，随笔朱批得洋洋洒洒，破多讥讽之词。

李煜因为曾经和龙四海同行，文章又多为世人传颂，比较起来，是龙四海讽刺最多的一个。

李煜写：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龙四海批：当了二十几年国主，连自己的脑袋都保不住。

李煜写：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龙四海批：春花可是‘玉树后庭花’的花？

李煜写：最是仓惶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龙四海批：你可真是个爷们！

……

如此这般。

此外还有李隆基“当与梦时同”，隋炀帝“寒鸦千万点”之类，龙四海俯视几千年各位同行，只觉的头脑不错的略疏文才，有艺术水准的有多半是宋徽宗之类，国君当得简直令人发笑。不由得豪情顿增。

只可惜，先帝爷武力太彪捍，如今传到龙四海手上的熙朝四境太平，至今还没有什么施展武力的机会，不然文治武功岂不是比汉武唐皇还更神武霸气？

龙四海只是没有想到，这批别人的诗词容易，自己写可不太顺利。他今日决定玩一回“琴心挑之”的游戏，无奈在案前坐了两柱香也就挤出十来个字儿来，看上去还像威胁更胜过像什么风月文章。

龙四海恼羞成怒，决定洗了手去批折子去。

小美女什么的，游园会过后就收进宫来，不乐意？就把她老爹打发到伊犁，有什么！





第9章　宋锦绣进梁伯府
梁州伯南黄丁一下了朝就径直回府，对于同僚的打探之类，全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李育秀是他的老部下，想营救还是想挣脱关系，都得先弄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今日是在朝堂上把人下了狱，那么按照这位主子的习惯，两家府第多半已经被封锁包围。南黄丁微提缰绳住了马，回身吩咐从人：到茶楼戏台之类人多口杂的地方，去两个人打听一下刘，李两家出了什么事。尤其再问问，两家的女眷如何处理，是锁往大理寺还是就地羁押。

吩咐好了，才继续走。在自家梁州伯府的前门，被负责来往宾客的管事上来禀告，说姑奶奶一行人，已经到了。

南黄丁换上笑脸，转身向日常待客的东厢走去，才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笑声。

…………

龙四海大约在写诗过程中积累了几分怨气，折子批的杀气腾腾。某学官公然索贿兜售科举题目的案件，下面拟了个秋后处斩的，龙四海大笔一挥直接判了斩立决，又翻出另一本折子，把个胆敢为这国蠹说情的家伙骂了一顿，令他上折自辩。

这日折子批的比平常着实快了几分，中午用膳后，最上面的一叠紧急事务重大事件，就都处理的差不多了。

龙四海想起早朝的事儿，打发小太监把大理寺的主官叫来，准备问问案子审得如何。一面低头翻剩下的那些请安折子。这一类折子大部分都是套话，写的人为了在皇帝面前混个眼熟，看的人也不过想观察一下对方是否还认真检查错别字“忠勤王事”，偶尔会有人顺便汇报一下各地的米面价格风土人情之类，拍一点“我们这里特别富庶家家户户流油都是圣主您管理有方”之类的马匹，龙四海有空就细看，没空就不看，倒也比较随意。

他这会儿就是一边听下面的官员汇报，一边看这些套话奏折。

那负责汇报的大理寺卿可不敢随意。

此人也是有资格上朝的人中间的一员。早上亲眼目睹了两个比他还权贵的家伙被当庭下狱的一幕，这会儿还战战兢兢呢，只在心里把“伴君如伴虎”默念了三五十遍。

这大理寺卿字斟句酌的把上午的审案过程说了出来，好在却是审出了些内容，倒也没有太过恐慌。正说到：“谭延济只说这事是他一人所为，与两位尚书……”就听得上面“嗤”得一声轻笑，吓得当即伏了身子，拼命回想方才这句话有何好笑之处，难道是自己的表述方式不好，显得在同情“犯官谭延济”，还暗自表达他“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些草莽义气？哎呀呀，圣主您不能误会啊，小臣绝无此意。

这大理寺卿暗自在心中发狠，回去就给谭延济上重刑，不把这人审成五十年一遇标准的贪官不罢休！还有，和妃娘娘家里，得给备一份厚礼了……这些不过是在心中想想，却是伏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吱了。

龙四海笑得还真不是他。龙四海是发现手上拿着的请安折子，居然是个暗地里弹劾谭延济的——请安折子是至少半个月，甚至二十多天前写的，中间经过了内阁之类几道手续，按照事件看，那个时候谭延济还没杀妻呢。这封折子到的时间真是巧！简直好像有人扣着折子，专等这个时候发难一样。

龙四海看了看那折子前面的“臣河间郡副总兵施鹰恭庆我皇万寿”，原来写折子的人是谭延济的副手。龙四海心中暗自回忆了一下，这个施鹰似乎……有个兄弟在军中，还有个姐夫在理藩院做少卿？履历上倒是一直跟着谭延济，算是对方的嫡系了。

这里弹劾的有两项：一是谭延济贪污钱财，二是与匪寇相交暗中勾连。

大义灭亲？龙四海玩味的笑了笑。作为个人他不见得看得上这样的人，儒生们纵有百般不好，风骨一项令人敬佩。可是作为一个皇帝，这样得人才……很好用。军中真的上下结成铁扳一快，那早晚得陈桥兵变有人皇袍加身。

所以，这折子来得巧，来得妙啊。龙四海把名字涂了，把那折子往地下一扔：“连这个上面的一起审一审，然后审好了写个条呈递上来。”

转身在旁边空白处记下：施鹰举报有功，暂拟其代河间总兵一职。

…………

宋锦绣见外面走进来一个身体高瘦，两眼炯炯有光的老人，最初是有点害怕的。锦绣在家中，见得父兄，都是温文尔雅一类，举止庄重，处事忠厚，为人恭谨。那是一见到就有如沐春风之感，让人亲近呢。

就是参加过的那次见了许多外人的“诗会”见到的士子们也多是这个类型。从来没有想到过还有人像这老人，令人联想得到老虎狮子之类的大型猛兽。居然就是自己的外祖父，怪吓人的呀。

舅舅南守心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锦绣随着大家施了礼，就悄悄躲在母亲身后，又有点好奇，于是探出半个脑袋来看。

小丫头正在花朵一般的年纪，长得又极出众，厅堂里的人看她的动作，笑了大半，连梁州伯南黄丁自己都笑了起来：“老夫当年声威大，能止河洛小儿夜啼，不意如今快到七十岁，还能吓唬自家外孙女儿！”

南夫人不好意思：“都让我一家宠坏啦！”回身假意嗔怒：“躲着干什么，还不快上前见过外祖父！”

宋锦绣有点小委屈，磨磨蹭蹭放下母亲裙摆挪出来，离着对方还有三步远，无论如何不肯再上前了。听着母亲催促，无奈抬起头来行礼的时候，突然好像被眼前的阳光晃了一下，什么光辉灿烂的东西出现在了面前！

定睛一看，原来是对面的门口走来了一个男子，皎若游龙，似春华秋容，唇带三分笑，眉间一段情，好像天地间灵秀尽在这一人身上。

宋锦绣望的竟有些痴了。

耳边厢，却听得丫鬟们笑着道：“大少爷回来了。”

…………

龙四海批过折子，见了几个官员说了些紧急事务，就有大太监刘朋捧着一蛊茯苓霜，换了案上的龙井。轻声劝道：“万岁爷，歇一会儿罢，该传膳了。”

龙四海这才发觉天色已暗，不知怎地，竟有些怀念起昨日在外跑马的畅意来。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接过那茯苓，心中有些暗赞这太监机灵。

茯苓是包着树根而生，外皮多为黄褐色，只有包着多年老树的一点，才呈雪白色。这物件对于宫中也不算难得，只是此物生在极南之地，运输有些不便。一小蛊是宫中的惯常做法，用乳化开，然后隔水慢炖几个时辰，最能安神健脾胃。龙四海批了一天折子，精神体力都有些虚乏，又是晚膳前，不宜吃太多味道过重的东西。那太监呈了这个上来，算得上应时应景。

龙四海在心中给刘朋加一分，觉得日后什么时候，或者可以提拔一下这个家伙。面上却不露，只哼了一声，点头示意就在这里摆膳，自己却接过另一个大太监赵良才捧着的一堆牌子，挑选晚上到哪座宫里睡觉。




第10章　龙四海后宫妃嫔
龙四海原先做太子的时候，有太子妃一个，侧妃两个，无名分的小妾通房若干。

太子妃后来升了皇后，如今像个管事儿的多过像皇宫的女主人。

两个侧妃一个封了德妃。另一个封了贤妃。贤妃在本朝三年的时候被贬为嫔，不久病死，以妃礼下葬。德妃倒还活着，从此几乎也是个隐形人儿了，日常竟然让了那比她册封还晚的和妃一头。
那些没有名分的通房小妾，大多被封了答应，最好的一位是嫔，还有两个贵人之类。算不得得宠。

有老宫人私下议论，这位万岁爷虽然嫔妃不多，可和先帝比起来，算得是个薄情人了。至少先帝的几十位妃嫔，还算是雨露均占，这位万岁，却好像在吃韭菜，玩腻了某一茬就再不碰一下。当然，和妃娘娘的这一茬吃的时间长了点。可看这位万岁的性格，却也未必能得了什么海枯石烂不变心——这些事情，谁说得准呢。

…………

大名鼎鼎的励志偶像和妃是本朝元年进宫，至今荣宠。新近还怀了孕，宫中多少女人羡慕的眼儿都红。

与和妃一样在龙四海登基之后才入选的妃嫔，四批一共二十个。除了最显赫的和妃，和三个已经病死的，还有两个嫔，五个贵人，和剩下的九个答应。

这中间还有类似第二届选秀诗文魁首玉贵人那样，龙四海见了一面再没碰过的。所以说起来，龙四海的后宫中，女人数目倒不算太多，还活着的只剩下一个皇后，两个妃，三个嫔，七个贵人，和一些答应。

不过，这不算太多，也不过是和前朝那些“后宫三千”的天子相比而已，对于宫中的人来说，虽然“只”有二十多个女人，可是别忘记，男人只有一个！

又一届选秀即将到来。宫中这几日，不知道撕了多少小手帕。奢侈浪费？没有那回事儿！人家撕的都是粗布手帕，连位分最低的答应，都每年好几匹，能做几百个手帕撕着玩儿呢！

…………

这里面有比较认命的。

比如德妃娘娘，据说已经在长期吃着素食。

又比如玉贵人，据说在归纳诗词格律，准备写三百六十首，不同韵脚的宫词出来。

然而也有雄心勃勃的。尤其才进宫三年的那些，身材依然窈窕，相貌更加娇艳，宠爱比不上和妃，可是也隔三差五能轮到，这一批妃嫔，大多觉得“今日之和妃，就是将来之我”的。

那么，这最近的几天时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了。

皇后是个摆设，和妃怀了孕，新人没有进宫——还有比这更完美的时候么？每个人都使尽了全身解术，以求让君王一见颤抖，二见上床，如果能三见怀孕，那就更好了。

龙四海原本翻了容贵人的牌子，结果在路上先碰到了纪贵人在对月焚香吟诗，一片幽静的宫墙内一个衣着飘飘欲仙的女子，女子纤细的身形在月下显得虔诚而又窈窕。“细语人不闻，北风吹罗带。”其人可入诗画，却又比诗画更来得令人印象深刻。

龙四海怔仲了一下，随即大怒。

……换个任意时间，他都只有感动心动激动情动的，然而不巧今日龙四海坐案吟诗两柱香就憋出了个题目和序，恼羞成怒后对于一切诗情画意都有点迁怒。于是甩袖离开了。

这还是看在对方身形颇美这一项上留了情，不然纪贵人多半得被降了位分。

…………

龙四海这个时候还以为是偶遇呢。

没想到在剩下的路上遇到了跳舞的，唱歌的，给皇子送补品的，还有感念天下昌盛写歌颂文体的。这里面有嫔有贵人有答应，龙四海气得都笑了，觉得扭头就走显得自己怕了似的，勒令身边小太监给皇后送个话，让她明天把这帮子半夜乱窜的都禁了足，再查一查这消息是哪儿传出去的。龙四海自己倒是继续向前，到了容贵人那里。

在容贵人居住的宫殿外，遇到来“和容妹妹联络感情”的茉贵人时，龙四海发现自己，竟然丝毫都没有觉得惊奇。

他一眼也没看跪在道旁，修长白皙的颈子弯成一条优美的弧形的茉贵人，沉着脸大步进了正殿。
容贵人满脸羞涩和喜悦的迎了上来，迫不及待的说了点什么，就和龙四海越离越近，然后在他身上撩拨起来。

…………

龙四海躺在床上的时候，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怎么说呢，容贵人今天忒热情了。如果只有一个女人这样，那么还不太显眼，可是今天晚上一下子见到这么多女人，容贵人这往上一扑一撩拨，不知道怎得，感觉……自己好像被嫖了一样？！
删除删除，这个必须得是错觉。不过却是有一点腻味呀，这些女人好像旷女一样，几乎都像什么野狼在抢夺食物……

删除删除，怎么能想到这个比喻呢，说起来还是和妃和顺温柔，关心自己都只是悄悄的，很小女儿的羞涩么。而不是这样饥渴什么的。

龙四海有一点古怪的扭了下身子，在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后宫三千的万岁爷哟，当心贪多嚼不烂呀！

…………

禁足了一批人的后宫迅速恢复了安静。

龙四海身边杖毖了一个宫女一个太监。

和妃近日在养胎，不出门户安静得好似德妃一样。

那日夜里没有去偶遇的，擅长歌舞的仪嫔，近几日得了龙四海得看重，某日甚至和她共进晚膳！
不过宫中的人都没有再动作，甚至都没几个人羡慕仪嫔，这倒不仅仅是因为前日的禁足，教化了“后妃之德”。

而是因为，第五届选秀，皇帝龙四海亲点的游园会，就在第二天了！





第11章　虚家今天想造反
河洛虚家。

收到了京城最新消息的几个虚家各房的掌事人物正在密谈。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开口问道：

“京城的信大家都看到了。公主在客栈看见了皇上，提醒我们注意一下宋家的丫头。别二十年后又是一个和妃。你们怎么看？”

他的面貌很祥和，然而，坐在这里的虚家小辈们，对着他的目光没有不敬畏的。

静默了一会儿，某个嘴快的小辈先回答道：“景阳嫂子是宫里人，断不会看错的。不过我觉得，后宫是娘们儿们考虑的问题，我们虚家这么有势力，等到大事成了，就能顺利把太子推上去，那么龙四海再宠爱什么人，也没关系了……”

“放肆！”那个小辈话没说完，就被自己亲爹教训了：“龙四海也是你叫的？再说后宫之事，关系国本，家国天下你是怎么学的，回去把《四书》抄十遍……”

又有人道：“二侄子的话也有些道理。我们虚家百年诗书传家，前朝出了两位帝师，三位大学士，十几个一品二品大员。本朝立朝后科举，做过各级主考的族人有二十多个，算上门生同年，熙朝官场有一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