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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之后。赫连齐乐就算是这大梁真正的帝王了。九王爷剩下的党羽需要清理，可能要花上一两年的时间。然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最重要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但是段十一笑不出来，倾国的容颜在一片废墟之中显得分外落寞。
　　小草已经往宫门口跑了，追着颜无味的方向，跑得裙角飞扬，发髻上的绳结都一跳一跳的。
　　段十一没侧头看她，只看着祭坛上那穿着麒麟袍子的尸体，眼神凉薄。
　　颜无味被关进了大牢，小草就蹲在栅栏外头看着他。
　　“又是这里。”颜无味随意往稻草上一躺，轻笑道：“我在这里的话，是不是又可以吃到你的鸡腿了？我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带的烧鸡，特别好吃。”
　　之后他吃过很多地方的鸡腿，很多地方的烧鸡。却还是只觉得那一次的最好吃。
　　小草一愣，想起两个人刚刚认识的时候，挠挠头道：“其实我第一次拿回来的烧鸡，还是段十一做的。”
　　颜无味：“……”
　　“他当时在窑子里泡妞呢，厨房里有做好的烧鸡，我就给你偷来了。”小草嘿嘿笑道：“我也觉得挺好吃的。”
　　颜无味轻笑一声，叹了口气道：“他…还真是贤惠。”
　　“是啊，会做饭，还会洗衣裳，会打架还会用嘴皮子就把人给气死。”小草道：“我以前常常想。要是有一天六扇门倒闭了，我就把段十一打扮打扮，卖去大户人家，然后我就可以拿银子去买朱雀大街上的烧饼了。”
　　颜无味失笑：“他若是知道，不会马上揍你一顿么？”布团土扛。
　　“不会。”小草摇头：“他肯定会跟我说把银子二八分，我二他八，然后再揍我一顿。”
　　“……”颜无味闭上眼睛勾唇：“你跟他，其实在一起也挺好的。”
　　不如……就当前面的约定不算数吧。
　　颜无味很想这么说，因为自己不仅身陷囹圄，就算出去也还要面对江湖上的各种追杀，跟他在一起，根本不会有那么宁静的日子。
　　然而，他发现自己舍不得，这句话就在唇边，却不想吐出来。
　　他怕一说出来，她当真就走了。
　　段十一曾经说，他是被“按规矩来”了，不是真的喜欢小草，只是按规矩来，自己在不停地对她好，而且误以为自己是喜欢她。
　　他因为这句话迷茫过几天，也问过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小草呢？还是因为九王爷最开始的任务，一次次接近她，习惯性地保护她，所以产生了惯性？
　　然而现在，他想再一次“按规矩来”，做一个伟大的人，开口放她过更好的生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五脏六腑都疼。
　　舍不得啊……
　　从她第一次毫无戒心地给他带了烧鸡，救他出了牢笼开始，到后来鸳鸯会上装作有身孕，想方设法从他身边逃开。从她戴了满头鸡毛以为他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开始，到后来她在少林山下狼狈地哭泣。
　　他遇见过各种各样的段小草，活泼的、搞怪的、善良的、无助的。他说不上喜欢她哪里，然而……喜欢就是喜欢啊！这东西他不懂，但是凭什么他就不能有？
　　颜无味低笑，说来也奇怪了，他这样的人，满身杀戮，随性妄为，却会喜欢上一个规规矩矩满身正气的小捕快。这是条子啊，鹰爪孙，他最该排斥的人，却觉得在她身边的时候最安心。
　　“你怎么了？”小草好奇地看着他。
　　颜无味回过神来，低笑道：“没事，只是想起些东西而已。”
　　看他的眼神，小草也没敢多问，只叹息一声道：“赫连齐乐登基为帝，却不能一手遮天，底下全是九王爷的党羽，要求处死你。”
　　“意料之中。”颜无味道：“只是，若是当真要处死我的话，你替我转告皇上，我手里还有很多人滥杀人命的证据，可以替他除掉不少的人。”
　　小草瞪眼：“什么证据？”
　　颜无味坐起来，定定地看着小草道：“比如铁家满门被灭，我可以证明是杨久甘做的。”
　　小草茫然：“你怎么……”
　　“因为是他花了八千两黄金，请摘星宫去除掉铁家的。”颜无味笑道：“我是最好的人证。”
　　“……”小草脸色微白。
　　“还有朝中无故病死的几个清官，以及想告御状的百姓，我都杀过。”
　　“……”
　　“是谁下的单子，要杀什么人，摘星宫统统都有记录。拿出来就可以将这些人全部绳之以法。”颜无味深深地看着她道：“这也算我最后能帮你们的事情了。”
　　小草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觉得我…坏吗？”看着她的表情，颜无味笑着问了一句。
　　小草点头：“真的很坏。”

　　☆、第190章　爱恨

　　颜无味手一紧，勉强勾了勾唇角，看小草那一脸严肃的神色，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喉咙发疼。
　　他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这是辩驳也无力的事情。她应该…是讨厌坏人的，或者说，她的职责就是除掉他这样的坏人。
　　大牢里沉默了一阵子，颜无味听见栅栏外头的人开口道：“但是就算你再怎么坏。你也救过我帮过我，我也允过你等你好了，咱们就成亲。”
　　微微一愣，他抬头。
　　小草笑得温和：“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啦，你等我吧，我会把你救出来的，然后我们就离开长安。”
　　救…他？颜无味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要劫天牢么？”
　　小草回头看了看牢里，食指放在唇上比了一下：“你别说出来啊。”
　　颜无味哭笑不得，自从上次他将天牢的墙打穿越狱之后，天牢已经里里外外翻修了一遍，全是坚固无比的岩石修建，外头还有重兵把守，想劫囚，哪有那么容易？
　　但是……她竟然会想要救他出去。
　　颜无味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小草好奇地戳戳他的背：“怎么了？”
　　“没事。”大魔头冷酷地说。
　　外头的狱卒进来了。低声道：“段姑娘，差不多了，您该离开了。万一上头追究，咱们也不好做。”
　　“好。”小草起身，拍拍裙子看着牢房里的人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来看你的时候会记得带鸡腿的。”
　　“好。”颜无味点头。
　　脚步声远了，外头的牢房大门也再次扣上。
　　颜无味背对着栅栏，笑得跟孩子一样开心。
　　小草把颜无味说的能当人证的事情告诉了赫连齐乐。
　　赫连齐乐一身龙袍，眉目庄严，听完之后却忍不住咧嘴笑了：“那可算是帮了大忙了。”
　　笑完又有点无奈：“可是他这次杀了九王爷，就算是朕也无法免去他的罪责。”
　　“没关系。”小草道：“只要江山安定，皇上要杀便杀了他吧。”
　　赫连齐乐一愣：“你舍得？”
　　“嗯。”小草点头：“只要你在他上刑场的前一天，将天牢所有的守卫都调走。”
　　赫连齐乐：“……”
　　轻咳一声，这大殿里虽然没有人，但是这要求还是让赫连齐乐跟做贼似的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小声道：“你想干什么？”
　　“无味临死都替皇上做贡献，将九王爷的部分党羽绳之以法，皇上难道连这点恩典都不给么？”小草道：“我也没让您放人啊，您调守卫进宫打打麻将怎么样？”
　　“这……”赫连齐乐道：“小草，除开九王爷的事情不谈。颜无味身上血债累累，你是六扇门出身，难不成为了他，知法犯法？”
　　小草撇嘴：“你别学我师父废话，就说答不答应吧。”
　　赫连齐乐沉默。
　　小草要是救了颜无味，那就不可能继续留在长安，一定会走。
　　“段十一怎么办？”赫连齐乐挑眉：“你不要你师父了？”
　　小草一顿。
　　她已经做好打算了，劫囚成功之后，就带着颜鸡腿浪迹天涯。从此一男一女，一公一母。同流合污，除暴安良。
　　然而她没打算过段十一要如何。
　　“我师父嘛，在外有胭脂河两岸的妇女都为他摇旗呐喊，在内有不少良家妇女都想着拜倒在他的大白裤衩下，应该不用我操心。等我走了，他也可以好好成家立业。”
　　赫连齐乐深深地看着她：“你真的这样想吗？”
　　“嗯，真的。”小草垂了眼。
　　“那好，朕允你。”赫连齐乐道：“只是你不要后悔。”
　　怎么会后悔呢，这是一早就答应了人家的事情。小草朝赫连齐乐跪拜下去：“多谢皇上。”
　　赫连齐乐摇头，伸手将她扶起来：“我还没谢谢你，你倒谢我做什么。”
　　小草咧嘴笑了笑，朝他摆摆手，转身走出了皇宫。
　　从今天起，她是风温柔，也是段小草，却再也不是赫连昭玉了。
　　段十一在六扇门里，坐在大白面前。
　　大白摇着尾巴，歪着脑袋，一双眼里满是不解的神色。段十一摸着它的头，已经碎碎念了半个时辰。
　　“对人好，一定要让她知道吗？”段十一脸上满是疑惑：“我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输给了他。”
　　大白舔了舔他的脸。
　　“愁怨吗？对立吗？可是，他与她更加对立，更加不合适呢。”
　　“大白，我好看还是他好看？”布团节划。
　　大白打了个喷嚏，舔舔鼻子，“汪”了一声。
　　“乖，我就知道狗是最诚实的。”
　　小草站在旁边，嘴角抽了抽：“你在干什么？”
　　段十一身子微僵，片刻却又恢复了正常：“你回来了。”
　　“嗯，明日要提审无味。”小草走过来道：“你要去看么？”
　　“自然要去。”段十一回过头来看着她：“你呢？”
　　“我当然也要去。”小草道：“只是提审之后，皇上会下令处斩他，以平朝中大臣之心。”
　　段十一皱眉，目光流转在她的脸上，细细打量：“你想怎么做？”
　　“不告诉你。”小草翻了个白眼，就往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段十一看着她合上门，忍不住拿起大白的爪子捏了捏：“她还记恨我呢。”
　　“你能不让人记恨么？”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段十一侧头，就见鱼唱晚靠在门口，边摇头边看着他。
　　“稀客。”微微一笑，段十一展开扇子，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模样：“你怎么来了？”
　　鱼唱晚道：“我跟易寒正要回去，想起你好歹是他的兄弟，就过来看看你。”
　　感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原先鱼唱晚喜欢他的时候，目光里全是他。现在将他放下的时候，也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
　　段十一颔首：“我与赫连家其实没太多关系，恩还了，仇也报了。兄弟不兄弟的，段某不在意。”
　　“你可真冷血。”鱼唱晚道：“我有些不明白，既然段青青过得那么幸福，你对九王爷的恨又是从何而来？”
　　身子微微一顿，段十一别开头。
　　对赫连淳宣的恨吗？

　　☆、第191章　哪来的恨

　　那大概是天生的吧，生下来就看着母亲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小时候的段十一不明白为什么。
　　段青青很美，美得哪怕他只是个小孩子。都知道娘和周围的人不一样，好看极了。
　　可是那么美的人，天天以泪洗面，哭得眼睛流血，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小小的段十一跑去问别人。娘在哭什么啊？
　　周围的人带着古怪的笑意将他推翻在地，拳打脚踢。
　　“没爹的杂种！”
　　“看你娘那狐媚样子就肯定是偷人生的你，呸！脏死了！”
　　“还能哭什么啊，肯定是跟人家苟且人家不认账了，还得自己拉扯孩子，活该！”
　　那是段十一第一次挨打，只有五岁。自然，也是最后一次了。
　　段青青带着他，每过几个月就要换一个地方住，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被人丢石头。然而渐渐的，段青青不哭了。
　　有一天，她摸着段十一已经长大的脸道：“十一，娘哭不出来了。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一个女人一生的眼泪都给了那个男人，心脉俱裂。也是因为有他，她才坚持活了这么久。
　　段青青没有改嫁，她在段十一十五岁的时候就死了。
　　所以遇见十五岁在风家尸体堆里哭泣的小草。段十一都没想过她会是怎样的身份，就直接将她抱了回来。
　　因为十五岁的他，一个人坐在自己娘亲的尸体旁边的时候，也想有个人来抱抱他。
　　“我对他的恨。”段十一勾了勾嘴角，笑得跟妖精一样：“谁知道是怎么来的呢？”
　　鱼唱晚有些疑惑，不过想想赫连淳宣那样完全没有人性的人，也就不想多问了。她其实才是亲手杀了赫连淳宣的人，哪怕他是易寒的父亲。
　　那样的人，该死。
　　“易寒谁都不记得了，那我也就不必带他来见你了。”鱼唱晚笑了笑，道：“段捕头，山长水远，后会无期。”
　　段十一微笑，收拢了扇子轻轻拱手：“后会无期。”
　　鱼唱晚很潇洒地走了，走着走着。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她将段十一留在最美好的记忆里，也许他半点不曾对她动过心，然而她记得自己爱过这样一个男人，风华正茂，英俊潇洒，总是一脸温柔，眼神里却全是疏离。
　　他不像是凡尘之人，却在这凡尘里，永远无法升仙。
　　六扇门门口，赫连易寒正在等他。
　　鱼唱晚笑了笑。轻轻跳跃着步子迎了上去。
　　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段十一垂眸，一身白袍被风吹得轻轻扬起。看了看脚边的大白，他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大白“汪”了一声。
　　“嗯，好，白菜。”段十一低身摸摸它：“只有你喜欢的东西，会永远不变啊。”
　　“错，狗喜欢吃的东西也是会变的，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变的，就算是同一味药材，早上的药性和晚上的也不一样。”包百病一脸认真地道。
　　段十一吓得一个趔趄，条件反射地抬腿一脚，将说话的人给踢飞了。布团乐巴。
　　“啊啊啊！”惨叫响彻院子，小草连忙冲出来看：“怎么了怎么了？天上掉什么东西下来了？”
　　段十一嘴角一抽，收回腿道：“那东西有点眼熟，你出去看看。”
　　小草疑惑，连忙往院子外头跑。
　　没一会儿，就扛了个重伤的包百病回来。
　　“我说，你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吗？”包百病揉着自己的腰，顿了顿，改口道：“至于下这么狠的脚吗？”
　　段十一看他一眼：“你还在长安？”
　　“我不在长安，要去哪里？”包百病哼哼道：“我医术这么牛逼，已经接到了皇上的御医任命书，再过两天就去宫里的御医院报到了。”
　　“这么厉害？”小草挑眉：“恭喜恭喜啊。可是，安和郡主呢？”
　　包百病脸一僵，闭了闭眼道：“你们师徒两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倒真是一脉相承。”
　　早在皇帝登基那天，安和郡主就出嫁了。
　　十里红妆一点也不假，红色从六王府出去，直到了城门口。他就坐在六王府最高的阁楼房顶上，看着那队伍蔓延，然后消失。
　　到最后，安和郡主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包百病觉得，算了吧，他何必去耽误人家呢？不过也好，伤心的只有他一个人，她幸福，那就好了。
　　他对旁边不知名的鸟儿说：“我放下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鸟儿歪歪头，扑腾了一下翅膀。
　　然而接下来这鸟儿就看着面前的人骤然趴在房顶上嚎啕大哭，吓得它扑腾着翅膀就飞走了。
　　这么丢脸的事情，他是不会告诉小草和段十一的。
　　放下一个人可能真的很难，他需要时间，然而，也不是不可能的！
　　……吧？
　　“唉，可怜的。”小草拍拍包百病的肩膀：“晚上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吃什么？”包百病吸吸鼻子。
　　“肉！”小草道：“去吃珍馐轩的肉怎么样？”
　　段十一斜她一眼：“那地方很贵的。”
　　“没关系！”小草大方地摆手，回屋子去拿了银子，然后招呼道：“走，大白也去，我请客！”
　　段十一有点感动，收她为徒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看她有这么大方的时候。
　　珍馐轩里的一盘白菜都要一两银子，然而小草没吝啬，挥手就点了一大桌子，还上了酒。
　　“来，吃！”小草笑眯眯地道。
　　包百病愣神看了看她，伸手抓过小草的手腕把了把脉。
　　没发烧啊？
　　“放心，我没病，只是想到没几次能这样一起吃饭了，所以吃贵点也没什么。”小草笑道。
　　段十一一愣，微微皱眉。
　　包百病还不知道颜无味的事情，以为她觉得自己当上御医之后，没办法跟她出来吃饭呢，于是也就拿起筷子：“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段十一听得懂，小草是在跟他告别。
　　“师父，这杯酒我敬你。”小草站起来，端着酒看着他道：“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了。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段十一抿唇，手收拢，握紧。

　　☆、第192章　罪孽

　　“我可以不喝吗？”
　　“为啥？”小草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