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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生莲:六宫无妃-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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幅五色珠帘,因为样式新鲜少见,她才特别多看了几眼。眼神往旁边一瞟,一处宫室外,也挂着一幅类似的五色珠帘。
她揉揉额头,自己这出门不辨东南西北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有珠帘,就说明那宫室有人住,进去打听一下回奉仪殿的路,顶多是丢人而已。
半新的宫室,墙壁上涂刷过花椒,散发出辛甘气味。冯妙推推敲敲正门,没有人应,绕了一圈,只有挂着五色珠帘的那处角门,开着一条缝。她抬手一推,角门就悄无声息地打开,向她敞开一条昏暗幽寂的路。
魏王宫跟其他任何一座皇城宫苑一样,有许多人人心照不宣的秘密,比如这五色珠帘,就是其中之一。要在后宫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不需要知道这些秘密的真相,只需要远远躲开就好。可冯妙进宫的时日太短,又偏巧没有人向她说起过,阴差阳错下,她已经沿着幽深的通路走进去了。
沿着角门射进来的光亮,很快就消失了,四周是一团死寂和无边无垠的黑暗。冯妙手心直冒汗,又不甘心半路折回去,只能暗暗祈祷,让她快点遇上个人,随便什么人都好。
拐了不知多少道弯,前方才又透出一点光亮,似乎是跳动的烛火。冯妙心里一喜,就要快步上前,光亮处忽然传来一声极度痛苦的低吼,接着是一个男人咒骂的声音:“妖妇!百年之后,你有什么脸面去见父皇?”
冯妙一惊,原本要迈出去的步子,硬生生停了下来。那男人声音沙哑,似乎已经人过中年,可先皇留下的皇子,最年长的就是当今皇上了,不过只有十五岁而已,远没有这么老。
没等她想出个头绪来,接下来的一道女声,更叫她震惊。“你还是这么固执,宏儿就比你听话得多。好歹哀家也是你的母后,你这么辱骂嫡母,就很有脸面么?”
冯妙惊得差点拿不住手里的梅瓶,这声音分明是太皇太后,按照冯家的辈分,她应该叫一声姑姑的人。朝夕侍奉了两个多月,这声音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
叫她嫡母?那另外一个声音,难道是已经“驾崩”多年的先皇献文帝?
献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妖妇!我只恨当年一时心软,没能早杀了你!我们叔侄,都被你假惺惺的自焚殉葬给骗了,以为你对父皇一片痴心,留你到今天,成了大魏的祸害。你用宏儿要挟了我一辈子,可你别忘了,宏儿总有成年亲政的那一天,我杀不了你,宏儿不会饶过你!”
☆、7、夙夜宫声(七)
冯妙掩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那些话说得隐晦,可是她却听懂了。
当今皇帝的祖父文成帝驾崩时,现如今的太皇太后,正是文成帝的结发妻子。她曾经在葬礼上扑进火海,以身殉情,最终却被人救下,辅佐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后来的献文帝接掌国事。当今皇帝五岁时,献文帝因为缠绵病榻而禅位,四年之后,外界得知的消息,是献文帝重病不治,终于去世。
冯家聘有专门的教席,给几个女儿讲解宫闱旧事,冯妙虽然是庶出,却也逃脱不了要嫁给王侯公卿,冯熙也让她跟着听了几年。太皇太后是人人尊崇的女中豪杰,教席讲起她的事迹时,两眼都熠熠闪光。她跌宕起伏的前半生,每个冯家女儿,都异常熟悉。
可眼前的一幕,却全不是那么回事。献文帝还活着,生生被太皇太后圈禁起来。透过门缝看去,献文帝的双手,都被粗大的铁链捆住,高高吊起。
冯妙仓惶后退,宫闱之中,知道得越多,就离死越近。她想要趁着没被发现以前,赶快逃出去。虚软的脚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还没看清,就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里。一只强健有力的胳膊拦了她一下,她才没磕在墙壁上。
墙边一角有一个人坐在地上,冯妙竟然一直没注意,直到这时才发觉。光线昏暗,她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隐约觉得身形像个少年。衣袍间有沉香木的味道,若有若无地飘散出来。
因为太皇太后尊崇佛教,宫中人人效仿,连熏香也一向只用檀香。这沉香木的味道,只会从宫室居所的木柱上沾染过来。能住在用沉香木做柱的宫室主殿里,这人一定大富大贵。冯妙心里暗暗叫苦,这下倒好,又多了一个人知道她来过。
急中生智之下,她赶忙捂住自己的眼睛,一只手摸索着在那人手心写字:“我不看你的脸。”犹豫一下,又写了一句:“你也别看我的,好不好?”摸到的是那人左手,掌心和指肚上,都有一层薄薄的茧,像是长年练习弓箭射猎留下的印记。用左手习武的人,似乎很少见,不过冯妙没有心情思考这个,她眼下只想安然活命。
她一双手都冻得发凉,指甲为了做事方便,修剪得又平又短,每只手指前端都有一个略微突起的圆弧。指尖刮在那人手心,黑暗里一声不吭的人,脊背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抬手就要把她推开。
冯妙胳膊里还圈着那个梅瓶,身子往那人胸前拱了拱,闭着眼睛在他脖子上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又摸回他手心上写:“别推我,外面有妖怪,我不想死。”
这句可怜巴巴讨饶的话,让那人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没等到那人的回应,小室内又传来太皇太后的声音:“自从当年李夫人死了,你就一直记恨哀家,认为上阳殿那场大火,是哀家动的手脚。可你怎么不想想?就算没有那场火,她李媛柔的儿子被立为太子,她也终究逃不过立子杀母、以防外戚专权的祖训。”
听到李夫人三个字,冯妙忽然觉得手腕剧痛,黑暗里的少年狠命捏住了她细弱的手臂,像在压抑着极大的怒气。冯妙扭了几下,因为力气太小,挣脱不开他铁钳一样的禁锢,低下头在那人手背上狠咬了一口,留下一圈小猫一样的牙印。
一门之隔,献文帝发出几声大笑,笑声里渐渐透出悲凉:“宏儿一出生就被你抱走,从没见过他的生母,哪会有什么外戚专权?这王宫里,一向只有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说专权,那也是你们冯氏!男子异姓封王、几乎人人尚娶公主,女子更是世代为后。拓拔氏的天下,已经就快要改姓冯了!”
☆、8、夙夜宫声(八)
太皇太后不急不躁地等他说完,处在优势地位的人,总是特别有耐心。“哀家当年带罪入宫,是永巷最低等的奴婢,受过你乳母一饭之恩,才能够活下来,原本不想取你这条性命。可你私下命人联络任城王拓跋澄,让他带亲卫入平城诛杀哀家。如此自寻死路,实在不能再容你继续胡来了。”
她真正忌惮的,是献文帝诈死多年,竟然还能找到肯替他搭上性命、传递消息的忠心奴才:“哀家给你配了一副好药,发作很快,不会有什么痛苦。你去以后,哀家会善待宏儿的。”
房间里竟然还有第三个人,拿起青瓷小碗,捏着献文帝的嘴,把碗里的药汁硬灌下去。献文帝渐渐放弃了挣扎,十五岁的拓跋宏,是他最爱的长子。太皇太后捏住他这处软肋,结局早已注定。
“冯有,妖妇!”献文帝的口齿已经有些不清楚,药效让他腹痛如绞,“你要是有胆,就挖出我这双眼睛,埋在奉仪殿门口,我要亲眼看着冯氏败亡。奉仪殿里早晚会住进其他姓氏的主人!我诅咒你……诅咒冯姓女子,生时得不到帝王珍爱,死不得葬入皇陵!”
凄厉声响,在空旷宫室内回响。一时间听到了太多不该听到的秘密,冯妙心里越发害怕,身上冷得直发抖,不由自主地往身边人胸口靠去。平坦结实的胸口,传来暖人的温度,线条却依旧僵硬。
灼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在她手背上,是那个看不见面貌的少年人在哭么?冯妙努力抬起一只手,向他脸上摸去,手刚触到他线条冷峻的侧脸,就被他一把扭住,反剪在背后。
“再动一下,就扭断你的脖子!”少年人像掐只小猫一样掐住她,指肚上的茧,恶狠狠地划过她手心。即使看不到,冯妙也感觉得出,他身上带着凛冽杀意。
房间里的挣扎咒骂声,渐渐低下去,最终归于一片寂静,有衣袍拂地的细微声响传来。
黑暗里的人忽然站起来,一手抱住冯妙,另一手捂住她的嘴,紧贴着墙壁向后退去。冯妙心中警觉,乖巧地伏在他肩上,试探着伸手,揽着那人的腰,以免掉下去。那人在黑暗里默默数着步子,像是对这黑暗通道很熟悉。
他刚闪身拐过一个弯,冯妙就听见小室的房门打开,眼角余光看过去,房间里的烛火恰恰照亮了他们两人刚才藏身的地方,却刚好被身前的转角挡住。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从房间里传出来。
抱着冯妙的少年,脚步轻盈,身处在黑暗里,却好像周围一切都在他眼前清清楚楚,每一次转弯,都恰到好处地躲开身后照来的火光。冯妙知道身后走过来的人是太皇太后,大气都不敢出,手指死死抓住少年的衣襟。
前方隐约出现一道半掩的门,就快到通路出口了。少年脚步加快,忽然纵身一跃,在半空里灵活地转了个身,跳上了屋顶横梁。
两人刚在斗拱背面藏好,太皇太后就已经走了过来,在她身前,还有一名穿着软甲的高大男子,举着烛火替她照路。男子刚要推开出口那扇门,太皇太后却按住了他的手:“当年你表兄李奕,因为受到我的赏识而被先皇找个借口处死,今天也是算是给他一个交代了。从此以后,你我之间……应该再没什么心结了吧?”
权倾一国的太皇太后,竟然对着身边一个普通侍卫模样的人,如此软语温存,语气间仍旧有些久居上位的生硬,却很明显地带着几分拉拢、示好,甚至还带着点,女性特有的娇羞。
“回太皇太后,雷霆雨露,皆是皇恩,臣不敢心存怨恨。”磊落坦荡的声音,从高大男人口中传出。
太皇太后轻叹口气,知道眼前的男人只能慢慢感染,不能强求。她在无数贵胄世家中,独独看中了他,也正因为倾心于他这一身傲骨。“你去吧,哀家从这里直接回奉仪殿了。”太皇太后的声音,又恢复了平日的端庄威仪。
那男人也不多话,单膝跪地行了一礼,转身大踏步离开。
一阵风从敞开的大门涌入,卷动冯妙的衣角,插在她怀里梅瓶中的那枝迎春花,被风卷着,晃了几晃,直挺挺掉落下去。
冯妙立刻吓得面无血色,花枝落地,他们可就再也藏不住了。
☆、9、夙夜宫声(九)
少年身形如鬼魅,足尖飞快地下探,在那枝花上一勾,另一只脚卡住斗拱接合处,身子在半空荡出一个圆滑的弧度,动作流畅如水,生生把掉落的花枝给捞回来了。
太皇太后隐约听见可疑的声响,回头去看,背后却空无一人。如果刚才那个男人还在,此刻就能听到头顶传来的稍显沉重的呼吸声,可太皇太后毕竟只是个不会功夫的女子,没发现异样便离开了。
冯妙和那少年一起,缩在斗拱投下的阴影里,直到周围再次陷入黑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放下。冯妙的嘴还被那人捂着,她感觉到少年一只手放在她嘴上,另一只手放在她腰上,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用哪里捞住了那枝迎春花?
正想着,少年已经一言不发地抱住她跳下地来。头一偏,嘴里咬着的花枝就刚好插进她发间。迎春花的香气萦绕在头顶,冯妙从没见过这样的身手,想到危机解除,惊喜忘形间,伸手搂住少年的脖子,贴着他耳边、用虚虚的气声说:“你好厉害呀!”
少年捏住她的手腕,不屑地甩开,手指在她喉咙处一掐,一颗药丸就送进她嘴里。不知道少年用了什么手法,在她背上一拍,那药丸就骨碌碌滚进肚子,只留下一股微酸的味道。
“今天的事,不准跟任何人提起,”少年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嗡嗡的回响,听不出他本来的音色,清冷的语气糅合着蔑视和讥诮,不像一个少年人该有的样子,“否则,刚才那颗毒药发作,你就会肠穿肚烂、筋骨寸断而死。”
冯妙没料到这人竟然如此喜怒无常,想到横竖是一死,干脆连字也懒得写了,又生气又委屈地问:“我不说出去,你就肯给我解毒吗?”
少年抚着自己的手背,那上面还有她刚刚咬出的牙印,想了片刻,又极其淡漠地说:“十天之后,三更,还在这里,看你表现。”
“你无赖……”冯妙回想着那句肠穿肚烂、筋骨寸断,眼睛里立刻浮上一层雾气。雾气越聚越多,渐渐凝成两颗圆滚滚的水珠,在她那双灵动好看的眼睛里,摇摇欲坠。她恨不得用世上最恶毒的言语咒骂,可是想了又想,竟然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词语,只能努力回忆自己最讨厌的东西:“你简直就是吃稻米饭时发现的青虫子,讨厌死了。”
少年隐去所有动作和气息,几乎已经跟黑暗融为一体,声音拖慢,带着几分悠扬的韵调:“说话越多,毒发得越快。”
冯妙赶忙伸手捂住嘴,举动间透着几分孩子气。少年很满意她的安静,用言语指挥她:“你沿着这条路出去,不准回头。只要你老实听话,我可以考虑给你解药。”
冯妙照着他的话,拉开门快步走出去。大门打开的一刹那,光线勾勒出她纤细窈窕的背影。少年盯着她嫩黄色的裙裾,浮起一抹冷笑。这种嫩黄色布料,是上个月织造坊进献的,总共只染了四匹,都呈给了奉仪殿。太皇太后觉得颜色太鲜嫩,不衬自己的年岁,就都赏给了身边的宫人。
宫里果然没有一个简单干净的人了,那小丫头,分明就是奉仪殿的宫女。
一口气跑出去,冯妙才想起发髻间还插着那枝迎春花,摸下来一看,花瓣都已经失去水分,有几处还揉得破烂了。她悄悄回头,刚才出来那扇门已经紧紧阖起,看上去就像一处废弃不用的宫室。如果不是嘴里还残留着酸味,她几乎要疑心,那是她做的一场梦。
前方不远就是奉仪殿侧门,冯妙捧着梅瓶,心怀忐忑地进入主殿,先把梅瓶放好,这才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恭恭敬敬地跪拜:“奴婢摘花归来迟了,请太皇太后责罚。”
坐在雕花胡床上的女人,辈分虽高,其实年纪不过四十出头。头发梳成整齐的高髻,发饰衣着都朴素简单,只有腰间一条对羊纹玉锦腰带,做工精细,显出几分贵气。
太皇太后仍旧跟平常一样,喜怒都不形于色。大概还没从震惊恐惧里回过神来,冯妙总觉得今天的太皇太后,让她特别害怕。她可以在密室里囚禁献文帝,也可以一碗药就结束他的性命,还有什么是她不敢、不能的?
“冯妙,你也太放肆了,”冯清站在太皇太后斜后方,嘴角得意地翘起,眼睛里闪着光,“这是要供奉佛前的花,你就采了这么一枝回来?!你是不是对冷天里起早摘花心存怨恨,就故意敷衍?”
☆、10、贵胄宗亲(一)
冯清对这个庶出姐姐,带着天生的敌意。博陵长公主宠她,吃穿用度,她要什么有什么,比冯妙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可父亲却只有一个,只要有冯妙和她那个病弱不堪的母亲在,父亲就永远不可能只宠爱她这一个女儿。那种天生就有人分走自己一半的感觉,让她心里不快。
太皇太后一直不说话,那种沉默,快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冯妙额头压在手背上,不敢起身:“禀奏太皇太后,奴婢看见转角那边,有一棵迎春花开了,想要去摘。可那边住的娘娘却不准,多说了几句话,所以才回来迟了。摘花的时候,奴婢忽然想,这花供奉在佛前,只一天也许就败了,可要是长在枝头,却可以入千人万人的眼,不知道究竟哪种……”
太皇太后的指甲在桌面上轻轻一扣,冯妙心里一惊,就不敢再说下去了。她那几句话里,还是留了个小心眼,故意先提起跟罗冰玉的争执,万一太皇太后疑心方才密室里有人偷窥,她也有个不在场的人证。
“入千人万人的眼……”太皇太后低声念着,“好大的志向啊。”语调平平,听不出是赞还是怒。冯妙知道这时多说多错,立刻闭了嘴。
过了半晌,太皇太后才接着说:“你这几句话说得不错,该赏,今后都不用再取鲜花供佛了。”
“姑母,她明明……”冯清眼看到手的机会,要被冯妙轻描淡写躲过,心急之下,平日的称呼冲口而出。一句话还没说完整,被太皇太后用眼角余光一扫,猛然想起进宫时的教诲,宫中先有君臣、后有亲疏,她以宫女的身份称呼太皇太后“姑母”,已经是逾越了,慌忙低下头,垂手站着。
“不过今天,你得了哀家的令去摘花供佛,摘回来的花却不能让哀家满意,那就该罚。”太皇太后不理会冯清,面色如常地说话,“从今天开始,你每日晚上在小佛堂思过一个时辰,思过时抄写一篇经文,在香炉里烧了。”
太皇太后不喜奢华,佛堂的布置极其简单,夜里更是冷得厉害。这惩罚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冯妙猜不透太皇太后的深意,赶紧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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